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你會走的，沒想你看見這個。”

喬菲的思緒被何晏書打斷，他沒抬頭，聲音低啞沉悶。

本來是走了，奈何聽力有點好。

喬菲沒把這話說出來，她見何晏書抬起了頭，白皙臉龐上有一道紅痕，應該是剛剛躲時，被竹枝劃出的。

他扯了下嘴角，燈光給他渡上層昏黃暖色。那笑容在她看來過于牽強，不暖反倒孤寂哀傷。

“我……是不是很壞。”何晏書向她靠近的腳步又收了回去，他望著她，低笑道:“跟那些地痞流氓沒什么區別。”

燈光朦朧了他的眸色，喬菲只能聽見其中忐忑。

“不”，他話語停頓，不待喬菲說話，繼續自言自語，“我比他們還薄情，他們至少還知道“孝”字。”

喬菲從他言語里聽出了悲涼和諷刺，她對上何晏書的眼睛，“還好。”

給了一個棱模兩可的答案，她接著解釋道:“你剛剛沒動手。”

何晏書沒抬眸，他笑著道:“喬菲同學，一直都是這么善解人意嗎？”

他將手上的發帶拿下，手心一道血淋淋的傷暴露在燈光下。順勢把發帶的背面反纏上去，沒皺眉頭，習以為常。

“不是”，從那傷口上移回視線，喬菲把剛剛那盒巧克力打開，放了一顆在嘴，感覺心情才好點，“你以后消停點。”

何晏書簡單處理完手上的傷，他聽見喬菲的話，一時有點疑惑，道:“消停點？”

“嗯。”

喬菲數著她遇見他的這幾次，十有八九都是傷。照這么下去，還不等她查出什么，人就沒了。

“你是在關心我嗎？”

何晏書看著喬菲笑，他臉色有些蒼白，但好在燈下光線暖上三分，那眉眼都氤氳上溫柔。

“沒有。”喬菲脫口而出，她提起糕點就準備走，這幕在何晏書眼中，有點逃避的意味。

“我是被她撿來的，在七年前。”

喬菲走過幾步，后面的聲音很輕，但很意外，她好像每一個字都聽得很清楚。

“我沒有用過她的錢去讀書，學校那種地方，我去得很少，因為我還要騰時間養活自己，養活她。”

“我也沒打罵過她，老酒鬼打她，我都給她抗下來了。”

他聲音如緊繃的弦，承載著太多的情緒。

語調卻很平淡，似在述說與他無關的故事。

“所以，我不壞。”

他在跟她解釋。

喬菲聽著，卻沒有轉身，只是站定在原地。

“你……不要聽她的話，好不好？”

……

他頓了一下，猶豫。聲音已經低進塵埃，只有尾音顫抖，跌落到喬菲耳中。

喬菲提著東西的手微緊，她對于何晏書自揭傷疤的行為有點愕然。即便她本來就要去查他，可是那話從他嘴里說出，倒顯得她“罪孽深重”。

許是今夜何晏書的聲音太輕，也許是她內心自感慚愧，喬菲聽到自己的聲音在老巷里回蕩。

清清淡淡的一個字。

“好。”

如果，那個夢是真的。

如果，你真是那個小男孩兒。

那漫天大雨，也要救她的孩子，會壞到哪兒去？

何晏書看著喬菲一步步往前走，昏黃燈光把她的影子拉長，她漸漸走出巷子，街口是人來人往的人群。

她一直沒回頭，也就永遠看不到他的轉身。

何晏書笑了笑，心像壓了塊大石頭，壓抑沉重。他準備往回走，偶然掃過她剛剛落坐的木椅，雪白的小方塊在凳子上格外醒目。

他走過去，小心拿起那顆小方塊，笑意浮上眉梢，“怎么還更以前一樣幼稚啊，連稿紙都要折成這樣。”

手指輕輕碰了它下，小方塊頓時翻了幾個面，露在上面的雪白印著“何晏書”三個字，如竹枝挺立。

他愣了，嘴唇微張，一字一頓都含著歡喜，在寂夜里縈繞。

“你都寫我的名字了。”

手掌合攏，他小心護著，方塊的棱角碰到手心，有輕微癢意。他笑出了聲，“那我就姑且原諒你這次。”

