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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言

改革開放以來的中國,社會生活史悄然興起,成為社會史研究繁榮的標志之一,近年來生活史的研究更加強調使用“日常生活”的概念,追求更高的研究境界。不可否認,生活史,特別是日常生活史,在歐美有著更長的學術史,在此擬將日常生活史的研究做一較為全面的介紹。首先探討歐美日常生活史的理論方法與實踐,接著介紹海外學者對中國日常生活史的研究,最后介紹中國大陸對日常生活史研究的探索。

一、歐美日常生活史研究的理論與實踐

說到對于日常生活史研究曾產生深刻影響的書,首先必須提到諾貝特·埃利亞斯(Norbert Elias)1937年出版的《文明的進程:文明的社會起源和心理起源的研究》。[1]該書探討社會結構和個人結構長期變化的問題,關注其在日常生活中的變化,提出了有關社會進程和發展的長期社會變化的理論,是有關日常生活史研究的開拓性著作。

一般認為,20世紀70年代中期,日常生活史研究在德國興起。1989年美國學者杰弗·埃利介紹西德社會史發展的新方向,他認為過去10年西德史學領域中最重要的新發展當屬日常生活史研究的起步。阿爾夫·呂德克(Alf Lüdtke)是日常生活史研究的開創者之一,他強調“日常生活史意味著用一種不同的方法提出有關社會進程與結構的重大問題;日常生活史并非忽視政治問題,而是更徹底地提出公開的與私下的、人身的與政治的問題”。[2]2002年阿爾斯·呂特克為日常生活史下的定義是“‘日常生活史’這一概念指的是一種觀點,而不是一種獨特的研究對象”,常見的說法是“小人物的歷史”與“下層歷史”,而他則認為:對于日常生活性的強調應被理解為對于批評的批評,日常生活史是一種以行為為導向的視角,日常生活史已經成為大量研究項目與描述作品的一種維度,發現“橫亙”在社會與統治背景下的日常生活性。[3]

德國學者所著的日常生活史,頗具特色。漢斯維爾納·格茨(Hans-Werner Oeortz)著《歐洲中世紀生活》中文版序中指出:從20世紀60年代起,對社會史問題的研究進一步完善了制度史,從而引發了一個根本性的革新,80年代以后這種革新表現得更為明顯:從這時起,歷史成為一個多層面的研究領域。“人的日常生活史,是上個世紀80年代以后開辟的一個較新的研究領域。日常生活史相當于這樣一類歷史科學,它對所有社會階層人的生活,包括他們的‘私人領域’都感興趣,不僅是想要了解誰、什么對歷史起了作用,而且還想知道歷史是如何對人施加影響的,以及他是如何接受它的。”[4]該書的主要敘述結構,是探討機制、生活空間、生活于其中的人和他們之間的關系。里夏德·范迪爾門(Richard van Dülmen)所著三卷本《歐洲近代生活》(1989年德文初版,2003年、2004年、2005年中文版),從文化的角度概述16—18世紀歐洲人的日常生活。三卷分別是《家與人》《村莊與城市》《宗教、巫術、啟蒙運動》。

法國具有悠久的探討生活史的傳統,特別是20世紀20年代興起的年鑒學派,他們重視借鑒社會科學,重視歷史人類學的研究風范,顯示出研究生活史的特色與魅力。戰后的20世紀六七十年代,法國的幾部著作為日常生活史領域做出了開拓性的貢獻。

菲力浦·阿利埃斯(Philippe Aries)的《兒童的世紀:舊制度下的兒童和家庭生活》初版于1962年,1973年再版,增加了菲利浦·阿利埃斯所寫序言,阿利埃斯說他探討了兩大論題,一是認為中世紀人們缺乏兒童觀念,第二個論題則展示兒童與家庭在工業化社會所占據的新地位。[5]該書正式建立在對于今昔兒童和家庭生活的深入觀察之上,通過考察四個世紀的繪畫和日記,以及游戲、禮儀、學校及其課程的演變來追溯兒童的歷史,也被視為西方家庭史的第一本著作。菲利浦·阿利埃斯也是法國死亡觀念史研究的開拓者,他著有《從中世紀到今天的西方死亡史漫談》《人在死亡面前》《人在死亡面前的畫面》(巴黎:瑟伊出版社1975、1977、1983年)等書。

死亡研究屬于法國日常生活史的重要組成部分。如達尼埃爾·亞歷山大比東(Danièle Alexandre-Bidon)著《中世紀有關死亡的生活(13—16世紀)》,論述了設想死亡、大轉變、葬禮、在基督教領地上、死亡職業、喪事中的藝術家和工匠、生活在墓地里、冥間的日常生活等問題。[6]

1975年出版的《蒙塔尤——1294—1324年奧克西坦尼的一個山村》一書,系法國著名史學家埃馬紐埃爾·勒華拉杜里(Emmanuel Le Roy Ladurie)所著,作者利用宗教裁判所法官到法國南部牧民小山村蒙塔尤審問異端村民的記錄,以現代史學、人類學和社會學方法,闡釋該山村居民日常生活、個人隱私以及種種矛盾、沖突等,再現了六百多年前該村落居民的生活、思想、習俗的全貌和14世紀法國的特點。[7]

