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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雪芹家族世系考

曹雪芹的家族研究,是“紅學”研究中的一個重要課題。

目前,學界主要有兩種觀點:一種以周汝昌先生為代表,認為明初曹家自江西武陽渡北上豐潤,一支遷居鐵嶺;另一種以馮其庸先生為代表,認為曹氏祖先“著籍”遼陽。長期以來,兩種觀點互相辯難,爭執不下。

那么,以上兩種觀點是截然對立,不可調和,還是存在內在的一致性,抑或,曹家實際存在著另外的遷徙路徑?要考察曹雪芹的家族世系,這些問題都需要給予回答。

2008年,根據幾個曹氏家譜間的互證,胡德平撰就《曹雪芹的旗籍和祖籍——從江西進賢〈曹氏族譜〉的發現談起》一文,重談曹氏家族的淵源,對曹雪芹家族遷徙問題進行了進一步的探討。本文擬根據已見的相應資料和研究成果,對曹雪芹家族的世系進行一系統的敘述和研究。

一、讀書欲知其人

《紅樓夢》是中國文學史上的名著。

清末,著名詩人黃遵憲曾評論道:“《紅樓夢》誠開天辟地第一好小說。”嘉道年間,俄國派到北京學習的瓦西里耶夫則評價道:“《紅樓夢》語言生動活潑,情節引人入勝。坦率地說,在歐洲很難找到一本書能與之媲美。”

可見,《紅樓夢》在中西學人那里都得到了很高的評價。魯迅先生從“小說史”的角度評價《紅樓夢》的價值,他說:“自有《紅樓夢》出來以后,一切傳統的思想和寫法都打破了——它那文章的旖旎和纏綿,倒是還在其次的事。”

然而,由于《紅樓夢》上并沒有作者的署名,因此,《紅樓夢》的作者就成了人們關注的問題,一度眾說紛紜。唯《紅樓夢》第一回《甄士隱夢幻識通靈 賈雨村風塵懷閨秀》中寫道,空空道人將故事從石頭上從頭至尾抄錄回來……改《石頭記》為《情僧錄》,東魯孔梅溪則題曰《風月寶鑒》。“后因曹雪芹于悼紅軒中批閱十載,增刪五次,纂成目錄,分出章回,則題曰《金陵十二釵》,并題一絕云:‘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云作者癡,誰解其中味。'”

似乎,曹雪芹只是《紅樓夢》的一個整理者,《紅樓夢》的作者到底是誰,仍然是一個問題。好在除一百二十回“程本”外,還有一些早期的《紅樓夢》抄本存世,它們為研究《紅樓夢》的作者提供了珍貴的資料。“甲戌本”《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眉批寫道:“若云雪芹批閱增刪,然則開卷至此這一篇楔子又系誰撰?足見作者之筆狡猾之甚。”

也就是說,在“脂批”作者看來,《紅樓夢》中寫道的“曹雪芹于悼紅軒中批閱十載,增刪五次”,只是《紅樓夢》作者曹雪芹有意玩弄的一個文學游戲。“脂批”作者還特意指出:“后文如此處者不少,這正是作者用畫家煙云模糊處,觀者萬不可被作者瞞蔽了去,方是巨眼。”

乾隆時人、宗室富察·明義有《題紅樓夢二十首》,序中寫道:“曹子雪芹出所撰《紅樓夢》一部。”“撰”就是著述,《后漢書·張衡傳》載:“著作東觀,撰集漢紀。”意思是說,張衡在藏書的東觀著作、編寫《漢紀》。

曹雪芹既然當面將自己著作的《紅樓夢》出示給明義看,則他們之間親密的朋友關系是可以確定的。因此,明義詩序中透漏出曹雪芹是《紅樓夢》作者的信息是真實可信的。

以“脂批”與明義的記載進行對照,曹雪芹是《紅樓夢》的作者,也就一目了然了。

在清代人看來,《紅樓夢》用細膩的筆墨描寫了一個大家庭的衰落過程,書中的描寫給人們如此深刻而真實的印象,因此,人們懷疑,這部作品所寫的故事必有“所本”。

人們愿意了解作者及其家世的另一個原因,在于“亞圣”的教誨。《孟子·萬章》云:“頌其詩,讀其書,不知其為人,可乎?”孟子雖用了“可乎”這樣的疑問句式,但他的意思再明確不過,那就是讀其書須知其人。在“亞圣”這種思想的影響下,國人養成了讀詩書進而愿意了解詩書作者的習慣。

人們關心曹雪芹家世的再一個原因,出自《紅樓夢》的文字,《紅樓夢》第一回《甄士隱夢幻識通靈 賈雨村風塵懷閨秀》中寫道:“作者自云:因曾歷過一番夢幻之后,故將真事隱去,而借‘通靈’之說,撰此《石頭記》一書也。故曰‘甄士隱’云云。”

實際上,《紅樓夢》中“作者自云”中的“作者”,指的是青埂峰下那塊頑石;但是,長久以來,人們以為,“作者自云”中的“作者”即是《紅樓夢》是實際作者曹雪芹“作者自云”中的“作者”,是《紅樓夢》的作者曹雪芹安排的“文學第一人稱”,是文學(《紅樓夢》故事)中的“作者”,而非實際生活中的“作者”。,因而,對曹雪芹的家世產生濃厚的興趣,進而延伸出對曹雪芹家世的了解與研究。

二、曹雪芹家世研究的一些基本資料

最早記載曹雪芹家世的,是曹雪芹的朋友明義。明義《題紅樓夢二十首》詩序中寫道,《紅樓夢》“備記風月繁華之盛,概其先人為江寧織府,其所謂大觀園者,即今隨園故址。”也就是說,在明義看來,《紅樓夢》中所述故事背后“本事”就是曹雪芹家族在江寧織造府的事情。

明義在詩序中提到,曹雪芹的“先人為江寧織府”。這一信息為人們了解曹雪芹的家世提供了基本的考察對象。自清朝初年到乾隆時期,姓曹的江寧織造并不難找。袁枚曾在南京生活,他的《隨園詩話》中寫道:


康熙間,曹練亭為江寧織造……其子雪芹撰《紅樓夢》一書,備記風月繁華之盛,中有所謂大觀園者,即余之隨園也。


很明顯,袁枚的記述來自明義,但又有所發展。從他這里,我們知道,曹雪芹是曹寅的后代。那么,曹雪芹與曹寅到底是怎樣一種關系呢?

曹雪芹的友人愛新覺羅·敦誠《寄懷曹雪芹霑》云:“揚州舊夢久已覺。”其下注云:“雪芹曾隨其先祖寅織造之任。”

“先祖”一指祖先,另一指已故的祖父。很明顯,敦誠所謂的“先祖”,指得是后一種意思。也就是說,曹雪芹的友人知道,曹雪芹是曹寅的孫子,而不是袁枚理解的那樣。

在康熙朝,曹寅是很有影響的人物,有關他家族世系的記載并不少見。由曹寅追溯上去,了解曹雪芹的家族世系變得容易起來。

《八旗滿洲氏族通譜》卷七十四《附載滿洲旗份內之尼堪姓氏》內詳細記載了曹寅家族的任職情況,云:


曹錫遠,正白旗包衣人,世居沈陽地方,來歸年月無考,其子曹振彥原任浙江鹽法道,孫曹璽原任工部尚書,曹爾正原任佐領,曾孫曹寅原任通政使司通政使,曹宜原任護軍參領兼佐領,曹荃原任司庫,元孫曹颙原任郎中,曹頫原任員外郎,曹頎原任二等侍衛兼佐領,曹天祜現任州同。天祜,另一刻本作“天佑”。


康熙年間,由于與皇帝的特殊關系,曹寅家族有專門折奏的權力——個人與皇帝通信的權力。因此,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保留了不少曹寅家族上奏給皇帝的奏折。根據這些奏折,與《八旗滿洲氏族通譜》、地方志有關曹家文字比較,學界對曹寅家族的基本情況得出了一個比較清晰的認識,譜系如下:

三、遼陽曹的“世居”、“卜居”與“著籍”

曹雪芹的曾祖曹璽、祖父曹寅,都曾在南京長期擔任織造職務。雖然,織造的品級不高,但是,由于曹家作為皇帝包衣人的特殊身份,使得他們在朝野形成了很大的影響力,儼然一方顯宦。因此,南京地方志中對織造曹家的情況有著比較明確的記載。

康熙二十三年(1684)纂修的《江寧府志》云:“曹璽,字完璧,宋樞密武惠王裔也。及王父寶宦沈陽,遂家焉。父振彥從入關,仕至浙江鹽法道。”曹璽后任織造,卒于任上,“奉旨以長子寅仍協理江寧織造事務,以纘公序。寅,敦敏淵博,工詩、古文、詞。仲子宣,官蔭生,殖學具異才。”于化龍等纂修:《江寧府志》卷十七《宦跡》,康熙二十三年稿本。

