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對外直接投資“增而不強”論: 一個微觀生產組織控制視角的分析
- 洪聯英
- 15418字
- 2019-07-22 14:57:09
第二章 文獻綜述與理論基礎
本書將從組織控制新視角,研究對外直接投資與微觀生產組織行為及其傳導機理,既是國際生產與投資理論在發展過程中與企業理論的融合點,也是現代企業理論在國際經濟領域的拓展。在文獻分析過程中,我們不僅要掌握現有對外直接投資理論的發展現狀及其局限,而且要掌握作為特定企業的跨國公司與對外投資理論文獻;不僅要掌握作為一般企業理論中的企業內部權力文獻,而且要從Grossman-Helpman的全球生產組織新理論體系中,尋找出企業權力行為與對外投資活動存在系統關聯性的理論基礎及相關研究成果。
按照這樣一個邏輯前提,本章包括五個部分:一是對外直接投資方式的選擇理論文獻;二是海外并購與跨國公司成長理論文獻;三是現代企業理論中的企業內部權力理論文獻;四是G-H全球生產組織理論文獻;五是本章結論。
第一節 OFDI與對外投資方式的選擇理論
海外并購、境外經貿合作區建設、境外資源開發既是我國創新對外投資的主要方式,也是新形勢下中國企業“走出去”的重要內容,他們之間的關系可用對外直接投資(OFDI)來描述。
國外主流研究在初期主要圍繞“OFDI為什么會產生?”“跨國公司是如何服務外國市場方式的?”這兩大主題進行。如Hymer(1960)的壟斷優勢理論認為,由于國際市場的不完全性,跨國公司在產品品牌、技術專利、雄厚資本、管理經驗、規模經濟等企業所有權特征方面,擁有東道國企業無法比擬的特定壟斷優勢,當這些壟斷優勢能夠克服東道國的政策壁壘劣勢時,跨國公司就有動力去國外進行對外直接投資活動。換言之,OFDI就會產生。然而,這一理論無法回答企業擁有壟斷優勢時,也可以在本國市場增加子公司將產品通過出口方式服務外國市場,或者通過國際技術轉讓的方式將企業的專利技術直接賣給東道國,為什么就一定要去國外進行OFDI?對此,Buckley和Casson等(1976)的內部化理論認為,國際市場的不完全并不是最終產品市場的不完全,而是中間產品市場的不完全。中間產品市場主要是指技術、專利、知識、管理經驗、信息、營銷渠道,尤其是專業化的原材料、零配件等,這些產品在不完全的國際市場進行搜索、匹配、交易、談價等,不僅需要花費巨額的交易成本,而且還面臨技術被盜或模仿、知識外溢,信息泄露、專業化供應商“敲竹杠”和“被套牢”問題(hold-up and lock-in),直接影響母公司的發展和競爭力。相反,如果這些在外部市場進行的交易改變在企業內部市場進行,則可以避免這些不利因素。因此,跨國企業為最大限度追逐利潤,必須建立內部市場,使外部市場內部化,企業內部資源得到合理配置,避免市場不完全性對企業經營效率的影響。換言之,當內部化的收益大于內部化的成本時,跨國公司就有動力到國外進行對外直接投資。與Hymer (1960)的壟斷優勢理論相比,Buckley和Casson(1976)等的理論雖然能夠解釋為什么企業不選擇國際技術轉讓方式服務外國市場,但還是一樣不能解釋為什么企業不在國內建立子公司,卻一定要去國外市場進行FDI。為此,Dunning(1977)的國際生產折中理論應運而生,這一理論對企業服務外國市場的方式和FDI產生的原因進行研究,認為企業只有同時具備所有權優勢(Ownship advantages)、區位優勢(Location advantages)、內部化優勢(International advantages)三種優勢(以下簡稱“OLI三優勢”)時,企業才能去國外進行OFDI。換言之,OLI三優勢是企業進行FDI的根本原因。這一理論還認為,如果企業只擁有所有權優勢和區位優勢兩種優勢時,企業只能選擇國際技術轉讓方式服務外國市場;如果企業只擁有所有權優勢和內部化優勢時,但缺乏區位優勢時,企業只能選擇通過在國內建立多家子公司,通過出口方式服務外國市場;如果企業只擁有區位優勢和內部化優勢,但缺乏所有權優勢時,則由于企業自身條件限制,不能服務國外市場。這一經典理論的產生,一直在國際經濟與貿易領域里被稱為通論,簡稱OLI框架。這一經典理論基礎,Vernon(1966)的產品生命周期理論、Kojima(1978)的邊際產業擴張理論等,都從不同層面對對外直接投資理論進行了豐富和完善。
此后,FDI與跨國公司的理論文獻都是以OLI框架為基礎,進一步拓展到研究對外投資方式的決定因素、戰略選擇、區位選擇、外部影響因素。如Gao等(2013)從人力資本角度、董艷(2011)采用極限邊界分析法研究中國對外直接投資的決定因素,宗芳宇、路江涌等(2012),羅偉、葛順奇(2013)等采用2003—2009年中國對100多個國家和地區的FDI存量數據,研究中國進入海外市場的區位選擇和決定因素。葛順奇、羅偉(2013)等檢驗母公司競爭優勢對企業外向型對外直接投資(OFDI)決策的影響程度。吳曉波等(2010),綦建紅等(2012),肖文、周君芝(2014)基于企業投資動機和能力,對國家特定優勢下的中國OFDI區位選擇偏好進行實證檢驗。Wang等(2012)探討新興市場的企業對外直接投資驅動力,認為中國企業對外投資主要是由其獨特的制度和產業環境驅動,特別是政府支持的投資公司母國產業結構至關重要,而技術和廣告資源是不太重要的。
