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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節 藝術作為“叢概念”

西方最新的著名藝術定義,英國著名分析美學家貝伊思·高特(Berys Gaut)延續了開放性定義藝術的道路。在分析美學的內部,以列文森為新代表的美學家們仍傾向于利用對藝術品“外在可變屬性”的說明來為藝術下定義,與之相反,高特則側重于開放性地來看待藝術品的“內在可變屬性”。高特界定藝術的基本觀點,看似非常簡單與明了—藝術這個概念,無疑就是“叢概念”(cluster concept)![33]

這種“叢概念”的界定開啟了新的方向,它一方面避免了諸如維茨開啟的那種“藝術不可定義”論,但又走向了更為開放的定義方式,似乎是一種“無法界定的定義”方式。另一方面,再次回到維特根斯坦的晚期哲學,而分析哲學家約翰·塞爾(John Searle)就是受其啟發提出了“叢理論”(cluster theory)。[34]這種“叢理論”的不定性,不同于一般意義上的“家族相似”性,比如各種各樣的棋類、比賽、運動會都被歸為“游戲”。如果同一個人物可以用一系列的“描述語”進行描述的話,那么,維特根斯坦—塞爾的“叢理論”就有了用武之地,因為它可以通過多個“描述語”的邏輯總和與內涵析取來指稱專名。這意味著,屬于某個專名的描述定義是“復數”的。

高特接受了這種分析哲學理念,并實現了從哲學到美學的轉換:“以藝術為例證。假定,我們可以建構出一系列的屬性,例如美的屬性,表現的屬性,原創的屬性,復雜與一致的屬性。而且假定,某物能夠展現出來,如果某物能夠獲得這各種各樣的屬性的子集,那么,該對象就成了藝術,但是,這些屬性當中沒有一種是為所有的藝術品所擁有的,但所有的藝術品都必須擁有它們當中的某些屬性。”[35]如此看來,被征引到藝術的“叢概念”理路所反對的,首先是傳統的那種以“共同的充分條件”或者以“個體的必要條件”來界定藝術的方式,之后認定,通過給出藝術特性來界定藝術的方式是可能的,然而這些被給出的屬性卻是多種多樣的,關鍵就在于給出相應的標準進而做出適宜的解釋。

進而,高特對于所謂“相似法”(resemblance)做出了批判,這種方法要求“所有對象”都具有某些“共同的屬性”,這里的“相似性”就是指“家族相似”的那個“相似”,但如果不能對于那些共同屬性做出說明,那就相當于什么也沒說。高特的“叢概念”恰恰說明了這些屬性到底“是什么”而且試圖對此做出實質性的宣稱,或者說,是通過某些“共有屬性”來加以闡明的。[36]

正是為了給“叢概念”定義進行積極辯護,高特試圖列舉出十個藝術品的基本屬性:“ (1)擁有積極的審美屬性,諸如優美、典雅或精致(這些屬性具有給人感性愉悅的能力);(2)擁有情感上的表現性;(3)擁有智力上的挑戰性(亦即對已接受的觀點與思維模式形成質疑);(4)擁有形式上的復雜與一致;(5)擁有傳達復雜意義的一種能力;(6)展現出某一種個人化的觀點;(7)擁有一種對于創造性想象的聯系(具有原創性);(8)擁有一種作為高超技術產品的人造物或者表演;(9)屬于一種已經被建構起來的藝術形式(音樂、繪畫、電影等);(10)擁有一種意圖在于制作某件藝術品的產品。”[37]

眾所周知,西方傳統的藝術定義觀,無論是再現觀還是表現論,基本上都是試圖以某一種屬性來圈定藝術本質,分析美學當中走“本質主義”路線的藝術定義觀也是如此。這意味著,在“叢概念”定義之前,哲學家和美學家們確定藝術本質的屬性的時候,基本上給出的都是“單選題”。然而,高特卻拒絕用任何單一的屬性來加以概括,他一口氣列舉出十條藝術品的基本屬性,的確具有涵蓋一切的雄心壯志,他將這十個候選項作為藝術品的基本屬性,并認定它們都是具有標準性的。

“叢概念”定義作為一種“無法之法”,它卻避免自身去符合任何一種既定的范式。退了一步說,“叢概念”的定義方式,并不是認定只有擁有了屬性當中的某一特定的子集,那么某物就一定是藝術了,而是納入進了大量的“不確定性”(inderterminancy)在這個新定義當中;但高特又反過來說:“重要的是,存在所擁有的大量屬性當中某些子集,只要某物擁有了它們,就足以使之成了藝術。”[38]“叢概念”定義,究其實質,乃是用對“不確定性”的開放接納,來試圖杜絕藝術定義當中的“不完整性”,但這種方式會成功嗎?問題就在于,如此后退式的開放策略,既沒有說清到底有哪些藝術屬性作為最終的確認對象,也沒有給予藝術某種明確的定義結論,而只是給出了某種定義的基本策略,從而在不確定的方向上越走越遠了。高特更多地是在為描述藝術特征的“叢式的考慮”路徑進行辯護,并以之作為“藝術定義”方式的可替代性的選擇之一。