康熙六十年(1721)纂修的《上元縣志》對曹雪芹家族情況亦有介紹,內容與康熙二十三年《江寧府志》所載差別不大,但也有新的內容補充:


曹璽,字完璧。其先出自宋樞密武惠王彬后,著籍襄平。大父世選,令沈陽有聲。世選生振彥,初,扈從入關,累遷浙江鹽法參議使,遂生璽。

子寅,字子清,號荔軒,四歲,能辯四聲,長,偕弟子猷講性命之學,尤工于詩,伯仲相濟美。

孫颙,字孚若,嗣任三載,因赴都染疾,上日遣太醫調治,尋卒。上嘆息不止,因命仲孫頫復繼織造事。頫,字昂友,好古嗜學。唐開陶等纂修:《上元縣志》卷十六《人物傳》,康熙六十年刊本。


康熙六十年纂修的《上元縣志》中,有曹璽先人“著籍襄平”的記載。“籍”指名冊、戶口。《漢書·高帝紀》載:“蕭何盡收秦丞相府圖籍文書”;“著”作“附著”、“家于之上”講。“著籍”就是指將家族的戶籍落于某地。清代,并無“襄平”一地,那么,《上元縣志》上所謂的“襄平”,指的又是哪里呢?

乾隆《盛京通志》卷二八《鐵嶺縣古跡》之“遼金舊州縣名”下,載“本漢襄平縣地。”也就是說,在遼金時代,鐵嶺即稱“襄平”。問題是,清人所謂的“襄平”指的是鐵嶺嗎?如果不是,清人筆下的“襄平”指的又是哪里呢?

立于后金天聰四年(1630)的遼陽《重建玉皇廟碑記》第一句寫道:“昔襄平西關門外,不越數趾,有玉皇廟焉。”也就是說,明末清初之時,“襄平”指得就是遼陽。如此,則《上元縣志》告訴我們,曹家先世戶籍落在遼陽。

這一信息,在其他文獻中也有反映。曹雪芹的高祖曹振彥隨清軍入關后,先后在山西、浙江為官,當地方志記載他的籍貫都是“遼陽人”。如《康熙山西通志》卷十七《職官志》云:“平陽府吉州知州曹振彥,奉天遼陽人,貢士,順治七年任。”《浙江通志》卷一二二《職官志》云:“都轉運鹽司鹽法道曹振彥,奉天遼陽人,順治十二年任。”或者以為,曹家被金軍俘虜,后被攜至遼陽,因而落籍。但是,康熙六十年《上元縣志》明確記載,曹家先人著籍襄平是在曹世選任官沈陽之前,彼時,曹家既未被俘,何來被攜至遼陽進而落籍之說?

康熙二十三年《江寧府志》、康熙六十年《上元縣志》都以曹璽為傳主。康熙二十三年《江寧府志》載:“王父寶宦沈陽,遂家焉。”康熙六十年《上元縣志》載:“大父世選令沈陽。”

大父、王父同義,都是指祖父。也就是說,曹璽的爺爺曹世選因到沈陽為官,才將家遷往沈陽。

天啟元年(1621),后金攻占沈陽,在沈陽為官的曹世選及家屬為金軍所俘,淪為奴隸。由于當時的檔案制度并不完備,加上,滿人視包衣如牲畜、金銀一樣,都是財產的一部分,因此,對他們來說,包衣的籍貫及俘虜年份無關緊要,他們所關注的只是包衣俘來自哪里、有多少人、分到了哪個旗下。

正是由于這一原因,乾隆初年編纂《八旗滿洲氏族通譜》卷七十四《附載滿洲旗份內之尼堪姓氏》時,以包衣的被俘之地作為其家族世居地,云:“世居某地”,而俘虜年份往往寫作“來歸年份無考”。于是,有關曹雪芹家族的記載就形成了如下的文字:“曹錫遠,正白旗包衣人,世居沈陽地方,來歸年月無考。”

四、不得不說的《五慶堂重修曹氏宗譜》

有關曹雪芹家族的情況,《八旗滿洲氏族通譜》、康熙二十三年《江寧府志》、康熙六十年《上元縣志》等文獻只記載到曹世選一代,因此,曹世選以前曹雪芹家族的世系,我們在這些文獻中找不到相應的信息。

唯一記載到曹世選之前曹雪芹家族情況的文獻,是《五慶堂重修曹氏宗譜》(簡稱《遼東曹氏族譜》。關于五慶堂《遼東曹氏宗譜》的情況,馬希桂寫道:


一九六二年,為紀念曹雪芹逝世二百周年,北京市文化局組織了“曹雪芹家世、故居和墳墓調查組”,進行了廣泛的調查……我從豐潤曹玉堂先生處征集到一部《浭陽曹氏族譜》和從北京曹儀簡同志處征集到一部《遼東曹氏族譜》及譜系全圖。《紅樓夢研究集刊》第四輯,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


《遼東曹氏族譜》列曹雪芹家族于四房曹智支下,不過,自曹智到曹世選,中間相隔五代,卻沒有任何相關內容;該譜為什么將曹雪芹家族列于曹智支下,也沒有提及;自曹世選至曹天佑,所有人名、官職與《八旗滿洲氏族通譜》記載基本相同;譜中不載無職家族成員,等等。

這些反常的情況,使得《遼東曹氏族譜》有關曹雪芹家族的文字可信性大大降低,朱南銑、周汝昌、徐恭時,甚至征集該譜的馬希桂,都對《遼東曹氏族譜》有關曹雪芹家族文字的可信性提出了質疑1994年,周汝昌就《遼東曹氏族譜》提出了十點疑問。河北省曹雪芹研究會編:《曹雪芹研究》,河北教育出版社,1995年。

筆者以為,以《遼東曹氏族譜》對曹雪芹家族的記載與《八旗滿洲氏族通譜》對曹雪芹家族的記載如出一轍,且不載無官職者,極其不合常規家譜之體例,則《遼東曹氏族譜》關于曹雪芹家族一支的記載或者為后人偽造,或者為清末依照《八旗滿洲通譜》續入。

2015年,胡鐵巖在《清代硃卷集成》中發現了《曹氏榮慶拔貢考試履歷》。《曹氏榮慶拔貢考試履歷》的撰寫者為曹榮慶,其人“字木青,一字聲霆,號藕舫,行三,道光戊戌年閏四月初八日吉時生,正黃旗漢軍都統耆年佐領、廩膳生。”《曹氏榮慶拔貢考試履歷》篇首。道光戊戌年即道光十八年(1838)。

《曹氏榮慶拔貢考試履歷》系曹榮慶咸豐十一年(1861)參加順天府拔貢考試時填寫,時年二十四歲。

《榮慶履歷》中“從堂支”下出現了“曹璽”、“曹鼎”、“曹寅”、“曹荃”、“曹宜”、“曹颙”、“曹頫”、“曹順”(明顯為《通譜》曹頎之訛寫)的介紹;此外,“從堂支”下還出現了“豐潤曹”的曹鼎望、曹守望,及天津“寶坻曹”的曹世顯等人的介紹。

由此可知,至晚在咸豐十一年,“五慶堂”曹氏即已經將曹雪芹家族和豐潤曹氏歸為一支,則修于同治十三年(1874)前后的《遼東曹氏族譜》關于曹雪芹家族的記載非為后人偽作可知,然其所據仍不能知曉。

五、遼陽曹與豐潤曹

曹雪芹的祖父曹寅,因其特殊的身份——父為清朝官員、母為明遺民之妹,和較高的文學素養、謙遜的待人態度,贏得了不少漢人知識分子的好感,清代著名文學家尤侗與曹寅就是很好的朋友。

尤侗在《艮齋倦稿》第十三卷《松茨詩稿序》中寫道:


司農曹子荔軒與予為忘年交,其詩蒼涼沉郁,自成一家。今致乃兄沖谷薄游吳門,因得讀其《松茨詩稿》,則有體氣高妙,有異人者。信乎!兄弟擅場,皆鄴下之后勁也。予既交沖谷,知為豐潤人。


曹鋡,字沖谷,號松茨,豐潤人,官理藩院知事,著有《雪窗詩稿》、《松茨詩稿》乾隆《豐潤縣志》卷二《古跡門》云:“松茨,在東關,故徽州太守曹鼎望別業,有四松,因以為名。”曹鼎望即曹鋡的父親。。尤侗稱曹鋡系曹寅之“兄”,并云二人“兄弟擅場,皆鄴下之后勁也。”

這種說法使得人們對曹寅與曹鋡的關系產生了興趣,不過,學界對這段文字的理解不同:或認為,曹寅家族與曹鋡家族確系同宗;或以為,曹寅之稱曹鋡為兄不過同姓聯宗而已,并非兩人真正存在同宗的關系。具體情況是怎樣的呢?

