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莽荒詭境1
- 無意歸
- 22127字
- 2019-04-19 15:16:19
林從熙望望頭頂上翻滾如猙獰惡魔般的烏云層,遙視江面逐漸平靜下來的水流,渾身戰栗如十月份的寒蟬。透骨的寒意幾乎將他釘在地上,再挪不開半步。
生死就在一線之間。
平靜的水域下面,剛剛埋葬了一艘軍艦,以及三十多條人命。
一切仿如地獄之門,突然打開,讓人猝不及防。喪生是在劫難逃,逃命則屬僥幸。
誰也預想不到,原本風和日麗的天氣,竟然會突然變臉——更詭異的是,只有江面這一段的天空烏云密布,其余地方依然陽光明媚,仿佛這一段江面是被魔鬼詛咒的地方。
“鬼門關!我們進入鬼門關了!”劉開善手撫胸口,臉色雖不似林從熙那般蒼白,卻也心悸不止。他本是江湖耍雜之人,屢涉險境,見多識廣,然而這般天崩地裂之危機,卻是聞所未聞,遑論親身經歷,于是當腳踏陸地之時,他油然生出一種“從鬼門關撿回一條性命”的感慨。
除了那五個鐵鑄一般的軍人——冷寒鐵、唐翼、巴庫勒、楚天開、柳四任——臉上始終保持著冷靜與淡然的表情外,其他人都在心底暗嘆僥幸逃生,只有卜開喬拍著掌,大笑不止:“好玩,好玩。我們再玩一次吧!”
林從熙忍不住在心里怒罵了一聲:白癡弱智!死亡有什么好玩的,你能玩得過死神?
卜開喬確實是個白癡弱智,這個從他身上的嬰兒肥,以及臉上天真的笑容即可看出。
“古怪,確實有些古怪!”王微奕喃喃道。一干人之中,以他的年歲最長,看上去也最為儒雅——他的身份本是南開大學歷史系的教授。
站在他旁邊的陳枕流強壓住心頭的慌亂,接過話問道:“王老師,你覺得這古怪風暴是從何而來的?”
陳枕流是王微奕的博士學生,亦是他的得意門生,長期追隨左右。
王微奕沉吟了下:“正所謂風云聚會。我想這個氣候突變應與這一帶存有強風有關。”他仔細地查看了一下眼前的環境,“你們看,這一段的江流與山形剛好圍成了半個平行六邊形,最前面的那段開闊如漾,中間兩側卻夾有山壁,到我們身后的這一段,江流被峭壁所擋,拐了一個大彎。水的流勢是前面平緩,中間湍急,后面激蕩。風勢亦是一樣。風從前面開闊的江面涌入,到了中間為夾壁所挾,數股擰成了一股,劇烈地撞向身后的山壁,產生了更加猛烈的轉向風,回涌過來,與正面撲來的烈風相遇,便形成了一個風暴旋渦。我想我們的軍艦正好就是駛在這風暴旋渦的中心,所以才會被那股巨力所拖曳著沉墜下去。只要離開這個風暴眼,那股拖力就會減弱許多。這也是我們離開軍艦,以數人劃槳之力撐著橡皮艇得以逃脫生天的原因吧!”
他嘆息了一聲:“我們是劫后余生,可惜軍艦上那三十多條人命在劫難逃,悲哉痛哉!”
站在他身后的花染塵突然開口道:“他們還活著。”
所有人的身軀都顫了一下,連一旁冷漠如鐵的冷寒鐵臉上亦流露出一絲熱切的表情。
王微奕畢竟是教授,多年嚴謹的治學讓他養成了求證的習慣:“花小姐,你是說,你能聽到他們的聲音?”
花染塵淡然地點了點頭:“嗯,我聽到有人喊叫的聲音,似乎水底下另有出路。”
王微奕激動得下頜的胡須都在掀動著:“太好了,太好了。沒想到他們竟然可以大難不死,真乃蒙蒼天福蔭哪!花小姐,你能確定他們都活著嗎?”
花染塵搖了搖頭:“我只能聽到江底下傳來嘈雜人聲,至于有多少人就不得而知了。”
林從熙目光轉動,驚異地看著花染塵:“你是說,你可以聽到江底傳來的聲音?這……這豈不是傳說中的順風耳?”
花染塵默然不語,王微奕則輕撫著胡須,笑道:“年輕人,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們這位花小姐,天生耳力超群,能夠聽到1公里[4]之外一只小鳥拍翅膀的聲音。正常人能夠聽到20赫茲到2萬赫茲的聲音,然而花小姐的耳蝸構造天生異形,加上一些特殊經歷,使得她能夠聽到低至10赫茲的聲音,并且聽力范圍大增,是以能聽到江底異動。”
林從熙以一種難以置信的眼神打量著花染塵,但見她身形瘦削,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眼角眉梢聚著永難抹去的愁怨,仿佛一世中都難舒展,令人不覺生出一絲憐惜之意。只有從她緊緊閉著的嘴唇,依稀看到她性格中的倔強或者說堅韌之意。
一種莫名的情感爬上了林從熙的心頭。他突然有點不敢再多看花染塵,于是扭頭轉向卜開喬,問王微奕:“那這位小兄弟呢,也是天賦異稟嗎?”
王微奕點頭道:“不錯,你別看小卜憨憨厚厚的,實乃記憶力超群。簡單地說,他可以過目不忘,最重要的是,他可以看到許多我們平常人所忽略的細節。”他轉向卜開喬,“小卜啊,你能給大家講講剛才所發生的事情嗎?”
卜開喬咧嘴笑了:“我剛剛坐在船艙里吃餅干,餅干是土褐色的,上面粘有三片小蔥花,還有七顆芝麻。突然間我聽到打雷的聲音,然后整張床都在搖晃著。我看到我掛在墻上的衣服掉了下來,甩出一個旋子。接著我聽到巴長官拍門的聲音,我剛打開門,就被他拽著往甲板上面跑。到了甲板,我看到天空黑了,好像有一條烏龍在頭頂上滾來滾去,吐出黑色的墨汁。烏龍離我們只有城里塔樓那么高,上下來回地滾動。我看到烏云被它拱開了一條縫,有陽光從里面漏了下來。接著又打了三聲雷。雷響過后,雨點就下來了。雨點有小拇指大小,打到我的頭上,好疼,像小時候老媽用指頭敲我的腦袋一樣。風好急。我看到有一片葉子被風刮了起來,打在旗子上,將旗子割開了一個小口子。然后我就被巴長官給推進橡皮艇。我感覺到船底下好像有個東西在搖晃著我們,對了,你們說江水下面是不是有什么怪獸呀?”
卜開喬的白癡模樣和天真說法讓林從熙有一點不屑,然而他卻不得不承認,卜開喬的描述非常翔實,畫面感極強。王微奕教授說得沒錯,他在記憶和觀察方面,確實是一個天才。
一直都默不作聲的五名軍人的首領冷寒鐵插進話來:“你確信看到樹葉割破了旗子?”
卜開喬拍掌笑道:“對呀對呀,你也看到了嗎?那樹葉的力氣好大。我以前撕過自己的衣服一點都撕不開,它比我厲害。”
王微奕捻著胡須道:“小小樹葉能夠割破旗子,這應該至少需要50公里以上的時速吧?果然是颶風作怪。”
劉開善凝望著江面,目光迷離:“那位……小姐,你就真確定船上的人在江底還活著?這未免太不可思議了吧!”
所有的人全都升騰起同樣的疑問。
王微奕抖開手中的一份地圖,查看著,神色變得肅穆:“因為這里是北緯30°,全世界最神秘的地帶!”
林從熙的心頭震顫了一下,仿佛有一根神經被揪起:“北緯30°?它有什么獨特之處嗎?”
王微奕尚不及回答,冷寒鐵已哼了一聲:“既然大家都沒死,那就走吧!”
林從熙跳了起來:“去哪里呢?對了,你們憑什么莫名其妙地把我抓來?我要抗議!”
時光如頭頂的風云,劇烈變幻,回到十天前——1948年3月6日的清晨,地點為武漢漢口碼頭。
十天前,林從熙的身份尚是一家古玩店的老板,雖然不能說是富貴加身,至少也是衣食無憂,在武漢過著逍遙的日子。然而從他踏上漢口碼頭的那一刻起,他的命運卻完全被改變了。當日他前往碼頭迎接一名客戶。客戶在兩天前給林從熙打來電話,希望從他手里購買一幅宋代名家米芾的山水畫,出價甚高,并說自己兩天后會抵達武漢交易。林從熙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賺錢機會,當即表示會到碼頭接他,略盡地主之誼。誰知林從熙等到的并非那名客戶,而是兩名士兵。他們在碼頭上用槍指著林從熙,逼迫他登上軍艦,隨即塞給他一個掃把、一個水桶。就這樣,林從熙莫名其妙地從一個小老板變成了一名清潔工。
林從熙曾在船上暴跳如雷,然而他剛開口說了一句口頭禪“狗娘養的……”背后就挨了一皮帶。
抽他的是一名虎背熊腰的士兵,名叫唐翼,下手極重極狠,一皮帶抽在林從熙的背上,幾乎將他的五臟六腑全都震碎了。林從熙感覺到嗓子眼間一陣發甜,血腥味將他所有的憤怨全都堵住了。他趴在地上,喘氣不止。
唐翼冷冷地扔下一句話:“想活命的話,就多做事,少說話!”