費爾南·布羅代爾(Fernand Braudel)所著三卷本《15至18世紀的物質文明、經濟和資本主義》誕生于1979年,其中第一卷《日常生活的結構》,分別描述15—18世紀世界范圍內的人口、糧食、食品與飲料、居住與衣著、能源與冶金、技術革命、貨幣、城市。該書探討西歐資本主義興起,首先從日常生活的結構開始,將之作為“物質文明”或“物質生活”。[8]

引人注目的是,菲利浦·阿利埃斯與另一位法國著名史學家喬治·杜比(Georges Duby)主編的五卷本《私人生活史》于1985年出版,被譽為“革命性的成果”,是現今一部權威的人類私人生活史。喬治·杜比在《私人生活史》序中指出:“私人生活領域,這是一個免除干擾的,自省的、隱逸的領地。在這里,每個人都可以扔掉他在公共空間冒險時必備的武器和防范工具,可以放松,可以隨意,可以身著‘寬松的便服’,脫去在外面確保安全的那層招搖的硬殼。這個地方很隨意,不拘禮節。這也是個秘密場所。人們擁有的最為珍貴的東西,被置放在最貼身的私人生活領地,只屬于自己,與他人毫無關系,禁止泄露、炫耀,因為這與榮耀所要求的在公眾場合的所謂面子格格不入。”[9]顯然,“私人生活”的意義是一種相對于趨向民眾的“公共生活”闡發的。該書第Ⅰ卷《古代人的私生活——從古羅馬到拜占庭》,第Ⅱ卷《肖像——中世紀》,第Ⅲ卷《激情——文藝復興》,第Ⅳ卷《演員與舞臺——從大革命烽火到世界大戰》,第Ⅴ卷《現代社會中的身份之謎》。

法國學者羅貝爾·福西耶(Robert Fossier)對于歐洲中世紀的研究成就卓著,這里再介紹他的兩種著作。《這些中世紀的人:中世紀的日常生活》一書分為兩大部分,第一部分從裸體的人、生命的各個階段、自然、動物探討了人和世界,第二部分從人和他人、認知、靈魂討論了人類自身。結合生態探討普通人的日常生活,是該書的最大特色。[10]《中世紀勞動史》一書也分為兩大部分,第一部分“勞動”論述了勞動的含義、勞動的類型、勞動手段;第二部分“勞動者”研究的是人,伐木者與農民,礦工與水手,作坊、手工場里的人與市場里的人,軍人與文人。作者從“勞動”一詞入手,到“體力勞動”,再到“服務”,逐步展開論述,涉及勞動工具、勞動規章制度、法律條款等一系列與勞動相關的因素。從中世紀初的以游手好閑為“神圣”,到后來的以懶惰為恥,剖析了勞動演變的歷史。[11]

法國的日常生活史出版繁盛,阿謝特出版社出版了這一主題的大型叢書。中國學者許鈞教授主編“日常生活譯叢”,計劃從中選擇30種翻譯,分別由山東畫報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推出。山東畫報出版社于2005年推出12種,上海人民出版社于2007、2008年推出9種,列入書單的還有9種。許鈞在譯叢總序《寫在前面的話》中談到策劃出版該譯叢的初衷:

在我們看來,以往我們所閱讀的西方歷史,確實如喬治·杜比所說,大都是“公共舞臺”的歷史,也如葛兆光先生所說,是經過層層修飾過的難見歷史原貌底色的歷史。而深入“私人生活空間”,著眼于對“日常生活”的觀察、想象和感覺的史料和文獻非常少見。通過對這套叢書的譯介,我們至少多了一份可能性,可以或多或少地看到被“大寫的歷史”或遮蔽、或過濾、或忽略、或排斥的“小寫的歷史”的某些真實側面。

在意大利,日常生活史往往以微觀史學出現,如卡洛·金茲伯格(Carlo Ginzburg)的名著《奶酪與蛆蟲:一個16世紀磨坊主的精神世界》(1976),借助大量的教會審判材料,講述16世紀意大利北部小鎮蒙特瑞阿勒的一個小人物的生平,討論了社會下層的世界觀。[12]

此外,1979年問世的瑞典學者奧維·洛夫格倫(Orvar Lofgren)、喬森那·弗雷克曼(Lund University)《美好生活——中產階級的生活史》一書,以中產階級的生活方式為觀察對象,透過豐富鮮活的民俗材料,描述了1880年至1910年間瑞典中產階級的生活圖景。作者在《緒論》中揭示出當時歐洲對于日常生活史的重視:“不管它們叫心態史、文明進程研究、文化社會學,還是歷史人類學,這些研究方法都旨在關注日常生活史中的文化、思想,用歷史的方法挑戰今天習以為常的觀念。”[13]美國華盛頓大學日本研究和歷史學教授蘇珊·B.韓利(Susan B.Hanley)著有《近世日本的日常生活——暗藏的物質文化寶藏》一書,該書內容分8章,即“德川時代日本人的身體健康水平”“住房和家裝”“資源有效型文化”“健康的生活方式”“城市衛生與身體健康”“人口模式與幸福生活”“平穩過渡——從德川時代到明治時代”“從比較的視角看身體健康”,探討了日本德川幕府時代人們的生活,其生活水準,衡量日本的經濟、民生水平的標準等問題。作者通過對房屋建筑、室內裝修、餐飲、服飾乃至洗澡,即當時日本人的健康狀況和物質文化的考察,來評價他們的生活水平。[14]

