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長安詩的空間書寫及其情感體驗
[摘要]在白居易的一生中,長安城扮演著極其重要的角色。在白詩對長安城的空間印象中,由于價值觀的相悖和情感上的空虛,樂天始終無法找到認同感和歸屬感。本文以白居易在長安寫的閑適詩和感傷詩為中心,從空間書寫的角度切入,深入了解樂天在長安的政治生活和個人生活之間的矛盾統一。在中晚唐時期危機四伏的背景下,文人對長安的復雜情感也體現了他們在仕途道路和人生安頓之間的艱難選擇。
[關鍵詞]白居易;長安;時間;空間
人總是生活在一個特定的空間內,比如一個城市就是一個大空間,一個家就是一個小空間,認識自己所處的宇宙空間,進而安頓自我的生命,是人性共同的渴求,因此人們往往會在空間書寫中流露出在這個空間內的情感體驗以及對這個空間的離合態度。白居易及第后當上九品小官校書郎,成功進入長安,欲一展抱負,前后在這里生活二十余年。長安是一個包羅萬象的城市,人們或在這里如魚得水,或到處碰壁,或安樂于都城的便利生活中,或厭惡這里的喧囂與嘈雜。透過白居易在長安詩歌中的空間書寫,我們可以從中了解白居易在長安生活的真實的心路歷程及其歸屬感所在。
一、自我活動空間——居住與志業
1.數次更換的居住空間
人的居住空間一般來說是工作之余供休憩的主要場所,是勞累之時停泊的溫暖港灣。白居易自貞元十九年(803)在長安任職后,幾次更換宅第,在其詩中也反復提及自己的住所這一私人空間。
貞元十九年,白居易到長安任秘書省校書郎一職,據《兩京城坊考》:“樂天始至長安,與周諒等同居永崇里之華陽觀。至選授校書郎,乃居常樂里,蓋此為卜宅之始也。”常樂里位于興慶宮以南,東市之東,白居易有《長樂里閑居偶題十六韻》云:“小才難大用,典校在秘書。三旬兩入省,因得養頑梳。茅屋四五間,一馬二仆夫。俸錢萬六千,月給亦有余。既無衣食牽,亦少人事拘。……窗前有竹玩,門外有酒沽。何以待君子,數竿對一壺。”可見,常樂里雖然環境不怎么好,但是離皇城較近,居住非常便利,因為靠近東市,出行和購置物品都非常方便。這也很符合初入長安的白居易的擇居心態。
白居易只在常樂里居住了一年就搬遷至秦中,永貞元年(805),白居易寓居在永崇里華陽觀,永貞二年(806)罷校書郎后,與元稹在華陽觀里閉戶累月,揣摩時事,成《策林》七十五篇。白居易在詩中這樣描述:“官小無職事,閑于為客時。沉沉道觀中,心賞期在茲。……終夜清景前,笑歌不知疲。長安名利地,此興幾人知?”又有“永崇院巷靜,華陽觀院幽。軒車不到處,滿地槐花秋”。永崇里華陽觀位于朱雀門東第三街自南向北第五坊,本是興信公主宅。中晚唐時期,許多閑置的王公舊宅都被改造為寺觀,公共空間有所擴大,這也意味著其社會功能意義有所轉換,
因此白居易和元稹等人才能在這個幽雅的空間里閉門讀書,準備制舉考試,不受干擾。
元和三年(808),白居易任左拾遺,充翰林學士,居新昌里,新昌里位于朱雀大街東第五街,南街東出延興門。新昌里環境非常好,可謂冬暖夏涼,是白居易的理想宅第,他在詩中這樣說道:“官曹稱心靜,居處隨跡幽。冬負南榮日,支體甚溫柔。夏臥北窗風,枕席如涼秋。南山入舍下,酒甕在床頭。人間有閑地,何必隱林丘。”還有《秋居書懷》中也表達了白居易對自己住宅的喜愛之情以及知足常樂的心態:“門前少賓客,階下多松竹。秋景下西墻,涼風入東屋。……終朝飽飯餐,卒歲豐衣服。持此知愧心,自然易為足。”