林從熙頓時明白了自己的處境。在這艘軍艦上,他就是個身份最卑微的清潔工,稍不順從,極可能被扔進長江中,死無葬身之地。
識時務者為俊杰。大丈夫能屈能伸。林從熙撿起了掃把水桶。
這時,他遇到了劉開善。
劉開善亦是被抓到的“義工”之一,所不同的是,他來到軍艦上的理由比林從熙“充分”些——他本是江湖耍雜之人,然而兵荒馬亂的世道,又有幾人有閑情觀看這些無關民生的表演呢?于是無奈之下,他選擇在碼頭上替人搬運行李。那天他不小心撞到從軍艦下岸來采購的士兵,將一干采購之物撞得七零八落,有的甚至掉入江中。
在連年兵燹的年代里,手里有槍即意味著擁有生殺予奪大權。百姓命賤如草,這樣的小沖撞就可能為自己招來殺身之禍。劉開善自然明白這點,當下連連磕頭認錯,并表示自愿上軍艦無償服務三個月,如此才打消了士兵的憤怒。就這樣,他成為比林從熙更加卑微的一名船員——負責打掃軍艦的廁所衛生、廚房衛生等。
劉開善很滿意這樣的生活,“至少管個飯飽,活又輕松,然后不用看別人的白眼”。當然也有遺憾,“奶奶的,早知道整個船上連個女人的屁都聞不到一個,我肯定要在走之前找個婆娘狠狠地干一回,干到腿軟為止。可惜呀,可惜……”
林從熙將心思從劉開善的葷話里搖開,很快就發現這條軍艦上存有不少古怪:軍艦沒有名字,沒有編號;在武漢完成補給之后,沿途沒有再跟任何人打過交道;無人知道目的地,只能看到軍艦不停地在行走,七拐八繞,脫離了長江的主脈……最讓林從熙感到莫名不解的是,軍艦的甲板上固定著一個用某種特殊的金屬制成的空心圓柱體,跟個大油桶似的,側壁有一道小小的門,從未打開過,邊上則鑲有兩塊特制的玻璃,堅硬如鐵。他始終猜不透這個圓筒的作用,似乎軍艦上的士兵也都不知道,每次他們經過時,同樣會用一種奇怪的眼神打量著它。
一切都是陌生的叵測。
十天后,更加叵測的風暴襲擊了他們。天地變色,山崩地裂。偌大的軍艦在江心打著轉,仿佛江底有只巨大的魔爪,抓住了它,一點一點地將它拖入江底。
所有的人都在驚慌奔跑。他們都知道沉船后自己的命運。
然而軍艦上只有四艘救生船,每艘救生船可坐四人,亦即只有十六人有逃生的機會。
林從熙看到了永生難忘的一幕:軍艦上共有五十人左右,大家都爭相涌向救生艇。這時有人開槍了。開槍者正是冷寒鐵。他擊斃了兩名身穿水手服的船員,面無表情,仿佛殺死的不是人,而是兩只蚊子。林從熙確信,只要他樂意,他可以殺光全船的人,而不會有任何良心不安。
人群的騷動被制止住了。
逃生的名額很快被分配好:王微奕、陳枕流、卜開喬、花染塵以及冷寒鐵、唐翼、巴庫勒、楚天開、柳四任等五名士兵。讓林從熙驚異的是,他和劉開善都被選上了,而另外的兩個竟然是戴著手銬、腳鐐的囚犯!剩余的三個名額則被幾個鼓囊囊的特制帆布袋所擠占。
林從熙看得出來,船上的士兵分為兩派:一派是以冷寒鐵為首的五名士兵,每個人都人高馬大、孔武有力,且行動敏捷,一看就知道受過長期的、專業的、殘酷的訓練;另外一派即是以艦長孔浩東為首的船員,他們都是普通的士兵與水手,在氣勢上根本無法跟冷寒鐵抗衡。
在將橡皮艇放到江面時,那個古怪的金屬圓柱體被冷寒鐵手下的士兵推落進江水之中,濺起巨大的水花。透過柱體的“玻璃窗”,林從熙依稀看到里面有兩個人影被固定在內壁上。
一種難以言說的感覺鉆入林從熙的心底,讓他打了個寒戰。
他隱約覺得,這是一個陰謀,巨大的陰謀。整艘軍艦以及圓柱體里的人,都是犧牲品,或者說是試驗品。
于是他更加想不清,冷寒鐵為何要帶走他這個毫不起眼的清潔工,而不是上校軍銜的艦長孔浩東。
當他跟隨橡皮艇一起跌落在江面上,刺骨的江水潑濺到臉上、身上時,所有的疑慮全都被澆滅,剩下的唯一念頭就是趕緊逃生。
王微奕說的不完全對,他們一行人能夠僥幸逃脫江底漩渦的吸力,靠的并非是幾個人的劃行力量,最重要的是梭槍的拽力——冷寒鐵手下的四名隊員在橡皮艇上就位后,立即從背囊里掏出一支梭槍,扣動扳機。尖銳的梭子帶著細長的鋼絲鉆過空氣,射向江岸的一棵古樹,在粗大的樹干上繞了兩圈后緊緊楔入樹干之中。正是靠著繃緊的鋼絲的力量,眾人才得以穩住橡皮艇,順利劃向岸邊。
從死亡線上掙扎著回來的經歷,讓林從熙退去了對冷寒鐵、唐翼這批軍人的畏懼之心,亦讓他積聚多日的怨憤爆發了出來:“你們今天要是不把事情說清楚,我就不走。我寧愿溺死在江中也不跟你們一起走!”
冷寒鐵的瞳孔微微一縮,冷酷的氣息絲絲縷縷地散布在空氣中。
唐翼向前踏了一步,一臉的兇神惡煞:“你小子找死!”他舉起了手中的美制M3式沖鋒槍,一槍托朝林從熙砸了過來。
林從熙下意識地想要去躲避,但沒有躲開。有咸澀的味道在口腔里散發了開來。他知道,是血。
“你打死我吧!”林從熙歇斯底里地叫喊:“你們寧愿親手殺死那些船員也不愿讓他們登船逃命,怎么可能好心救我們兩個無足輕重的清潔工呢?你們肯定有陰謀!你們一定會害死我們的!”
冷寒鐵的目光如刀片一般掃過林從熙的臉龐,冷冷道:“好。既然你想尋死,那我就成全你。巴庫勒,柳四任,你們兩個一起將這家伙丟進江中喂魚。”
卜開喬口中的“巴長官”原來大名叫作巴庫勒。
王微奕急急地扯住了冷寒鐵的衣袖,打圓場道:“冷長官,我們現在是落難局面,正需要大家同舟共濟,千萬不要為了一點小事而大動干戈。”
他轉向林從熙:“小兄弟,你跟冷長官道個歉吧!我看你也不是第一天出來混的,應該明白,在剛才那樣的形勢下,只要冷長官稍微心軟,讓一個船員上船,那么整個場面就亂了,其余的人全都會涌向救生艇,那時恐怕沒有一個人能夠走得了。冷長官之所以救你們,不是存心要算計你們什么,而是給其他船員傳達一個信息:他們不會放棄軍艦上的任何一個人,包括清潔工。你明白了嗎?”
林從熙呆了一下,腦筋中的一個死結漸漸打開。他垂下頭,對冷寒鐵輕聲道:“對不起。”
冷寒鐵對他的道歉沒有任何反應,連眉毛都沒有抬動一根,只將大手一揮:“走吧!”
陳枕流問道:“去哪里?”
冷寒鐵神色不變,眼神中卻多了一絲狂熱:“走出這神農架。”
劉開善輕呼了一聲:“原來這里就是傳說中的神農架呀?”
卜開喬開心地笑起來:“神農家?是不是神仙農民的家呀?那他們是不是種有長生果?”