總之,近來國際社會史研究重視日常生活史,“許多研究描繪了日常生活的構成和變遷,從父母與子女的關系到與動物的關系,從食物習俗到娛樂、節慶和宴飲方式”。[15]

二、海外學者對中國日常生活史的研究

歐美學者也對中國日常生活史進行了斷代史研究。較早的有法國學者謝和耐(Jacques Gernet)1959年出版的《蒙元入侵前夜的中國日常生活》一書。該書是法國出版的有關各個國家日常生活叢書的一種,1962年美國紐約出版了英文版。作者探討了南宋末年(1227—1279)都城杭州地區下層社會民眾的日常生活,包括城市,社會,衣、食、住,生命周期,四時節令與天地萬象,消閑時光等問題,開創性地構建了一個日常生活史研究的框架。[16]英國學者魯惟一(Michael Loewe)是西方最早從考古材料特別是漢簡入手研究漢代社會和文化的學者。1968年他在倫敦出版了英文著作《早期中華帝國漢的日常生活》。該書分15章論述了歷史和地理情境、帝王與政府、官員、社會身份與職業、政府權力、軍隊、藝術與寫作實踐、文學與知識分子、宗教與神秘力量、首都長安、城市生活、交易與交流、鄉村人民與工作、工匠、工作與技術,涵蓋漢朝生活重要的方面,側重于帝制中國特有的政治、經濟、文化和社會結構。美國學者查爾斯·本(Charles Benn)于2002年出版了英文著作《中國的黃金時代:唐朝的日常生活》,這是作者為夏威夷大學課程“古代中國人的日常生活”編寫的,屬于教材。該書分19章論述了唐朝簡史、社會階級、城市與生活、房屋和庭院、服飾與衛生、食物與宴會、休閑娛樂、交通運輸、犯罪與刑法、醫學與健康、生命循環、死亡與來世。

此外還有一些專門性的研究。美國學者太史文(Stephen F.Teiser)1988年出版的《幽靈的節日——中國中世紀的信仰與生活》,探討了鬼節前史、中國中世紀鬼節史片斷、神話背景、作為巫的目連、鬼節的宇宙觀、佛教與家庭等問題,說明中國社會生活形式與印度佛教傳統之間的互動,揭示了鬼節的象征、儀式和神話遍播中古華夏大地的過程。[17]法國學者童丕1995年出版的《敦煌的借貸——中國中古時代的物質生活與社會》一書,探討古代社會人們日常生活中經常性的借貸問題,主要論述糧食借貸、織物借貸以及借貸條件的演變。[18]美國學者韓森(V.Hansen)1990年出版了《變遷之神:南宋時期的民間信仰》一書,著眼于民眾與生活。[19]韓森的另一著作《傳統中國日常生活中的協商(中古契約研究)》1995年由耶魯大學出版社出版。該書內容分為官府勉強承認私契、官府承認契約、官府征收契稅時期、蒙古統治時期及其以后的契約、買地券、陰間的法司、陰陽兩界的法司等部分,抓住中國古代老百姓日常生活中的“協商與契約”這一中心主題,揭示了官府、百姓、鬼神三者之間錯綜復雜的關系以及這三者相互協商、角力中共存的社會過程,展現了中古時代社會變革的某些側面。[20]

從日常生活考察中國的婦女與性別史,是美國20世紀末生活史研究的重要特色。1993年伊沛霞(Patricia Ebrey)出版英文版《內闈——宋代的婚姻與婦女生活》,廣泛考察婚姻塑造婦女生活的方式。[21]翌年,香港旅美學者高彥頤的著作《閨塾師——明末清初江南的才女文化》出版,綜合理想化理念、生活實踐、女性視角,從生活實踐考察明末清初的婦女。[22]1997年戴維斯加州大學歷史系教授曼素恩(Mann Susan)《綴珍錄:十八世紀及其前后的中國婦女》論述了18世紀及其前后(1683—1839)江南地區婦女的人生歷程、寫作、娛樂、工作、宗教活動。[23]