實際上,在尤侗為曹鋡《松茨詩稿》所作的“序”中還寫道:“予既承命為序,而即以此送之,并寄語荔軒曰:‘盍亦必阿奴火攻乎?'”

“阿奴火攻”典出《晉書》,《晉書》卷六十九《周顗傳》載:


顗性寬裕,而友愛過人。弟嵩嘗飲酒嗔目謂顗曰:“君才不及弟,何乃橫得重名?”以所燃蠟燭投之。顗神色無忤,徐曰:“阿奴火攻,故出下策耳。”


尤侗以此典形容曹寅、曹鋡間的關系,可見,二人間的關系確實非同尋常或者以為,尤侗這一用典也只是對曹寅、曹鋡同姓聯宗的泛稱。但是,如果這樣理解,只能存在兩種可能:要么,尤侗對“阿奴火攻”這一典故的理解有失偏頗;要么,今人沒有正確理解尤侗用典的真實含義。。曹雪芹的友人敦誠有《別四弟汝猷(敦奇,時弟隨侍山海關,余之松亭)》詩,云:“鳳譽期吾弟,火攻笑阿奴。”亦用“阿奴火攻”典。可見,“阿奴火攻”并不是一個隨便使用的典故。這可以從側面證明,尤侗為曹鋡《松茨詩稿》所作“序”中“寄語荔軒曰:‘盍亦必阿奴火攻乎?'”確有所指。

曹寅與曹鋡的關系也反映在他的詩文中。《楝亭詩鈔》卷二有《松茨四兄遠過西池,用少陵“可惜歡娛地,都非少壯時”十字為韻,感今悲昔,成詩十首》,其三云:


閑居詠停云,遽若戀微官。行葦幸勿踐,稅駕良匪難。

寸田日夜耕,狂瀾無時安。恭承骨肉惠,永奉筆墨歡。


閻若璩《潛邱箚記》卷六《贈曹子猷》詩,云:“骨肉誰兼筆墨歡?羨君兄弟信才難。”其下注云:“令兄子清織造有‘恭惟骨肉愛,永奉筆墨歡’之句。”可知,曹寅贈給曹鋡的“恭承骨肉惠,永奉筆墨歡”兩句詩已經成為名句,在朋友間廣泛流傳了。那么,他與曹鋡的關系,朋友們也應該是知道的了。

《松茨四兄遠過西池,用少陵“可惜歡娛地,都非少壯時”十字為韻,感今悲昔,成詩十首》第五首詩云:

勾陳逼招搖,幽天風夜至。單于六蠃走,羽林呼動地。

三驅度瀚海,持冰裹糗糒。念我同胞生,旃裘擁戈寐。


由于曹寅的弟弟曹荃曾擔任康熙皇帝侍衛,并曾隨皇帝出征噶爾丹,詩中又有“念我同胞生,旃裘擁戈寐”句,寫兄弟之情至深,或者以為,該詩寫及的“同胞”即是曹荃,該詩與曹鋡無涉。

實際上,這種理解是個誤會。曹寅十首詩文中九首皆寫曹寅與曹鋡兄弟情誼,如何會中間一首突然寫及曹荃?這本身就是不合情理的事情。實際上,認為此詩寫曹荃,完全忽視了曹鋡的經歷。

曹鋡曾任理藩院知事。理藩院是清代設立的專門管理邊疆各族事務的機構。作為理藩院知事,不管是因為職務本身的關系獨自外出,還是因為奉皇上的命令,隨駕出行,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由于,曹寅在詩中說,自己與詩贈者是“骨肉”、是“同胞”,情真意切。這樣的稱謂和詩歌表達出的感情,難免讓人想起曹寅的愛弟曹荃。

然而,此詩既然寫得不是曹荃,而其間表達的兄弟感情是如此的真摯,以至于讓人誤以為此詩寫得正是曹荃,則曹寅、曹鋡之間的關系,絕對不是同姓聯宗那么簡單。

不僅是對曹鋡,對曹鋡的二哥曹釗,曹寅也以極其熱情態度相待。《楝亭詩別集》卷二《賓及二兄招飲,時值宿未赴,悵然踏月口占,兼示子猷二弟》中寫道:


清談疏泛愛,瀟灑對賓時。骨肉應何似?歡呼自不支。

已能揮短麈,還共校新詩。卻笑今宵夢,先輸春草池。


此詩是曹釗宴請曹寅,曹寅值宿未能前往,值后返回家中路上所作。詩中,曹寅不僅稱曹釗為“骨肉”,還用“春草”典贊揚曹釗的詩才。

《南史》卷十九《謝惠連傳》載:“謝惠連十歲能屬文,族兄靈運嘉賞之,云:‘每有篇章對惠連,輒得佳句。’嘗于永嘉西堂思詩,竟日不就,忽夢見惠連,即得‘池塘生春草’,大以為工。”后以“春草”代指兄弟。

曹寅在《楝亭詩鈔》卷一中有《人日,和子猷二弟〈仲夏喜雨〉元韻》,其中也用到了“春草”這個典故,詩云:


小閣昔年聽雨處,夜闌燈火對床明。

草魂未返江南夢,雁字初歸人日晴。

屈指炎涼千里別,何時來往一身輕。

釣車秧馬南郊外,共看靈湫徹底清。


農歷,正月初七是為“人日”。相傳,此日始有人。“草魂未返江南夢”亦是用謝靈運典。曹寅寫給曹荃的詩歌與寫給曹釗的詩歌都用了此典,可以說明,曹寅與曹釗、曹鋡兄弟的關系絕非同姓聯宗,而是同出一祖,以至于讓他在寫詩時,處處反映出他們之間親生兄弟般的感情。

曹寅與曹鋡的關系,還可以在曹寅懷念、寫給曹荃的詩中得以反映。我們將通過對曹寅贈曹荃詩、曹寅贈曹荃詩反映的感情進行比較,從而,判斷他們間的關系。

曹寅詩中對曹荃的稱呼有三種:“子猷”、“子猷二弟”、“二弟”。《楝亭詩鈔》卷三有《支俸金鑄酒鎗一枚,寄二弟生辰》詩:


自作銀鎗一尺圍,嘉量伯仲素無徽。

比聞飲噉君常健,聊伴書函使欲歸。

三品全家增舊祿,百花同日著新緋。

瀕行復憶前時笑,皓首云山愿莫違。


《楝亭詩鈔》卷四有《和孫子魚〈食薺詩〉,寄二弟》詩:


野薺蒙霜雪,能先眾草生。賦形同菥蓂,聚族異蕪菁。

肉食甘常勝,山廚品最清。異鄉頻舉箸,糝糝對梅英。


沙缽窮家活,皇天茁此徒。青青隨麥隴,濟濟困泥涂。

莧陸時消長,豉鹽乍有無。平生餔啜意,未改茹園荼。


將曹寅給曹荃的詩歌與上面所引曹寅給豐潤曹氏兄弟的詩歌進行比較,我們可以看出,不論是從稱謂上,還是從詩作的感情上,曹寅對豐潤曹氏兄弟都是當作近親兄弟來看的,這就證明曹寅家族與豐潤曹鋡家族同出一祖,確系同胞骨肉。

六、武陽曹、豐潤曹、遼陽(鐵嶺)曹

既然,遼陽曹與豐潤曹既是同宗,則豐潤曹的上祖,自然也就是遼陽曹的上族。豐潤曹氏家譜齊備,這就為我們考察遼陽曹的上世提供了極大的方便。

道光年間,曹振鄴云:“端明公,字伯亮,于前明永樂初,攜弟端廣渡江而北,卜居豐潤縣之咸寧八甲,端廣公卜居遼東之鐵嶺衛。”《浭陽曹氏族譜》卷二。曹鋡的父親曹鼎望作《曹氏重修南北合譜序》也稱:“爰稽世系:蓋自明永樂二年始祖伯亮公從豫章武陽渡,協弟溯江而北,一卜居于豐潤咸寧里,一卜居于遼東之鐵嶺衛。”曹鼎望:《曹氏重修南北合譜序》。

可見,豐潤曹是在明朝永樂初年從江西武陽遷到河北豐潤的。到達北方后,曹端明留居豐潤,而他的弟弟曹端廣卻沒有選擇與哥哥比鄰而居,而是獨自遠走鐵嶺。

在傳統社會看來,東北乃苦寒之地。直到明朝,在東北設衛,漢人開始聚集到衛所周邊貿易經商。永樂年間,東北尚未開發,那么,曹端廣何以要遠赴鐵嶺呢?