因而,我們可以說,“叢概念”定義是一種“無法界定的定義”方式,它看似是反對藝術不可界定,但是這樣做的結果,還是非常容易滑向藝術難以界定的深淵的。高特認定,“叢概念”定義的創新之處,就在于將這些屬性看作成為藝術的“標準”屬性,但是卻不能根據這些“基本”屬性來界定藝術,這是由于,一旦將這些屬性固定下來,就會不斷有反例出現。所以,高特對于“叢概念”定義的辯護,始終是進兩步再退一步的,從而呈現出非常矛盾的態度。

同理可證,高特還在自我辯護說,他并不是在具體地論述到底哪些屬性應被囊括在“叢概念”之內,而只是為了“叢概念”本身進行辯護罷了,或者說,“叢概念”既無須一系列的必要條件也無須一系列的充分條件來加以支撐。因而,“叢概念”本身就具有一種開放性質,質疑者既可以對這十個候選項的資格進行懷疑,也可以對這些標準進行增添或者減除的修改,但畢竟,藝術品本身成為藝術,理應擁有其主要的候選對象,人們只能依據特定的特征才能對“叢概念”定義的合理性進行證明。

根據高特的更為精細的解析,十個藝術品的基本屬性都可以得到“反證”。(1)并非所有的藝術都是優美、典雅或精致的,20世紀藝術品所倡導“反審美”(anti-aesthetic)綱領即是明證;(2)并非所有的藝術都擁有情感上的表現性,如“硬邊抽象”(hard-edged abstraction)關注的就是色彩間的形式關系;(3)并非所有的藝術都擁有智力上的挑戰性,例如宗教藝術旨在傳達宗教理念而非對其構成質疑;(4)并非所有的藝術都擁有形式上的復雜與一致,藝術史上追求簡約的浪潮即可作為證明,形式也可能簡單到極點;(5)并非所有的藝術都具有復雜的意義,伊索寓言式的寓言結構就是明證;(6)并非所有的藝術都關注原創性,多數的藝術都是傳承傳統與歸屬流派的,從而使得流派與傳統得以延續,而且諸如埃及藝術恰恰是避免原創的;(7)并非所有的藝術都表現了個人觀點,埃及藝術同理可證;(8)并非所有的藝術都是高超技術的產品,“現成品藝術”就是如此;(9)并非所有的藝術都可以歸屬于已有的藝術類型當中,如果真是如此的話,那么新的藝術類型就無從創生了;(10)并非所有的藝術都是為了制作出藝術品的產品,無論是“原始藝術”還是“民間藝術”最初都不是為了藝術而創造出來的。[39]

高特在周延地考慮到反例情況的基礎上,繼續認定,上述基本屬性仍然是作為“候選項”而存在的,如果人們對其中的某一項或者某幾項進行質疑的話,那么,完全可以用其他更合適的“標準屬性”來加以取替。所以說,高特關注的并不是到底這些系統當中應該包含哪些“個別標準”,關注的并不是某物成為藝術的那種個別的“必要條件”。

“叢概念”定義作為最新的藝術定義之一,可以被看作藝術界定在當今所達到的新高度與新角度,作為一種替代性的定義,無疑它是合格的并開始得到了許多的贊同。盡管“叢概念”定義的理論內部的確矛盾重重,但是它的出現,恰恰在某種程度上解決了“慣例性”定義與“歷史性”定義的困境。[40]

從“叢概念”定義的獨特視角出發,“慣例性”定義的核心問題在于,盡管它認定藝術界之內的代表有理由授予某物以藝術品資格,但是,藝術品成為藝術的理由的依據最常見的乃是其具有某些屬性,這就使得“藝術授權”喪失了價值。“叢概念”定義則避免使用“藝術慣例”之類的概念,直接以藝術的標準屬性作為依據,從而來確定何為藝術品。從這種嶄新的整合視角來看,“歷史性”定義也并不是新東西,當它通過尋求藝術與歷史的關聯來界定藝術的時候,實際上與“類似范式的考慮”所面臨的困境是非常類似的,而且,有些藝術品并未與已有的任何藝術品之間形成明顯的關聯,而“叢概念”定義則避免了相應的難題。

圖1-10 朱迪·芝加哥《晚宴》(1974—1979年),紐約布魯克林藝術博物館展

從“藝術不可定義”到尋求各種“藝術定義”方式,當代藝術界經歷了“從反本質主義”到“本質主義”的蛻變,而“叢概念”定義在某種意義上似乎又回到了起點,走出了“開放—封閉—再開放”的歷史軌跡。實際上,“不可定義”的理論來自于維特根斯坦,它要將藝術當作“開放的概念”,而“叢概念”定義也是同樣來自維特根斯坦的同一思想根源,由此看來,“叢概念”定義難道不仍是“開放的概念”的某種變形嗎?只不過,“叢概念”定義沒有走向虛無之境,它仍在概念自身系統內部來拓展“開放性”的原則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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