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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節 “歷史性”的定義

在“慣例性”藝術定義之后,今日西方藝術學家繼續將藝術向歷史做邏輯回溯,進而提出了“歷史性”的藝術定義。美國美學家杰羅爾德·列文森(Jerrold Levinson)從1979年開始,以《歷史性地定義藝術》《歷史性地純化藝術》與《歷史性地拓展藝術》三文,拓展了這種嶄新的定義方式。

在第一篇開創性的文章里面,列文森列舉出了新的藝術定義公式(X指被定義詞,=df指的是定義號):“(Ⅰ) X是件藝術品=df X是某個對象,對其適當擁有的個人或者某些人,非偶然性地有意將之視為藝術品,也就是以先于它存在的藝術品被準確地(或標準地)看待的某種方式(或者多種方式)來觀之。”[27]

這(Ⅰ)所闡明的精華,就是說,某一藝術品被當作藝術,就是與先于它存在的藝術品被“準確地”當作的方式相關聯的,按照這種方式,從而該物也被“有意地”當作藝術品。這是核心的規定,一種“向后看”的規定,一種以歷史上的看待藝術的方式來規定后來的藝術品的“歷史性”的方式。但其中有兩個關鍵詞—“準確”與“有意”—需要解析,究竟什么叫當作藝術品的“準確”方式?如何才是“有意為之”地將某物視為藝術品?如果這兩個關鍵點不解決,難以深入到“歷史性”藝術定義的精髓當中。

先說“意圖”問題。的的確確,列文森將“意圖”與“歷史”結合了起來,他仍試圖從“關系屬性”來界定藝術,但是,列文森一則將藝術品只同(藝術家個體的)“意圖”相聯系,而非聯系于“藝術慣例”的那種集體性的行為;二則堅定地認為“意圖”與藝術史是聯通的,而與“藝術慣例”之類的訴求無關。由此可見,列文森界定藝術的關鍵,就在于藝術被“有意為之”(intended for)地當作了藝術。這就意味著,某物成為藝術,并不是慣例加以規定的,而是某個人抑或某些人,有“意圖”將之視為藝術品,而且視為與以前的藝術品具有同樣被看待的方式,無論這種方式是一種還是多種。從另一方面也說明,“歷史性”與“慣例性”藝術定義的差異就在于:前者依賴于“意圖”,而后者并非如此。

再來說“正確”問題。正確就關乎藝術品如何被看待的,這(幾)種或者那(幾)種的看待方式是否是正確抑或標準的?這就關系到了時間的難題,因為準確對待就是在特定時刻看待藝術品的方式。所以,列文森進而給出了兩條補充規定,第一條是:“(It)X在t時刻是件藝術品=df X是某個對象,且在t時刻以下情況是真實的:對其適當擁有的個人或者某些人,非偶然性地有意將之視為藝術品,也就是以先于t時刻存在的藝術品被準確地(或標準地)看待的某種方式(或者多種方式)來觀之。”[28]第二條則是“(It’) X在t時刻是件藝術品=df X是某個對象,且在t時刻以下情況是真實的:對其適當擁有的個人或者某些人,非偶然性地有意將之視為藝術品,也就是以先于t時刻存在的處于‘藝術品’外延中的對象被準確地(或標準地)看待的某種方式(或者多種方式)來觀之”[29]

從邏輯上看,(It)是對(I)的時間補充規定,(It’)則是對(It)的補充說明,其中的“t時刻”就是時間性的規定,列文森就是按照“程序主義”來界定藝術的。將(It)及(It’)相比較,似乎只改動了一個短語,從“藝術品”改為“處于‘藝術品’外延中的對象”。這種修正,顯然是為了避免一種“循環論證”的指責,因為從(I)到(It)當中,都可能推導出—某物成為藝術品乃是由于某種被賦予了意在成為藝術品的意圖—這樣的同義反復。所以,列文森也試圖賦予“處于‘藝術品’外延中的對象”一種更廣泛的闡釋。這里,他努力將藝術之“名”與其外延當中之“實”區分開來,也就是將先前的那些后來被賦予了藝術之“名”的東西,作為實存的特定對象,依據這種歷史性的存在來規定藝術,而不是從語言到語言來規定之。

在哲學意義上,某物成為藝術,必定會有一個時間點存在,由這個時間點來確定哪些是此前的藝術,哪些是而今的藝術。但是,如果考慮到具體時間的話,那么就會面臨多重的時間難題:一個是某物的物理形成的時間,一個是審美意圖給出的時間,再一個則是藝術品形成的時間。最難以解決的,就是而今被稱為“原始藝術”之類的物品,按照列文森的理解,該物的“物理成型”與“意圖生成”的時刻是同一的,所以原始人對待該物的方式就成了所謂“準確”的對待藝術的方式,而今的人們正是照此而將之視為藝術的。顯然,對最后一種情況的解釋顯得捉襟見肘,因為必須考慮到真實的歷史要素在其中,而且也要想到原始人的意圖只是當代人的“假設”而已。原始人與當代人看待同一物(暫不考慮該物歷史上的變化)的方式是多么的不同,究竟該如何“以古說今”呢?