原來,曹端明精通風水之學,這一切都是他的主意,這在端明后人的回憶文字中可以得到證實。明朝正統三年(1438),曹端明的孫子曹安在為端明撰寫的碑文中明確寫道:“我祖伯亮公,苦志蕓窗,無書不覽,即堪輿星數等學,概皆精通。早歲,即補郡第子員,以數奇不第,遨游燕都山海間,見豐邑山秀水異,遂卜居焉。”《浭陽曹氏族譜》卷一。

曹端明“苦志蕓窗,無書不覽”,讀書務求“精通”;但是,卻“以數奇不第”。“數”者,運數也,命運也;“奇”字作“ji”聲,意近乎“乖”,與“數”字連用,用以比喻命運不佳。《史記·李將軍列傳》云:“以為李廣老,數奇,毋令當單于。”就是這個意思。

從曹安的敘述,我們可以想見當時的情況。曹端明科考不中,認為,自己之所以科考不順,不是因為學問不好,而是自家在江西武陽的風水與自己兄弟的命相不合,不利于自己兄弟發展。于是,精通“堪輿星數”之學的曹端明在占卜后發現,北方才是兄弟及家族的發跡之地。正是在這樣認識的驅使下,兄弟二人才離開武陽,渡江北上。

曹端明認為,豐潤“地口向寬,發越遲,欲速者故不喜,然龍真脈清,后世子孫必有大吾宗者。”因而,選擇留居豐潤。為了能夠保證子孫后代的昌盛,曹端明還詳細告訴子孫后代,應該如何修墳筑壩、保護明堂,進而保證自家的風水。

既然,選擇留居豐潤是出于曹端明風水上的考量,那么,他的弟弟沒有與他一起定居豐潤,而是遷往鐵嶺,也就容易理解了,那一定也是出于風水上的考量,即鐵嶺的方位更合乎曹端廣及其后裔的發展。正是因為這一原因,所以,家譜上稱曹端廣“卜居”遼東之鐵嶺衛。

或許真的是因為遷移了住址,改變了風水的原因,曹端明的情況很快發生了變化。據《浭陽曹氏族譜》記載,移駕于豐潤之后,端明中了舉,還擔任了明朝“錦衣衛副指揮使”的職務;而且,也確如他當年的預言,至明末清代,他的后世子孫仲相、澹齋、畢庵“甲第連綿,名位赫耀。”曹兆琛:《曹氏重修譜序》。

曹端廣雖然將家遷到鐵嶺,但是,他卻將戶籍落在了遼陽三百年后,豐潤曹鼎望《曹氏重修南北合譜序》寫道,曹端廣“卜居于遼東之鐵嶺衛”,隨后,又寫道:“遼陽一籍,闕焉未修,尚屬憾事。”同一篇文章里,既出現了居于“鐵嶺衛”,又出現了“遼陽一籍”兩種不同的文字,這就說明,曹端明居住在鐵嶺,而戶籍是在遼陽。。之所以,出現這樣奇特的情況,是由明代特殊的戶籍制度和當時明朝在東北的統治情況所決定的。

明代,戶籍有軍籍、民籍、官籍的區別。像曹端廣這樣的家庭,即應記入民籍。明政府在東北地區的統治,主要采取設置衛所、駐扎軍隊的方式完成,鐵嶺、沈陽皆為衛所,駐軍主要是列于軍籍的軍人。遼陽作為明政府在東北最大的城市,不僅是軍事中心,也是政治中心,領兩州、二十五衛、管轄范圍東至鴨綠江、西到山海關、南抵旅順、北達開原廣大地區的遼東都指揮使司,治所即設于遼陽。這即是曹端廣居住在鐵嶺,而戶籍卻落在遼陽的原因《明史》卷四十《志第十六·地理二·山東山西》載:“洪武四年七月,置定遼都衛。六年六月,置遼陽府、縣。八年十月,改都衛為遼東都指揮使司,治定遼中衛,領衛二十五,州二。十年,府、縣俱罷。”又載:“定遼中衛:元遼陽路,治遼陽縣。洪武四年,罷。六年,復置。十年,復罷。十七年,置衛。”遼陽在明政府東北統治中的地位可見一斑。“沈陽中屯衛:洪武三十一年閏五月,置。建文中廢。洪武三十五年十一月,復置,屬北平都司,后屬后軍都督府,寄治北直河間縣。”方志載,曹世選“令”沈陽,管理民事,或者是從沈陽中衛“寄治北直河間縣”而言的。

曹端廣一支在歷史的變革中,也獲得了發展的契機。傳數世后,曹世選為官沈陽,并且留下了不錯的聲譽康熙六十年(1721)《上元縣志》載:“世選,令沈陽有聲。”

七、遼陽曹與豐潤曹的交往

就在曹世選為官沈陽的同時,東北的建州女真勢力正愈發壯大,并不斷襲擊明朝在東北的城池。

天啟元年(天命六年,1621)三月十二日,努爾哈赤的金兵攻破了沈陽城。在沈陽為官的曹世選及其家人被俘,與沈陽城內其他軍民一樣成為金軍的戰利品。金軍在沈陽停留五天,按照所獲財物,八家均分的原則,將俘獲的人口、牛馬、金銀、玉帛分到各旗。

若干年后,曹世選的兒子曹振彥長大成人,被選入多爾袞的旗鼓牛錄之中。據文獻記載,天聰八年(1634)之前,他就獲得了“旗鼓牛錄章京”的身份,至天聰八年,又因有功,被加增“半個前程”《清太宗文皇帝實錄》“天聰八年”條載:“墨爾根戴青貝勒多爾袞屬下旗鼓牛錄章京曹振彥因有功,加半個前程。”

曹振彥曾在遼陽參與喇嘛廟、玉皇廟的修建,說明在此時期,他已經因為自己的才干,受到多爾袞的信任,并且擁有了一定的政治地位了。

1644年,清軍入關,曹振彥也隨著主子多爾袞進入了北京。經過數年的努力,曹振彥從軍職轉向民職,順治七年(1650)二月,曹振彥出任平陽府吉州知州。次年(1651),調任陽和府知府。順治九年(1652),復調任大同,任知府。順治十三年,升任兩浙都轉運鹽使司鹽運使。

曹振彥之子曹璽,先任多爾袞侍衛,后從征山西姜瓖之叛,被順治皇帝拔為御前二等侍衛,后管鑾儀衛。順治死后,四大臣輔政,曹璽被派到南京,任江寧織造。

多爾袞輔政時期,南京、蘇州、杭州織造由戶部差員管理;順治親政后,織造由“十三衙門”負責管理。“每年一更代,十五年,改為三年一易。”《江南通志》。張玉興撰:《清通鑒》(順治卷)“順治十一年正月初十日”條載:“順治十一年正月初十日,詔暫停江寧、蘇杭等處地方織造二年。諭工部稱,‘該處連年水旱,小民困苦已極,念織造衙門原供服御、賞賚之用,前此未能遽罷。近聞甚為民累。夫民既苦賦役,又苦織役,何由得安?’遂有是詔。”山西人民出版社,2000年。

康熙二年(1663)二月初一日,停差江寧、蘇州、杭州織造工部官員,選內務府官久任織造,曹璽以內務府郎中首任江寧織造,織造遂成專差久任林乾撰:《清通鑒》(康熙卷)“康熙二年(1663)二月初一日”條,山西人民出版社,2000年。。從這時起,曹家移居江寧,開始了三代四人五十八年的“秦淮夢”。

康熙二年,曹璽出任江寧織造時,曹雪芹的祖父曹寅年方六歲,隨父到江寧居住生活。四年后(康熙六年,1667),豐潤人曹鼎望出任江南徽州知府。是年,曹寅十歲。其后,曹鼎望曾攜子曹鋡至江寧拜訪。

曹寅《松茨四兄遠過西池,用少陵“可惜歡娛地,都非少壯時”十字為韻,感今悲昔,成詩十首》第二首中寫道:“況從丱角游,弄茲蓮葉碧。”《楝亭詩鈔》卷二。曹寅既稱曹鋡為兄,可知,曹鋡的年齡應略長于曹寅。那么,曹鋡到底長曹寅幾歲呢?

曹寅《松茨四兄遠過西池,用少陵“可惜歡娛地,都非少壯時”十字為韻,感今悲昔,成詩十首》其二寫道:


今夕良宴會,今夕深可惜。況從丱角游,弄茲蓮葉碧。

風堂說舊詩,列客展前席。大樂不再來,為君舉一石。


其八首:


曩年拓強弓,齒牙一何少。腸肥腦復滿,猛敢過鷹鷂。

軒起觸四隅,周胠不可趡。茫茫紅塵中,末路炳龜燋。


古代,兒童、少年將頭發束成兩角,稱作“丱角”,后即以“丱角”代指童年或少年。《詩經·國風·齊》云:“婉兮孌兮,總角丱兮。”王安石《王平甫墓志》中也寫道:“自丱角未嘗從人受學,操筆為戲,文皆成理。”

男子二十歲時,就要將束成“丱角”的頭發盤成發髻,謂之“結發”,然后再戴上帽子,稱作“冠禮”。《禮記·曲禮上》載:“二十曰弱,冠。”孔穎達《正義》稱:“二十成人,初加冠,體猶未壯,故曰弱也。”《說文》解釋冠:“弁冕之總名也,謂之成人。”也就是說,男子二十歲時,頭發就不能再束成“丱角”。

彼時,曹寅既然不僅能夠與曹鋡一起“丱角游”、弄蓮葉,而且,二人還能一起“風堂說舊詩,列客展前席。”不僅如此,曹寅還能與曹鋡一起“拓強弓”,則曹寅的年齡應該不會太小,否則,他怎么與曹鋡一起“說舊詩”、“拓強弓”呢?