林從熙沒好氣地說:“你知道他們怎么種長生果嗎?就是在每一棵樹下埋一個像你這樣的胖子做肥料。到了秋天,滿樹就都長滿了白白胖胖的小人兒,那就是長生果。”
卜開喬聞言,頓時大哭起來:“為什么要拿我做肥料呢?我又不是大便……”
一直站在旁邊的花染塵瞪了一眼林從熙:“誰叫你嚇唬他的?你覺得很有意思嗎?”說完她像個慈母一般,哄起卜開喬,“小卜不要哭,那個叔……叔亂講話。長生果是不用埋人的,埋的都是……”她大概是想說“大便”,可又覺得不雅,一時間張口結舌,不知道該說什么。
卜開喬殷切地望著她:“花姐姐,那你說埋的是什么?”
不知道為什么,林從熙被花染塵一瞪,心中頓時不痛快起來,就像小孩子被母親斥責一般,心中夾藏著委屈與失落,忍不住在心里罵道:“卜開喬你這個白癡,你的大腦跟大便有什么區別嗎?”
王微奕替花染塵解了圍:“小卜,你都知道長生果是神仙農民種的,那么肯定就不用肥料,都是用泉水和甘露澆灌而成。”
卜開喬重新高興起來:“我就知道長生果是拿來吃的,而不是吃人的。花姐姐,我們趕緊去采長生果吧!”說完,連蹦帶跳地往前趕去。
林從熙無奈地搖了搖頭,在心中嘆道:“果然一個白癡要比一個智者更加快樂。”
他用手撫摸了一下火辣辣的腮幫子,對唐翼的恨意又上來了:“狗日的,下手這么重,總有一天老子會連本帶利收回來!”
花染塵似乎是有意落后一步,與眾人的目光視角拉開距離:“給你,擦一擦臉吧!”她塞給林從熙一條絲帕,隨后小碎步地趕上卜開喬,與他并排著走。
林從熙抓著柔滑得如細膩肌膚的絲帕,心跳得厲害。他分不清花染塵對他是一種憐憫情感呢,還是某種曖昧情愫。
江面上的烏云徹底散去了,夕陽的光芒靜謐地灑在每一滴水上。水波微微起伏,像是沉浸在搖籃夢中的嬰兒。一切看著那么美好、和諧。死亡的陰影已被抹消。
林從熙深深地吸了一口含著水汽的空氣,將絲帕塞入口袋,舉步跟上隊伍。
他們進入了一片原始森林,一片億萬年的時間累積而成的森林。森林分為三層:最高層的是密密麻麻的參天古木,它們以各種姿態仰望天空,枝葉交錯,將天空遮翳住;中間的那層是各式的藤蔓,它們像妖嬈的女人,扭著腰肢,緊緊地纏著大樹,吮吸著大樹的精華;而靠近地面的,是倒伏的腐樹、低矮的灌木以及潮濕的苔蘚和野生菌,將整片土地覆蓋得幾乎找不到空隙。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樹脂的香氣,鳥鳴蟲叫聲此起彼伏。人走在里面,感覺分外的凄清、冷寂,仿佛一滴水融入大海中,一粒塵飄浮于天地間。
林從熙不覺加快了腳步,緊跟上大隊伍。
現在整個隊形是:巴庫勒和柳四任各背著一個行囊走在最前頭,將沖鋒槍斜挎在胸口,騰出一只手來執住一把美制匕首,用來開路;王微奕和陳枕流緊隨其后;接著是唐翼緊握沖鋒槍,緊張地四處打量,仿佛在提防森林里隨時可能出現的危險;冷寒鐵押著兩名囚犯跟在他的后面,兩名囚犯的腳鐐已被去掉,但仍戴著手銬;卜開喬、花染塵和劉開善排在冷寒鐵的后面;斷后的是楚天開;林從熙則落在最后一個。
冷寒鐵回過頭來,盯著花染塵:“花姑娘,請問你現在還可以聽到江底軍艦傳來的動靜嗎?”
花染塵突然間如被人刺了一刀般地尖叫起來:“啊……別叫我‘花姑娘’!”
所有人都被她的巨大反應嚇了一跳。冷寒鐵冷酷的臉上難得地流露出一絲驚慌失措,“對不起,花……花染塵……”
林從熙看著花染塵扭曲的臉龐,心不覺收縮起來——這個女人,必定在生命中承受了許多難于忍受的折磨與苦難,才會讓神經變得如此纖細……
王微奕嘆息了一聲,輕語:“都是小日本造的孽,讓好好一個姑娘變成這樣。”
林從熙想起,日本人最喜歡稱呼年輕女子為“花姑娘”。難道花染塵遇到過日本人的糟踐?這個念頭令他呼吸一緊,心臟深處傳來一陣鈍痛。
卜開喬緊緊地抓著花染塵的手,結結巴巴地問:“花姐姐,你怎么啦?你怎么變得這么恐怖,嚇到我了……”
花染塵用另外一只手抓住卜開喬的肩膀,神色漸漸舒緩下來:“姐姐沒事,對不起,小卜,讓你受驚了。”她長吸了一口氣,看向冷寒鐵:“不好意思,冷長官,你們以后就叫我花染塵,或者染塵姑娘吧!”
冷寒鐵頷首:“好的,染塵姑娘。請你再聽一下,江底是否還有動靜?”
花染塵閉上眼睛,微微側著頭,似是專注地側耳傾聽,許久,嘆了一口氣道:“我已經聽不到了。”
冷寒鐵略微失望地道:“聽不到是因為沒有聲音呢,還是你的聽力受限?”
花染塵不無歉意地說:“可能兩者都有吧!不過最重要的還是我體力有些不支。”
冷寒鐵驚訝道:“你敏銳的聽力不是天生的嗎,難道很費體力?”
花染塵道:“我的聽力是異于常人,但也造成我的耳朵里充斥著更多的聲音來源。如果想要聽到某個特定來源的聲音,需要比你們平常人更加專注才可以做到,而要集中聽力是件很耗費心力的事。正常我一天當中不會超過三次專注于聽一個聲音,如果次數太多,往往要大病一場才能恢復過來。”
冷寒鐵深深地凝視了一眼花染塵:“我明白了。謝謝你。”
花染塵疲憊地點了一下頭,道:“不客氣。我先休息會兒吧!”
冷寒鐵將手一揮:“所有人原地休息五分鐘。”
林從熙的目光不自覺地瞥向兩名被銬的囚犯,但見其中一位年約四十,面白無須,面容清癯,與王微奕教授氣質相近,不同的是他目光內斂,神色漠然,似乎對周圍的一切不聞不問。而另外一名長相則十分普通,就像是市井里的一名小伙計,神情恍惚,仿佛在夢游中。
林從熙心頭的好奇就像是漂浮在水面的皮球,怎么按壓都沉不下去:“這兩位兄弟為什么要一直戴著刑具呢?話說這刑具真漂亮,真有大國風范,民國特色。”
唐翼忍不住出言譏諷道:“喜歡嗎?喜歡的話我送你一套,給你戴上。”
林從熙“嘿嘿”一笑:“像我這等卑微的身份,戴這么貴重的刑具,太浪費了,到時候人民會罵你們濫用稅錢,不妥不妥。”
卜開喬聞言,丟掉手中一只在玩的瓢蟲:“林小人,你喜歡便宜的刑具嗎?那冷大人,你不是有繩子嗎,給他綁上,或者是搬塊大石頭壓在他上面,他就動不了。我以前經常這樣子跟小蟲子一起玩的。”
冷寒鐵眼睛頓時一亮。
林從熙跳了起來:“卜開喬,你給我閉嘴。等等,你閉嘴之前能不能先回答我,你為什么叫我小人?”
卜開喬笑嘻嘻地說道:“因為你年齡看起來比較小嘛,再說了,你老是嚇唬我,一點大人樣都沒有,就是個小人嘛!”
林從熙氣得七竅生煙,伸手去地上撿石頭:“卜開喬,你敢耍老子,老子跟你拼了。”
他剛想拿起拳頭大小的石頭找卜開喬“拼命”,一抬頭,卻見卜開喬手里毫不費勁地提了一塊臉盆般大的石頭,不禁愣了一下,使勁咽了口唾沫:“娘的,看在你智力的分上,老子今天就饒你一回,以后你給我小心點,否則就沒這么走運。”
卜開喬嘟起了嘴:“你不跟我玩撞石頭了嗎?”
林從熙使勁將手中的石頭朝密林深處扔去:“玩你個頭。老子是看古董看多了,眼花,剛才一眼看到腳底下的這塊石頭,以為是當年女媧補天時剩下的一塊頑石,所以撿起來瞧一瞧,誰知道它就是一塊不開竅的榆木疙瘩。”
“真不好玩。”卜開喬嘟囔著,學林從熙用力地將手中的石頭甩開。
石頭飛出去有1丈[5]余遠。
乖乖,這家伙欠缺的腦力都長到胳膊上去了呀,力氣真大。林從熙驚嘆著,同時慶幸剛才反應得快,沒有跟他發生沖突,否則恐怕早被他一石頭拍地上了。
卜開喬扔出的石頭砸到一叢藤蔓上,汁液亂濺。
一道棕色的身形從藤蔓后面竄出,飛快地向密林深處奔去。
目睹這一幕的花染塵、陳枕流同時驚聲尖叫起來。
唐翼、巴庫勒等人下意識地一拉沖鋒槍保險,沖到眾人前面。
冷寒鐵沉聲道:“什么事?”