特別是面對跨國公司活動(FDI流動)在世界GDP和國際貿易中以格外顯目的比率增長,Markusen(2002)認為,將跨國公司視為投資和資本流動現象而非經濟中真正的生產實體,是一種偏見;應該著重突出跨國公司作為特定企業的地位,并將區位選擇和所有權選擇內部化,是國際貿易理論的重要組成部分。
為了將跨國公司活動融入一般均衡貿易理論框架中,Markusen (1984)和Helpman(1984)都作出了開創性貢獻。Markusen(1984)首次正式提出了水平型FDI的一般均衡思想,并經Horstmann和Markusen (1987a,1987b,1992),Markusen和Venables(1998,2000)的補充和完善,形成了Horstmann-Markusen-Venables水平FDI體系(簡記HM-V體系);同期,Helpman(1984)也首次正式提出了垂直型FDI的一般均衡理論,并經Helpman-Krugman(1985)的完善形成Helpman-Krugman垂直FDI體系(簡記H-K體系)。盡管這兩派體系在研究方法上不同,但他們是圍繞“跨國公司為何產生?”以及“跨國公司是如何進行服務外國市場的?”兩個關鍵問題進行的,并且都將Dunning的OLI框架與公司和國家的特征協調起來研究,強調了知識資本假設。特別是,Markusen(1997,2002)提出了一種綜合兩派體系的研究方法,即在同一均衡框架下既包括垂直型又包括水平型投資,并將這一模型稱為“知識資本模型”,其基本觀點總結如下(洪聯英,2008):
(1)知識資本是一種無形資產,詞義廣泛,既包括員工素質、管理經驗,營銷技術、企業發展戰略、生產工藝等企業特定資產,也包括商標、專利、聲譽和品名等市場無形資產。
(2)知識資本模型特征:一是分割性:知識資產的區位分布可以與生產分割開來,向單一國外工廠提供這一資產服務所導致的成本增加相對于單一國內工廠要小;二是熟練勞動密集性:相對于最終產品而言,知識性資產屬于熟練勞動密集性;三是聯合性:知識性資產提供的服務是(至少是部分的)對多個生產基地的聯合(公共)投入,與建立一家帶有當地工廠公司的成本相比,建立第二家工廠所增加的成本要小。因此,前兩個特征創造了垂直生產分散的動機,第三個特征驅動了水平投資的動機。
(3)跨國公司存在并起中心作用的條件,在于它們擁有知識性資產的所有權優勢,可以減少國外多工廠生產的聯合投入復制成本,實現公司規模經濟和世界提增技術效率。
(4)知識資本也會由代理人的機會主義產生資產耗散的風險。為了保持公司排他性知識資產的價值,跨國公司在服務外國市場時,傾向于通過自有分支公司轉讓技術,從而企業內貿易并不是以有形商品為特征,而是以從母公司向分支公司出口的無形總部服務為特征。
(5)投資自由化導致生產和總部服務可以分開經營,公司總部是在熟練勞動豐裕的國家,而工廠區位的選擇取決于市場規模,對要素的依賴相對較小,因而,熟練勞動豐裕的小國也會導致垂直型公司的出現。從而企業內貿易是無形的總部服務貿易和有形的中間投入品貿易組成,而且國家的要素稟賦差異越大,企業內貿易就越大。[1]
(6)貿易與分支機構生產之間關系是與水平—垂直差異緊密相關,貿易與水平型投資相互替代,與垂直型投資一般為互補。
值得指出的是,Carr、Markusen和Maskus(2001)對這一理論模型假設進行實證估計與檢驗,結果表明,在對1986—1994年期間美國與其他36個國家之間的雙邊分支公司銷售檢驗中,與垂直型FDI測量(相對要素稟賦差異)相比,水平型FDI測量(運輸成本、工廠規模經濟等)更好地與數據相吻合。Markusen認為這些結果與理論之間非常吻合,并深信這一模型在將來的政策分析中會被證明是有所作為的。
此后的研究都是在這一體系基礎上進行拓展或細化,如Dunning和Lundan(2008)、Poole(2013)等對于跨國公司與全球化經濟的研究;Nicholson和Salaber(2013),Hijzen、Grg和Manchin(2008)區分橫向和非橫向并購,并使用1990—2001年23個經合組織成員國的產業數據,發現總交易成本對于跨國并購活動具有負面影響并且對橫向并購的影響較小。Beladi等(2013),Child和Marinova(2014)構建寡頭壟斷模型研究垂直結構對橫向跨國并購的動機和應用的影響,并證明垂直整合會提高生產多樣化的激勵程度和增加橫向跨國并購的收益。特別是Baldwin和Okubo(2014)依據Yeaple(2007)的復雜一體化概念(即混合型FDI),采用一種新的實證方法來檢驗日本境外附屬機構的網絡FDI是水平型還是垂直型,并認為在大多數行業的日資企業和國家,部分是垂直的,部分是水平的,但在北美比歐洲和亞洲的網絡OFDI更多的是水平型。子公司在1996年和2005年之間更多采用垂直型。