可見,白居易喜歡居住在幽靜舒適的環境中。在長安這個喧囂的城市里,能有這么一個住處,可以不必隱林丘就能遠離政治的鉤心斗角,給自己的心靈找到一片休憩之地。
元和九年(814),白居易再次入京,授太子左贊善大夫,居昭國里。昭國里位于朱雀大街東第三街自南向北第四坊,靠近曲江池,處于較偏僻之地。太子左贊善大夫雖然事務不繁忙,但官居五品,屬常參官,按理說白居易應該選擇離皇城近一點的地方,便于早朝,但恰恰相反,他遷到了一個遠離皇城但靠近曲江、青龍寺、南山等游玩之地的偏僻之地,其意圖不言而喻。在白居易描寫昭國里的詩中,處處透露出一種靜寂之感,如“貧閑日高起,門巷晝寂寂。時暑放朝參,天陰少人客。槐花滿田地,僅絕人行跡。……何以養吾真,官閑居處僻。”雖然白居易喜歡居住在偏僻無人打擾的地方,但還是免不了會感到冷清寂寞,因此偶爾有親朋好友來訪,也讓他倍感高興。好友張籍曾拜訪過他,白居易懷念好友,寄書信予他邀約來宿:“秋來未相見,應有新詩章。早晚來同宿,天氣轉清涼。”
昭國里的偏僻雖然使白居易更加遠離喧鬧的城市中心,但也使之少與友人相見,心生悲涼。在長慶元年(821),白居易終于有能力購置屬于自己的宅第了,新昌里環境好,在長安坊里中有著淡雅超逸的園林境界,且著名的青龍寺就在新昌坊南門之東。故白居易最終選擇了新昌里。“這一泉聲樹影之地,無疑是一些文人官員心目中的桃花源。無論是青龍寺還是私人住宅,大都綠柳、修竹成蔭,青山、綠水掩映,清泉奇松,這樣幽雅清麗的景致,定會吸引一部分文人到此居住或經常來此吟詩作文。”而且,據《唐兩京城坊考》的記載,在新昌里居住的官員最多,達二十余戶,
其中不乏白居易的好友崔群、錢起等,白居易居住在此處也方便與友人的聯系。在長安居住這么多年,白居易總是更換住處,居無定所,直到此番購置新昌里,才在長安找到了屬于自己的一席之地。故白居易非常重視這個地方,但剛購置的時候其布局還是不盡如人意,因此他迫不及待地將其依照自己的想法改造了一番:
嘗愛輞川寺,竹窗東北廊。一別十余載,見竹未曾忘。今春二月初,卜居在新昌。未暇作廐庫,且先營一堂。開窗不糊紙,種竹不依行。意取北檐下,窗與竹相當。繞屋聲淅淅,逼人色蒼蒼。煙通杳藹氣,月透玲瓏光。……清風北窗臥,可以傲羲皇。(《竹窗》)
只有在此處,白居易才真正流露出了對家的喜愛之情,窗外有松有竹,涼風習習,月色玲瓏,安寧靜謐。
粗略梳理白居易居住空間的變遷后,可以發現,白居易擇宅有遠離皇城的趨向,更喜歡在相對偏僻、環境幽靜之處定居。按照早朝制度,官員在晨鼓未響之前就要起床趕路奔赴早朝,離皇城越近路途越短,越方便,而白居易卻越遷越遠。這與白居易的仕途心態密切相關,他希望遠離繁華的都市中心,遠離紛繁的政治圈,不受干擾。而白居易的“中隱”思想也正是這樣逐漸建構起來的:既有可以養家糊口的官職可當,又不糾纏于黨爭和政治風云中,還可以在喧囂的鬧市中營造出符合自己獨特心境的居住環境。
2.扮演雙重角色的志業空間
居處空間是人休憩的場所,而志業空間則是建功立業、實踐理想的工作場所。上文提到過,白居易在長安期間雖然變換了幾次官職,但大部分時間都是兼任翰林學士一職,因此翰林院“禁中”實則就是他的主要志業空間。