喬菲自然不知自己掉了什么東西。她原路返回，見人群里有個熟悉的西裝男人，他腳步急，左顧右盼，似在找人。

“趙叔。”

喬菲大步向前，叫住了男人。

趙哲見到自家二小姐，懸著的心放下，“哎呦，可擔心死叔了。”

“排隊耽擱了。”

喬菲點點頭，向他解釋。

“那好吧，現在過了飯點。二小姐是在外面吃過回去，還是直接回家見先生他們？”

喬菲舉起手里的糕點，在他面前晃了晃。

趙哲見此，笑道:“那我們就回去。”

這個點，過了下班的高峰期，所以很快就到了景園。喬菲下車后，便揮手讓趙哲去停車，準備下班。

她提著糕點來到門口，數字按到一半，門卻開了。

喬菲沒動，她的手僵在半空中。

門被人從里面拉開，是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兒，他頭發梳的一絲不茍，穿著西裝卻有些不倫不類。

上身那件小西裝有點過時，氣質過于成熟，況且與他漆黑西褲的款式也不一樣。

明顯不是一套。

“你誰啊？”

小男孩語氣有點囂張，一看就是個在家被寵壞的孩子。

“這是我家。”

喬菲將半開的門推過去，砰的一聲沉悶，將男孩兒嚇得一抖。

“你……你”男孩兒被她黑沉的眼眸唬住，想起自己客人的身份，壯著膽子:“那又怎樣，我可是客人！”

“喔。”

喬菲沒管他，只是那把那糕點往瓷臺上放，余光找到上面的玻璃櫥柜，一排黑傘后空了一個位置。

是一直掛那里的小西裝。

她換鞋的動作慢了點，視線往小男孩兒身上看。小男孩兒西裝里面是件黑色馬甲，讓外穿的西裝更加突出。

“你拿的。”

喬菲換好鞋，她能確定他身上就那件小西裝。

男孩兒被問得有點慌，他還在逞能，“你管我，穿一下怎么了？”

他看喬菲的眸子越來越冷，被寵壞的孩子哪被這樣對待過，男孩兒“哇”的一聲，往里屋跑去告狀。

只給喬菲留了個背影。

那小孩兒偏瘦，深灰西裝在他身上還算服帖。

這讓她想起，那個夢里的男孩兒，好像也是……深灰西服。

很快就有幾串腳步聲傳來，其中一個女人哄孩子的聲音格外突兀。

“怎么啦？小軒，來阿姨看看怎么了？”

來人是個中年女人，保養得極好，五官艷麗嫵媚，氣質卻差了與旁邊喬母大截。

她關心小孩兒，生怕磕著碰著，但這行動間，喬菲卻看出絲絲討好。

“你……你滾，嗚嗚……我要找爸爸，嗚嗚……你別想……當我媽媽……”

那男孩兒推開女人，哭得很傷心，抽噎著吐出一些斷斷續續的話。

女人自覺有些尷尬，她第一時間想的不是哄孩子，反倒是維護自己的面子，“妹妹，小孩子鬧著玩的，他還不懂事兒。”

旁邊喬母嘆了口氣，點點頭，“先把他哄好吧。”她想起自己那個侄女，還是委婉的提醒道:“樓樓也大了，你該多放點心在她身上。”

女人敷衍道:“懂，這不是想給她一個更好的家庭嗎？”

喬母沒說話，她對這個親姐姐的理念并不贊同，放著自己親女兒不管，整天花里胡哨想再找一個丈夫。

不過，她也不好明說，轉了話題，“寶寶回來了，吃飯沒？媽媽叫人給你做。”

喬菲正準備喬母的話，被小孩兒搶去，“就……嗚嗚……就是她，她欺負我……”

得，這小孩兒還挺會撒謊的。

喬菲拿著糕點進來，她朝小孩兒那邊走，嚇得他連哭都忘了，跌坐在地上。

她輕笑，越過喬母幾人將糕點放在餐桌上，回答道:“沒，有夜宵。”

那聲笑像是對小孩兒的挑釁，他哭得更大聲了，坐在地上，誰也不給拉，這聲音吵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