花染塵仿佛被斜風橫雨打過的春花,瑟瑟發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陳枕流略微鎮定點,道:“剛才小卜砸出去的石頭擊中了前面的藤蔓,藤蔓后面跳出一個人影。”他搖了一下頭,仿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人怎么可能有那么高大呢?天哪,他有兩三米高,而且他的速度太快了,根本不像是人類。”
“野人!”王微奕的呼吸緊促起來,“傳聞中神農架有野人,看來果不虛言。”
從古至今,一直流傳著神農架里存在野人的說法。例如《山海經》中將其稱為“梟陽”,并具體描述為“人面,長唇,黑身有毛,反踵,見人笑亦笑”。中國不少的古代典籍中都有野人的記錄,并且有著各式的名稱,包括“山鬼”“毛人”“羆”“擂”“狒狒”等,總之,就是一種人形動物。傳說中,他們都身高兩米以上,渾身是毛,毛色為黑色或棕色,乃至紅色,行動靈敏,力大無窮。五谷雜糧、五牲六畜皆可為食,甚至還有吃人的傳聞。
一直都閉著眼睛的年長囚徒突然睜開眼,念道:“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王微奕大喜過望:“沈先生,你終于開口說話了。不錯,所描述的正是野人。”
沈先生冷笑了一聲:“王微奕,看來你果然是甘為人走狗。放著你堂堂的歷史系教授不做,卻來這個荒蠻之地,尋起你的野心來。”
王微奕亦不生氣,淡淡道:“沈先生,我們各為其主,立志已決,所以我勸不動你,你亦難以說服我。但說到底,我們的目標一致,都是為了推動學術發展,在有生之年將盡可能多的歷史真相披露出來,以饗世人。”
沈先生道:“好一個推動學術發展!說得多冠冕堂皇!你當我不知道你的狼子野心嗎?你在學術上不務正業,便想走終南捷徑,投身朱門,換取后半世的榮華富貴。可笑亦可悲。難道你不知道國民黨之敗是天注定的嗎?”
唐翼暴喝道:“胡說八道!看我不砸爛你滿嘴的狗牙!”
王微奕止住唐翼。唐翼雖然怒氣沖沖,但看冷寒鐵對王微奕甚為尊重,沒有拂逆他的話,只得極不情愿地放下槍托。
冷寒鐵令眾人迅速潛伏在大樹后面,同時命令唐翼與柳四任一起前往野人藏身的藤蔓查看實情。
王微奕與沈先生繼續低聲聊著:“愿聞其詳。”
沈先生道:“一二三四無土有主,小小天罡垂拱而治。王微奕你應聽過吧?”
王微奕點頭道:“我知道,這是《推背圖》中第四十象的讖詞,另有頌曰‘一口東來氣太驕,腳下無履首無毛。若逢木子冰霜渙,生我者猴死我雕’。沈先生莫非認為此象將應在當今世局?”
沈先生道:“不錯。《推背圖》乃千古智局,千年之事,屢應不鮮。例如第三十九象為:鳥無足,山有月。旭初升,人都哭。頌曰:十二月中氣不和,南山有雀北山羅。一朝聽得金雞叫,大海沉沉日已過。當年金圣嘆批注為:此象疑一外夷擾亂中原,必至雞年始得平也。他說對了,此乃日本侵華之事實。日本為一島國,以太陽為國旗,然后于十二月中的六月(作者注:此為農歷六月,即公歷的7月,歷史上是7月7日)發動盧溝橋事變,入侵中華,是以‘旭初升,人都哭’,最終日本在我人民的英勇抵抗之下,于1945年雞年戰敗投降,正應了‘一朝聽得金雞叫,大海沉沉日已過’。此象何其精準,王微奕你不會不信吧?”
傳說中,《推背圖》是唐朝太宗皇帝時期,著名的天相家李淳風和袁天罡所作,以推算大唐國運。因李淳風某日觀天象,得知武后將奪權之事,于是一時興起,開始推算起來,誰知推上了癮,一發不可收,竟推算到唐以后中國兩千多年的命運,直到袁天罡推他的背,說道:“天機不可再泄,還是回去休息吧!”這才作止。《推背圖》由此得名。它共六十象,每象各有圖、讖、頌三部分,合起來可推知某一段歷史。截至如今,公認被印證的已有三十九象,即到日本侵華為止,所以第四十象以后應是后世發生之事。
王微奕誠懇地道:“沈先生,你我都是研究歷史之人,深知古人智慧浩瀚無邊,他們對于世事的推演與預卜,絕非空穴來風。只是這種未卜先知的能力,近代人已漸漸消失,是以你我均有責任找到這種能力的源頭,加以傳承,而不是埋首于故紙堆,皓首窮經。”
沈先生嘆了口氣:“看來你是執迷不悟,決意將神農架這條不歸路走到底。罷罷罷,道不同不相為謀,你做你的座上賓,我當我的階下囚。你我之間,再無交情可言。”
王微奕嘆息一聲,正要反駁,負責探察的唐翼與柳四任回來了。唐翼舉著幾根長長的棕色毛發,對冷寒鐵道:“你看!”
冷寒鐵目視毛發,轉頭問王微奕道:“王教授,能否確認這就是野人之毛發?”
王微奕接過毛發,從口袋里掏出副老花鏡戴上,仔細辨別了下,道:“應該是,其色澤和長度與湖北省自然生物所收藏的野人毛發相似。”
冷寒鐵眼中有精光閃動:“好。那我們先找個地方歇息一晚,明天再來尋覓他們。”
林從熙忍不住插嘴道:“你們來這里就是為尋找野人的嗎?”
冷寒鐵暴喝了一聲:“閉嘴!”
林從熙乖乖地閉上嘴,心中卻像被晚風吹拂過的樹木,起伏不定:尋找野人需要動用王微奕這樣的歷史學家嗎?難道讓歷史學家來研究野人的祖宗十八代?而且還是出動軍隊里的精銳特工來找野人,這簡直就是讓大學生掃茅坑,純屬浪費。
這里面肯定有蹊蹺。他在心中默想著。他開始有點相信,他被拉上軍艦并非是一場意外,而是精心安排的。可是他們找我這么一個小古玩商做什么呢?難道是來神農架倒賣古玩?
想到古玩二字,他不禁熱血沸騰了起來。
他深知,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古玩,都是藏在地底下。中國人重死輕生,主厚葬,于是歷代最珍貴的東西,基本上都成了殉葬品。例如王羲之最有名的書法作品《蘭亭序》,便被唐太宗帶入了墳墓。
倒騰古玩的話,出動特工、歷史學家以及找他這樣的古玩專家便顯得合情合理了。遙想當年大軍閥孫殿英便是派部隊炸了慈禧太后和光緒帝的陵墓,將里面的財寶擄掠一空——這里面,肯定也有古玩專家乃至歷史學教授參與進來。
想不到我林從熙在古玩界有這么大的名頭,都傳到軍界了呀!想到這,林從熙忍不住咧嘴笑了,他拍了拍前面柳四任的肩膀,剛想說點“大水沖了龍王廟”的話,不料柳四任“哇”的一聲大叫,“卡啦”一聲,轉身,掉轉槍口。槍尖劃過林從熙的臉,金屬的冰冷觸感讓他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
“你他媽的又搞什么幺蛾子?”冷寒鐵沖著林從熙咆哮道。
林從熙委屈:“我想上個廁所,又怕碰到野人,所以想勞駕他等我會兒。”
“你個王八蛋就是事兒多。”冷寒鐵轉向柳四任,“你怎么反應那么大?若是有敵人在側,驚動了他們該怎么辦?”
“這個真不怪我。我走得好好的,突然間有一個毛軟軟的東西觸到我的臉上,我以為是野人來襲,為提醒你們,才叫出聲來。”
“把你的那個毛軟軟的東西拿出來!”