但白居易對其志業空間的書寫似乎有些與眾不同。這些關于“禁中”的詩歌,很少描述其工作狀況或抒發建功立業之志,反而較多的是在抒發夜晚時分的孤寂之感。這與翰林學士的工作制度有關,翰林學士晚上需要輪流值班,以防有緊急事情需要處理,但一般而言不需要工作。翰林院的工作具有較大的機密性,因此翰林學士在職期間一般很少跟友人見面,時間長了,便會產生一種友情的缺失感。而到了夜晚,只人對月,難免產生悲涼的孤寂之感,白居易則經常抒發這種情感:“海上明月出,禁中清夜長。東南樓殿白,稍稍上宮墻。”就算是有兩個人值班,也依然不解這種肅清,如“夜深草詔罷,霜月凄凜凜。欲臥煖殘杯,燈前相對飲”
。所以在這種時刻,白居易也經常會懷念友人,“何處感時節,新蟬禁中聞。宮槐有秋意,風夕花紛紛。寄跡鴛鴦行,歸心鷗鶴群。唯有王居士,知予憶白云。何日仙游寺,潭前秋見君”
。又“遲遲禁漏盡,悄悄暝鴉喧。夜雨槐花落,微涼臥北軒。曙燈殘未滅,風簾閑自翻。每一得靜境,思與故人言”
。可見,“禁中”的生活并不怎么好過,白天工作,晚上值夜,為了工作的保密,與友人見面又少,只能靠書信聯系。在詩中,白居易就向元九袒露了心聲:“身為近密拘,心為名檢縛。月夜與花時,少逢杯酒樂。”
這也無怪乎白居易會在任翰林學士時期對時間的變化那么敏感,工作壓力和孤寂感使人的關注點不斷投向自身的變化,因而一縷白發都能引發無限的傷感。
但實則也不全然如此。“禁中”雖冷清,有時卻也很符合白居易追求閑適的心境。“地貴身不覺,意閑境來隨。但對松與竹,如在山中時。情性聊自適,吟詠偶成詩。此意非夫子,余人多不知。”又“門嚴九重靜,窗幽一室閑。好是修心處,何必在深山”
。可見,白居易也很享受“禁中”清幽的環境,視“禁中”為修心之處。從這個角度來看,“禁中”似乎扮演著雙重空間角色,既是其工作場所,承載了他的理想、壓力、苦悶以及孤寂,而有時,其清幽的環境又成了白居易釋放壓力、放松休憩的好地點。
其實,白居易在居住空間、志業空間中表現的情感和心態正折射出他在長安生活的一種獨特心境,那就是能夠在同一個空間中轉換不同的情緒,使環境為己所用。生活固然有壓力,有無奈,有煩惱,但關鍵還是在于自己的心態。白居易在長安任職期間也需要承受各種壓力,但他可以按照自己的心境在鬧市中營造屬于自己的閑適空間來舒緩壓抑的情緒。“禁中”的清幽既是肅清寂寞的,又是寧靜舒適的,在白居易的實踐中,環境可以依心境而變換角色。白居易在孤獨時若思念好友,便表現出明顯的寂寞失落的心態,這從其大量的與元稹的唱和詩中可看出,如“同心一人去,坐覺長安空”。但若不涉及人際關系,白居易也很享受這種清靜安寧的生活,就如夜晚的“禁中”有時也能成為他修心的好地方。林文月在探析陶淵明詩的孤獨感時曾對孤獨與寂寞作了區分:“孤獨是一種情緒,……它是一種開放的心理狀態,容得下任何種類的情緒。孤獨與寂寞最重要的分野正在于,不快樂的感覺是寂寞固有的一部分,但一個孤獨的人卻既可以是快樂的,也可以是不快樂的。”而白居易在長安城似乎也正是處于這樣一種孤獨的心態中。
二、長安印象——地方感的缺失
有學者這樣定義“地方”:“一個意義、意向或感覺價值的中心;一個動人的,有感情附著的焦點;一個令人感覺到充滿意義的地方。”所謂地方感,也就是對一個地方的認同感,也是一種歸屬感,包括價值觀的認同和情感的認同,每一個個體的地方感,在某種程度上都是相對獨特的,但又可能成為他所屬的那個群體的代表。白居易一共在長安生活了二十多年,那么他對這個城市的印象是怎樣的,他在長安究竟有沒有找到地方感和歸屬感呢?