綜上所述,H-M-V體系和H-K體系都試圖將跨國公司活動完整地融入一般均衡的國際貿易理論框架中,但主要由于技術上的原因,在20世紀80年代和90年代的大部分時期,這兩個體系一直保持著相對分離狀態(馬庫森,2005)。H-K體系是在“零貿易”成本假設條件下,給定工廠規模經濟,沒有水平型跨國公司的存在。而H-M-V體系則通常假設跨國公司部門只使用一種要素,或者假設不同活動(如總部和工廠)使用相同比率的要素,將生產分成不同階段的動機幾乎就不復存在。知識資本模型是一個將這兩種理論進行整合的一個嘗試,使垂直型和水平型跨國公司得以以技術和國家特征的函數形式出現。知識資本的研究方法使我們可以識別水平型和垂直型跨國公司的動機,并且預測出分支機構的活動如何與諸如國家規模和相對要素稟賦差異等變量相聯系的。
盡管這一理論模型可以涵蓋各種特殊情形,但在現實世界的跨國公司活動中,究竟是水平型還是垂直型跨國公司更重要,仍然是一個有趣的問題(馬庫森,2005)。
然而,無論以何種定義去分清哪些行為是水平的,哪些是垂直的,都不是一個簡單的實證性工作。特別是,垂直型活動越來越與外包概念緊密相連,即其中大部分都是通過與獨立的地方生產商以合同形式,而不是通過分支公司的方式進行。
不過,模型將跨國公司作為一個特定企業,從企業擁有知識性無形資產來論證跨國公司的存在,以及在全球生產投資活動中起中心作用的思想,是本書論證國際生產網絡下存在企業權力現象和權力關系的一個文獻依據。尤其是將知識資本作為無形資產的思想,也是我們構建網絡進入權和價值鏈分解權的權力來源的一個基礎。
第二節 海外并購與跨國公司成長理論
跨國并購作為對外直接投資的主要進入方式,一直備受國外學者關注。近年來,我國有近80%的對外直接投資也是由海外并購方式完成的,然而就并購后的發展現狀來看,存在失敗率高發,前期評估不足,投資后整合困難,合并績效不明顯等諸多問題。本節通過對國外海外并購主流文獻的梳理,探究跨國公司并購的成長機制,為后文的研究提供理論基礎和實證依據。
對于跨國并購問題的研究,國內外學者主要沿著三大脈絡展開:一是將跨國并購作為一種進入方式及其戰略選擇。這一主題一直是西方國際經濟學家關注的焦點,如Hymer(1960)的壟斷優勢理論、Buckley和Casson(1976)等的內部化理論,Dunning(1977)的折衷生產理論,Dunning和Lundan(2008)將制度考慮納入OLI理論框架等,都對企業從事OFDI的進入方式及其決定因素進行研究,認為只有具備OLI三種優勢,企業才能采取OFDI方式。此后,學者們依據不同理論進行實證分析,如Anand和Delios(2002)從資源基礎理論研究1974—1991年2175家從英國、德國、日本進入美國公司的并購方式;Davis等(2000)則從制度理論,Hennart和Reddy(1997)、Pan和Tse(2000)等從交易成本理論,魯桐(2007)、Nocke和Yeaple(2007)等從企業異質性,史宇鵬等(2012)從法律視角,都討論了海外并購的進入模式;張建紅、衛新江(2010),張建紅、周朝鴻(2010),胡彥宇、吳之雄(2011)等考察了中國企業在海外并購過程中可能遇到的制度障礙問題。Pablo(2009)等研究目標國宏觀經濟和投資者保護狀況對進行跨國并購的可能性影響,認為好的經濟狀況、友好商業經營環境、較高的目標企業融資成本、逃避關稅壁壘等增加跨國并購發生的可能性;并購方國家對產權保護較低,對關鍵產業的保護、有限制受控制的利率水平、利息和股息匯兌限制等因素則起抑制作用,這些基礎影響跨國并購的方向和規模。Malhotra等(2011),Pablo(2013)、Beladi等(2013)則從文化距離和治理環境視角進行多案例研究,認為東道國的治理環境和文化環境差異會影響企業的海外市場進入戰略,并發現美國企業與新興市場企業都選擇在與本國文化環境相近的國家進行并購,而且不同的文化習俗會影響企業的市場進入戰略;當市場潛力上升時,新興市場企業會選擇忽略文化差距,而美國企業不會忽略。
二是將跨國并購作為一個動態學習的過程。由于調查、談判、整合這些過程本身的動態性、復雜性,以及并購績效微觀企業數據難以獲取性,這類文獻相對較少,但現有文獻研究結果表明:跨國并購本身是一個動態學習的成長過程。具體地說,在調查過程和談判過程中,Hitt等(2000)認為,由于國外投資本身所具有的不確定性,要多借助設立在東道國的投資銀行和其他專業機構(如顧問、律師事務所、會計事務所)的中介服務和幫助,能夠使公司在盡職調查過程中避免學習中出現路徑依賴問題和談判過程中出現實質性成長障礙。在整合過程中,Krug和Hegarty(2001)、Larsson和Finkelstein(1999)等認為,企業文化和制度的差異尤其是公司體制和治理機制,是整合過程需要處理的重要內容;Fajgelbaum(2014)、Barbopoulos等(2012)認為如果兩國間的制度差異較大時,并購整合時經理與雇員之間發生沖突的可能性就越高,并購后的整合治理問題需要特別關注。王鳳彬、楊陽等(2013)借鑒組織學習理論,對“利用型FDI”和“探索型FDI”的分化表現、并購整合及其價值創造效應進行研究,認為整合面臨很大的挑戰和風險,但中國企業仍不會停止海外并購的嘗試。