如果說目光能夠殺人的話,林從熙早被冷寒鐵凌遲處死了。他猶豫地舉起了手。原來剛才他想心事的時候,將手插入兜中,不自覺地抓起花染塵送他的手絹。在他伸手拍柳四任肩膀的時候,手絹的邊兒觸到了柳四任的臉頰,將他嚇了一跳。
“狗日的。你一個大男人手里拿條花手絹干什么?學人家青樓賣唱的招呼客人哪?”冷寒鐵的怒火如同沖鋒槍發射一般,一波接著一波。
花染塵見林從熙手中所執的正是自己相贈的手絹,再聽得冷寒鐵的青樓接客言論,不覺臉色煞白,淚光浮泛上來。她以手捂住臉,一語不發,徑自往來途奔去。
她腳步踉蹌,不擇路線,沒奔出幾步,不知觸動了草叢中的什么機關,只聽得“啪”的一聲,旁邊的灌木叢中斜飛出一支箭,射向花染塵的胸口。
所有的人都為這突如其來的意外驚住了,眼見花染塵就要斃命于箭下,突然一聲槍響,緊接著只見箭頭掉轉方向,以更快的速度射向旁邊的一棵大樹,入木三分有余。
卻是冷寒鐵眼疾手快,掏槍,開槍,收槍,一氣呵成。
林從熙只覺得眼前一花,然后花染塵已從鬼門關撿了條命回來。
受到驚嚇的花染塵腿一軟,跌倒在地,暈厥過去。
柳四任一個閃身,躍至花染塵身邊,反手一夾,將她抱了回來。
不待冷寒鐵吩咐,唐翼等人已迅速變位,將王微奕等人圍在中間。
冷寒鐵緊緊地盯著射入樹干的箭,動容道:“黃金箭!”
林從熙等人聞言一驚,定睛看去,果然那箭遍體閃爍著一層金黃的燦爛光澤,當下大腦一片空白:黃金打造的箭?這是用來殺人的,還是用來引誘人的?
冷寒鐵手一抖,只見一道銀光從他的手間飛去,纏繞在箭尾上。也不見他如何用力,箭已從樹干之中被拔出,倒飛著回來,被冷寒鐵倒攥在手中。
“這個冷寒鐵還真有幾把刷子,難怪可以統領眾人。”林從熙忍不住咂舌暗想。
唐翼看了箭一眼,失聲道:“這箭有劇毒!”
只見被子彈打爛的箭鏃處隱隱泛著藍色光芒。只有見血封喉的劇毒才可能有這種光芒。
冷寒鐵的臉上掛著一層冰霜:“他們竟然學會用毒,這也意味著神農架里面有不少毒性動植物。大家要多加小心,將手腳全都包裹起來,避免皮膚裸露在外。”
林從熙這才發現,王微奕等人全都穿著長筒皮靴,同時隨身帶著手套和紗巾。很快他們就將手腳、顏面包裹起來,連沈先生等兩名囚犯都由巴庫勒替他們裝束好,只有他和劉開善二人穿著棉鞋,雖然勉強有長褲、襪子遮掩,但安全性顯然不如皮靴。
冷寒鐵皺了下眉頭,示意唐翼扔給他們二人一副皮手套,一段棉繩,讓他們將褲管扎緊。
冷寒鐵等五名特工大概是因為怕手套影響手指的靈敏性,所以沒有戴上手套,每人的手指都緊摳在沖鋒槍的扳機上,隨時準備應付突如其來的襲擊。
“老巴,你剛才開路時,是否看到路上有人走過的痕跡?”冷寒鐵問。
巴庫勒搖了搖頭道:“沒。我和柳四任是從荒棘中開路出來的。”
冷寒鐵看了一眼走過的路線,眼皮微微跳動了下:“真沒想到,他們竟然還有這么高的智商。”他對巴庫勒等道:“你們小心看著王教授等人,我上去看看。”
說完,他一個箭步竄向旁邊一棵足有一圍粗的大樹,如猿猴般地跳躍著,眨眼間已躍至樹梢。
他剛剛抬手想要遮眼遠眺,忽然間一聲尖銳的呼嘯破風而來,卻是又一支黃金箭!
冷寒鐵神色微變,動如閃電,伸手自腰間掏出手槍,變手槍為木棍,沖著黃金箭用力磕去。
黃金箭頓時失去準頭,斜飛入冷寒鐵身后的密林中。然而冷寒鐵也為黃金箭上所凝聚的力量所震,一個滑足,自十余米高的樹上跌落下來。
林從熙忍不住“啊”地驚叫起來。
危險關頭,特工隊員的團體配合性顯露了出來。
就在黃金箭射出的同時,站在最邊上的楚天開手中的沖鋒槍亦開始怒吼,一顆顆的子彈如同超高速的螢火蟲,在空氣中劃出金色的光芒,撲向遠處的森林中。
森林后,有幾道紅色的身影閃爍,飛快地跳上大樹,手腳并用,幾個回合,已躍出眾人的視線范圍。
而就在冷寒鐵下墜之時,距離他最近的唐翼已經出動,魁偉的身軀如炮彈般沖開藤蘿的羈絆,跳至樹下,伸出右手,勾住冷寒鐵的腰帶,緊接著擰身一轉,化解了大部分的沖力。冷寒鐵的右手在唐翼的肩頭一按,身子如彈簧般彈起,在空中翻了個滾,安然落地。
林從熙看得目瞪口呆:這么好的身手,不去耍雜技實在太浪費了。
營救冷寒鐵得手,唐翼隨即如一陣風般歸回原位,槍口微抬,密切關注著旁邊的變化。
冷寒鐵亦迅速歸隊,開始部署指揮:“老巴,你繼續開路,沿西北30°方向直走,目的地是半山腰的一個巖洞。柳四任,你協助老巴開路,同時注意警戒。唐翼,你負責左側偵察,一有野人出沒,立即開槍。楚天開,你負責右翼。我來斷后。王教授,你們緊跟老巴身后,記住動作要快,無論發生什么情況,都不要驚慌,不要離我們五人的身側五步。”
他提起仍然躺在地上的花染塵,一指戳在她的背部。花染塵悠然轉醒。
冷寒鐵將花染塵往劉開善懷里一推:“你負責帶她走。”隨即他右掌一翻,多了兩把鑰匙,動作飛快地打開沈先生兩人的銅手銬,“你們兩位好自為之,不要拖大家的后腿,否則格殺勿論。”
隊伍很快開始緊張有序地行進。
夕陽從樹梢一路下跌,很快就落在樹林的蔭翳之下。
開路的巴庫勒和柳四任被唐翼和楚天開替下,所有人都不覺加快了動作,因為深知一旦太陽墜落于地平線之下,黑暗統治了這片森林之后,危險系數會成倍地提高。
在太陽的最后一縷光芒被黑暗吞沒之前,他們終于順利抵達冷寒鐵在樹上所觀測到的巖洞。
唐翼和楚天開來不及喘口氣,立即從沉沉的背囊中掏出一把美制軍用手電筒,打開,進入巖洞之中。冷寒鐵、巴庫勒、柳四任則分左中右三路跪立,手端沖鋒槍,四處掃視。
王微奕等人氣喘吁吁地坐在巖洞口,調整著呼吸與心跳。
約莫一分鐘過后,唐翼和楚天開從巖洞里出來,打了一個安全的手勢。
冷寒鐵點了下頭,道:“所有的人進入巖洞休息。”
林從熙幾乎是連滾帶爬地進了巖洞。當背靠在堅硬的巖石上時,他那提在半空中的心終于落了下來。他大口地喘著氣,汗珠串串滴落。
楚天開、柳四任、巴庫勒四散開,很快就各抱回了一堆干燥木頭,在巖洞外燃起左、中、右三堆火,又在巖洞里燃起一堆火。
冷寒鐵將唐翼等四人所背的半人高軍用背囊錯落地堆在巖洞口,再讓巴庫勒守在洞口把風,其余的人退至巖洞深處。
這個巖洞乃天然形成,高約3米,內部長約5米,像個葫蘆,前面狹窄,后面漸漸闊大。巖洞空間容納他們十三個人綽綽有余。
“有點奇怪。”長期在野外生活的王微奕皺眉道,“這巖洞如此干燥、寬敞,怎么就沒有動物在此筑窩呢?”
林從熙問:“你怎么知道沒有動物住進來呢?”
王微奕道:“很簡單,如有動物住進,那么肯定會有一股騷臭味,并且能住進這種巖洞的,多半是大型猛獸,那么洞內必然會有白骨等。而現在洞內干干凈凈,就說明沒有動物住過。”
林從熙笑道:“沒有動物住過是最好的了。難道你喜歡聞動物的尿騷味?”
王微奕神色凝重:“世間萬物皆有靈,而動物世界里弱肉強食,朝生夕死,所以許多動物對危險的靈敏性要比人類高得多。如果沒有動物敢走進巖洞,那么就說明這里面存在著令它們膽寒的東西。”
仿佛有一只蜘蛛爬上了林從熙的脊梁,再自脊梁處狠狠嚙了一下。林從熙感覺到一股寒氣從脊梁直達四肢,全身肌肉瞬間變得僵硬起來。他勉強笑道:“就算真有危險,我們這么多人也應該對付得了吧?”
