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白鯨(電影《白鯨記》原著)
- (美)赫爾曼·麥爾維爾
- 2307字
- 2019-06-26 16:37:09
第十五章 雜燴
小“摩斯號”從容拋錨泊岸后,我和魁魁格上岸的時候,已是暮色深沉了;這樣,我們當天是辦不成什么事了,充其量不過是去找個吃飯和睡覺的地方。大鯨客店的老板推薦我們住到他那個開煉鍋客店的荷西亞·胡賽表弟那里去,他說,他表弟所開的客店是全南塔開特設備最好的客店之一,而且,他還對我們保證說,荷西亞老表(他這樣稱呼他的表弟)是以做雜燴出名的。總之,他清清楚楚地暗示,除了到煉鍋去嘗一嘗那家常的雜燴以外,我們是再也找不到更好的東西了。但是,他告訴我們的路徑卻是要循著一條右邊有一間黃色倉庫的路一直走去,直走到左邊有一座白色的教堂的地方,然后繼續沿著左邊走,直到我們在隔開先前那右邊有三個方位
的地方拐了彎,拐過彎后,就可以向首先碰到的人打聽一下煉鍋的地方;他說的這種彎彎曲曲的路徑本來就很教我們糊涂,尤其是一開始魁魁格卻堅稱那座黃色倉庫——就是我們出發的第一個方位的地方——一定是在左邊,然而,我卻清清楚楚地記得彼得·科芬說是在右邊的。不過,經過我們在漆黑里旋來旋去地瞎摸一陣,又不時敲起老百姓的門來問路后,我們終于到了好像是沒錯的地方了。
一幢古老房屋的大門口,豎有一根舊中桅,在它那橫木上,搖曳著兩只吊住鍋耳的、漆成黑色的大木鍋,那橫木的兩只角都鋸掉了一邊,因此,這根舊中桅的樣子,就很像一只絞架。我當時這種想法也許是過于敏感些,可是,我仍不禁心神微感不安地瞪眼望著這只絞架。當我抬起頭來,望著那兩只殘存的角時,我的脖子上不禁起了一陣痙攣;不錯,一共是兩只,一只給魁魁格,一只給我。兆頭不佳,我心里想。我在第一個捕鯨港上岸的時候,就碰上一個姓棺材的店老板;在那個捕鯨者的小教堂里,那些墓碑又直瞪著我;如今到了這里,卻又碰到絞架!而且還有一對巨大的黑鍋子!難道這兩只鍋子是在轉彎抹角地暗示出跟陀斐特有關的事情么?
我一看到一個長著雀斑、滿頭黃發、穿著一件黃袍的女人,就打從這些感想中蘇醒過來了,她站在客店的門廊里,門廊頂吊有一盞昏紅的燈,很像一只受傷的眼睛,她正在快嘴快舌地罵一個身穿紫色毛襯衫的男人。
“你給我滾,”她對那個男人說,“不然的話,我可就要不客氣了。”
“來吧,魁魁格,”我說,“沒錯兒,那就是胡賽太太。”
結果果然是猜對了;荷西亞·胡賽先生不在家,他把一切事務都交給胡賽太太全權處理。胡賽太太知道我們要吃飯和住宿后,就暫時擱起她的叫罵,領我們到一個小房間里,叫我們坐在那張剛吃過飯的杯盤狼藉的桌邊,然后,陡地轉過身來,對我們說道——“蛤蜊還是鳘魚?”
“鳘魚是怎么樣的?太太?”我很客氣地說。
“蛤蜊還是鳘魚?”她又說了一遍。
“一只蛤蜊當晚飯吃嗎?一只冷蛤蜊;是這意思嗎?胡賽太太?”我說;“不過,這么寒冬臘月,這樣招待不是嫌太冷又太黏嗒嗒么?胡賽太太?”
可是,由于胡賽太太急急忙忙地要再去罵那個站在門口等她叫罵的、身穿紫毛襯衫的人,她似乎只聽到了一聲“蛤蜊”,便匆匆地朝那扇通到廚房的敞開著的門大聲嚷起“兩個人一只蛤蜊”后,就此不見蹤影了。
“魁魁格,”我說,“你想我們兩個人吃一只蛤蜊頂得了晚飯嗎?”
不過,廚房里傳來的那股又暖又香噴噴的蒸氣,顯然足以說明我們所認為的那種不妙的前景是錯誤的。總之,等到熱氣騰騰的雜燴一送來,那個謎就獲得愉快的解答了。啊!親愛的朋友們,請容我細細道來。這是用水汪汪的小蛤蜊做起來的東西,蛤蜊比榛子大不了多少,摻和著一些搗碎的硬面包和切成細片的咸肉;又加足了牛油,撒足了胡椒和鹽。我們的胃本來已讓冰冷的航程給餓慌了,尤其是魁魁格一看到面前擺著他所愛吃的魚類食物,那雜燴本身又是如此精美絕倫,我們頓即把它打發了。我往后靠了一會兒,想到剛才胡賽太太的蛤蜊和鳘魚的叫法,心想我不妨也來如法小試一番。我走到廚房門口,聲氣著重地叫出一聲“鳘魚”后,就回到我的座位上來。幾分鐘后,又聞到那股香噴噴的蒸氣了,不過,香味跟剛才有點兒不同,這時,一份可口的鳘魚雜燴已放在我們面前了。
我們又吃了起來;我們的匙子在碗里掏來掏去的時候,我暗自揣思著,不知道這東西究竟可會影響到頭腦?那句說人傻頭傻腦的前言不搭后語的話是怎么一回事呢?“喂,魁魁格,你看,你碗里不是有一條活鱔魚嗎?你的標槍在哪兒呀?”
煉鍋真是一切漁區的最富有魚氣的地方,它真是名副其實;因為那些鍋子總在煨著雜燴。早飯吃雜燴,午飯是雜燴,晚飯又是雜燴,直吃得教人會在衣服上找到打里面戳出的魚骨頭。屋前的地方都鋪滿了蛤蜊殼。胡賽太太掛著的那條锃亮的項鏈,就是用鳘魚脊骨做的;荷西亞·胡賽的賬冊則是用頂好的舊鯊魚皮裝訂的。牛奶里也有股魚味道,這味道本來很使我弄不明白,直到有一天早晨,我偶然沿著那塊泊有幾條漁船的沙灘散步時才明白過來,我看到荷西亞那頭花斑的母牛在吃魚骨魚雜,而且,老實告訴你,它沿著沙地走時,每一只腳都套著一只斬下來的鳘魚頭,那樣子真像穿著拖鞋。
吃過晚飯,我們拿到一盞燈,胡賽太太還指點我們怎樣走最近便的路到床上去。但是,正當魁魁格想先我走上扶梯的時候,那女人伸出她的胳膊來,要他交出標槍;說她房間里不準擱標槍。“為什么不能?”我說;“每一個真正的捕鯨人都要隨身帶著他的標槍睡覺——為什么不能呢?”“因為這是很危險的,”她說。“打那回,打那個叫做斯梯格的小伙子從他不行(幸)的航神(行)回來,雖然出航了四年半,卻只帶回來三桶魚肚腸,結果死在我二層樓的后房里,腰里戳進一支標槍后;打那回以后,我就不準客人在夜里把這樣危險的家伙帶到房里去。所以,魁魁格先生,(她已經知道他的名字了)我要拿下你這支鐵器,替你保管,到明天早晨再交給你。啊,還有那雜燴;你們明天早飯是吃蛤蜊還是鳘魚?”
“兩樣都要,”我說,“再給我們加上兩條熏青魚,換換花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