結合曹寅、曹鋡相會在夏季(弄茲蓮葉碧),二人仍在“丱角”曹寅、曹鋡相會的時間和他們的年齡大約可以推定:

彼時,曹鋡小于二十歲,長于曹寅五歲,曹寅能與曹鋡一起“說舊詩”、“拓強弓”,則二人相會時,曹寅應在十四五歲,則曹鋡應在十八九歲上下,時間應該在康熙九年(1670)前后。

八、武陽曹

曹鼎望、曹璽二人,一在徽州,一在江寧,我們不禁要問,曹鼎望何以攜子到江寧訪問曹璽呢?

原來,豐潤曹氏遷居豐潤時間雖久,但是,從家藏的譜牒,他們深知自家來自江西武陽,并有一支遷居鐵嶺。因此,他們曾經努力尋找這兩支失散的親戚。明末崇禎年間的曹士直、順治年間的曹繼參都曾設法與武陽曹氏聯系,尋祖聯宗,由于種種原因,未能如愿。《曹氏重修南北合譜序》稱這種情況為:“修明家乘之意,前人固有志焉。”《曹氏重修南北合譜序》載:“先叔仲相公領袁州牧,遣力訪其族里。時方定鼎之初,哀鴻甫集,族之人群然警疑,逡巡中止。”直到康熙三年(1664),曹首望到安徽蕪湖任職,才有機會與武陽曹文珩會面,于是,“南北之源流相續由此始。”

康熙六年(1667),曹鼎望“簡命出守新安,楚白率子廷獻,侄廷臣,閱三載,凡再過焉。因出其所輯族譜,余從而綜覈之。”康熙十九年,曹鼎望撰《曹氏重修南北合譜序》載:“統六弟督榷,鳩茲族侄諱珩字楚白者,始一過而問焉,南北之源流相續由此始。”于是,形成了合武陽曹與豐潤曹為一體的《曹氏重修南北合譜》。至此,在分離三百年后,豐潤曹、武陽曹的關系因為修譜再一次聯系起來。

《武陽曹氏宗支源流序》載:“武陽曹氏始祖孝慶公,蓋彰武節度使武穆公之五世孫也。”“彰武節度使武穆公”曹瑋,系北宋開國大江曹彬第三子。曹瑋“累官安撫觀察使,改彰武節度使,卒,贈侍中,謚武穆。”正德十年,曹觀源撰:《武陽曹氏宗支源流序》。故《武陽曹氏宗支源流序》中“彰武節度使”、“武穆”同稱。

武陽《曹譜·遷徙錄》又載:


孝慶公,宋理宗朝官,右正言。咸淳元年,知隆興府,即南昌府治。因由河北真定府靈壽縣攜家南遷,居省城順化門內,今稱曹家巷是也。


也就是說,在豐潤曹與武陽曹的意識中,曹孝慶是曹瑋之后,從河北真定遷居南昌。那么,這里面存在什么問題嗎?是的,而且,這個問題還不小,整整誤導了人們五百年。

曹彬、曹瑋、曹孝慶這武陽譜中提及的祖先情況,在《宋史》中都有記載。根據《宋史》的記載,我們不難推斷出他們的年齡和世系。

《宋史》卷二百五十八《列傳第十七》載,曹彬卒于咸平二年六月,年六十九。咸平二年系999年,則曹彬生于930年,時為后唐莊宗長興元年。《宋史》卷四百二十《列傳第一百七十九》載,景定四年(1263),陳宗禮“拜侍御史、直龍圖閣、淮西轉運判官,遷刑部尚書,以起居舍人曹孝慶言,罷。”

起居舍人隸中書省下,官六品,陪侍皇帝左右,負責記錄皇帝的言行。《文獻通考》載,宋制,中書省“設官十有一:令、侍郎、右散騎常侍各一人,舍人四人,右諫議大夫、起居舍人、右司諫、右正言各一人。”馬端臨:《文獻通考》卷五十一《職官考五》。

景定四年,曹孝慶已任中書省起居舍人,并能以自己的言論,影響到皇上對刑部尚書的任用。其時,年齡自然已經不輕,至少應在三十五歲上下進賢《曹氏族譜》載,景定三年(1262)十二月二十九日,曹孝慶長孫曹子義出生。。否則,斷不能有如此的影響力。如此,則曹孝慶應生于1230年(南宋理宗紹定三年)前后。

傳統社會,富貴家庭秉承“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的觀念,男子一般早婚,16歲成年后即可娶妻。曹彬約生于930年,曹孝慶約生于1230年,二人相隔300年。如果,曹孝慶確系曹彬三子曹瑋五世孫,則從曹彬至曹孝慶六代人的生年大體可以推定。如以每代四十歲時生育計算,其生年如下世系據周汝昌:《曹雪芹南宋始祖發祥地武陽渡》,政協江西南昌縣委員會編:《曹雪芹南宋始祖發祥地武陽渡》。


曹彬(930)→一世曹瑋(970)→二世曹侁(1010)→三世曹詁(1050)→四世曹實(1090)……曹孝慶(1230)

很明顯,四世曹實(1090)與五世曹孝慶(1230)之間有140年的時間差距,這種計算方式肯定是有問題的。若以每代五十歲生育計算,則應如下:

曹彬(930)→一世曹瑋(980)→二世曹侁(1030)→三世曹詁(1080)→四世曹實(1130)……曹孝慶(1230)


可見,即便按這一年齡差距計算,四世曹實(1130)與曹孝慶(1230)之間仍然存在100年的時間空缺。因此,《武陽曹氏宗支源流序》所謂的曹孝慶系宋“彰武節度使”曹瑋的五世孫的說法,并不可靠。可是,為什么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呢?

曹觀源系曹孝慶九世孫,他撰《武陽曹氏宗支源流序》是在明朝正德十年(1515)。這時,距曹孝慶生活的時代已隔200余年。曹觀源撰《武陽曹氏源流宗譜序》云:“予因致仕,得仿老蘇之法,乃取舊藏之系,參互考訂,源有本者,則錄之;派失其傳者,則缺之。斷自始祖孝慶公,以迄于今,凡九世。”曹觀源既稱他曾“取舊藏之系,參互考訂”,則可知,他“舊藏之系”上并沒有曹孝慶以上祖先的記載,否則,他也不會有“孝慶公蓋彰武節度使武穆公之五世孫”的說法了。

一個“蓋”字,告訴我們,曹觀源對曹孝慶以前曹家的情況并不了解。因此,曹孝慶之前武陽曹氏的情況,不能完全以《武陽曹氏宗支源流序》的說辭為準。

九、武陽曹與進賢曹

江南曹姓眾多,緊鄰南昌、武陽的進賢亦多有曹姓居住,其地曹氏也有家譜傳世,因此,進賢《曹氏族譜》中或許能有武陽曹氏的資料。情況確實如此,進賢方面的專家在進賢山東曹村找到了一份進賢《曹氏族譜》,而這份族譜清楚地記載了曹孝慶、曹善翁的情況,同時,族譜還敘及到他們與進賢曹的關系。關于武陽曹氏支系,進賢《曹氏族譜》記載道:


武陽,恒省之子,孝慶祖:號吉卿,官授興府知府,家豫章城南,娶萬氏,歿,葬辟邪街南曹家山,生子一,浩。

武陽,孝慶之子,浩祖:號善翁,行一。

而在《人物志》中,也有關于曹孝慶與曹善翁的記載:

孝慶公,登宋咸熙進士,知隆興府,任中奉大夫,顯文閣侍制。

善翁公,號天如,宋咸八年,除大理寺,鄉辱,除擢戶部侍郎。


不僅如此,進賢《曹氏族譜》還有認曹瑋為祖的曹孝慶九世孫曹觀源的記載,云:“觀源公,號守拙,由選貢授福建泉州府桐廬縣,任滿,致仕。”進賢《曹氏族譜》。除曹孝慶、曹善翁、曹觀源外,進賢《曹氏族譜》還記載了我們上面提及的豐潤曹繼參、曹守望、曹鼎望,武陽曹珩、曹廷臣等人的情況。