冷寒鐵從洞口處走進來,神色如同洞外的天空,黑壓壓得讓人的心墜得生疼。他環顧了一下洞壁四周,道:“剛才唐翼和楚天開檢查過巖洞,在地面上找到一些動物的腳印,還有一些巨大的五指腳印。我們懷疑,這個洞穴正是野人的老巢,至少有野人曾在這里出沒過。晚上大家都小心點。”
所有人的心都仿佛墜入冰冷的井水里,再被水桶打撈起,吊在半空中,有著說不出的難受。
王微奕打破死寂:“大家都起來檢查一下巖洞各個角落,如果有什么小洞小穴的,全部用石塊塞死,防止蟲蟻蜈蚣什么的爬進來。”
眾人起身,四處查看,不一會兒所有人齊齊回來,神色古怪。
“所有的小洞穴都被塞死了。看來真的有人住過這里。”
花染塵突然現出驚恐不安的表情:“我聽到了的聲音,好像在巖壁里藏了許多的小動物。它們嗅到了我們的氣息,正往我們這邊趕來。”
劉開善跳了起來:“那我們還是趕緊逃吧!這個洞我看著便有古怪,如果再住下去,說不定連骨渣都不剩一點。”
冷寒鐵擺了一下手,道:“可以啊,你要是不想住的話,那就出去吧,去原始森林里頭,那里安全得很。”
劉開善瑟縮了一下,臉上抖開卑微的笑容:“冷長官說得對,外面更加危險。那我們就在這里將就一夜,反正明天就可以離開這個鬼地方。”
冷寒鐵哼了一聲,起身走向洞口。
林從熙挨著王微奕的身邊坐下:“王教授,你之前說這里是北緯30°,全世界最神秘的地帶,這話怎么解釋呢?”
火堆的微亮光芒在王微奕的臉上蜿蜒爬行,將他的真實表情切開了。他陷入了一種迷蒙的狀態中。
對于普通人而言,可能會覺得北緯30°就是一個地理方位,或說是地球表面的一條線。但對于科學家來說,北緯30°不僅僅是個數字,它還與壯觀、死亡、恐怖、神秘等緊緊聯系在一起。北緯30°集合了世界上太多的未解之謎。比如說,在北緯30°這條線上,有世界第一高峰——珠穆朗瑪峰,還有世界最大的沙漠——撒哈拉沙漠。世界幾大河流,比如埃及的尼羅河、伊拉克的幼發拉底河、中國的長江、美國的密西西比河,均是在這一緯度線入海。此外,舉世聞名的“百慕大三角區”也在這一緯度,漫長的歲月里沉陷于此的飛機、輪船不計其數。中國也有一個“百慕大三角區”,那就是同樣位于北緯30°的駝峰航線。“二戰”時期單美軍在這條航線上就損失了468架軍用飛機。關于北緯30°事故頻發的原因,西方科學界有個說法,聲稱地球在其四十六億年的歷程中,先后捕獲了四顆衛星,即四個月亮。其中前三個月亮因被地球不斷吸引,最終由于離地球距離太近而墜落,每次墜落都給地球生物帶來一次滅頂之災,并導致地球變形,分別形成了太平洋、印度洋和大西洋,其中墜落在太平洋和大西洋的兩個都在北緯30°附近。而這墜落的月亮隕石猶如一個巨大的黑洞,具有極大的吸力,將一切飛機、輪船乃至光線全都吸進去。這就是百慕大三角區等地帶頻頻出事的原因。
最讓人嘆服的,是建筑在北緯30°的各種文明奇跡。比如埃及金字塔、古巴比倫的“空中花園”、“巴別”通天塔,還有沉沒了的大西洲——亞特蘭蒂斯。這之中,亞特蘭蒂斯最能激發人類無限的想象力。根據柏拉圖在《對話錄》“迪邁斯”和“格利迪亞斯”兩節中的記載,亞特蘭蒂斯存在于大西洋的島上,全島呈五個同心圓狀,被環狀的運河分隔開。亞特蘭蒂斯的文明高度發達:島上的所有建筑物都以當地開鑿的白、黑、紅色的石頭建造,美麗而壯觀;神殿是用黃金、白銀、象牙或如火焰般閃閃發光、名為“歐立哈坎”的金屬來裝飾;島內有設備完善的港埠及航道。后來隨著國力強大,亞特蘭蒂斯開始發動侵略戰爭,卻遭到雅典人的頑強抵抗,慘遭失敗。失敗后的亞特蘭蒂斯陷入了墮落的深淵,貪財好富,利欲熏心,最終遭到天神的懲罰,“伴隨著猛烈的地震和大洪水,一晝夜之間,亞特蘭蒂斯就沉入海中了”。一個傳奇的帝國,就此在世界上消失。亞特蘭蒂斯是滅亡了,然而它留下了太多太多的謎團。后人難以想象,在一萬多年前,亞特蘭蒂斯人是如何運送上百噸重的石頭用于建造宮殿的;據說他們擁有200歲的壽命,不僅能夠用心靈跟人溝通,還能跟動物對話,甚至可以利用特殊的石頭作為能量之源。
因為有關亞特蘭蒂斯的描述大大超出了人類對于古代荒蠻叢林生活的想象,因此很長一段時間里,世人都認為這是柏拉圖杜撰出來的,可是不少人又堅信亞特蘭蒂斯是真實存在的。20世紀最偉大的預言家埃德加?凱西(曾多次準確預言“一戰”、“二戰”、美國經濟危機等的發生),一生中曾對1600多人做過催眠透視,想找出其前世記憶,其中三分之一左右的人提及有在亞特蘭蒂斯的前世生活經歷。埃德加?凱西甚至在1940年時預言道:“亞特蘭蒂斯被水淹沒的地域,是在佛羅里達外海比米尼島附近,人們將會很快在海下世代沉積的泥沙下發現寺院。”“在北大西洋上的佛羅里達比米尼島的附近,將重新浮出亞特蘭蒂斯,它的一部分會在1968年至1969年被發現”。當時沒有一個人相信這個預言。
(1968年,確實在比米尼島附近海底發現了兩座石造建筑。這就是今天被稱為“比米尼大墻”的海下遺跡。1969年7月,人們又在北比米尼發現了古代希臘樣式的裝飾用大理石圓柱。自此以后,海底部分開始隆起,凱西的預言似乎開始實現了。)
倘若亞特蘭蒂斯真的存在,那么無疑將極大地改變人類的文明史,其中至少牽涉人類的兩個古老命題:一是我們的地球究竟經歷了什么;二是我們人類究竟從何而來。
關于第一個問題,史學界一直流傳有一個觀點,即當今我們的人類,并非地球的第一世文明,而是第四世。例如《梵蒂岡城國古抄本》和印第安文明的作品中,都聲稱地球上曾先后出現過四代人類:第一代人類是一代巨人,他們毀滅于饑餓;第二代人類毀滅于巨大的火災;第三代人類就是猿人,他們毀滅于自相殘殺;后來又出現了第四代人類,即處于“太陽與水”階段的人類,處于這一階段的人類文明毀滅于巨浪滔天的大洪災。大洪災即《圣經》中所說的大洪水。事實上,全球各地在陸地生活的民族,幾乎都有關于大洪水的神話。例如中國的神話是,雷公為懲罰人們,降下傾盆大雨,形成洪災,只有救過雷公的伏羲哥、伏羲妹乘坐大葫蘆得以幸存,他們后結為夫妻,繁衍生息,延續了人類生命。在出土的公元前3500年的蘇美爾泥板文書、墨西哥古文書《奇馬爾波波卡繪圖文字書》、印第安的古書《波波爾?烏弗》等眾多歷史文卷中,全都有關于大洪水滅絕人類的記載。這絕非巧合,極有可能是人類對于遠古記憶的記錄。現在考古界有諸多證據證實,人類的歷史上確實發生過一次大洪災。例如人們在美洲安第斯山脈發現一條海拔千米高的海洋沉積線,證明當年的水位之高。此外,在土耳其東部的亞拉拉特山上,人們還發現一艘巨大的木船殘骸,有理由懷疑它正是諾亞方舟。因為《圣經》中記載,諾亞方舟最終就停在亞拉拉特山上。
第二個問題,當今的學術界認為已經有了標準答案,那就是達爾文的進化論,即人類的出現是偶然性的,是由一個猿群經過數百萬年的漫長歲月進化而來。但科學界也承認,達爾文的進化論并非完美無瑕的。比如,達爾文認為人類由一個猿群偶然進化而來的,可是眾所周知,當今人類世界有四大人種,黃色人種、白色人種、黑色人種、棕色人種,那么一個猿群能分化出這么大差異的人種嗎?達爾文學派可以勉強解釋說,這是各個人種為適應本地環境而進化的結果。但這又有一個問題:既然環境對膚色的影響如此之大,那么其他動物也應符合這個規律,如此的話在中國這片土地上,應該黃色物種出現最多。或者說,在全世界范圍內,應該會出現各種膚色的猿猴。然而現實中根本找不到這種證據。另外一個與猿猴進化論相沖突的是,人類的身上明顯帶有許多海洋生物的特征。例如地球的含水量約為70%,而人體的水分含量剛好也是這個比例;所有靈長類動物的體表都長有濃密的毛發,唯獨人和海豚等水獸一樣,毛發稀少,皮膚裸露;所有陸上靈長類動物都無皮下脂肪,而人和水獸一樣有一層較厚的皮下脂肪;所有的陸生生物中,只有人類會在食物中加入食鹽,并通過汗腺排出體內多余的鹽分;還有,剛出生的嬰兒就能游泳,喜歡戲水。這些習性與猿猴格格不入。因此有人懷疑人類是利用猿猴、狼、水獸等的DNA等進行剪切、拼合從而制造出來的。
早在19世紀,英國的赫胥黎就曾指出,進化論中存在一個四萬年的巨大化石空白區,幾乎所有生物包括人類都沒有進化中期的化石。科學家勉強將其歸結于“突變學說”,即生物的進化不是逐漸完成的,而是在一個特定的環境下突然發生的,是跳躍式進行。這些證據,都暗示著達爾文進化論未必是人類出現的真正答案。
此外,當代科學已經證實,普通人所利用的大腦只有10%,天才的愛因斯坦可以開發到15%左右。這意味著什么呢?也就是遠古時代的人們大腦可能會用到100%,可是現在才10%,這哪里叫進化,分明是退化!我們可以想象,倘若人類可以用到100%的大腦,那么將會是什么樣的一個世界!或者可以說,大腦利用率10%的人,遇見利用率100%的人,是否只能跪倒下來,尊稱他為“神”?所以佛說:我即是佛,佛即是我。佛教的修行,叫作“喚醒內在的覺醒力”,這是否可以理解成,就是努力沖破人類大腦的封印,做到“完全的人”,亦即“佛”?這就有個問題:究竟是誰將人類的大腦給封印住了?又是為了什么呢?