1.“名利場”——價值觀的相悖
白居易于貞元十六年(800)正月初到長安準備應試,“喧喧車騎帝王州,羈病無心逐勝游。明月春風三五夜,萬人行樂一人愁”,心情忐忑的他似乎還沒有心思來關注這個城市,長安對他來說還是一個未知數,且“帝王州”三個字反映出了長安在白居易心里是處于高高在上的位置的。貞元十九年(803),白居易任校書郎,住長樂里,處于繁華之地,此時的白居易已經感受到了長安的喧囂與浮華,“帝都名利場,雞鳴無安居”,“長安名利地,此興幾人知?”反復提及長安是名利場。樂天盡管在價值觀上不認同這個城市的文化,但是生活在其中,又不可能不被其影響,所以在生活層面,白居易也享受著這個城市帶來的便利,并為此感到滿足。擔任校書郎期間因官職清閑,白居易經常與友人同飲,“窗前有竹玩,門外有酒沽”的生活確實給他增添了一些樂趣。漸漸地,白居易開始融入這個城市,對它的印象由“名利場”變得具體化起來,他常到各處游玩散心,《答元八宗簡同游曲江后明日見贈》云:“長安千萬人,出門各有營。唯我與夫子,信馬悠悠行。行到曲江頭,反照草樹明。南山好顏色,病客有心情。水禽翻白羽,風荷裊翠莖。何必滄浪去,即此可濯纓。”
又在游開元觀時說:“終夜清景前,笑歌不知疲。”可見,白居易逐漸在這個城市找到了生活的樂趣,遍游名勝古跡也是文人向來追求的快意生活,長安正好可以滿足白居易的這種需求。
但是,長安生活的便利和繁華都是物質上的、短暫的,終究敵不過內心的追求,“甘心謝名利,滅跡歸丘園。坐臥茅茨中,但對琴與樽。身去韁鎖累,耳辭朝市喧。迢遙無所為,時窺五千言”,白居易對于長安是喧囂的名利場這種最原始、最深刻的印象始終改變不了,從其詩文可見這種印象與白居易自身的價值觀是相悖的。
2.“長安空”——情感上的空虛
白居易經常在其詩中流露出感傷的情懷,其中一個重要的因素是他在長安這個城市缺乏知己。雖然他也經常跟友人一起作詩唱和,但其實在他眼里卻少有知心好友,唯有元稹算得上是真正的知己,也只有在寄給元稹的詩中才表達出了他內心很多真實的情感。元和二年(807),元稹自左拾遺出為河南尉,白居易在《別元九后詠所懷》中感嘆道:“勿云不相送,心到青門東。相知豈在多,但問同不同。同心一人去,坐覺長安空。”元稹的離去讓白居易覺得這個城市空空如也,這是一種怎樣的孤獨落寞!元和五年(810),元稹初謫江陵,白居易過度擔心好友,“歸來數行淚”,繼而又在夢里夢見元稹,“曉來夢見君,應是君相憶”,湊巧的是,醒來時正好有“咚咚”的叩門聲,送來的恰好是元稹的書信,在聽了元稹的傾訴后,白居易悵然道:“一章三遍讀,一句十回吟。珍重八十字,字字化為金。”(《初與元九別后,忽夢見之。及寤,而書適至,兼寄〈桐花詩〉。悵然感懷,因以此寄》)
能讓白居易牽掛到此種程度的,也唯有元稹而已,可見,白居易在長安時情感上和精神上都是非常空虛的,只能靠書信來求得友人的安慰,這種情感上的缺失也使白居易難以在這個城市獲得歸屬感。
3.“藏陷阱”——仕途中的厭倦
另外,長安城這個大空間并沒有給予白居易真正實現自己理想的機會,雖然他曾經有兼濟天下的壯志,在仕途上也有過短暫的高峰期,但當白居易逐漸認清官場的真實面目后,伴隨他更多的是對仕途的失望和厭倦,也使得他對這個城市產生距離感和逃避感。翰林學士承擔著重要的責任,白居易對其政事也相當投入,但這也給了他巨大的思想沖擊。他的很多建議都沒有被皇帝采納,特別是涉及宦官的事。元稹因得罪宦官而遭貶,白居易極力上言,憲宗都未采納,這使白居易感到相當失望。