三是將跨國并購本身作為一種價值創造戰略。Buckley和Casson (1976)、Markides和Ittner(1994)、Ray和Ray(2013)等從資源共享和資產內部化角度,認為充分利用資源共享和內部化的協同效應,能為并購雙方創造價值。Jensen(1986)、Datta和Puia(1995)、Martynova和Renneboog(2008)、顧露露和Reed(2011)、倪中新等(2014)對中國企業海外收購成敗進行實證分析,考察了影響中國企業海外收購成敗的因素以及中國企業海外收購成功率低的原因。Martynova和Renneboog(2008)等從金融結構與股東財富創造方面看,認為并購的財富創造效應與并購雙方公司所在國家之間的資本契合度、相關的負債以及從金融機構的貸款密切相關,高負債會減少潛在的代理成本,相對更新的并購能夠給雙方都帶來顯著的價值。Uddin和Boateng(2009),楊忠、張驍(2009),邵新建等(2012)從目標企業戰略,Yang和Hyland(2012)等則從管理質量、價值創造與組織經驗等方面,認為協作導向戰略、內部治理機制和管理質量在價值創造中非常重要,當管理者績效q值更高的公司合并q值更低的公司時,最好的價值創造合并才會發生,而在公司治理方面,只有注重股東利益且治理程度相對完善的并購企業,整合后才會取得公司治理的改善和提高預期收益。
綜上所述,進入國際市場跨國并購對于跨國公司來說有很大的潛在利益,但是與跨國公司并購前的進入方式選擇機制、并購中的學習動態機制、并購后的價值創造機制密切相關,因為這種選擇不僅會對跨國并購成敗以及公司績效產生重要的影響,而且對于發展中的跨國公司來說是一個成長學習過程。因此,這方面的研究需要從不同的理論角度來更好地預測進入國際市場所帶來的價值創造。
第三節 企業體系權力理論
對企業內部權力的研究,可以追溯到20世紀30年代,Berle和Means (1932)最先在提出了現代企業“所有權與控制權分離”的重要觀念,但他們并沒有研究企業中的權力問題。Coase(1937)創見性地論證了企業以“權威”方式來配置資源,可以節約市場定價的交易成本的思想。Grossman和Hart(1986)、Hart和Moore(1990)(簡稱GHM理論)從不完全合同角度對企業權力的研究作出了創造性貢獻。而Rajan和Zingales (1998,2001)的關鍵資源進入權理論則為企業理論中的權力研究作出了重大拓展和補充。
Coase認為,由于存在使用價格機制的成本,“通過形成一個組織并讓某種權力(企業家)來支配資源,部分市場費用可以節省”(Coase,1937),即在企業內承擔協調生產要素(資源)的流動并不是價格,而是“命令”或權威。這樣,存在兩種制度來協調人們的經濟活動:“在企業外部,價格運動指揮生產,它通過一系列在市場上的交易來協調。在企業內部,這些市場交易被取消,而且市場交易的復雜結構由廠商內部的協調人來替代,由他來指導生產。顯然,這些是協調生產的不同方式。”但是,由于Coase專注于對“交易費用”這一革命性概念的研究,并沒有對什么是企業權威作出具體論述。
在隨后的近50年中,企業權威論觀點發展很緩慢,并且引起了爭議。但從總體上說,Coase的企業權威觀點像一種先驗性的假說,被多數經濟學家們所接受,權威成了企業內部產權結構下,企業家以一種條令的方式對企業資源進行生產、組織、交易的協作方式,能夠減少交易費用。[2]由于Coase的企業權威論“未能清楚地說明”其自身理論的“假設”,“忽略對其賴以成立的基礎的考察”,“權力”范疇盡管重要,但很長時間企業理論并沒有為這一范疇找到堅實的根基。
從Grossman和Hart(1986)、Hart和Moore(1990)開始,企業權威理論取得了突破性進展。GHM理論正式對企業的權力來源問題、權力配置問題進行了深入研究,他們將企業定義為“由其所有擁有或控制的資產(如機器、存貨等)所組成”(1986),在不完全合同條件下,剩余控制權就是“可以按任何不與先前的合同、慣例和法律相違背的方式決定資產使用方法的權力”(哈特,1998),它應該天然地配置給物質資產所有者,并以此定義企業所有權,即物質資產所有權是企業權力的來源。這樣,他們將契約不完全性和企業的權力變量——控制權之間的內在關聯結合起來,為企業中權力變量的解釋找到了堅實的理論基礎。正如Hart (1995)所言,“在完全合同的范圍內”權力的概念是很難定義的,“如果所有的行為都可以在合同中加以規定,那么令某人‘負責’一項行動或決策又是什么意思呢?因此,不完全合同的框架才是研究權力的自然框架”(哈特,1998)。GHM理論框架對當今企業問題的研究影響之深,導致對企業權力的研究成為企業理論研究的主流。
在GHM理論之后,企業的權力理論呈現出強盛的發展勢態,但眾多文獻在深化對該框架認識的同時,也表現出對該框架下“資本強權觀”實質的一定程度修正和挑戰,Aghion和Bolton(1992)、Dewatripont和Tirole(1994)、Aghion和Tirole(1997)、Chiu(1998)、Cai(2003)等,都是這方面的經典文獻。特別是,Rajan和Zingales(1998,2001)以一種新的視角和內涵來研究企業內的權力及其關系,提出了關鍵性資源的“進入權”理論。與GHM理論不同,他們認為物質資產不是企業唯一的權力來源,“進入權”或“通道”(access),即接近和使用資產、思想和人等關鍵資源的機會和能力,也是企業的一種權力來源。通過對這些關鍵性資源(critical resources)的“進入”(access)控制,由此便產生權力。在他們看來,進入權比物質資產所有權更具有一般性,因為這種關鍵性資源可以是GHM理論所關注的物質資產,也可能是“天才”、“創意”無形資產,這樣它不僅可以解釋與人力資本有關的企業“權力”,而且還能夠解釋與非人力資本有關的“權威”。從這種意義上說,“進入權”理論是對GHM理論的一個強有力的挑戰。