如此一來,“歷史性”的藝術定義,就必然追溯“歷史根源”的問題。這意味著,如果說,一件藝術品既然以先前的某件藝術品及其看待它的方式為準則的話,那么,先前的那件藝術品又有何依憑呢?顯然,還要繼續做出歷史性的“上溯”,并一直回溯到最原初的藝術品上面。因此,列文森為了堵上這個“漏洞”,就補充了遞歸的藝術定義(Ⅱ):“原創步:原初藝術自身在t0時刻(且后來)成為藝術品;遞歸步:如X是先于t時刻的藝術品,那么,如在t時刻以下情況是真實的:對Y適當擁有的個人或者某些人,非偶然性地有意將之視為藝術品,也就是以先于它存在的藝術品被準確地(或標準地)看待的某種方式(或者多種方式)來觀之Y ,則Y在t時刻是藝術品。”[30]

恰恰由于過于仰仗于歷史本身,所以,在做邏輯上溯的時候,列文森只能提出了“原初藝術自身”(ur-arts)的問題,[31]并在注釋里面強調他考慮的只是西方語境,只是考慮的是在西方文化(Western culture)語境之下的藝術,而不計其他。[32]然而,這都顯露出遞歸的定義的薄弱環節。從用意上來說,列文森是想用該補充定義來闡明藝術的進化歷史,從而避免只是從語言上規定何為“原初藝術自身”。顯然,當定義本身無法解決問題的時候,他只能求助于歷史本身了,所以,列文森最終要訴諸考古學來證明之,但是,考古學已經在分析哲學和美學之外了。

與此同時,“原初藝術自身”如何成為“藝術”?這個難題,恰恰是“歷史性”定義在規避了一種“理論循環”之后,又面臨的新的“理論循環”。為了不再就此“循環”下去,到了列文森的“歷史性”定義那里,就必須借助于歷史的力量來界定藝術。而這也恰恰揭示出當代藝術界定的悖論—試圖“走向歷史”但使用的仍是“走出歷史”的分析哲學路數。這種理論的張力,使得“歷史性”定義的內部矛盾無法得到真正的解決。

回到“歷史性”藝術定義的精髓,如果我們將這個定義以最實用化的解讀,那就是:一件當代藝術品被當作了藝術,或者被納入到藝術體系當中,就在于它與歷史上業已存在的藝術品有關聯,這種關聯使人們有意將之當作藝術,因為這件新對象就是遵照舊作、按照所謂正確的方式被當作藝術品的,無論新舊之間的歷史關聯是多么簡單抑或復雜。我就以20世紀90年代初英國著名的YBA(英國青年藝術家)群體的重要代表的作品為例,這位藝術家就是激進的女性藝術家翠西·艾敏(Tracey Emin),她在1998年創作了《我的床》(My Bed),并因1999年在英國泰特美術館展出而聞名天下。這幅《我的床》居然在當年就獲得了英國著名的特納藝術獎的提名,而且,到如今來看它也成了翠西最具標志性的作品。

圖1-9 翠西·艾敏《我的床》(1998年)

有趣的是,從車輪、床、椅子、窗戶到門,現代主義與當代藝術家們都在使用,從而形成了獨特的“藝術序列”。每當后代的激進藝術家使用這些主題又再度觸及藝術邊界的時候,人們往往會回溯到前代藝術家的實驗,既然前代的作品已經被大眾接受,那么后代的作品也理應還被接受。

翠西那件被諷為“骯臟無比”的《我的床》,出現在泰特美術館時,就像1955年勞申伯格把床立在墻上一樣,引發了極大的爭議。這是由于,《我的床》將女性垃圾展露無遺,在平鋪的亂糟糟的床前,鋪著臟兮兮的藍毯子,二者之間堆著椅子、拖鞋、皮帶、酒瓶、煙盒、藥片、蠟燭、照片與包裝盒,還有帶血漬的內褲、用過的避孕藥、有血污的衛生巾,從而展露出當代女性的夜生活。但恰恰由于勞申伯格的《床》已被接納為藝術,所以翠西的《我的床》也應如此,雖然這混亂不堪的《我的床》明顯更缺乏《床》那種滴彩的審美性。正如當年勞申伯格擔憂他的《床》被“還原”為日常物一樣,某位威爾士家庭主婦還真千里迢迢趕到倫敦,帶著洗潔精要清洗《我的床》里面的那張床,幸虧被保安制止,但還是滴下一滴洗潔精在床上。當時她還高呼:“清潔衛生是我的責任,翠西是壞女孩的榜樣!”更有趣的是,這個事件連同那滴污漬恰恰構成了作品的一部分,但“床系列”的連續性仍由此可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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