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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本序

《魯濱孫飄流記》屬于我國讀者最熟知的外國文學名著。人們不一定都讀過這本書,但是對這個書名卻是很熟悉的,對其內容也大致知道一些,特別是他只身在孤島上艱苦奮斗的情況。其實,能這樣被人熟知也非常自然。因為在浩如煙海的書籍中,這部小說是舉世公認的最嚴格意義上的不朽杰作,被認為是塑造了現代文明、影響了人類歷史的不多幾種文學作品之一。據介紹,到十九世紀末,該書的各種版本、譯本以及仿作已不下七百種之多。之所以能夠這樣吸引人,主要是由于這本書講的是一個現實中不可能發生的故事,然而這故事聽起來卻非常有現實感,而我們聽故事的人絕大多數同魯濱孫一樣,具有矛盾的性格,具有在各種逆境中求生或改善自己生活的愿望,以及或多或少地具有把這種愿望化為現實的勇氣和手段,也就是說,我們每個人的心里都有著一個魯濱孫。

在本書作者丹尼爾·笛福(1660—1731)生活的時代,英國工商業迅速發展,海外貿易和海外擴張積極進行,而社會上黨派斗爭激烈,宗教矛盾尖銳。在這樣的年代里,一個像笛福這樣有才智,有精力,富于進取心又敢說敢為的人,自然要努力為自己在社會上爭取一席之地。結果他一生的遭際大起大落,復雜多變。然而正是這些起落變化顯現出他視逆境為坦途的堅毅勇敢的性格。這方面的情況只要看下面這樣一個例子便可得到佐證。

1702年12月,英國的兩個重要教派間正以小冊子進行著激烈的論戰,而議會中也正為此事進行著辯論,笛福在此時發表了可說是他最著名的一個小冊子《對付新教徒的最簡捷辦法》,進行了辛辣的諷刺。然而不幸的是他的目的受到了論戰雙方的誤解,在被迫逃亡四個月后,他終于被捕,于1703年7月被判巨額罰款(可能原先還準備長期監禁),并必須在倫敦的三個不同地點戴枷示眾三天(7月29日至31日)。戴枷示眾這種刑罰不僅是一種人身侮辱,而且在當時的后果可能是災難性的,因為確實有些戴枷者被群眾扔來的石頭砸成殘廢或砸死。在這個危急關頭,盡管笛福不無焦慮,卻仍然寫出一首諷刺詩《枷刑頌》,通過妻子把音訊傳遞給朋友,讓他們進行一些組織工作,在第一次執行枷刑時就把已經印好的此詩在街頭發售或散發。這首格律詩中最為人稱道的幾行如下:


要告訴他們他因為過于膽大,

說了那些本來不讓說的真話;

要贊美這國土上的青天老爺,

他們對弄不懂的事加以懲戒;

告訴他們他站在這里很神氣,

因為說了我們不愿聽的東西……


在這首詩中,笛福剖白了自己的無辜,譴責了判決的不公正,點出了真正應當受這種刑罰的是些什么人,并指出摧殘自由的人總是用類似的手段來對付保衛人民利益的人。總之,這首詩的發表使他在道義上達到勝利的頂點,而他的這種勇氣和幽默感更贏得了群眾的同情和好感,結果在三次戴枷示眾時,群眾向他投來的全是鮮花,人們向他歡呼、祝酒,甚至給他戴上花冠。

笛福閱歷豐富,足跡遍英國,見聞甚多,在其耳順之年,他根據一些航海者的記載據后來為英國海軍部在澳大利亞、新幾內亞和新不列顛沿海探險的英國海盜丹皮爾船長所著的《環球航行》(1697)記載,就在下面那個注中提到的胡安費爾南德斯群島上曾有一個印第安人流落在那里三四年(1681—1684)。另外,據記載,在南美洲北端的多巴哥島上,也曾發現過一個法國人。他孤零零地在那里生活了二十一年。這么看來,笛福在小說中把孤島的位置安排在奧里諾科河的河口附近,也許與此多少有些關系,何況笛福在書中所說的一些有關該島的情況與多巴哥島頗有相似之處。,特別是蘇格蘭水手塞爾扣克亞歷山大·塞爾扣克(1676—1721)是鞋匠之子,1695年出走海上,1703年在一艘從事劫掠的船上當領航員,1704年9月因與船長爭吵,主動要求離船,帶著不多幾件武器、工具和圣經,登上了智利瓦爾帕萊索以西400英里的胡安費爾南德斯群島中的無人島馬薩鐵拉,直到1709年2月才被一艘船發現(見后),于1711年10月回英。他在倫敦期間曾口述自己在荒島上的經歷,供報刊發表。現在,據說此島已易名為魯濱孫島并開發為旅游勝地。的經歷以及自己的想象,塑造了魯濱孫這樣一個百折不撓、一心只想去未知世界探索的頑強人物,讓這個同他自己有幾分相像的書中主人公在驚濤駭浪中顛簸,在海盜手里淪為奴隸,在異國他鄉發財致富,在與世隔絕的孤島上只身奮斗,力求生存,終于憑著勤勞和智慧在二十多年時間里創造出自己的一片天地,最后使之成為文明世界的一部分……