然而,這一理論也只是從關鍵資源的機制控制進行闡釋,并沒有從這些非物質資產本身的權力關系進行研究,因而這種創見與其說是對GHM理論的挑戰,不如說是對其補充和擴展。
按照以上論述,目前企業內部權力理論文獻發展出以下一些命題:
(1)企業權威是替代市場機制配置資源的替代方式。
(2)不完全契約是解釋企業權威或權力變量的重要理論前提。
(3)物質資產所有權是企業權力的一個來源,當合同不完全時,用“剩余控制權”更能代表資產所有權的權力。
(4)關鍵資源進入權或通道是企業權力的另一個來源,企業中的人力資本所有者能夠憑借其知識、信息、創意、特殊的技能等獲得企業的某種權力。
由此可見,企業內部權力理論充分發揮了新制度經濟學分析的思想,試圖通過企業內的權力及其關系,來探究企業權力作為市場機制的替代方式,為人們研究資源配置和利益分配的問題提供一種經濟分析方法和工具。但是,這些理論中的權力內涵都是在“交易費用”范疇背后發生作用的,即是從交易屬性體現了企業的本質,省略了企業作為組織的屬性和生產的屬性,因而對企業組織行為的解釋是不完整的。
另外,企業內部權力理論也面臨一個重大挑戰:當前企業組織方式已突破了傳統意義上的“企業—市場”兩分法(李海艦等,2004,2007),“企業—網絡—市場”的三分法已經成為現實經濟中的新劃分。企業之間的價值活動顯然既不等同于市場直接交易,也不等同于企業內部交易,企業網絡之間是否也存在企業權力關系?如果存在,其權力來源和權力形式又是什么?這顯然也是企業權力理論必須面對的現實問題。
本書將要構建的國際生產網絡下的企業體系權力理論,合理借鑒了GHM產權理論的不完全合同權力研究框架以及Rajan和Zingales的“進入權”理論的核心思想。但不同的是,我們研究對象是全球生產網絡中企業等級內部各生產單位之間,以及網絡間獨立企業之間的權力關系,而不僅僅是企業等級內部的權力關系。
第四節 全球生產組織理論
近些年來,貿易和FDI流性質的顯著變化對現有主流貿易理論提出的挑戰,以Grossman和Helpman為代表的國際經濟學者們,將企業特征與國際貿易、FDI活動相結合,試圖構建一個全球生產網絡下貿易、FDI的新理論體系(或稱G-H理論體系),來解決控制企業的組織結構選擇問題。即通過關注個體企業的特征,新理論體系回答如下問題:企業在服務于外國市場時,是通過選擇出口還是FDI?組織生產時,是選擇外包還是一體化?在哪些情況下,他們選擇在國外而不是在國內外包、國外一體化而不是國內一體化(Helpman,2006)?從而解釋發達國家生產外包對于其國內福利分配及其貿易模式的影響,其理論體系主要從兩大方面發展:
一方面,采用生產率異質性方法,從技術角度來解釋個體企業特征與出口、FDI決策的內生關系。在新貿易理論中,企業都是同質的,即每個國家都是由一個“代表性企業”生產產品,然后將產品出口到世界各地。這與現實中只有少量企業能夠出口,而且出口企業通常只是規模較大、技術較先進、工資和生產率水平都較高的經驗現象相矛盾(Bernard&Jensen,1997;1999;Clerides et al.,1998;Pavcnik,2002)。為了從理論上解釋這些重要現象,Melitz(2003)和Bernard等(2003)在這一領域做出了突出貢獻,將企業異質性納入一般均衡貿易理論框架中,發展了兩類代表性的異質性企業模型。并由Helpman、Melitz和Yeaple(2004)以及Grossman、Helpman和Szeidl(2006)發展到水平型FDI和復雜一體化戰略框架中。這一理論的主要觀點總結為:
(1)生產率差異是企業異質性產生的根源。但在企業異質性的形成機理上,卻有三種不同的觀點:一是以Melitz(2003)為代表的固定成本型;二是以Bernard等(2003)為代表的可變加成率型;三是以Yeaple (2005)為代表的技術技能型。
(2)生產率差異是影響并約束企業的進入、退出行為的關鍵因素。
(3)企業可依據生產率高低進行國內生產、出口或投資選擇:生產率較低的企業只能服務于國內市場;生產率較高的企業會選擇出口;生產率很高的企業才會選擇國外投資。此外,企業在垂直型與水平型之間還有多種混合投資選擇。
(4)生產率異質性在解釋國際貿易和投資戰略中起著十分重要的作用:一是只有生產率較高的企業從事對外活動;二是在服務國外市場的企業中,只有生產率最高的企業從事水平型FDI,次高生產率的企業需要在復雜的一體化戰略中權衡;三是產業內企業異質程度在決定FDI銷售份額與出口份額中起關鍵作用。
(5)貿易自由化影響了產業內的再分配效應,導致了產業內更高的平均生產率和企業流動率,并影響新一輪的生產決策行為。
