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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擔起記憶,把沉哀吞咽:穆麗娟

如果說,戴望舒與施絳年的解除婚約,原因是施絳年對戴望舒沒有愛情,與望舒對絳年的誤判而“自作多情”,那么這婚約的解除,原是很自然的事。至于同穆麗娟(1917—)婚姻的失敗,終至離異,則戴望舒身上暴露出來的性格弱點卻是重要的原因。

1935年,戴望舒與施絳年解除婚約后,就搬出施家,到江灣的公園坊一處公寓里,和友人同住。戴望舒和杜衡住一幢樓,另一幢樓是穆時英一家。這就促使戴望舒有機會與穆時英的妹妹穆麗娟相識,交往,戀愛,并終于結成連理。

穆時英比戴望舒小七歲,17歲就開始文學創作,對戴望舒崇拜有加,對戴望舒的失戀也很同情。有一回竟對望舒說:

“施蟄存的妹妹算得什么!我的妹妹要比她漂亮十倍,我給你介紹。”

穆時英的妹妹穆麗娟,是穆家唯一的“千金”,在上海南洋女子中學讀書。她愛好文學,對大哥穆時英發表的小說,每篇必讀。

1935年,戴、施解除婚約時,穆麗娟已經18歲,正是含苞欲放、初解風情的年華。20世紀二三十年代,同一般知識女性一樣,對新文學作家特別崇敬。公寓里來了個詩人,又是大哥的朋友,穆麗娟很自然地對戴望舒有一種傾慕。而戴望舒因施絳年的“別戀”,正處于“沉哀”(痛苦)之中。感情空虛的間隙,很需要像穆麗娟那樣文靜、溫柔、美麗的少女的撫慰。在打牌、跳舞和幫助抄寫詩稿的接觸中,戴望舒熄滅了的愛情又重新燃燒起來:他很快得到穆麗娟的愛情。

1936年6月,戴望舒與穆麗娟正式結婚。新婚不久,戴、穆就離開江灣,搬到亨利路水利村30號過自己的小家庭生活。這是一幢三層樓房,三樓由葉靈鳳、趙克臻夫婦居住。戴望舒租下一樓和二樓,望舒、麗娟和望舒的母親住二樓,一樓是書房和客廳。新婚夫婦和諧、甜蜜地生活在一起。除了編輯工作、寫詩、翻譯《堂吉訶德》外,望舒還學習俄文,翻譯普希金和葉賽寧的詩。下午則常偕同穆麗娟到新亞茶室,同文友們喝茶聊天,指點江山,激揚文字。文友們都十分羨慕并祝福他們。夫妻日子過得和諧、充實而又浪漫。第二年,他們的女兒戴詠素(小名朵朵)誕生了,給家庭平添了幾分喜悅和熱鬧。

1937年,日軍發動“盧溝橋事變”,緊接著,“八一三淞滬保衛戰”,日軍的鐵蹄打破了小夫妻平靜的生活。11月12日,日軍占領了上海。第二年5月,戴望舒偕同穆麗娟,帶了小朵朵,乘船離開上海,去了香港,暫時在西環薄扶林道的學士臺居住。未久,搬到法國人馬蒂夫人的寓所:馬蒂夫人在香港大學教授法文,住薄扶林道香港大學斜對面山坡上的一幢背山面海的三層樓房。戴望舒稱所居為“林泉居”,可知其環境之清幽。戴望舒與穆麗娟、朵朵三人住二樓,馬蒂夫人住一樓,三樓則租住了一戶英國人。

 

可是,女兒,這幸福是短暫的,

一霎時都被云鎖在煙里。

——《示長女》

 

其實,“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戴望舒與穆麗娟之勞燕分飛,在結婚的時候,就隱伏著仳離的因子,那就是戴望舒的“大男子主義”。

戴望舒在家庭生活中主宰一切,對穆麗娟的人格缺乏應有的尊重。

戴望舒以為結婚以后,愛人就是自己的附庸,對于一個小自己12歲的少女,他認為就是個“小女孩”,一切都須聽從自己。因此,從沒有同穆麗娟進行過感情的交流,對于家庭生活和各種問題也缺乏溝通。夫妻因此逐漸產生了隔閡。尤其到香港以后,戴望舒編輯、寫作、交友,已經忙得不可開交,在家里往往沒有言辭,幾乎什么話都沒有。他嚴重地忽略了穆麗娟,使穆麗娟深深感覺到婚后的壓力,再沒有婚前戀愛時的感情滋潤,夫妻除了同住一室外,簡直形同路人。穆麗娟在多年后回憶香港與戴望舒在一起時說:

 

他是他,我是我,我們誰也不管誰干什么,他什么時候出去,回來,我都不管,我出去,他也不管。

 

這哪里像是夫妻?