按照進賢《曹氏族譜》的記載,曹孝慶的五世祖是進賢人曹惟鼎,而不是北宋曹彬之三子曹瑋,曹孝慶的祖父為進賢人曹應麟。

曹應麟堂兄弟五人,分別是應龍、應鳳、應鸞、應麒、應麟。進賢《曹氏族譜·人物志》記載曹應龍情況是:“號篤庵,宋淳熙九年進士,授龍圖閣入值學士,所佩金魚后因兵亂遺失。”應鳳公:號來儀,授國子司業,遭是孔棘,進《和戎》、《御戎》、《平》三策。奉旨九議,升廣西平樂府知府。因避御諱,改名安福,后號富先,卒于任。時值粵西諸路兵起,宦資蕭然。其子時省,扶柩歸葬,卜地于大塘岡,嗣因殳垅,遂構其居而家焉。應鸞公:號啟祥,府庠生,生縉紳之族,獨潔清之自處,利不能誘,威不能屈,或登山以自娛,或臨水以消憂,優游自得,而與子陵為疇。應龍弟應鳳為家譜作《跋》,云:“予兄弟生于宋末。”進賢《曹氏族譜》卷之首。這就為我們了解曹應龍兄弟的出生時間提供了方便。

北、南宋諸帝年號

淳熙九年(1182),曹應龍中進士,因此,曹應鳳所謂的“予兄弟生于宋末”的“宋”,指的必定是北宋。靖康二年(1126),北宋亡于金朝,則曹應龍、曹應鳳兄弟應生于徽宗政和、重和、宣和、靖康年間(1111—1126)。

嘉定十四年(1221),應龍尚在人世,且能主理族譜修訂事宜,其時距北宋末已有百年的時間,則曹應龍、應鳳兄弟應生于北宋徽宗宣和末年或靖康年間,也就是說1125年前后。

曹氏堂兄弟以龍、鳳、鸞、麒、麟命名,按照這種排序,應龍、應鳳既生于北宋末,則應鸞應生于南宋初建炎年間,而應麒、應麟約生于南宋高宗紹興年間(1131—1162)年間。

從進賢《曹世族譜》可以看出,曹應麟一支上推五至六代,都是曹家堂兄弟中最幼的一支,因此,他與曹應龍的年齡差據較大,可能在一二十歲上下,則應麟應生于紹興中晚期(即1150年前后)。

按照《宋史》的記載,我們推斷出,曹孝慶生于1230年前后。應麟生恒省,恒省生孝慶。也就是說,曹孝慶出生時,他的祖父曹應麟已經八十歲上下,則應麟、恒省得子都在四十左右。按照以上的邏輯和時間,曹孝慶以上五世祖先的出生時間,大約如下:


一世曹惟鼎(1060)—二世曹守約(1100)—三世曹應麟(1140)—四世曹恒省(1185)—五世曹孝慶(1230)


也就是說,曹孝慶實際的五世祖曹惟鼎生于北宋英宗治平元年(1064)前后,而曹觀源為曹孝慶“尋找”的五世祖曹瑋生于北宋太宗太平興國五年(980)前后,兩者相距60年、兩代人的時間。

綜上,進賢《曹氏族譜》徹底厘清了豐潤曹、武陽曹與進賢曹的關系曹鐘文:《豫章曹氏分遷源流序》詳細記載了曹端禮定居進賢山東曹村和曹氏子孫分遷各處的情況:“端禮十五世孫諱孝慶,知隆興府,因居豫章城南,其子善翁卜居辟邪,傳及孟方,世居武陽。其四世孫與立居安仁里。七世孫諱九思商游薊州豐潤縣,遂家。其地,人文蔚起,繼參公以拔貢任袁州知州……”又見《修水全豐平陽堂曹氏族譜序》。,也就是說,豐潤曹是從武陽遷往的,而武陽曹卻是從進賢遷往的,這就糾正了曹觀源所謂孝慶公“由河北真定府靈壽縣,攜家南遷,居省城順化門內”的說法。

十、曹雪芹家族世系與遷徙

進賢曹氏來自山東,時間大約是在唐貞觀初年。據曹應龍回顧,曹家“世居山東曹縣之北興隆里”,之所以離鄉而遠到江西進賢,則與唐初曹端禮的仕途相關。他為族譜所作的序寫道:


予祖世居山東曹縣之北興隆里。延至先公諱端禮公者,因唐貞觀庚子年(640),詔天下名儒講學于國子監,其旨有能明經博古者,皆得補官。惟先祖遂以明經授洪都學政,居任九載,遠而倦歸,遂同山人楊啟忠卜于鐘陵之西塔岡嶺而家。嘉定十四年,曹應龍撰:《豫章曹氏族譜舊序》。


塔岡嶺在進賢縣羅溪鎮山東曹村。關于山東曹村,1987年版《江西省進賢縣地名志》解釋說:


山東曹家:位于羅溪(鎮)東、偏北2.8公里處的土丘前,68戶,338人。曹氏在江西為官,路過塔崗嶺時,塌了轎杠。下轎后,他觀察了一下地形,認為此地龍脈號。于是,在此定居……建村已24代。《漢書·嚴助傳》:“輿轎而隃嶺。”可知,輿轎在中國已有悠久的歷史,民間所謂,曹端禮“塌了轎杠”的“轎”,恐怕就是這種輿轎。


曹應鳳的《跋》專門解釋先祖何以要用“山東曹家”作為村子的名稱:“予先公端禮,家于端州,仕于洪都,續居鐘陵之西,未敢忘祖,仍名其里曰山東。”嘉定十四年,曹應鳳撰:《豫章曹氏族譜跋》。

根據曹應龍、曹應鳳的記載,曹家是在曹端禮時才遷居江西進賢的。在定陶豐澤堂《曹氏宗譜》中,我們找到了曹端禮的名字。于是,根據《豫章曹氏宗譜世系之圖》、《曹氏南北合譜世系》及《八旗滿洲氏族通譜》,結合定陶豐澤堂《曹氏宗譜》,曹雪芹的家族世系與遷徙路線便很明顯的顯示出來。

(一)“定陶曹”之沿革與遷徙(定陶豐澤堂《曹氏宗譜》)

周武王十三年春,曹振鐸封于魯,“是為曹伯,加號魯西豐澤候,都定陶。卒,葬于陶,今之髣山即墓。”因此,曹叔振鐸是為曹氏一世祖。

傳至第五十八世,有曹知禮、曹端禮兄弟。關于曹端禮,定陶豐澤堂《曹氏宗譜》載:“自號‘素軒’,授官洪都學政,卜住江西進賢縣羅溪塔崗山東曹村,遷自曹州隆興里。”進賢《曹氏族譜》云:“予祖世居山東曹縣之北興隆里。延至先公諱端禮公者,因唐貞觀庚子年(640),詔天下名儒講學于國子監,其旨有能明經博古者,皆得補官。惟先祖遂以明經授洪都學政,居任九載,遠而倦歸,遂同山人楊啟忠卜于鐘陵之西塔岡嶺而家。”

始祖曹叔振鐸,傳五十五世,至

授官洪都學正,卜筑進

賢縣羅溪塔崗山東曹村

(二)“進賢曹”之沿革與遷徙(進賢《曹氏族譜》、武陽《曹氏宗譜》)

進賢曹氏以曹端禮祖父曹蕩為進賢一世祖,曹端禮為進賢三世祖。自曹端禮定居進賢山東曹村后,其支漸大,至十五世有曹守正、曹守身、曹守約等三位堂兄弟,其中,守正生應龍、應鳳、應麒,而守身生子應鸞,守約生子應麟。應麟生恒省,恒省生孝慶,是為進賢曹第十八世。曹孝慶“知隆興府,居豫章城南。”生二子:曹善翁、曹美翁。

關于曹氏遷居武陽,曹觀源撰《武陽曹氏宗支源流序》云:“善翁卜居城南之四十里,地名武陽。至今,人稱為‘武陽曹氏’。”而曹鐘文《豫章曹氏分遷源流序》則云:“端禮十五世孫諱孝慶,知隆興府,因居豫章城南,其子善翁卜居辟邪,傳及孟方,世居武陽康熙五年,曹鐘文《豫章曹氏分遷源流序》,《修水全豐平陽堂曹氏族譜序》。。很明顯,兩者的記載存在著矛盾,那么,以何者為據呢?