由此,企業異質性理論極大地拓展了一般均衡貿易理論體系,發展成為一個融合國際生產、貿易、投資與企業組織相互作用的新興理論,為研究國際生產決策、貿易投資組織結構、產業演進績效等國際經濟活動,提供了一種新的分析工具和理論方法。
此后,沿著這一理論框架和方法產生了大量實證文獻。如Bernard和Jensen(2007)利用美國企業數據研究發現,生產率最低的企業只在本國生產,生產率較高的企業選擇出口,而生產率最高的企業則選擇對外投資。Yeaple(2009)利用美國跨國企業數據,發現生產率最高的企業選擇對外投資的更多,其對外直接投資額也較多。Wakasugi和Tanaka(2009,2012)考察12000家日本企業數據,他們發現同時投資美國和歐洲的企業要比只投資美國或歐洲的企業更有效率。Lileeva和Trefler(2010)、Kohler 和Smolka(2012)、Yeaple(2013)等對進入與退出外國市場的生產率分解,Melitz和Polanec(2012)等基于動態Olley-Pakes半參數法,對斯洛文尼亞制造業生產率在1995—2000年大幅增加現象進行測量。蔣冠宏、蔣殿春(2013,2014)、田巍和余淼杰(2012)、戴翔(2014)從企業異質性視角,對企業生產率和企業對外直接投資的關系進行實證檢驗。
但是,這一理論關于貿易和FDI的探討主要集中在最終產品上,對于企業是從內部生產零部件還是從獨立供應商獲取零部件的問題,都沒有探討。換言之,這一理論能夠解釋為何國內企業有激勵去承擔國外生產的問題,但不能解釋為何國外生產將發生在企業邊界內,而不是通過準市場或許可證方式進行的(Antràs,2006),因此,僅僅從技術角度來解釋個體企業特征影響其貿易投資組織決策行為是不全面的。
不過,與知識資本模型將跨國公司作為特定企業相比,企業異質性理論是從一般意義上論證國際企業的異質性特征。特別是將生產率差異作為企業異質性的根源的思想,并依據生產率差異將企業分為國內生產商、出口商和國外投資商等不同企業組織形式,是本書第三章分析全球生產網絡下企業權力關系的重要基礎,也為我們構建價值鏈分解權的企業權力來源提供理論基礎。
另外,采用不完全契約方法,從組織控制角度來解釋個體企業特征與貿易、FDI分離決策的內生關系。對于企業在組織全球生產時,是選擇外包還是一體化、國內還是國外的問題,新制度企業理論和主流貿易理論都難以提供現成的理論解釋。前者是以現代公司制度為基礎,關注的是垂直一體化生產組織方式,難以解釋外包生產組織行為;而后者忽視了企業的微觀行為,加上要素稟賦的外生性假設,也難以解釋不斷增長的中間產品貿易現象。以Grossman、Helpman、Antràs等為代表的學者通過引入企業理論中的不完全契約方法,將新制度經濟學和國際貿易與直接投資理論相結合,解釋了契約不完備條件下企業組織形式的選擇與貿易模式之間的內在關系(洪聯英,2012),其研究成果可總結為四個方面:
其一,運用交易成本方法分析市場厚度(thickness of the market)對一體化與外包組織形式的影響。Mclaren(2000)通過放棄新貿易理論中規模經濟和壟斷競爭的假設,引入了“市場厚度”的概念,認為最終產品商獲得專業化的中間投入品,需要通過對準市場貿易的“敲竹杠”問題(hold-up)與垂直一體化貿易的治理成本問題進行權衡,而這種權衡主要與市場厚度相關,投入品市場越厚,外包就越有吸引力。Grossman 和Helpman(2002,2005)將不完全契約下一體化與外包組織形式的選擇發展到一般均衡、壟斷競爭框架中。以市場厚度的外部性為特征,運用要素稟賦差異假設和交易成本方法,分析了在全球化經濟中,最終產品生產商必須為企業外包出一些必要的服務或零部件,以及企業進行外包決策時必須要考慮的區位選擇問題。并利用這一模型檢驗了國家規模(用勞動力參數來表示)、外包技術(用定制模具樣品的費用參數來表示)、搜尋技術、契約環境對外包行為及國際貿易模式、貿易增長的影響,從而說明垂直生產網絡下企業通過國際外包方式獲取專業化中間投入品的必然性。
其二,運用產權方法分析一體化與外包權衡選擇問題。Antràs (2003,2005)在假設契約不完全條件下,將GHM財產所有權理論嵌入到一般均衡壟斷競爭貿易模型中,結合企業所有權結構、要素密集度解釋了美國的企業內貿易模式的行業特征和國家特征;結合產品周期理論和契約可執行程度解釋了企業對一體化與外包組織形式的權衡選擇。其結論是:在新產品價值鏈環節、資金密集性商品、資本—勞動比率較高的國家之間,企業應該采用一體化組織方式;而在成熟產品價值鏈環節、勞動密集性商品、資本—勞動比率較低的國家之間,外包貿易模式必然盛行。Antràs和Helpman(2004)進一步將這一模型拓展到異質企業環境中,建立了一個北—南國際貿易模型。他們認為,最終產品商與零部件供應商之間是關系專用性投資(relationship-specific investment),并通過不完全契約來治理,其均衡模式取決于要素稟賦差異、所有權優勢、事后納什討價還價能力和總部密度技術。這一模型產生了三個有趣的結論:一是生產率高的企業可以選擇在外國一體化或外包,生產低的企業只能選擇在母國進行外包;二是總部密度的增加,會導致離岸操作下降;三是更高的生產率分散化分布會導致更多的離岸操作,在零部件密集性行業,會導致南方國家更多的外包,而在總部密集性行業會導致南方國家更多的一體化加外包。特別是,Feentra和Hanson(2003,2005)將GHM財產所有權模型應用到對中國外包貿易實踐中,對產權理論分析方法進行了經驗性應用。模型根據1997—1999年中國加工出口的1位數SITC產品數據和企業類別的詳細數據進行經驗檢驗,發現在中國從事加工貿易出口的跨國企業,最普遍的企業組織形式是外國企業至少擁有部分所有權,中方控制投入品采購權,這一結論支持了GHM所有權分析方法。