日常生活中的科技、醫療與身體等視角,也可以進入社會性別研究。美國學者費俠莉(Charlotte Furth)1997年出版的《繁盛之陰:中國醫學史中的性(960—1665)》從醫學婦科入手探討女性生活,在日常生活中把握醫學。[24]同年,美國學者白馥蘭(Francesa Bray)出版《技術與性別:晚期帝制中國的權力經緯》一書,“導言”的副標題為“日常生活的結構:科技、婦女和文化史”,將科技、婦女和文化史在日常生活中打通的決心顯而易見。[25]作者認為破解傳統社會的日常物品這些有關過去時代的象征符號,關鍵是身體性的,“身體的感受將把我們帶回到它們所屬于的那個世界——構成普通民眾生活的勞作、制造和消費的日常生活世界”。[26]

從文化消費、藝術社會史的視角,關注物質文化與日常生活的關系,也是歐美學界的特色之一。美國學者高居翰(James Cahill)1994年出版的《畫家生涯:傳統中國畫家的生活與工作》一書,主要論述了畫家的生計、畫家畫室、畫家之手,詳于對畫家生計的探討。[27]英國學者柯律格(Craig Clunas)2004年的著作《雅債:文徵明的社交性藝術》,探討書畫的禮物性質與社會交往,究,為討論文人的生存方式與藝術品的社會意義、生活意義,提供了一個研究范式。[28]旅美中國學者、波士頓大學教授白謙慎,以經歷了明清易代之痛的遺民傅山為例,探討了日常生活中的書法。[29]

美國的中國近現代史研究也發生了“文化”轉向,“歷史學家并不滿足于停留于在結構層次上看普通人的歷史:他們希望能夠理解普通人生活的文化意義”。[30]城市社會文化備受關注,將城市與日常生活史聯系起來,如葉文心(Wen-hsin Yeh)《時鐘與院落:上海中國銀行的權威結構分析》,葛以嘉(Joshua Goldstein)《從茶園到劇場:作為社會文本的20世紀早期中國戲園》等論文。[31]

兩位旅美中國大陸學者研究近現代中國日常生活史的專著達到了很高的學術水準。佐治亞理工大學歷史系教授盧漢超《霓虹燈外:二十世紀初日常生活中的上海》(美國加州大學出版社1999年),[32]論述了近代上海的社會狀況。澳門大學歷史系教授王笛《茶館:成都的公共生活和微觀世界,1900—1950》(斯坦福大學出版社2008年),[33]內容主要分為三部分:從閑茶、娛樂、群體討論茶館與社會,從經營、公會、堂倌論述茶館與經濟,從講茶、混亂、秩序探討茶館與政治。目的在于揭示國家是怎樣逐步深入和干涉人們的日常生活的。

進入21世紀,臺灣以“中研院”明清史學者為主,將“日常生活”作為重點研究對象。2001年1月正式開始執行王汎森與李孝悌主持的三年期“中研院”主題研究計劃“明清的社會與生活”。該計劃陸續舉辦“中國的城市生活——十四至二十世紀”“中國日常生活的論述與實踐”“過眼繁華——明清江南的生活與文化”三次國際研討會。作為主題計劃“明清的社會與生活”的成果之一,2005年臺北聯經出版事業股份有限公司推出李孝悌主編的《中國的城市生活》,收錄13篇文章,分別從歷史、藝術史、文學史的角度,對明清及民國初年的衣、食、住、行、娛樂、商旅、節慶、欲望、品位、文物、街道、建筑等物質文化進行了廣泛的、實證性的研究,使讀者對16世紀初葉之后因商品經濟勃興而造成的社會風氣及物質生活的改變有了更豐富、更細微的了解。《近代史研究所集刊》第50期也推出“明清社會與生活”專號。2006年1月,李孝悌主持新的三年期“中研院”主題計劃“明清城市文化與生活”,內容包括明清江南城市中的“時尚、豪宅、情色、節慶、寺院、感官之娛、城市文學”以及城市居民的“認同政治”與“工作習慣”變遷九個子計劃。同年十月,舉辦“由帝制晚期到近代初期——江南的城市生活”國際研討會。2007年12月舉辦了“進入中國城市:社會史與文化史的視野”國際學術研討會。上述兩項計劃一定程度上受到新文化史、日常生活史的啟發。[34]新世紀臺灣的日常生活史研究,與物質文化研究的關聯較為密切,邱澎生主張發揮二者的“辯證”效果,即“一方面討論各項對象及其相關社會現象的物質文化演變內容,借以增進對日常生活結構演變與意義建構的理解;另一方面則同時努力‘發揮同理心’并帶著批判性的現實關懷去探究日常生活的古今之變,進而凸顯物質世界變動背后所黏著貼附的‘新的生活方式與社會秩序’”。[35]上述研究的代表性成果是胡曉真、王鴻泰編《日常生活的論述與實踐》(臺灣允晨文化出版社2011年)。該書以生活為主題,包含天子至庶民、生活與規范、生活與知識、生活與文化四個子題,代表四個不同層次或面向的生活史探索。

臺灣學者主編的兩本以“生活與文化”為主題的論文集,展示了作為史學研究新方向的生活史成果,反映出其生活史研究受到文化史影響的研究旨趣。蒲慕州主編《生活與文化》(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05年)收錄15篇有代表性的論文,邱仲麟主編《中國史新論:生活與文化分冊》(聯經出版事業公司2013年)收錄臺灣學者7篇論文、大陸學者2篇論文。臺灣學者“重視生活情景背后的文化心態,設法從這一問題在時間中的發展看出文化性格的常與變,并且設法與該社會的整體結構取得聯系”。[36]