這本書假托是魯濱孫的生活實錄,其中既有扣人心弦的情節,也有發人深思的內涵,而且書中以第一人稱進行敘述,娓娓道來,確具獨特的魅力。無怪此書1719年4月出版后,立即受到熱烈歡迎,到該年八月就已重印了四次。它這種成功顯示出英國小說的廣闊發展前景,理所當然地成為英國小說形成時期的代表作,為笛福贏得了歐洲及英國小說之父、海上冒險小說創始人的美名。可以順便一提的是,笛福還被稱為報刊文學之父,而且,他的這本魯濱孫的故事既奠定了英國小說寫實手法的基礎,又同斯威夫特的《格列佛游記》和班揚的《天路歷程》一起,以極其鮮明的形象顯示出英國人的民族性中愛好闖蕩天下的一面。


早在1905年,笛福的這本名著就由林琴南先生用文言譯介了過來,此后也有過幾種白話譯本,而就我所知,至少在半個世紀以來,笛福的這部作品在我國通常被稱作《魯濱孫(遜)飄流記》。作為本書的一個譯者,我感到,把魯濱孫的名字同“飄流”掛鉤未必妥當,而且易于造成誤會。因為在笛福的筆下,魯濱孫一生之中從來都不曾“飄流”過!

魯濱孫一生中最主要的經歷是在孤島上度過了二十八年,這完全是陸上定居,同海上飄流根本無關,何況,二十八年的時間在他一生中又占據了很大部分。再以他在海上度過的日子來說,在絕大部分時間里,他都是乘著船在朝著目的地航行(否則他到不了非洲也到不了巴西等地),只是偶爾遇上了大風暴,他的船才被風刮得偏離了航線,但即使在這種情況下,他也從來沒有放棄努力,聽天由命地讓自己在海上“飄流”。甚至在他只身落水之時,他也不讓自己任憑大風大浪擺布,而是竭盡全力地掙扎著朝岸邊游去。

笛福在書中還作了個安排,就是魯濱孫在登上孤島的第六年,為了比較全面地了解他所居住的這個地方,駕了自己制作的船想進行環島航行,不慎在島的東端讓船進了一股湍急的海流,如果他這時聽任自己“飄流”一下,那么他必然被這股急流沖到無邊無際的大海上,就此一去不返。幸好他沒有讓自己“飄流”,而是拼死拼活地同這股海流搏斗,總算才得以生還。

由此可見,無論是宏觀地看魯濱孫的生平,還是微觀地看他的一些遭遇,都很難把魯濱孫同“飄流”聯系起來,因為在我想來,這種結合同魯濱孫積極的進取精神是格格不入的,而且看來也并不符合笛福心目中魯濱孫的形象。

因此我決定讓魯濱孫同“飄流”兩字脫鉤。之所以這樣做,還有以下一層理由。

我們通常看到的笛福的這部著作只是其第一部分,事實上,笛福在這第一部結束處已大致說了他后面將要敘述的內容。果然在這第一部分出版后大獲成功的當年,他立即又出版了可稱是續集的第二部分(在英語中,這本續集與其前篇通常就合稱為《魯濱孫·克魯索》)。在此續集中,已經是個富裕商人的魯濱孫走得更遠,他的商船甚至駛到了亞洲,并經由印度和暹羅等地到了我國的臺灣和南方沿海城市,然后由陸路北上,經南京而抵達北京笛福本人并未來過中國,他對中國的了解無非來自別人的記述或一些傳聞,因此難免是片面的或帶有種族偏見的。當然我們從中也可得知當時歐洲人對東方的一般看法,甚至還得知早在18世紀初就有鴉片輸入中國的情況。。在這里,他參加了一個去莫斯科的龐大商隊,走過了許多沙漠并在西伯利亞度過了漫長的嚴寒季節,最后到達了俄羅斯西北部的港口阿爾漢格爾斯克并從這里回到了英國。

同以前的很多譯本不同,拙譯中包括了這一續集。我感到,我們的主人公在這里跋涉了如此長的路程,縱貫與橫穿了中國與俄羅斯這樣兩個幅員遼闊的國家,書名更難以叫飄流記了。因此我決定還是根據原作的書名,譯成與之相近的《魯濱孫歷險記》吧。這里,對主人公的名字,我保留了“魯濱孫”這一譯法,因為盡管這三個字在普通話中的發音未能很正確地反映原文的發音,而且其中的“魯”字又重見于主人公的姓氏“克魯索”之中(后面這個“魯”倒與原文發音相近,較難換成別的字),但是“魯濱孫”這個名字在我國實在是太熟悉了,幾乎已成為一種奮斗精神的同義詞,被賦予了一定的含意,因此不妨就讓其同發音上也許更接近原文發音的羅賓森三字保持區別吧。

近年來,外國作家為文學名著寫續集的做法頗為盛行;而笛福以他的這本續集,自然也就是續集小說之父了。單就這點而言,我覺得譯出這本續集也頗有意義,因為對于愛看續集小說和關心續集現象的讀者來說,這至少是一本最早的英國乃至歐洲的著名小說續集,何況這不是作者為別人的作品,而是為自己的作品寫的續集!