武陽《曹氏宗譜》記載進賢曹氏遷居武陽情況,如下:


孝慶:宋中奉大夫兼隆興都轉運使,攜家遷南昌城內曹家巷;

善翁:宋景炎進士,因不仕元,棄官歸隱,由省城遷辟邪里;

子義:由辟邪里遷武陽津東。


可見,曹鐘文《豫章曹氏分遷源流序》關于進賢曹氏遷居武陽的記載是正確的,曹家是從曹子義時正式遷居武陽居住。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武陽《曹譜》才稱,曹孝慶“來任隆興守,自咸淳建元。初家豫章里,武陽乃三遷。”

(三)“武陽曹”之沿革與遷徙(《曹氏南北合譜世系》)

武陽曹氏以孝慶為一世祖,孝慶生善翁、美翁,善翁生子義、子華,子義生端可、端明、端廣兄弟。

曹端可,元大德朝兩任藩岳,授職萬戶,欽賜便宜決事。生于南宋德祐丙子年(1276),歿于元朝至正癸未年(1343)。明永樂二年,端可的弟弟端明、端廣溯江北上,曹端明卜居豐潤縣咸寧八甲,曹端廣卜居遼東鐵嶺衛。

(四)豐潤曹氏的族譜

與武陽曹氏一樣,豐潤曹以曹端明為始祖曹鼎望:《曹氏南北合譜序》云:“始祖伯亮公從豫章武陽渡協弟溯江而北。”又云,豐潤曹與武陽曹“地雖異,宗不因之而異;支雖分,祖不因之而分。”“以武陽為祖,以明實也……遼陽一籍,缺焉未修,尚屬憾事。”,雖不見其早期族譜,但是,其早期族譜似有曹端明以上武陽曹氏的相關記載,何以言之?

曹文珩《曹氏重修南北合譜序》云,順治九年,“豐潤叔祖仲相公守我袁州,專役以家乘、先塋來詢。余與從叔益寰、侄元弼等將次叩謁,而公遽仙逝。南北合譜,均有志而未遂。”這就說明,早在清朝初年,豐潤曹氏就有自家的家譜,知道自家來自武陽,先祖塋地在焉,并欲與武陽曹氏共修族譜。豐潤清朝順治時期老譜雖不得見,但根據以上信息,大約如下:

(五)“遼陽曹”之沿革與遷徙(《八旗滿洲氏族通譜》、康雍兩朝奏折、明義《題紅樓夢二十首》序、敦誠《寄懷曹雪芹霑》注、張宜泉《傷芹溪居士》序)

曹端廣卜居鐵嶺衛,著籍遼陽,后人失載,傳至六世為曹世選。因官沈陽,曹世選將家從鐵嶺遷往沈陽。天啟元年(天命六年,1621),沈陽為后金所破,曹世選被俘,從明朝的官員變成了金國的包衣奴才。隨著金國勢力的壯大,曹世選之子振彥逐漸顯露頭角,累官至浙江鹽法道,振彥傳四世,至曹雪芹《曹氏重修南北合譜》曹端廣名下注:“占籍遼東,后人失載。”可知,曹端廣遷居鐵嶺后,與豐潤曹來往并不密切,否則,豐潤譜對端廣之后一二世應有記載。

十一、武陽曹何以更替祖先

既然,武陽曹是從進賢遷往,自然就不可能是宋初曹彬之后,但是,武陽曹為什么要更改祖先呢,要知道,在傳統社會,這可是大逆不道、為人所不齒的行徑?

一般說來,更替祖先的原因不過兩點:一是后世子孫不肖,攀附望族;二是由于各種原因,后世子孫對祖先情況不甚了解,從而,將自己祖先的情況搞錯。那么,武陽曹氏更迭祖先是出于哪種原因呢?

據武陽《曹氏族譜》記載,自曹子義遷居武陽津就開始撰寫家譜。不過,從后來的情況來看,曹子義撰寫的武陽曹氏家譜非常簡單,既沒有序文,也沒有追溯上祖,只是記載了始祖孝慶公至自身武陽曹氏的分支及簡歷、生卒等基本情況——武陽《曹譜》既沒有收錄曹子義的序文,也沒有敘及武陽曹氏與進賢曹氏的關系。

因此,武陽曹氏十三世曹明試撰《曹氏重修族譜序》云:“六世祖叔顏公輯而刻之,至守拙、守愚二公又補而完之。”其中,并沒有提到曹子義撰寫家譜的情況。如果,曹子義撰寫的家譜比較詳盡,后世子孫不可能不明確提及。曹明試《曹氏重修族譜序》中所謂的“守拙、守愚二公”即武陽九世祖曹觀源、曹觀淮兄弟。

曹觀源撰《武陽曹氏源流宗譜序》記載他重修家譜的情況,云:“予因致仕,得仿老蘇之法,乃取舊藏之系,參互考訂,源有本者,則錄之;派失其傳者,則缺之。斷自始祖孝慶公,以迄于今,凡九世。”

曹觀源稱:“源有本者,則錄之;派失其傳者,則缺之。”這是武陽曹氏二次修譜所持的原則。由于曹孝慶以前情況不明,所以,曹觀源兄弟所修家譜“斷自始祖孝慶公”。至于曹孝慶以前的曹家情況,曹觀源并不知曉,他以猜測的口氣寫道:“武陽曹氏始祖孝慶公,蓋彰武節度使武穆公之五世孫也。”

從曹觀源《武陽曹氏源流宗譜序》中“源有本者,則錄之;派失其傳者,則缺之”、“斷自始祖孝慶公”、“蓋”這些文字透漏的信息,我們可以認定,曹觀源所能看到家藏世系只是從曹孝慶開始,他并不知道,曹孝慶與進賢曹氏的關系《南昌武陽曹氏宗譜凡例》云:“武陽世系,類以五世為率。蓋親疏辨不至混,無所別辨異之道也。”也許正是因為這一“武陽世系,類以五世為率”的原則,才導致了武陽曹與進賢曹聯系的喪失。——而進賢曹雖自端禮遷居進賢,其家譜卻以端禮四世祖霄為進賢一世祖。那么,曹觀源何以有“武陽曹氏始祖孝慶公,蓋彰武節度使武穆公之五世孫也”的推測呢?

這與江西曹氏的分布有關。實際上,江西多有曹姓,不僅局限于南昌、武陽、進賢各地,但是,他們來自不同的支脈,曹應龍《序》中專門進行了解釋:“上高、彭澤、龜山、郭墟、豫章諸族,俱屬平陽。公肇基沛碭,后家真定,分徙曹州,因值兵燹,同予端禮公先后遷居于江西者。惟饒陽、信州數十巨族,值高宗南渡而來,亦皆系武惠公嗣裔,而參公之遺支也。”嘉定十四年,曹應龍撰:《豫章曹氏族譜舊序》。

平陽,是指西漢開國功臣曹參,后封平陽公,家河北真定。他的后代有一部分從真定遷往山東曹州,隋末唐初,因戰亂遷往江南,分居上高、彭澤、龜山、郭墟、豫章等地;而饒陽、信州的曹氏則是曹彬之后,多是隨宋高宗趙構南渡而來。曹應鳳《跋》文也寫道:“若經魏晉隋唐而來者,多祖劌而宗參;由宋高南渡而來者,咸祖參而宗彬。”

可見,江西曹分三支:曹端禮之后、曹參之后、曹彬之后,他們遷到江西的時間不同,分布也有區別,各有其家譜可為證明。雖然如此,但是,由于武陽曹子義的家譜并沒有提及這一問題,從而,導致武陽曹氏后裔對此種情況的漫無所知。由于江西一帶曹彬后裔眾多,且曹彬生于宋時,距離明朝不甚久遠,而且,享有令名,因而,在重訂家譜時,曹觀源便以一種猜測的口氣寫道,武陽曹氏大概出自真定曹彬一族。

曹觀源的一個猜測和一個信筆,本不足為憑,但因明確寫入家譜,從而,導致武陽曹氏后裔百年的錯誤信仰。直到康熙五年,進賢曹氏邀請武陽曹氏共修家譜時,武陽曹氏才弄清楚自己與進賢的關系,但是,礙于族譜中曹觀源的文字,武陽曹氏并沒有能夠正式認祖歸宗。因此,豐潤曹氏、武陽曹氏合譜時,仍以曹彬為遠祖浭陽《曹譜·遷徙志》載:“祖居真定,元季,遷于江西南昌新建城南四十里之武陽渡,由武陽散居鄰近安仁、進賢、回峰、塘里、山東、捉牛崗等處。”顯然,弄錯了先后關系,且未將各處曹氏收入譜中。。這種情況才導致了武陽曹與進賢曹數百年的不能相認,也導致了后世對曹雪芹上祖追溯的方向錯誤。