其次,戴望舒在經濟上也顯得有些小氣,自以為幾個錢是自己辛苦寫作換來的,管得特別嚴。在上海的兩年和到香港的一年多,居然沒有給自己妻子一分錢。穆麗娟一心侍候戴望舒,沒有出去做事,身上沒有一分一厘的零用錢,連看電影的錢都沒有,更沒法外出與女伴應酬。寸步難行,簡直就像被禁錮在家中一樣。這種家庭主婦,侍候丈夫,經濟上不能獨立,為幾個小錢還得向丈夫伸手,算是真摯的愛情嗎?對于一個覺醒了的知識女性,她羞于啟口,欲言又止,嚴重損害了她的自尊,感到人格上的侮辱。有一天,穆麗娟終于委婉地提出需要一點零用錢的時候,戴望舒才每月給她30元錢,算是一天一元的零用。

再次,戴望舒性情暴躁,為了些小事情,有時竟然沖動起來,不僅粗俗地動口罵人,甚至動手打、拽,暴虐之性畢露無遺。當時麗娟的母親也隨著麗娟大哥穆時英到了香港。一次母親生病,肚子痛得厲害,穆麗娟到大哥住處去看望母親。由于照顧母親,當天夜里無法趕回家里。戴望舒懷疑穆麗娟在外有不雅的行為。第二天一早,即趕到岳母住處,強行將妻子硬是拽著回家。在場的朋友看不下去,進行勸阻,也無濟于事。這種當眾暴露夫妻之間矛盾的舉動,使穆麗娟非常難堪,比當年在大眾面前扇了施絳年的巴掌,有過之而無不及,戴望舒的沖動、粗暴,實在是“本性難改”。

戴望舒在夫妻生活中,嫉妒,獨斷專橫,視妻子為私有財產,生怕漂亮的妻子為別人所染指。1940年的冬至,穆麗娟的母親病逝于上海,為了不讓穆麗娟回去,戴望舒將岳母病逝的消息隱瞞起來,阻止穆麗娟回上海奔喪。戴望舒此舉實在是有違親情,有悖于人性:自己不去上海幫忙料理岳母的喪事,還阻止妻子回去見母親最后一面。母親逝世后,穆麗娟尚不知情,直至有一天穿著大紅色的衣服,葉靈鳳的妻子看見了批評她:在母親喪事期間為何穿紅衣?這時穆麗娟才知道母親逝世的消息被隱瞞起來,夫妻因此大吵了一場。她悲痛地帶了小女兒趕回上海奔喪,卻連母親的最后一面都沒有看到。

麗娟的大哥穆時英在上海為中統搞特工,當時中統與軍統鬧矛盾,穆時英被戴笠的軍統派人刺殺了。戴望舒不讓麗娟回上海,不僅一句安慰的話都沒有,還打罵說:“穆時英是漢奸,你是漢奸的妹妹,哭什么哭?”(徐品玉《我所知道的戴望舒與穆麗娟》,《星》報1983年1月9日)

嫉妒,獨斷,專橫,粗暴,小氣,將妻子視為私有財產,兼之缺乏感情的交流與溝通,戴望舒與穆麗娟的夫妻關系已經到了無法調和的地步了。1940年12月,穆麗娟在上海寫信給戴望舒,提出離婚的請求。戴望舒沒有同意,穆麗娟堅決求離,戴望舒以服毒自殺的過激行為(后來被朋友搶救過來),企圖挽留這一段婚姻。但是經歷了痛苦婚姻的教訓,穆麗娟堅決要求離婚。她回信說:

 

今天我將堅持自己的主張,我一定要離婚,因為像你自己說的那樣,我自始就沒有愛過你!

 

但是,戴望舒不同意離婚,夫妻只好暫時分居。直到戴望舒已經同另一個少女結婚近八個月的1943年1月23日,才將離婚契約寄給穆麗娟,正式辦理離婚手續。

戴望舒與穆麗娟的婚姻持續了五年,真正和諧地生活在一起,只有一年多的時間。穆麗娟后來回憶自己的婚姻時,雖然沒有后悔的言辭,但對自己與戴望舒的婚姻也沒有任何正面的評價,對戴望舒個人的評價只有八個字:“很有才氣,嗜書如命。”看來戴、穆也是缺乏真正的愛情的。

至于戴望舒對穆麗娟,應該說是出于真愛,只是愛得不美,愛得粗暴,愛得太自私,所以最終只能是勞燕分飛。怪誰呢?

戴望舒服毒被搶救過來以后,仍然想到死亡。他設想自己由生而死,又由死而生,躺在沾滿露水的青草地里,蘚苔覆蓋著全身,咀嚼著太陽的香味,看云雀在青空中高飛……他呼喚著螢火來照著他的復生,只是他能否擔得起與穆麗娟五年婚姻的悲傷的記憶?能否將自己的“沉哀”吞咽?

這是分居后五個月,1941年6月26日,戴望舒《致螢火》的最后一節:

 

螢火,螢火,

給一縷細細的光線——

夠擔得起記憶,

夠把沉哀來吞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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