對于笛福這樣一位作家的《魯濱孫歷險記》這樣一部作品,要寫一篇略有新意的前言或介紹是相當困難的。因為有關笛福的生平,任何一本英國文學史或有關的工具書都會有或詳或簡的介紹,就連他的傳記也遠不止是兩三本了。至于這部作品的價值和意義,那么各種評價可謂無所不至。例如,英國文壇的一代宗師約翰遜博士(1709—1784)認為:在人們的創作中,除了《堂吉訶德》、《魯濱孫歷險記》與《天路歷程》之外,未必還有讀者希望寫得更長一些的作品了;歐洲十八世紀最偉大的思想家盧梭(1712—1778)與約翰遜博士同屬一個時代,他建議每個正在成長的男孩子首先應當讀讀這本書;浪漫主義詩人兼評論家柯爾律治(1772—1834)贊揚此書,說它體現了普遍的人性;但是與笛福同時代的重要作家斯威夫特(1667—1745)對之卻頗為不屑,甚至稱笛福為“那個戴枷示眾的人”,說是忘了他的姓名;另一方面,在相當一段時間里,船員們讀這本書的前半部,把它當作流落在荒島時的救生手冊;而在《資本論》中,馬克思則以書中的情況來說明他的經濟理論……

確實,在笛福的這部小說中,可加以評論、分析、引述的方面非常之多,例如人在自然界中的地位,人與人的關系,創造文明的過程,什么是幸福和自由,溝通與寬容的重要,其它諸如種族、民族、宗教,戰爭、和平、人道,堅忍、勤勞、實踐等等,無一不可以成為討論笛福思想、小說意義乃至當時社會生活的題目。然而,眾多的版本、譯本和仿作里的前言后記,以及種種專著,勢必早已對一般可以想到的方面進行了開挖和探討。因此,如果讀者看了我這篇前言之后,能夠注意到魯濱孫從未飄流過的事實,能夠接受我為此提出的理由,那么我就非常滿足了。


在結束本文之前,我感到還有幾點情況也許有必要向讀者交代一下。

首先是一個問題:這本海上冒險小說在當年初版時,用的是魯濱孫·克魯索本人自述的名義,笛福為什么要這樣做呢?

我們知道,在十八世紀的英國,讀書界最感興趣的書籍是與游歷和冒險有關的。以笛福本人而言,他的藏書中就有所有當時重要的旅游書,例如英國地理學家理查德·哈克盧特的《航行記》、威廉·丹皮爾的《環球航行》、羅伯特·諾克斯的《錫蘭的歷史關系》、伍茲·羅杰斯的《環繞世界的巡航》伍茲·羅杰斯(1679?—1732)是英國私掠船船長,1717年任巴哈馬群島總督,曾參加鎮壓加勒比海的海盜活動。1708—1711年指揮由英國布里斯托爾商人發起的一次環球性私掠遠征。正是他指揮的船(丹皮爾為其領航)于1709年在島上搭救了蘇格蘭水手塞爾扣克。他的這本航海記錄出版于1712年。,當然還有塞爾扣克的自述。另一方面,當時很多篤信宗教的讀者是不愿意讀小說的,因為他們覺得虛構就是撒謊。因此笛福只能設法使讀者相信他講的故事是魯濱孫·克魯索本人的親身經歷,從而也就決定了他的敘事方式,決定了他只能使他的主人公保持一個普通人的本色,使讀者感到在必要的情況下,他們自己也可能做出魯濱孫所完成的事。

其次要說明的是,笛福完成的這部作品實際上可稱是魯濱孫·克魯索三部曲。除了本書中的第一部與第二部外,他還于1720年出版了可以簡稱為《魯濱孫宗教沉思錄》實際上,《魯濱孫歷險記》也是一種簡稱,它的完整書名要長得多,后來一般就取前面最主要的部分作為書名。的第三部。但這一部分與其說是小說,不如說是一種宗教手冊,因此一向不受讀者青睞,而由于此書與歷險無關,我認為也就不必譯出來介紹了。

最后我想說的是,笛福雖然長于寫作,在他這第一部小說之前已發表過數以百計的文章,但不知是由于寫得過于匆忙呢,還是想讓這本“自述”更像出自一個本來文化程度就不高,又在荒島上待了二十八年、在海外幾乎度過了一生的水手之口,他的這部書中頗有一些疏漏和自相矛盾之處。對此,我作為譯者,只能任其存在并在必要時作些說明。至于譯文所根據的原作,第一部用的是W.P.Trent編注的本子(Ginn版),第二部用的是“人民叢書”本(Cassell版)。在翻譯的過程中,對有疑問的地方曾參考過一些其它版本的原著。尤其是第二部,由于在全書譯畢后又得到一份美國國會圖書館所藏有插圖的該書復印件,發現這本出版于1790年的原作頗可信賴,因此校訂時即以此為準。


黃杲炘

1996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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