武陽曹氏與進賢曹氏長期未能聯宗,固然是由于曹觀源的誤導,實際上,也是歷史的必然。我們從進賢《曹氏族譜》歷代修譜的序言中能夠看到一些端倪。

曹永譽即認為,武陽曹氏之所以長期不與進賢曹氏活動,是因為路程較遠。《豫章曹氏族譜舊序》記載,康熙五十四年(1715),進賢曹氏重訂譜牒,限于條件,“只就附近數團重加修訂”,“至于遠若饒郡、信郡、都昌、星子、宜黃、瑞昌、建德、東流等處,近如武陽、港口、瑞洪、鼠溪,原屬同枝共干,因路遙遠,亦未邀集。”康熙五十四年,曹永譽等撰:《豫章曹氏族譜舊序》。曹良顯也持同樣的觀點,他在乾隆四十四年(1779)撰寫的《鐘陵曹氏族譜舊序》和嘉慶八年(1803)的撰寫的《鐘陵曹氏分修總序》中先后兩次強調武陽距離進賢路程較遠,來往不便,不能共同修譜這一事實乾隆四十四年,曹良顯撰《鐘陵曹氏族譜舊序》云,康熙五十四年(1715),“永譽公等體前人之意,而亦以纂修宗譜為任巳。其間,分居武陽者,見其之繁族盛,總其事者,難免錯亂之失,于是,違眾支而獨修。嘉慶八年,曹良顯等撰:《鐘陵曹氏分修總序》云,康熙五年(1666),曹氏修譜后,用公款在進賢后街買店收租,“每逢正月八日,山東、塘里、山里、銅嶺各支輪流團會,其余小支與分居武陽者,以跋涉艱難,不克與焉。”“惟麟公之子分居武陽,為尤遠焉。”又云:“惟武陽以邑異人遐,不克與焉。”

雖然,武陽曹氏沒能認祖歸宗,盡管豐潤曹氏也沒有將曹端禮作為豐潤曹氏的祖先,進賢曹氏還是本著實事求是、聯系宗親的目的,將豐潤曹氏賢達及武陽曹氏賢達記入了族譜。進賢《曹氏族譜·人物志》載:

觀源公:號守拙,由選貢授福建泉州府桐廬縣,任滿致仕。

繼參公:清順治乙酉拔貢,任江西袁州府知府,卒于任。

守望公:號統六,清順治授中書,遷戶部主政,奉差任蕪湖抽分主事。

鼎望公:號含五,登順治己亥科會魁,授翰林院庶吉士,轉遷刑部郎中。

民望公:號瞻六,清順治拔貢,任鴻臚寺鳴贊。

珩公:號楚白,新建邑庠生。

廷臣公:號羽明,邑庠生,觀場數次。

十二、關于“祖籍”

近百年來,“紅學”的研究史上,曹雪芹的“祖籍”是一個熱門的話題,并形成了多種說法,爭論不止。

討論這個問題,需要辨析籍貫、祖籍、寄籍等詞匯的意義。只有弄明白了這幾個詞匯的實在意義,討論才有了一致的基礎和前提,否則,關于曹雪芹“祖籍”的討論可能會陷入自說自話的境地,永遠沒有完結。

《現代漢語詞典》指出,“祖籍”等同于“原籍”,而“原籍”則指“原先的籍貫”,區別于“寄籍”、“客籍”。“寄籍”則是指“長期離開本籍、居住外地附于外地的“籍貫”,用于區別于“原籍”關于“祖籍的解釋”,見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編:《現代漢語詞典》(2002年增補版)1680頁;關于“原籍”的解釋,見同書1548頁;關于“寄籍”的解釋,見同書601頁。商務印書館,2002年。

這樣,“祖籍”的定義和所指的對象就很明確了。在這樣的基礎上,講曹雪芹的“祖籍”,也就是,曹雪芹的“原籍”,那就是相對于他最后的“籍”而言的。那么,曹雪芹當時的“籍”是什么,在哪里呢?

我們知道,曹雪芹是旗人,屬內務府正白旗包衣佐領管轄,那么,很明顯,曹雪芹的“籍”在內務府,在內務府正白旗包衣佐領處。雍、乾時代,內務府在北京,則曹雪芹應該“籍”北京。且慢,我們還需要對清初兩次換旗的情況進行回顧,才可以確定這個曹雪芹“籍”的所在。

眾所周知,正白旗歸皇帝直管,與正黃、鑲黃并稱為“上三旗”,以與由各王公所領的其他五旗相區別;而這皇帝直領的正白旗卻是從順治初年攝政王多爾袞手中接收過來的。

實際上,多爾袞原來所領的也不是正白旗,而是鑲白旗。據杜家驥的研究,“多爾袞將其原來所領的以鑲白旗纛為標志的固山(也即旗),換上正白旗纛作標志,因成正白旗主;而多鐸則因為他的正白旗纛為標志的固山被易為鑲白旗纛,而成鑲白旗主。正因為如此,二人原屬下旗人旗籍互易,原鑲白旗屬人隨多爾袞變為正白旗人,正白旗屬人隨旗主多鐸變為鑲白旗人。”杜家驥:《清初兩白旗主多爾袞與多鐸換旗問題的考察》,《清史研究》,1998年第3期。而在此之前,皇太極即位之初,皇太極曾以自己的兩白旗調換阿濟格、多鐸兄弟的兩黃旗白新良:《論皇太極繼位初的一次改旗》,《南開史學》,1981年第2期、《關于皇太極改旗問題的考察》,《光明日報》1982年12月22日。。則隸屬于正白旗的曹雪芹家族本應在黃旗之下。

如此,清朝初年(含金國時期),“著籍”襄平(遼陽)的曹雪芹家族有兩方面的變化:


一、旗籍上的變化,如上文;

二、地理上的變化:隨著清政府(含金國政權)都城的變化,而跟隨主子四處遷徙:從沈陽到赫圖阿拉、到遼陽、到沈陽,最后到北京。


按照彼時對“籍”的理解,曹雪芹家族的“籍”是在不斷變化的。若以漢語“祖籍”即“原籍”的理解,曹雪芹系正白旗包衣漢人身份,則其原籍是在鑲白旗。若以曹雪芹系旗人,則其原籍當是未被俘虜為奴削“著籍”(寄籍)的襄平(遼陽)。

實際上,中國傳統文化不只看重原籍,他們還重視家族的延續。正如曹鼎望在《曹氏重修南北合譜序》中寫道的:


武陽者,洵吾始祖所發祥地也。追吾始祖,不得不追始祖所自出之祖;追吾始祖所自出之祖,又不得不追吾始祖以上之人與始祖以下之人,以共承吾始祖所自出之祖,此修明家乘之意。


也就是說,研究曹雪芹的家族文化,必須追“其始祖以上之人與始祖以下之人”,因此,我們以“曹雪芹家族”指代曹雪芹以前以及以后的所有支系族人。

十三、結語

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們陸續發現了一些新的資料,如康熙三十二年(1693)間的武陽《南昌武陽曹氏宗譜》、民國三十五年的進賢《曹氏宗譜》。

毫無疑問,這些宗譜都是歷史留下的痕跡,詳細地記載了某一個時段、某一個地區曹氏家族的發展,并不存在誰真誰偽的問題,也不存在誰否定誰的問題。

固然,在某些細微問題上,這些家譜有記載上的不同。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或者是因為某些文獻記錄不夠準確,比如進賢《曹氏宗譜》對武陽曹氏人物的記載上,就出現了時間、年齡不準確的問題;或者是因為歷史的誤會,如武陽《南昌武陽曹氏宗譜》中曹觀源“武陽曹氏始祖孝慶公蓋章武節度使武穆公之五世孫”的記載。不應該因為這些失誤,而否認任何一部族譜的價值。在文獻真實性能夠得以保證的前提下,依靠歷史的制度和通過嚴密的邏輯,考察它們所能揭示的問題、考察它們存在不同的原因,是研究者的責任。

綜上,我們認為,可以對曹雪芹的家族世系有一個比較清醒的認識:


世居山東定陶隆興里。唐貞觀年間,召天下名儒講學于國子監,曹端禮以精通五經,授洪都教授,后卜居于江西進賢山東曹村。

曹端禮第十五世孫曹孝慶因知隆興府,居于豫章城南,其子善翁卜居辟邪,傳及孟方(子義),遷家至江西武陽。

曹子義之子端廣、端明兄弟于明朝永樂初年,渡江北上,端廣卜居豐潤,而端明則遷居鐵嶺。

鐵嶺曹氏傳八世至曹世選,因官沈陽,將家遷至沈陽。天啟元年(1621),后金攻占沈陽,曹家被俘,被沒為奴隸,成為包衣。

雍正五年,曹雪芹的叔叔曹頫因不能滿足皇帝的意愿,被革職抄家,曹家從南京返回北京,居住于崇文門外十七間半的房子內。

曹雪芹成年后,在各處謀差——北京不少地方留下他的傳說,即反映了這種情況。

未幾,曹雪芹遷往香山居住曹雪芹遷往香山居住的時間、原因、身份,作者另文有考,茲不贅述。,完成《紅樓夢》的創作與整理,其間,曹雪芹曾不時回京。乾隆二十年后,曹雪芹的朋友也不時來香山訪問,我們現在見到的曹雪芹友人贈詩都創作于此時。

乾隆二十八年,曹雪芹病逝香山。一代文學家走完了他短暫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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