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

女人斜靠著門，拿下嘴里的土司，視線落在那一動不動的影子上。

天外陰沉成了這房間的唯一亮色，勾勒出桌前靜坐輪廓。如石沉大海，無人回應，只剩淅淅瀝瀝的雨聲在房中蔓延。

女人在門口候著，沒有不耐，只是聽著雨聲眸光微暗，口中食物變得索然無味。

記憶翻滾，自從那次意外回來，她這個妹妹性情大變，且極其不喜雨天。

小時候一下雨就哭鬧不止，到現在卻能面不改色了。

到底是長大了。

女人看得恍惚。

半響，房里輕飄飄地傳出一個字，“嗯。”

那聲音像陣風吹走女人不少睡意，她這才正視背對她的妹妹。

那是個筆直的背影。

春夏款的白睡袍寬松又單薄，掛在少女身上說不出的羸弱。她黑發如緞剛剛及腰，披在雪白睡袍上又顯得過于清冷。

靜靜地像個一動不動的木偶，望著窗外那片陰雨綿綿。

多年護出了習慣，有些不忍，女人還像幾年前那般哄著，“小喬菲，別看了。不喜歡，咱今天就不去上學了。”她語氣微頓道:“我……給你請假？”

“不用請假，你先去吧。”

得到她回答，女人張口又閉，笑了笑，也不做多留。

“好，樓下等你。爸媽有事給我們說。”

腳步在走廊上聲銷聲匿跡。

喬菲才從抽屜底下抽出個東西。那是個老舊小本子，上面別著一只墨色鋼筆，許是有些年頭，鋼筆筆帽黯淡無光。

她翻開本子，掃到密密麻麻的正字末尾，提筆在新的空白處又添了一橫。

微愣片刻，目光低垂而下，落在白皙手背上，那皮膚下的血管隱隱若現，看著就能感受到溫熱血液在其中流動，生機勃勃。

真好，她還活著。

七年歲月，每次夢中都是瀕死之身，醒來卻又恍若新生。次數多了，其中來回真假，她怕有一天自己也分不清了。

所以，才有了這本筆記。

喬菲掃過那些密麻的字體，靠這個辦法讓她不知挺過了多少夜晚。她停筆，整理了本子的一角，老舊紙質偏薄，所以更要好好打理。

將它物歸原處，喬菲起身深深地看了一眼窗外的雨幕。

她死的那個夢里，也在下雨。

所以，她討厭下雨。

喬菲的母親是正宗書香門第出身，自小承了那些水墨丹青與琴棋熏陶，雖不是驚艷皮貌，但勝在骨子里氣質高華，溫婉似水。

便是如此柔性美人，為母時也避不過被孩子氣急，一邊暗記禮儀一邊咬牙切齒。

“嬌嬌，你看看寶寶，把腿放下去！”

喬母拿過餐桌上的花瓶，將剛折的玫瑰一枝枝插上去，她余光盯著窩在軟椅里面的女人，恨鐵不成鋼。

軟椅里窩得舒服，女人并不為所動，反倒是朝她對面剛到的人拋了個媚眼，狐貍眼弧度微微上揚，慵懶道:“媽，又沒出門。你那些淑女禮儀，太麻煩了。再說咱們家小喬菲我可給你叫下來了。”

“有什么事兒要趕緊說，人家小喬菲還要上學呢。”

無賴，卻又讓人心生縱容，想捧著一切送到她眼前。

她姐姐，喬嵐，人間禍水該是如此。

喬菲暗自想著，卻抬起頭，對上女人的眼神，不輕不重地“嗯”了一聲。

而旁邊喬母差點折了手中的花，被大女兒的無賴言論，氣得不輕。

她深吸口氣，隱忍道:“最近，你爸要去國外參加珠寶設計展覽會，那邊展覽會延期，他可能要待上個半個月。而我前天接到你母校邀請，過幾天會啟程首都。”

喬嵐驚訝，連忙把腿都放下來，“媽，你也是首都大的？”

顯然，這個消息像個重磅炸彈，連喬菲喝粥的速度都慢了許多。

“你不知道？”

男人拿下報紙，瞥了眼大女兒因行商多年，整個人顯得成熟穩重。

喬嵐不想對上她爸嫌棄的眼神，突然轉了個話題，“說白了，你們這次還沒待到三天，就又要丟下我和小喬菲唄……”

她戳了下盤里的牛排，感覺到周圍沉默，抬眼望向喬母那邊。

夫妻倆眼底浮出歉意、糾結……

這讓喬嵐也不知開口說什么，即使她也在幫公司處理事物，可是喬父依舊很忙。而母親自己本身就不是池中之物，她有自己的才華，更不會甘于困在喬家這所金絲籠。

她尊重母親的選擇。

可是……

喬嵐可以理解，喬菲呢？

這個喬嵐不清楚，她只知道這些年喬菲性子愈加淡薄，整天像個小大人一樣。

“去吧，安心。”

那邊，“小大人”說話了。

喬菲這開口讓夫妻倆眼中愧疚更濃，尤其是喬母，默默紅了眼眶。

“小喬菲，你……”

喬菲聞言，抬眉詢問。

“昨晚，又沒睡好？”

喬嵐本來是想好好安慰一番，只是自家老幺膚色過白，眼下淡青很輕易就落入她眼。

“還好。”

喬菲感受到對面女人言下的關心，拿起牛奶的手微頓，下意識地想把夢魘的事敷衍過去。

“喬菲，你要說實話，真的不要姐姐陪你……”

喬嵐還沒說完，就已經引起了喬父喬母的注意。

喬菲生怕她繼續說，放下剛剛那杯牛奶，打斷了喬嵐的后續，淡淡道:“我沒事。”

平淡無奇，像是在闡述一個簡單的事實罷了。

喬父喬母經常因為忙，把喬菲交給喬嵐照看，久而久之，喬嵐知道許多夫妻倆不知道的事。

關于喬菲經常睡不好的事，喬嵐雖是知情者，但奈何自家妹妹怎么都不肯跟她去看看心理醫生。

“小喬菲，聽話……”

又是哄小孩的語氣。

煩躁。

喬菲吃好了，她放下勺子，清脆的聲音不大，卻足夠引起旁邊三人的注意。

“喬嵐，我不小了。”

她不小了，你們沒必要那么擔心她。

喬菲的言下之意，傳入在坐三人心底，特別是喬嵐，她咀嚼的動作僵住，這是喬菲第一次叫她名字。

忽略心底對名字的不適，喬嵐吞下口中食物，定定回視少女，“但你也是我妹妹”。

“……”

半響。

喬菲別過眼，錯過女人眼底的情緒，“我知道……你們慢用，我先走了。”

難得見她別扭，喬嵐調笑道:“讓李叔送你，還是姐姐我來？”

“喬嵐，你聽寶寶說，別打岔。”

喬母被小女兒剛剛的言論驚到，現在生怕大女兒開口把人嚇跑了。身受三道炙熱的視線，喬菲悔不當初，她就不該開口說話的。

“不用送”，喬菲走到門口，從玻璃櫥里挑出一把黑傘，隨后開口，道:“太早了，吵。”

她余光掃過里面掛著的一件小號深色西裝，質感尚佳，剪裁得體。就是款式偏久，跟現在的風格對比，顯得不倫不類。

這件衣服在櫥柜里躺了七年，依照喬嵐她們的審美，這件突兀的存在是不該出現在這里的。

不過，她也從來沒問過。

熟悉她說話方式的喬嵐思考了下，喬家景園到南井高中確實近，開車的確早了。

“那行，你去吧。”

女人話音剛落，門口便響起一陣關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