其三,運用激勵機制分析一體化與外包權衡選擇問題。與產權理論不同,激勵機制分析考慮到外部選擇的影響。Grossman和Helpman(2004)首先將Holstrom和Milgrom(1994)多重委托—代理模型與Grossman和Helpman(2002)的企業組織研究相結合,納入北—南國際貿易模型中,研究了在垂直一體化方式和國際外包方式之間獲取中間產品的權衡問題。認為委托人為了生產出異質性的最終商品,需要獲取中間投入品,但投入品必須由擁有專有知識(know-how)的代理人生產,這個代理人可以是雇用經理,或者是獨立的供應商。但無論哪種情形,代理人交付恰當投入品的能力都是不確定的,并與代理人的努力程度密切相關。如果委托人雇用了代理人作雇員,他能監督到代理人部分多重任務中的努力水平,如果他雇用了一個獨立的供應商作為代理人,監督是不可能的。因此,從監督力度出發,委托人會偏好垂直一體化方式;但從高能力激勵出發,由于供應商能夠承擔一些初始投入成本和生產不成功時的爛呆賬成本,同時引誘高水平努力所需要的必要激勵成本要比雇用經理小,因而委托人會偏好外包方式。
Feentra和Hanson(2005)在將GHM財產所有權模型應用到中國加工貿易的經驗性檢驗工作的同時,也對比應用了Holstrom和Milgrom (1994)的激勵機制分析方法,認為在價值增值較低或人力資本專業化投資水平較高時,在投入品搜尋比在加工過程中的激勵問題更為敏感,因此,如果經營者報酬與所監督到的能力相稱,工廠的所有權和投入品采購的控制權安排給同一方是有效率的。否則,應該分配給不同的兩方。通過對人力資本專業化投資參數、外國企業納什談判權重參數以及合同不能實施概率參數的實證檢驗,其結果也證實了這一理論。
其四,運用控制權授權理論分析一體化與外包的選擇問題。Marin和Verdier(2002)將Aghion和Tirole(1997)控制權模型進行擴展,并嵌入到Dixit-Stiglitz的壟斷競爭模型中,在一般均衡框架內考察了企業內部權力的動態性和組織形式的變化。他們認為,不同生產方法反映到特定的競爭項目上,企業存在三種組織方式,即委托人集權控制(P組織或一體化),授權給代理人(A組織或外包),以及無內部等級制度的單體企業(O組織)。在其他條件相同時,沒有發生貿易的兩個相似國家可能有不同的企業組織方式(A形式或P形式),由于趨同性的影響,全球經濟一體化趨勢能夠導致外包浪潮(由P→A)或者并購浪潮(由A→P),但由于市場規模本質上對控制權形式沒有影響,因而增大規模的一體化企業數量會越來越少,而降低規模的外包企業數量會越來越多。Marin和Verdier (2005)進一步研究了企業等級制度與國際貿易的關系。表明在非常大或非常小的國家,將有一體化企業組織方式,而在中、高規模國家將實行外包,激烈的市場競爭最終會導致外包。Marin和Verdier(2003)將上述分析擴展到了一個兩部門、兩要素、北—南兩國模型中,考察了企業選址決策行為會造成熟練與不熟練勞動力比率的變化,從而對企業組織方式產生影響。當熟練與不熟練勞動力比率增大時,企業組織方式傾向于從O→ A→P;在技術先進的北方國,企業會選擇P組織,而在技術差的南方國,企業在貿易開放之前,會選擇O組織方式,然后隨著世界經濟一體化導致的外包浪潮,企業會轉向中等的A組織方式,這就涉及了權力授權問題。
對于上述四類文獻,Antras和Helpman(2008)、Antràs和Hansberg (2009)、Helpman等(2008)在他們最新的文獻評論中指出,一個有潛力的研究方向是將產權方法與Rajan和Zingales(2001)發展的進入權概念應用起來,或者像Ethier和Markusen(1996)那樣引入新的非專用性知識概念,這是探討跨國公司有效避免專用性投資問題的更為滿意的方法。王耀中等(2009)、洪聯英等(2013,2015)從企業所有權安排、企業進入權安排和組織控制視角,引入等級制和契約制思想,對我國海外并購整合績效和跨國公司專業性投資激勵問題進行初步研究。張建紅和周朝鴻(2010)、陳巖等(2012)、張中元等(2013)從制度視角,實證檢驗東道國制度質量與雙邊投資協議(BIT)對中國OFDI的影響。而這些文獻雖然構架了一個新的設想,但如何結合、如何應用,目前尚沒有相應的分析。
通過以上四種分析方法,貿易、FDI中的企業契約理論以H-K為主要框架的新貿易理論為基礎,通過吸納交易成本理論、產權理論、激勵機制和控制權授權理論等現代企業理論觀點,將企業特征與貿易、FDI分離決策行為相結合,解釋了發達國家生產外包對于其國內福利分配及其貿易模式的影響。突破了現存新貿易理論中規模經濟、收益遞增的局限性。盡管這些研究成果都只是初期性的,但為貿易理論的研究提供了新的理路。