聯想起人類的幾則神話:早期的人類只有一種語言,然后商量著要一起建造一個通往天堂的高塔。隨著塔越建越高,上帝驚慌了,于是就改變了人類的語言,使得人類社會出現了成千上萬種語言。不能自由溝通的人類,就失去了統一的動能,再也無法建造通天塔了,人類自此各奔西東。另外,在古希臘的神話中,神兼具人形人性,他們偏執狹隘有私心,這正是希臘神話的一個重要觀點,即“神、人同形同性”。依照東方的觀點,西方神是東方神仙與妖怪的混合體。“神之所以為神,并不是因為他們擁有善于思索的頭腦或者敏銳的心靈,而是因為他們擁有比人類更完美的形體,血統好,發育好,比例勻稱,身手矯健,擅長各種運動。”與東方神話中人類完全臣服、膜拜于神的腳下不同,在古希臘神話中,人類與神是平等的,人類可以打敗諸神。比如阿爾戈斯國王狄奧墨得斯隨阿伽門農參加與特洛伊的戰爭,就相繼擊敗了美神阿佛洛狄忒,刺傷戰神阿瑞斯,打敗戰將埃涅阿斯。
將這些資料結合起來,我們是否可以推理:在早期,人類的大腦是100%被開發的,人與神之間的距離非常小,創造了輝煌的史前文明,甚至直接與神對戰。后來,神為了阻止人類的某些可能危害到他們統治地位的行為,將人類的大腦給封印了,同時制造出無數的語言、無數的神,攪亂人類的信仰,使得人類再也無法聚齊意識的能量來完成某項巨大的工程。同時神還直接摧毀了那些不聽使喚的人類聚居點(亞特蘭蒂斯),于是人類離神性越來越遠,直至墮落成今天的樣子(這也可以解釋為何人類最燦爛的文明都出現在古代,當今根本就無法超越,比如中國的《周易》和中醫)。
火光中,王微奕并沒有將當時他所知道的有關北緯30°的神秘現象完全向林從熙等人和盤托出,只是簡要地介紹了一點其神秘之處,但已足以令人心旌搖曳,連帶著對身處的神農架也產生了無限的遐想。
巖洞口,冷寒鐵正與巴庫勒等邊煮掛面邊交談。
冷寒鐵問:“老巴、四任,你們說說看,你們選擇我們行進的那條路的依據是什么?”
巴庫勒答道:“就是覺得那條路的雜草較矮,且很少有藤蘿、灌木什么的擋路,好走。”
柳四任道:“冷大,你是懷疑那些野人有意讓我們走那條路,再在草叢中設下陷阱,只是我們運氣好,沒有踩中?”
冷寒鐵點了點頭:“不錯。他們肯定在那條路的泥土里動了手腳,使大型植物無法生長。我上樹時看了下,只有那一段路的草木明顯比周圍的稀少。”
唐翼悚然道:“這些野人有這么高的智商?”
冷寒鐵陷入沉默之中,良久道:“看來我們低估了這次行動的風險性。”
巴庫勒問:“這些野人體格龐大,動作靈敏,連子彈都可以避開,如果正面交鋒,恐怕我們占不到什么優勢,何況我們還帶著王教授等人,這樣子……”
冷寒鐵長嘆了一口氣:“我們見機行事吧!我想無論這些野人怎么厲害,終究是血肉之軀,總會找到它們的弱點。”
唐翼小心翼翼地問:“那個黃金箭……”
冷寒鐵示意巴庫勒從背囊中取出黃金箭,放在眼前仔細端詳。只見箭長約1米,整支箭均是用黃金打造,不過大概是為了減輕重量,箭身設計為空心,箭鏃上還刻有一個鷹鷲的簡圖,不過由于年代久遠,已被磨損得十分嚴重,鷹爪幾乎看不見。冷寒鐵之前發射的子彈剛好打在箭鏃與箭身的契合處,使得箭有點彎曲變形。
巴庫勒道:“這箭應該不是野人制造的吧?”
冷寒鐵道:“但愿不是。如果他們會制造武器的話,我們的麻煩就更大了。”
“面熟了。”巴庫勒道。
冷寒鐵示意他先將面端給王教授等人食用,并分給每人一雙筷子,圍著鋁鍋直接就餐。
大家各懷心事,加上清水煮面的味道實在一般,所以盡管饑腸轆轆,但全都吃得不多,只有沒心沒肺的卜開喬胃口最好,風卷殘云般地將大半的面條一掃而空。
“朕吃飽了。”卜開喬撫摸著圓滾滾的肚子,滿足地說,也不知道他是從哪個戲文里聽來的這一句。
“胖子你以為自己是龍種啊,省點吧,你最多也就是一頭豬。”林從熙忍不住罵道。
卜開喬像是聽到最有趣的對話一般,嘎嘎嘎地大笑起來,笑到一半,突然撫摸肚子的手勢僵住,面孔扭曲,狀極可怖。
林從熙被他嚇了一跳:“你發什么癲?”
卜開喬“啊”的一聲大叫了起來:“這面條太滑了,一下子就滑到我屁股眼。不好了,它們要出來了。”說完,他抖動一身的肥肉,撲通撲通往巖洞外奔去。
仿佛受他傳染,所有的人全都感覺肚子一脹,就像是有雙大手在用力揉搓著眾人的肚子。
“湯面有問題!”王微奕勉強提著一口氣,對冷寒鐵道,隨即不顧學者形象,捧著肚子,跌跌撞撞地往巖洞外的叢林里跑去。
大家前仆后繼中,花染塵站在巖洞口,面現尷尬。
冷寒鐵他們在巖洞前燃了三堆火,火勢正旺,將巖洞前3米之遠照得一清二楚。卜開喬等人各占著一棵樹或者灌木叢,盡量按冷寒鐵的要求,露出自己的臉。
冷寒鐵示意柳四任弄熄最遠的那堆火,好讓花染塵方便。
柳四任一手持槍,大步走到火堆前,一腳將其踢散開。
冷寒鐵喝了一聲:“小心點,別將山林燃著。”
火光四濺開,一下子擴大了照亮的范圍。有許多雙小眼睛被點亮了。
“好多蛇!”柳四任驚叫了一聲。
冷寒鐵暴喝一聲:“有危險,快回來!”
林從熙等一聽到“蛇”,驚得連屁股都顧不得擦,提著褲子,連奔帶跑地沖回巖洞。
花染塵臉上的尷尬愈漸濃。
“你就在巖洞里解決吧!”冷寒鐵對她輕聲道,隨即又大喝一聲:“王教授,你等先留守巖洞入口,記住,不要將腦袋探出來!”