臺灣的明清日常生活史研究,在城市生活史、消費文化、旅游活動等方面表現突出。代表性的研究專著,以巫仁恕對于江南消費社會的探討引人注目。巫仁恕《品味奢華——晚明的消費社會與士大夫》(“中研院”·聯經2007年)提出明代江南消費社會說,還就研究消費文化的方法、女性的消費文化進行了探討。[37]巫仁恕的新作《優游坊廂:明清江南城市的休閑消費與空間變遷》(臺北:“中研院”近史所2013年),以明代中葉至清中葉江南城市居民的休閑消費活動作為研究核心,嘗試將“空間”的觀念帶入到消費研究的領域,并且由城市空間出發,探討明清城市內休閑消費活動如何改變了空間結構,進而分析現象背后所反映的社會關系與權力糾結。明代生活史的成果較為集中,[38]文化生活、民間生活也是臺灣生活史研究中使用的概念。[39]

三、中國大陸對日常生活史研究的探索

20世紀20年代末到40年代,生活史研究進入中國學者的視野。瞿宣穎(字兌之)從風俗的角度關心民眾生活,1928年在燕京大學歷史學系開設“歷代風俗制度”一課,講述“平民生活狀況”,內容包括職業、衣食住、社會組織、思想習慣等。[40]同年他刊行了《漢代風俗制度史前編》這部史料集,“序例”中批評舊史學“忽視人民日用之常”。陳東原《中國婦女生活史》一書(商務印書館1928年)則依時代系統論述了女子婚姻、家庭、社會諸方面的生活,倡導改善婦女地位。郭沫若、傅安華、全漢升、吳晗分別探討先秦社會生活、唐代社會生活、宋代夜生活、明代仕宦生活,[41]他們受到馬克思主義的影響,如傅安華將階級分析與日常生活結合起來,論述唐代剝削階級、被剝削階級男子與婦女的生活。[42]呂思勉40年代出版的先秦、秦漢、兩晉南北朝的斷代史中,專章論述人民生計、人民生活等。

50至70年代的中國大陸,主要討論社會形態發展史。個別史家論述了生活史,如以實物資料和文獻資料相結合研究秦漢史的著名學者陳直關注普通人的日常生活,謝國禎70年代根據兩漢典籍石刻畫像探討漢代社會的生活面貌。[43]韓國磐分析了唐代農民家庭的收入與支出并判斷了生活狀況。[44]吳晗在五六十年代發表了一些有關古人日常生活方面的普及性短文。[45]

隨著1976年“文革”結束以及1978年年底以后的思想解放,史學界開始反思50年代以來特別是“文革”時期的歷史研究。首先是重新思考階級問題,1985年5月,《歷史研究》雜志社和南開大學歷史系、天津師大歷史系、中國世界中世紀史研究會舉辦“中外封建社會勞動者生產生活狀況比較研究討論會”,將“生活狀況”納入研究視野。田居儉為會議論文集所作序言提出,要從以往的中國通史研究格局中解脫出來,從流行半個世紀的經濟、政治、文化三足鼎立的史著框架中解脫出來,應從事各式各樣的專史和專題研究,比如在中國古代史研究方面,可以撰寫一部盡收衣食住行、冠婚喪祭、飲射朝聘等風俗禮儀于筆端的《中國古代社會生活史》,也可以分別撰寫中國古代衣冠、飲食、房舍、舟車、婚姻、家庭、喪葬、祭祀、朝聘、慶典等若干專題史。“因為生活方式是構成社會具體而重要的因素,它的演變,綜合地體現著生產力、生產關系以及各種社會關系的變化;研究生活方式,有助于史學研究向縱深發展。”[46]在肯定馬克思主義史學“抽象”層次的宏觀社會形態史研究成績的基礎上,倡導開展“具體”層次的生活方式的研究。