總之,貿易、FDI中的企業契約理論為研究國際貿易中的企業行為方面提供許多洞見,一定程度上揭示貿易模式與企業間準市場力量、一體化企業內部行為之間的互動影響,這對本書的研究提供了有益的啟示。但是,由于他們主要是從發達國家分工體系出發,論證和揭示發達國家在經濟全球化下的企業外包和一體化策略行為,因此,這些研究命題很難解釋我國創新對外投資方式及其“增而不強”困境問題。
與他們的理論方法不同,我們則構建一套完整的企業體系權力理論,分別從企業內所有權、網絡進入權和企業間價值鏈分解權的角度來討論微觀生產組織控制與對外投資發展問題。特別是,我們將企業權力作為一種控制工具而不僅僅是激勵工具,更有助于認清我國對外投資“增而不強”的微觀本質,使研究結果更能逼近現實。
第五節 本章結論
上述四類文獻為本書研究提供理論基礎和方法依據,但是綜合來看,存在以下待改進之處:
(1)在OFDI與企業進入方式選擇理論文獻中,國外文獻研究OFDI生產決策和組織控制問題,主要關注優勢企業FDI和外包方式的組織結構選擇及企業行為;未考慮無優勢企業的FDI行為;也未考慮政府推動下的OFDI集群式和投資園區建設的組織控制問題。不過,以Markusen為代表的知識資本模型使我們可以認識跨國公司作為一個特定企業,在OFDI活動中所扮演中心角色和核心地位,為我們探討國際生產網絡下OFDI活動中存在企業權力現象和權力關系,提供了一個文獻依據。[3]國內研究多從宏觀層面、政策支持和外部促進等視角進行,缺乏對國際生產組織和控制企業行為的研究,這既與FDI活動特點不符,也未反映出我國OFDI困境的本質根源;理論與實證研究均待系統化和深化。
(2)在海外并購與跨國公司成長理論文獻中,一個重要的研究事例包括價值創造的解釋變量。大部分關于價值創造的研究都是基于代理理論以及TCE理論,結果與組織策略和協作控制相關的因素并沒有顯著地進行檢驗,而且大部分企業層面的因素是不清晰的,不能充分反映并購者獨有的資源和能力,需要從微觀企業層面提供價值創造機制的研究。目前,對我國來說,有近80%的投資方式為跨國并購,但并購失敗率很高,究其根本原因,主要就是缺乏強有力的跨國公司。因此,對跨國并購的進入方式選擇、學習動態過程和價值創造對國外跨國并購的運行機制和影響因素進行梳理和分析,厘清跨國公司并購的成長機理,需要新的視角和方法。
(3)在企業體系權力理論文獻中,在以GHM財產所有權以及Rajan 和Zingales(2001)關鍵資源進入權為代表的企業內部權力理論中,盡管他們將企業權力作為市場機制的替代方式,為人們研究資源配置和利益分配問題提供一種經濟分析方法和工具。但是,這些理論存在一種共同缺陷,即其權力內涵只是體現了企業的交易屬性,省略了企業作為生產組織的本質屬性——生產性,對企業組織行為的解釋是不完整的。另外,這一理論主要是考察企業內部的權力關系及其配置問題,而我們要研究的對象是企業體系中企業內部分支機構之間,以及網絡間獨立企業之間的權力協調與控制問題,因此,不能直接用來解釋國際生產網絡下的OFDI組織方式問題。
(4)在G-H新理論體系中,以Melitz為代表的企業異質性理論,是從技術角度來解釋個體企業特征與出口、FDI決策的,能夠解釋為何國內企業有激勵去承擔國外生產的問題,但不能解釋國外生產為何將發生在企業邊界內,而不是通過外包方式進行的。以Grossman-Helpman-Antràs等為代表的企業契約理論,考察發達國家的企業行為與貿易、FDI分離決策的相互關系,這些理論能夠解釋發達國家外包生產對于其國內福利分配及其貿易模式的影響,但是,沒有考慮到像我國無優勢企業的FDI行為,以及政府推動下的OFDI集群式和投資園區建設的組織控制問題。此外,這些研究存在一個共同缺陷:這些研究是以“價格理論”為核心,強調資源配置過程中市場經濟制度的強大效率功能,忽視了組織結構收益的一面。
盡管如此,這些文獻的理論和方法仍使本書受益頗多,尤其是Grossman-Helpman-Antràs貿易、FDI的企業契約理論,為我們在理論假設、理論拓展、模型構建等方面提供了諸多啟示和有益的借鑒。為此,本書將站在學術前沿,并結合中國的現實問題,從微觀生產組織控制視角出發,試圖提供一個國際生產體系下的企業權力理論及其分析框架,利用企業權力體系與OFDI組織方式的內在關系,打開跨國公司權力機制和組織控制這一“黑箱”,來分析和論證我國對外直接投資“增而不強”困境的內在機理,為探討我國企業創新對外投資行為和組織安排問題,提供新理路和政策啟示。
[1]參見Helpman和Krugman(1985)第十二章、第十三章的詳細論述。
[2]參見Alchian、Armen A.和Harold Demsetz(1972),[美]R.科斯、A.阿爾欽、D.諾斯等(2003)。
[3]后文我們將使用Markusen的知識資本假設,將跨國公司擁有更多的知識性資產(作為企業核心能力,是我們構建企業鏈接權的權力來源一個基礎)來展開我們的理論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