話音剛落,只聽得一聲呼哨,所有的蛇像接到命令般,快速地向巖洞口行進。
火光的照耀之下,但見蛇的模樣普通,唯一特殊之處為蛇身赤紅。
“這是無毒蛇。野人驅使它們前來做什么?難道要仗著它們的數量多,活活將我們咬死不成?”冷寒鐵心頭迷惑著。
但蛇接下來的行為很快便解開了他的疑惑。由于蛇群擁擠,有些蛇直接從火堆上爬過。只聽“撲”的一聲,那些沾了火星的蛇像根蠟燭般,立即燃燒了起來。
唐翼等人從未見過這等詭異之事,忍不住驚呼起來。
蛇會自焚并燃燒,真是聞所未聞。
那些被點燃的蛇疼得亂竄,很快,它們身上的火焰便將身邊其他的蛇給點燃了。頓時,巖洞前星星點點,一片火光,直逼冷寒鐵等人而去。
唐翼等人手中的美制M3式沖鋒槍猛烈地響了起來。子彈像狂風暴雨一般,撲向蛇群,將許多蛇打得血肉橫飛,火花四濺。
火光將一絲光亮送入冷寒鐵的腦海之中:“不好,這些野人下午見識到了我們的槍的威力,所以想借火蛇來消耗我們的子彈,甚至將我們的彈藥引爆。”
他沖著唐翼大喊一聲:“一隊后撤,扔手雷!”
所有的人飛快地拎起放置于洞口的背囊,閃身退入巖洞之中。緊接著一顆美制手雷在洞外蛇群中爆炸開來。強烈的氣流沖入巖洞,震得巖洞頂上的壁石跌落不少。幸無人被砸傷。
待爆炸的硝煙散去,冷寒鐵一手提著沖鋒槍,一手握著一把軍用大功率手電筒,從巖洞里躍出,摁亮了手電筒。
手電筒的光芒像一把利劍,刺穿了黑暗的偽裝,將隱藏在叢林里的一名野人釘在原地。
野人被手電筒炫亮的光芒迷花了眼,一時間忘了躲閃。
冷寒鐵扣動扳機。高速旋轉的子彈從野人的眼窩處鉆了進去。鮮紅的血液噴涌出來,在暗夜里觸目驚心。
未等冷寒鐵鎖定下一個目標,只聽得另外一聲呼哨響起,叢林里一陣簌動,所有的野人瞬間撤得一干二凈。
唐翼等人出來,手執長匕首或鐵鍬,將巖洞前殘存的近百條火蛇一一斬殺。這是冷寒鐵的要求,盡量節省每一顆子彈。
王微奕等人亦幫忙折斷樹枝,前來撲滅蛇火。唯有花染塵羞紅著臉,抱了一些樹枝往巖洞里走去——她之前實在忍受不住腹中絞痛,于是在巖洞里就地解決。想到晚上大家都要住在巖洞里,她不覺羞愧難當。
卜開喬手舞足蹈,興高采烈:“這些蛇真好玩,會冒火。冷大人,你說它們是不是平常里就吃蠟燭,所以才會被點著?”
冷寒鐵對火蛇一無所知,只能假裝聽不見。
林從熙忍不住又挖苦道:“它們不是因為吃了蠟燭才被點著,而是因為吃得太胖,脂肪太多,所以容易燃燒。你聽過點天燈沒?就是把人當蠟燭一樣點燃。據說某些胖子脂肪多,可以燒上幾天幾夜呢,跟放煙花差不多,就是味道臭了點。”
卜開喬這次卻沒有害怕:“你是壞人,專門嚇唬小孩。我才不要相信你說的話,除非你把自己點燃了給我看。”
林從熙被他氣得七竅生煙:“哎喲,你這死胖子。爺點不了你天燈,遲早也要將你天葬掉。”
花染塵剛好從巖洞里出來,聞言忍不住生氣道:“林從熙,你一個大男人一天到晚地欺負人家一個小孩子,算什么本事?”
花染塵的話,就像是一塊生鐵丟入硫酸之中,在林從熙的心頭沸騰開來:“他,他怎么能算小孩子?他無論體型還是年齡明明都比我更大,好不?”
“可所有人都知道,他就是小孩子一般。你能不能讓著他一點?”
林從熙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王微奕出來打圓場:“好了,大家就是斗斗嘴,別傷了和氣。這個火蛇,我看著跟非洲幾內亞灣的一種名叫‘庫加沙’的蛇有點像。林小兄弟說得不錯,它之所以見火就著,緣于它體內含有大量的易燃脂肪。幾內亞灣當地居民經常將蛇捕來,穿上燈芯,當蠟燭一樣地點燃,用來照明,所以他們又將它稱為‘蠟燭蛇’。沒想到的是,神農架這里竟然也有這樣的蛇。”
“哇,我竟然一語道破天機,真是個天才呀!”林從熙忍不住沾沾自喜起來,受花染塵打擊的心情也略微好轉。
冷寒鐵見地上的火蛇已全被捕殺,火焰亦被撲滅,便讓巴庫勒、柳四任重新點燃三堆火,然后招呼眾人回到巖洞。
卜開喬撫摸著肚子說:“剛才吃的面條都從屁股里溜走了,好餓呀!我想吃雞腿。”
王微奕看著冷寒鐵說:“剛才面條應該有問題,要不大家不會集體腹瀉。”
冷寒鐵凝思了一下,道:“面條是我們從……之前備好的,肯定不會有問題。可能是水的問題。我們用的水是走時從江里打上來的,不過在喝之前我們用消毒丸消過毒,并過濾了一遍,又是煮開的,理論上不會有問題……”他猛然想起一事,喃喃道:“難道是因為……”
林從熙很想知道他“因為”后面的內容,可惜冷寒鐵再也不往下說了。
巖洞里極為昏暗。之前巴庫勒點燃的那堆火早被花染塵在方便之前弄熄。冷寒鐵取了一條火蛇,開膛剖腹,扔掉內臟,將蛇的尸體穿于木棍上,又將醫用紗布裁下一截,搓成條當作燈芯,置于火蛇體內脂肪含量最高的舌頭處,如此一盞蛇燈便已制成。
冷寒鐵將蛇燈插在巖壁的空隙中點燃,光芒竟然比煤油燈還亮,并且沒有什么腥臭之味,反倒有一股淡淡的清香,這令他暗暗稱奇。蛇燈燃燒緩慢,估計一條蛇點一夜不成問題。
巴庫勒進來,分給大家每人三塊壓縮餅干,用于充饑。
林從熙嚼了一塊,實在太難吃了,簡直不是人吃的。卜開喬卻吃得津津有味。
花染塵則從隨身攜帶的包中掏出一個木魚和一個木槌,閉目誦經。
林從熙、劉開善驚異地看了她一眼。王微奕等人則視若無睹,顯然,之前他們在軍艦上早已見過這一幕。
劉開善偷偷扯了一下林從熙的衣袖:“她是個尼姑?”
林從熙失落地道:“帶發修行的吧,也有可能就是個信徒。”心里頭像是最心愛的花瓶被打碎一般,滿地的碎片,每一片都割著腳底,疼痛入心,“難道她送我絲帕,僅是出于善良,別無他意”?
一時間,整個世界變得索然無趣起來。他不顧地上的冰涼與骯臟,就地一躺,合上雙眼。
“給你!”卻是巴庫勒丟給他一個睡袋。
林從熙默默地將身子放入睡袋中。劉開善則瞪大眼睛,看著睡袋:“這個咋跟裹尸一樣?”
那邊,花染塵誦完經,堅持要睡在最里邊——她是害羞有人聞到她拉在巖洞內大便的不良氣味。
冷寒鐵卻不允。他讓花染塵睡在最外面,王微奕在他旁邊,接過去是陳枕流、卜開喬、劉開善、林從熙、沈先生以及李木娃(與沈先生一起的犯人)。
冷寒鐵命巴庫勒等人往火堆里添了木頭,再將火蛇收攏在一起,用樹枝蓋上,并分配柳四任負責上半夜值崗,后半夜為巴庫勒。
忙完這一切,冷寒鐵入洞巡視,發現大家都已酣眠,尤其是卜開喬,呼嚕打得跟飛機起飛降落似的,夢中還不時吧唧嘴,仿佛在品味美食。也許是因為勞累了一天,冷寒鐵發現自己眼睛也有點發澀,睡意就像一個麻袋,兜頭籠罩下來。
他斜靠在巖壁上,抱著槍,不知不覺就睡著了。睡眠如同一片泥沼,將他深陷其中,沒過頭頂,無聲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