人們對以往的研究模式也進行了全面反思。20世紀30年代以來中國馬克思主義的社會史研究社會發展的一般構成,即社會經濟形態,根據生產方式決定社會性質,帶有強烈的宏觀社會史和通史的特點。卡爾·馬克思(Karl Marx)指出:“人們在自己生活的社會生產中發生一定的、必然的、不以他們的意志為轉移的關系,即同他們的物質生產力的一定發展階段相適合的生產關系。這些生產關系的總和構成社會的經濟結構,即有法律的和政治的上層建筑豎立其上并有一定的社會意識形式與之相適應的現實基礎。物質生活的生產方式制約著整個社會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過程。……大體說來,亞細亞的、古代的、封建的和現代資產階級的生產方式可以看做是社會經濟形態演進的幾個時代。”[47]生產方式是物質生活的生產方式,即生產力以及與之相適應的生產關系,生產方式發展史反映的是經濟的社會形態。馬克思所說的“物質生活的生產方式制約著整個社會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過程”給人們留下了尚需解釋的余地:一是人的生活可以是包括物質生活、社會生活、政治生活、精神生活的廣義的社會生活,也有與物質生活、政治生活、精神生活并列的狹義的“社會生活”;二是與生產方式并存的應該還有生活方式,它由于社會生活有廣義、狹義之分而同樣可分別為廣義的生活方式和狹義的生活方式。生產方式制約著生活方式。然而馬克思主義理論中,并沒有對具體“社會生活”和生活方式的系統論述。雖然弗里德里希·恩格斯(Friedrich En-gels)晚年概括出“兩種生產”理論,認為歷史中的決定因素是“直接生活的生產與再生產”,生產包括“生活資料即食物、衣服、住房以及為此所必需的工具的生產”與“人類自身的生產,即種的繁衍”。[48]不過恩格斯并未建構起“人類自身的生產”的理論模式,倒是后來的格奧爾格·盧卡奇(Georg Lukács)等“新馬克思主義”者的著作中發展出“日常生活”概念。[49]馬克思主義社會理論所建構的宏觀社會歷史的模式,是一種“骨架”的社會史,它還需要補充作為“血肉”的狹義的社會生活、生活方式的內容。[50]

從事哲學研究的王玉波重提歷史學家呂思勉對社會生活的重視,呼吁人們開展生活方式演變史的研究,認為由于中國社會史研究曾一度被社會發展史代替,首先要為社會史正名。[51]馮爾康著文倡導“有血有肉”的社會史研究,[52]1986年10月由南開大學歷史系、《歷史研究》雜志社、天津人民出版社發起,舉行了首屆中國社會史研討會,把研究的視角指向人民大眾的生活,以期把歷史的內容還給歷史。[53]彭衛論述了開展社會生活史研究的方法。[54]1987年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所承擔國家社科基金項目“中國古代社會生活史”,并進行社會生活史理論探討。[55]我從生活史的角度論述了衣著、飲食、居住,娛樂生活、死亡、生活方式與民族關系等問題。[56]黃正建則指出社會史研究要考慮日常生活的社會性,并將它和社會整體結構的變化聯系起來。[57]

一批社會生活史著作先后問世。斷代性的有宋德金《金代的社會生活》(陜西人民出版社1988年)、馮爾康與常建華的《清人社會生活》(天津人民出版社1990年)等書。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承擔的國家社科項目《中國古代社會生活史》斷代史叢書,共有夏商、西周、春秋戰國、秦漢、魏晉南北朝、隋唐、宋遼金、元、明、清十卷,已由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陸續出版六卷,即宋鎮豪的《夏商社會生活史》(1994年)、朱大渭等的《魏晉南北朝社會生活史》(1998年)、李斌城等的《隋唐五代社會生活史》(1998年)、朱瑞熙等的《遼宋西夏金社會生活史》(1998年)、史衛民的《元代社會生活史》(1996年)、陳寶良的《明代社會生活史》(2004年)。以宋鎮豪《夏商社會生活史》為例,全書共設八章,即:一、環境、居宅、邑聚;二、人口;三、婚姻;四、交通;五、飲食;六、服飾;七、醫療保健;八、宗教信仰。《緒論》指出,總體框架的脈絡關系表現為四大系列:首章為夏商社會氛圍總觀,第二至四章屬夏商社會構成運作范疇,第五至六章是夏商物質生活形態和生活方式表象,第七至八章為夏商社會精神生活面面觀,內聚積極和消極的社會調節功能。對近現代的社會生活史也有所探討。[58]專題性的有《中國古代社會生活叢書》,由商務印書館國際有限公司出版40種。還有對僧尼、士人社會生活的研究等。[59]對江南的社會生活探討較多。[60]

中國社會生活史往往被視為社會史的基本內容。馮爾康認為社會史“是研究歷史上社會結構與日常社會生活的運動體系,它以社會群體、社會組織、社會等級、階級、社區、人口的社會構成,以及上述成分所形成的社會結構及其變動,構成社會結構的人群的日常生活行為及其觀念為研究范疇,揭示其在歷史上的發展變化及在歷史進程中的作用和地位;它是歷史學的一門專門史,并將其研究置于整體史范圍之內,處理好兩者的關系,以便促進歷史學全面系統地說明歷史進程和發展規律;它與社會學、文化人類學等學科有交叉的研究內容,具有多學科研究的性質與方法”,并指出群體生活聯結了社會結構和日常生活,通領全部研究內容。[61]這個社會史概念大致上是社會結構加社會生活,而社會生活的主要內容是“構成社會結構的人群的日常生活行為及其觀念”。

