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無所逃隱的君心

原文

薛公相齊，[1]齊威王夫人死，[2]中有十孺子皆貴于王，[3]薛公欲知王所欲立，而請置一人以為夫人，[4]王聽之，則是說行于王，[5]而重于置夫人也；王不聽，是說不行，而輕于置夫人也。[6]欲先知王之所欲置以勸王置之，于是為十玉珥而美其一而獻之。[7]王以賦十孺子。[8]明日坐，視美珥之所在而勸王以為夫人。（《韓非子·外儲說右上》）

注釋

[1]薛公：靖郭君田嬰的封地是薛，故稱薛公。[2]齊威王：戰國時齊國君。田氏，名因齊，一作嬰齊。夫人：諸侯的正妻稱夫人。[3]孺子：姬妾。貴：以為貴，寵愛。[4]置：設立。[5]聽：聽從，采納。說：言論，主張。[6]輕：輕視。[7]玉珥：用珠玉做的耳飾。美：使精美。[8]賦：給與。

譯文

薛公田嬰擔任齊國的相國。齊威王的夫人去世，宮中有十名姬妾都比較受威王寵愛。薛公很想知道威王想立其中哪位繼位做夫人。他謀劃著主動向威王請求立一位姬妾為夫人，（可是這要擔一定的風險，因為）如果威王采納了他的提議，那么他就將因立夫人一事而使自己的地位更重要；反之，假如威王不聽從他的建議，那么他就將因此事而被威王看輕。他想要預先了解威王最想立的人選再去勸威王立她做夫人，于是就準備好了十副玉耳飾，并把其中的一副制作得特別精美，然后奉獻給威王。威王把這十副玉耳飾分別賞賜給十位姬妾。第二天，薛公前往王宮陪侍威王時，觀察那副精美的耳飾戴在哪位姬妾的耳上，便勸說威王立她為夫人。

解說

政客通常具有超常的洞悉人性的能力，田嬰便是一名典型的政客。他要利用立夫人的機會加重自己在威王心目中的砝碼，同時也可以在群臣中展示自己的權勢地位；從長遠看，被立為夫人的那位姬妾從此也會在情感上傾向于田嬰，或許就將是他在政治上有力的佐助。對于如此重大的圖謀，他自然作了相當周密的算計，包括失敗的可能性以及由此帶來的后果。最終他的方案竟然是十副小小的玉制耳飾！他認定這十位姬妾雖然表面上都受威王寵愛，但是其中必有一位最得威王歡心；因而要測試這十位姬妾在威王內心深處的分量，用十副耳飾中那副特別精美的耳飾就足夠了。可憐的齊威王也曾是“不飛則已，一飛沖天；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一代雄主呢，可他全部的心理活動，在田嬰的算計里竟然無處逃隱。

如此新奇而輕巧的手段，實際是田嬰結合他對人性深刻透辟的把握和對局勢全面的分析而設計出來的。本來，君主不過是活生生的人，有普通人通常會有的優點和缺點；因其特定的身份地位，君主可以在民眾那里神秘而尊崇，享有高高在上的威嚴；但在朝夕相處的群臣眼里，他不過就是有七情六欲的肉身凡胎。群臣口中稱頌圣明高呼萬歲的時候，或許心里視君主如猴戲中的角色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