白居易任職期間“不識時之至諱”,“直奏密啟”,自然會招致掌權者的嫉恨。而白居易也逐漸認識到了名利場中的爾虞我詐,他在《勸酒寄元九》中提到:“陶陶復兀兀,吾孰知其他。況在名利途,平生有風波。深心藏陷阱,巧言織網羅。舉目非不見,不醉欲如何。”再者,中唐時期的黨爭政治非常復雜,白居易與牛李黨爭的雙方都有關系,因而處于一個非常尷尬的位置。白居易不想陷入旋渦中,因此極力避開這場黨爭。究竟何地是歸處?“我生本無鄉,心安是歸處”,長安城顯然不是能讓白居易感到心安的地方,其歸屬感如何也就可想而知了。
人們在尋找對一個地方的認同感時,其實也是在找尋自身的價值和情感寄托之所在,這是歸屬感的基礎,所以當白居易無法在這個空間中找到價值認同和情感認同的時候,他也就無法在這個空間找到地方感和歸屬感。價值觀的背離,情感上的空虛,以及仕途中的疲憊和壓力,使得白居易始終跟長安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三、結語
白居易跟唐代許多文人志士一樣,都渴望在長安這片繁榮之地建功立業,一展抱負,但最后卻依然未能在這里找到歸屬感和存在感。在初入長安之時,白居易依靠一份清閑的官職使自己原本貧窮的家境得到些許改善,但閑官于他而言卻是大材小用,無處施展抱負,只能故作曠達。成為翰林學士和左拾遺時,白居易逐漸認識到了官場的真實面目,對此他卻心有余而力不足,于是將這種個人的無奈與平庸感寄托在對時間的流逝和生老病死的哀嘆上。而此時他也對長安這個城市有了更具體的認識和更深的了解。一方面他享受著都城的繁榮和生活的便利,另一方面他又是孤獨的,也對這個城市的喧囂浮華產生了一層隔閡。這種隔閡源于他跟長安這個“名利場”的價值觀的相悖,也因為在這里缺乏真正的知己,無處訴衷腸,再加上對險惡仕途的失望和厭倦,樂天無法在這個城市找到一處“心安”之地。在長安的這段早期為官經歷雖然還不至于讓白居易徹底厭惡朝政,但也已經使他逐漸懂得了由社會到自我的聚斂,由外向到內向的收縮,心境也變得趨向淡泊平和、自足自樂。而在后來的被貶江州事件中,白居易更加意識到了長安不是一個可以安身立命的心靈家園。
但這并不代表白居易對這個城市沒有感情。樂天被貶謫在外時,也曾十分思念長安,思念長安的生活、長安的故人。“春岸綠時連夢澤,夕波紅處近長安”,望著江水不由得想起了長安;“憶昔在東掖,宮槐花下聽。今朝無限思,云樹繞湓城”
,想到自己已經離開繁華之地,心中甚是思念;“遇興尋文客,因歡命酒徒。春游憶親故,夜會似京都”
,在被貶江州后想起了長安的同僚,長安的歡聚場景。種種對長安的追憶其實都是對自己政治愿望的表達,代表著人生志向和仕途理想。但是白居易“中隱”的思想和理智的思考讓他既懷念長安又懂得遠離長安,遠離這個政治的旋渦,很好地化解了入世和出世的矛盾,最終在洛陽找到讓自己安享晚年的理想家園。
長安這座代表著政治和權力的都城成了所有文人一生的理想和追求。在實現政治抱負和卷入險惡官場的矛盾下,有些人為了高官厚祿而放棄了自己為政的初衷,也有些人因為堅持己見而被疏遠或放逐,但應該說大部分文人的心里都有著深深的長安情結。中晚唐社會危機四伏,文人們不僅要關注社會、關注現實,更要關注自身的發展與安危,這種對長安城欲即又離的矛盾心理正體現出他們在仕途道路和人生安頓之間的一種艱難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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