王玉波探討了生活方式的范疇、內涵及研究它的價值所在,指出作為社會史研究對象的生活方式,是一個綜合性的科學范疇,既包括淺層次需要的含有較多本能性、感性、經驗性、自發性的日常生活活動方式如衣食住行等,也包括如尊重與自由、發展、自我價值實現等人內在深層次的需要。人為滿足這些需要而在社會生活、職業活動、政治生活、文化生活領域進行高層次的活動。正是這些深層次的需要和高層次的生活活動,更能體現人的本質、人的理性和社會性、文化性。作為社會史研究對象的不是日常用語的那種生活方式,而是屬于綜合性的科學范疇的生活方式。生活方式主體有著個人、群體、(全)社會三個層次。“歸根結底,是否把生活方式作為社會史的主要研究對象,是關系到社會史應否以社會主體的人為中心的問題。……如果認為社會史應以社會主體的人為中心,那么,理所當然地要把歷史上的人即我們的前人是怎樣活著的人,也就是他們的生活方式作為主要的研究對象。”[62]

另一哲學學者衣俊卿則認為日常消費、交往、觀念活動構成日常生活世界,屬于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筑構成的人類發達形態社會結構的“潛基礎結構”,對日常生活的研究有助于形成關于人類社會的總體圖樣,并為日常生活下了一個較為完整的定義:“日常生活是以個人的家庭、天然共同體等直接環境為基本寓所,旨在維持個體生存和再生產的日常消費活動、日常交往活動和日常觀念活動的總稱,它是一個以重復性思維和重復性實踐為基本存在方式,憑借傳統、習慣、經驗以及血緣和天然情感等文化因素而加以維系的自在的類本質對象化領域。”[63]

近來,學者并不滿意上述社會生活史研究現狀,尋求有所突破。[64]黃正建認為:“日常生活史的研究并沒有形成規模或形成學派,甚至沒有引起人們的足夠重視。雖然我們也有關于衣食住行的研究,但它們都是孤立的、個別的、零散的。學者們分別從政治、經濟、民族、宗教、文化、風俗、文物、科技、歷史地理等各種角度來研究它們,卻恰恰很少將它們作為‘日常生活’來研究。這些研究又大多以‘物’為中心,其中沒有‘人’的‘生活’痕跡。總之,中國的史學工作者還沒有有意識地、自覺地從‘日常生活史’的角度去研究衣食住行、婚喪嫁娶等現象。”[65]劉新成將日常生活史作為一個新的研究領域,指出日常生活史的若干研究特色:研究對象微觀化,“目光向下”,研究內容包羅萬象,重建全面史,“他者”立場。[66]

在我看來,中國社會史研究需要從社會生活向日常生活轉變,建立日常生活與歷史變動的聯系,挖掘日常生活領域的非日常生活因素,把握傳統農業文明中的商業文明因素。[67]社會生活史就是以人的生活為核心聯結社會各部分的歷史。生活史研究的最大價值,應當是建立以人為中心的歷史學。生活史立足于民眾的日常活動,從生活方式上把握民眾,民眾生活只有在鑲嵌于社會組織、物質生活、歲時節日、生命周期、聚落形態中時才能體現出來,并揭示民眾生活與政權的關系以及歷史變動帶來的影響。注意社會分層,了解不同社會群體的生活也必不可少,重要的是把階級階層、等級身份通過對日常生活的研究體現出來,這是生活史的特色,從而有別于探討社會關系、社會結構為主的社會史。從上述立場出發,生活史在推進歷史研究方面,有助于我們對社會生活新的理解。[68]針對新文化史在國內的傳播,我強調日常生活史應當成為中國社會文化史研究的基礎,歷史人類學應從日常生活史出發,中國的日常生活史應融入國際學術前沿。[69]

中國社會史學會年會組織了以“政治變動與日常生活”為主題的研討會,注意到大歷史與小歷史、宏觀與微觀的結合。[70]南開大學中國社會史研究中心近期將日常生活史作為重點研究,從2011年起連續三年舉行了“中國日常生活史的多樣性”“日常生活史視野下的生命與健康”“中國史上的日常生活與地方社會”“中國史上的日常生活與民生問題”“中國史上的日常生活與物質文化”這些推動日常生活史研究的學術研討會。[71]

