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
威尼斯像舞臺布景,游客是臨時演員,我也來充兩個月的角色。
乘1號船沿大運(yùn)河走了兩次,兩岸華麗的樓房像表情過多的女人。
好文章不必好句子連著好句子一路下去,要有傻句子笨句子似乎不通的句子,之后而來的好句子才似乎不費(fèi)力氣就好得不得了。人世亦如此,無時無刻不聰明會叫人厭煩。
年初的時候來過威尼斯一天,無處不“驚艷”。回憶會“凈化”,心中已經(jīng)安靜下來。再來,住下,無窮無盡的細(xì)節(jié)又無時無刻不在眼中,仍然是“驚艷”,而且是“轟炸”,就像前年伊拉克人遭遇到的。
整個意大利就是一種遺產(chǎn)轟炸,每天躺下去,腦袋里轟轟的,好像睡在米蘭火車站。
這次到威尼斯來,隨手抓了本唐人崔令欽的《教坊記》,閑時解悶。這書開首即寫得好,述了長安、洛陽的教坊位置后,筆下一轉(zhuǎn),卻說:
坊南西門外,即苑之東也,其間有頃馀水泊,俗謂之月陂,形似偃月,故以名之。
古人最是這閑筆好,令文章一下蕩開。
威尼斯像“賦”,鋪陳雕琢,滿滿蕩蕩的一篇文章。華麗亦可以是一種壓迫。
走去看溫德拉敏宮,天,瓦格納用了多少錢買下如此豪華的宮殿!看了一眼說明,原來瓦格納只住在mezzanino,什么意思?一樓半?建筑術(shù)語mezzanino是指底樓與二樓之間的那一層,對于我這個四十年來只住平房的人來說,難以展開想象,于是想象力向另外的地方滑去。
mezzo-relievo在建筑上指中浮雕,既不是平面,也不是立體,是它們的中間狀態(tài)。
音樂術(shù)語:mezzo forte,不很響,既不是很響,也不是不響;mezzo piano,不很輕,既不是很輕,也不是不輕;mezzo-soprano,女中音,既不是……也不是……
瓦格納在這里逝世于一八八三年二月十三日,既不是三十天的月份,也不是三十一天的月份。
他住在“中庸”哪一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