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陸邊陲——

春風自南邊一路北上，大約是一路趕路走的累了，一直到四月初才姍姍來遲到玉門關外。這邊的楊柳最是有韌性了，任窗外的北風呼嘯地吹了一夜，第二天太陽一暖，河邊的垂柳就迫不及待地吐露出鵝黃的嫩芽，星星點點的綠色爭先恐后地透過枯草和厚厚的落葉破土而出，煥發出新的生機。

馬車的簾子被掀起一角，露出那人修長優雅的身影。狐裘加身的公子眼含笑意地注視著窗外的景色，捧著手爐嘆謂一聲，想他久病纏身已經許久不曾見過春天的樣子了。無論如何，這一趟都出來的值得！

騎著高頭大馬的將軍一身銀甲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白馬精神抖擻，青年俊朗非凡，讓人眼前一亮。

“世子殿下，再走上小半日便到玉門關了。”

“多謝將軍提醒。”

“世子殿下客氣了，末將但憑吩咐。”

“豈敢、豈敢！將軍折煞長生了。”

“如此末將先行告退。”

“將軍請便。”

兩人簡單寒暄兩句，在外人看來卻是——將軍踏馬而來，公子面冠如玉，兩人似乎相談甚歡。隨后陸無衣鏗鏘有力地“駕”了一聲，策馬而去。

樊長生羨慕地看著他策馬而去的身影低頭咳嗽幾聲，一旁一直充作布景板的侍從無病立即奉上參湯，關切地問道：“世子可要傳大夫？”

“無妨。”樊長生擺了擺手，隨手將沾了血的手帕丟進炭盆里。無病望著那絹帛上的血跡心驚！雖然他自幼跟隨世子見多了他咳血的樣子，但無病還是忍不住每一次都跟著膽戰心驚，一個人身上能有多少血？哪怕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咳，又能咳上多少年？想到此行的目的，無病的心再次沉了下去。

從無病手里接過的參湯之前一直在紅泥小爐上捂著，從甕中倒出來時溫熱剛好，紅棗香甜的味道成功地掩蓋了藥材的苦澀，湯色清亮盛在雪白的瓷盞中（沒錯！世子殿下堅持要無病給他用盛酒的瓷盞用來盛參湯，就是這么任性！）分外好看，引得人食指大動。盡管如此樊長生還是端在手里慢慢悠悠地轉著手中的瓷盞，時不時地抿一口，仿佛他喝的是美酒一樣。但“仿佛”也僅僅是仿佛而已，味道還是他一連喝了十幾年一聞見就想吐的參湯的味道。

無病眼睛就這么一眨也不眨地盯著他們家世子，樊長生被他盯得無奈“只得”舉起瓷盞一飲而盡，還把空盞亮給無病看，對方這才滿意低頭收拾器皿。然而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殊不知他們家殿下在袖子的掩蓋下將參湯悉數喂給了藏在里面的棉布，然后趁他低頭的時候丟到車外的草叢里。

車隊的最前面。

其實比起他們這些土生土長的東陸漢子，這位北陸的世子更像是出生在東陸鐘鳴鼎食之家的世族公子。對！就是現下京城里小姑娘們都特別喜歡的那種小白臉！副將在心里默默吐槽道。再看看自家將軍，這猿臂、這蜂腰、這大長腿！這才是東陸人該有的模樣好不好？！真不知道那家伙有什么地方值得他們家將軍另眼相待！

“將軍，馬車里那個病——”剩下那兩個字副將還沒說出口就被自家將軍一個殺氣騰騰的眼神給嚇住，硬生生咽了下去。

陸無衣瞪了自己那口無遮攔的蠢副將一眼：“那位是北陸左賢王的兒子，南陵公主搬出先王御賜金牌命我們沿途護送、如有差池提頭來見的世子殿下，一個弄不好就是兩國兵戎相見懂了么？！”

“末將知錯。”副將蔫蔫兒地低下狗頭不敢再問了。

“前面探路。”

“末將遵命！”

說話間車隊已經走到了一個小山谷下，過了這個山谷再走幾里就是玉門關了。

馬車里小憩了一陣，養足精神的樊長生正在和他的侍從對弈。墨玉做的棋子輕輕地敲在棋盤上，指間縱橫睥睨。樊長生側臥在軟榻上，左手托腮右手敲著棋子，一縷烏發垂在胸前，這幅樣子真真是極其的不端莊。

“都說邊塞的馬匪猖獗——”

他們一路太太平平地走到了現在，世子殿下大約是有些無聊了。侍從聽出了自家世子的弦外之音，苦口婆心地勸道：“世子咱們出門在外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此時車隊卻突然停了下來——

“呔！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好漢饒命！”

一伙操著北陸口音的胡匪從草叢中跳出來，匪首兇神惡煞地攔路搶劫，好不容易苦苦背了一晚上才學會的東陸話剛吼完一半，只見眼前一道殘影閃過，再回神就被人刀架脖子上了！這位匪首也是位“俊杰“，最后“好漢饒命”四個字倒是用東陸話喊的字正腔圓！

虬髯被對方的刀鋒斬落一半，冰冷的刀鋒緊貼著皮膚，這之下就是跳動的脈搏，再往前一寸便會血濺三尺！一滴冷汗順著胡匪的額頭流下來，他甚至看不清對方的動作，只感覺到一股凜然的殺氣襲來，再回神已經在閻王殿走了個來回。如果這人要殺他，此刻他恐怕已經身首異處！

匪首抬眼望去只見那人的衣袍被風吹的颯颯作響，俊美無雙的面孔此刻卻如閻王般陰森可怖，冰冷的殺氣有如實質凍住了他全身的血液，令他動彈不能！

車隊突然停滯不前，樊長生敲了敲馬車壁，不一會兒一個侍衛前來拜見。

“屬下拜見世子殿下！”

“無疾，前面怎么回事？”

“回世子，我們遇見馬匪了。”

世子殿下的烏鴉嘴靈驗了！這是無病的第一個念頭。

該如何阻止他們家世子殿下的好（作）奇（死）心？！這是無病的第二個念頭。

“走！無病，咱們下車瞧瞧去！”果然樊長生聽了之后心滿意足（？）地對無病說道，精致的面孔笑得人畜無害。

“是。”

“屬下遵命。”

無疾、無病無奈地對視一眼，唯有舍命陪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