近年來,國內許多學科都出現了一些日常生活色彩較濃的著作。歷史學界如劉琴麗著《唐代舉子科考生活研究》(社科文獻出版社2010年),探討了唐代舉子的經濟生活、科考旅寓、家庭關系、精神生活以及社會交往等五個方面的內容。宋立中著《閑雅與浮華:明清江南日常生活與消費文化》(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0年),[72]探討婚姻禮俗與社會變遷、消費文化與消費服務、休閑生活與雅俗沖突。文學研究的著作也值得注意,如彭梅芳著《中唐文人日常生活與創作關系研究》(人民出版社2011年)嘗試從中唐文人日常生活的角度,考察處于現實生活中的文人的生活心態、審美情趣以及在這些心態和情趣影響下的文學創作特點。該書引入文化哲學中的“日常生活”批判理論,結合中唐思想文化轉型、文人貼近世俗生活并開始有意識地將瑣碎的日常生活納入文學表現領域的背景,揭示文人在“文化精英”身份掩蓋下的、作為普通人的一面,探究文人日常生活、日常觀念和文學觀念、文學創作演進之間的相互關系。從文人的衣食住行等日常物質生活、琴棋書畫等日常文化生活、日常工作及交往等日常生活基本層面中抽取部分與文學聯系較為緊密的方面進行闡述,力求以點帶面、以小見大地探討文人日常生活的定型、打破與重建給文學創作帶來的影響。再如程繼紅《帶湖與瓢泉——辛棄疾在信州日常生活研究》(齊魯書社2007年)通過對個體作家日常生活的解讀,借以追尋作家創作的心態、了解作品的“今典”、修復與重建作家的全面史。回歸生活、視點下移、尋覓細節被認為是這部著作最重要的特點,而這正是日常生活史方法最主要的幾點內容。[73]周榆華《晚明文人以文治生研究》(廣東高等教育出版社2011年),探討文人如何撰寫各種文體的文章以謀生的問題,將著文落實到日常生活層面理解,使得人們對于士人的謀生方式有了更深入的認識。[74]法學界則有徐忠明《<老乞大>與<樸通事>:蒙元時期庶民的日常法律生活》(上海三聯書店2012年)探討了商業運作與契約實踐,日常生活與契約秩序,社會秩序與犯罪控制等問題。尤陳俊《法律知識的文字傳播——明清日用類書與社會日常生活》(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年)關注日用類書涉及的民間訴訟問題,認為以傳授詞狀撰寫之道為主要內容的訟學知識在明清民間的流傳頗為廣泛,當時的普通百姓若想獲得訴訟文書范本亦非難事,晚明時期更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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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上所述,日常生活史在歐美等地已經成為一個獨立的學術研究領域,也可以視為社會史或文化史的重要組成部分,更是作為方法論產生了重要的學術意義。美國學者伊格爾斯(George G.Iggers)認為:“隨著對于把歷史作為是一種統一的、從一個社會—歷史中心出發的進程這種觀點的批判,歷史研究和歷史編纂學所賴以為基礎的有關科學概念就受到了疑問。應該有另一種科學登場,它可以重建經驗的質量方面的科學,以之代替把它的調查對象作為是客體并以抽象的理論在進行工作的那種科學。一種這樣的科學就要求放棄‘把自己的方法與邏輯強加之于研究對象’的理論。替代這一點的是它應該試圖去重建‘生活的非正式邏輯’。”[75]基于這種轉變而出現的日常生活史,具有自己的哲學基礎,類似于“生活世界”的概念。針對人們大多把“生活世界”理解為直接存在于我們周圍或者我們直接生活在其中的客觀的日常生活世界,戶曉輝認為這不僅隱含著對胡塞爾“生活世界”概念的誤解,更在很大程度上遮蔽了這一概念給當代民間文學或民俗學研究可能帶來的重要革新。他在胡塞爾的意義上把“生活世界”理解為非現成的、非物的、純粹主[直]觀的意義世界,認為民俗學真正唯一的研究對象正是這一生活世界。[76]

私人生活史與大歷史的進程密切相關,可以上升至總體史。美國學者彭慕蘭(Kenneth Pomeranz)指出:“對于‘總體史’——在相當程度上是一種日常生活史——的追求。……把目光轉向各種社會史主題似乎是很自然的,因為在這些主題的研究中,國家的概念用途不大。……日常生活的其他方面也許更不容易衡量,但是它們也是全球史的重要內容,這要歸功于年鑒學派的影響,同樣也歸功于諾伯特·埃利亞斯和米歇爾·福柯的影響。……早在大眾消費市場——更不必說全球傳播媒介了——形成前,那些慣常認為地方氣息很濃的私人生活史,都有著重要的世界史維度。”[77]日常生活史不僅解釋微觀世界,也與宏觀世界聯系在一起。

歐美日常生活史學家尖銳批評社會科學史學“見物不見人”的特點,特別強調個人的作用。“日常生活史學家把歷史沿革視為具體的個人或人群的行動結果,他們關注的重點不是整個社會的基本價值取向,而是每個人,每個群體的價值觀以及這些人們公開或掩蓋,實施或抑制其愿望的方式,最終說明社會壓力與刺激怎樣轉化為人們的意圖、需求焦慮與渴望,人們在改造世界的同時是怎樣接受和利用這個世界的。”[78]他們還認為家庭成員、鄰里鄉親、同事伙伴等“個人”,對于人的行為具有更為巨大和直接的影響,因此人際交往遠比“結構”更能說明社會發展的動力。在歷史上,只有個體的人與人之間的交往和相互影響才是唯一的真實。日常生活史學家認為自己建構的社會模型比社會史學家所建構的更加均衡而豐滿,日常生活史代表著“新主觀主義”。[79]

我國學術界正流行新文化史、日常生活史,就日常生活史的研究而言,融合、借鑒新文化史恰逢其時,由此可以產生直接進入學術前沿的學術潮流。如今的日常生活史,已與物質文化、社會性別、科技、醫療、身體、藝術諸史相融合,研究采用多種視角,成為跨學科的學問。面對海外日常生活史研究產生的一批優秀學術成果,晚起的中國日常生活史應當將中外日常生活史的比較研究作為自覺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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