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類的藝術大全集(超值白金版)
- 房龍
- 19002字
- 2019-06-06 10:46:16
第六章 希臘的輝煌
希臘人教會我們許多,可是我們對他們知道得很少
雖然希臘占據歷史舞臺的中心為時不長,但其藝術成就卻舉世公認,想把希臘藝術的內容壓縮在短短一章之中,是十分困難的;但如果詳盡地介紹希臘在幾個世紀中的藝術成就,以及各個藝術家和藝術品,則更加不易。
最睿智的希臘人蘇格拉底說過,如果人們有智慧,那么就可以平靜、勇敢、理智地面對人生,并可以思考探索出人生的意義與價值。
這位偉大的哲學者曾經應伊里蘇斯河兩岸朋友的邀請,向當地的眾神祗禱告,哲人面對著滔滔大河呼喊著:“尊敬的潘神啊,還有所有來到此地的諸神。請原諒我的冒犯,但是我需要您的力量,賜予我高潔的靈魂,讓它可以像我的外表一樣給人美感。我還祈求所有的人都能擁有智慧和財富,讓他們和所有勤勞節儉的人一樣,都能夠保全自己的財產。”
“還需要別的嗎?不,不需要了。您已經給我們最重要的東西了,這個祈禱就行了。我們能夠運用自己的智慧來獲取自己的一切。其它的別無所求。”從蘇格拉底激情的禱告中,我們可能也會得到啟示,那就是與其一一索求,不如自己探知。雖然希臘位于歷史舞臺中心位置的時間并不是很長,但他們卻創造了極其輝煌的成就。所以,這一章關于希臘藝術的介紹,我也只能說一些大體上的內容,而真正想了解博大精深的希臘藝術,還得靠讀者們自己去花時間探知了。
在講希臘藝術之前,我們先回顧一下其它地域藝術的出現時間。埃及人的藝術始于公元前4000年,一直延續到公元5世紀初,基督教徒們占領尼羅河之后。此后,埃及的象形文字也失傳了。
美索不達米亞藝術,包括了巴比倫人、亞述人、赫緹人和其他征服兩河流域的民族所創造的藝術。也可追溯到公元前40世紀,它的消亡是在公元前323年亞歷山大大帝駕崩于巴比倫的王宮時。
即使是克里特藝術與愛琴海藝術,也歷經了1500多年。可是希臘的神廟建于公元前7世紀,在公元前4世紀中期就被斯巴達人摧毀了。于是僅300余年的燦爛文明就此告終。希臘的輝煌史也就是在這300年中譜寫的。短短的300年,在人類歷史上只是流光一閃,可是他們卻在政治、科學、藝術等多方面取得了令人驚奇的成就,我們可以想見,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就給現在的全部西方藝術奠定了全部的根基,這些希臘人,可謂是一支藝術創作的天才民族。
這些能力非凡的赫楞人,被稱為“天才”并不過分。不過,現在的“天才”已經被用濫了,致使我再用這個詞時,都不禁猶豫,擔心因為這個詞使用不當或是被人誤解,反倒成為了對希臘人的貶抑。那我換一種說法,把天才理解為“超凡的天賦”,那么希臘人當之無愧。不過我們也不能太浪漫地想象希臘,也許很多人都會犯那樣常識性的錯誤,把希臘想象成人間天堂,這是不現實的,一般的希臘人也并非集所有美德于一身。那些具有荷馬氣質,在歷史舞臺上頻繁活動的高貴英雄們,他們或是為自由與民主而斗爭,敢于犧牲;或是為尋求真理而不懈學習,挑燈夜讀,偶爾會和幾個知己好友討論柏拉圖新近發表的哲學演說。這種才華超群的人,在伯里克利時期,即希臘文化的鼎盛之時的確是存在的,不過那畢竟是極少數的精英。過去是少數,現在也是少數。

荷馬崇拜
大理石,約公元前5世紀
荷馬史詩是一個新文化——希臘文化的最早的表現,希臘文化是在古老文化的廢墟上出現的,創造這一文化的希臘人是邁錫尼文明的繼承者,是創造了“光榮屬于希臘”的那些人。在這幅公元前5世紀的浮雕作品中,被神格化的荷馬在接受人們的禮拜。
總體上說,大多數的希臘人與其他地方的人并沒什么本質上的區別。相反,我們如果丟開一些感情上的附帶品,從我們日常生活中的行為準則的角度,或是從今天的道德行為標準,去客觀冷靜地審視這些希臘人,我倒覺得他們更傾向于那些令人痛心疾首的社會不良分子。人們都說,希臘人在商業的交易中善于欺詐,這一點他們比起腓尼基人絲毫不顯得遜色,他們無疑是活動在地中海東部最為貪婪狡猾的一個民族。他們為了利益,不惜欺騙自己的朋友與親戚,而且越是高貴的希臘人似乎越精于此道,手段也越是高明,加上他們的身份為掩護,更加容易得手。希臘人不僅僅欺騙他人,而且還常常自我欺騙,其他的民族在這方面真是望塵莫及。
希臘人天性機敏,這是他們能夠自保的一個主要原因,不過也因為這樣的性格,他們天生就有搞陰謀的才能,熱衷于誹謗與讒言。表面上一套,而背地里又是一套。有時那些上流人士們企圖秘密建立一個政體形式,否則他們就將失去許多的政治優勢。他們甚至玩一系列復雜的陰謀,在選舉前幾周就擬定出一個政府了。但在外人看來,他們的選舉是十分的民主與公平。就像今天的官員一樣,陰謀者還會堂而皇之地走向講壇,發表他們激昂的演說。
希臘人自豪于自己的血統,這一點直到今天也沒有改過。他們宣稱自己是赫楞人的后代,是希臘諾亞丟卡利翁的子孫。當年丟卡利翁駕駛著他的方舟,來到了阿波羅的家鄉帕納塞斯山山頂,然后在繆斯女神的花園中央放下了他的乘客。希臘人認為他們便是這位傳奇人物的后人,他們有著高貴的血統。不過,盡管希臘人骨子里是很驕傲的,但是沒有影響他們和其他的野蠻部落首領進行合作,如果與這些部落合作有利可圖的話。
希臘人在藝術領域的偉大之處,是他們意識到了他們是萬物的主宰。
這就是希臘人的品質,他們才思敏捷,多才多藝,而且無所顧忌。他們的驕傲性格,使他們不在乎世俗道德的譴責。同時他們又親近大自然,向它傾訴自己的心事。希臘人如果一旦開始鉆研一件事之時,就會開動腦筋進行任何嘗試,他們總喜歡尋根問底,不找到答案誓不回頭,做事認真,不折不扣,也是希臘人性格中的一個優點,如果希臘人決心成為一個英雄,就會去做詩人們所頌揚的英雄一樣的人,一直做到天荒地老。相反,一旦他決定為利益不擇手段的話,那么他就會去當一個十足的壞蛋、小人和惡棍,他會在歷史的舞臺上做出最卑鄙無恥的表演,不惜以后在世上留下一個臭名昭著的罵名。
希臘人在生活上,也不喜歡一成不變,他們常常會變換自己的角色。他們敢說敢做,凡事興之所至,毫不在乎來自良心上的壓力。恐怕也只有文藝復興時期的意大利人才會像他們活得這般瀟灑。如果要對古希臘人的性格做一個比較全面的評價,恐怕也是一件難事。他們優點明顯,缺點也很突出。對待他們那樣的調和色,我們有時也搞不清黑與白了。也許他們的性格比起其他地方的古代人,更接近現代人的性格。我們贊賞他們的優點,同時也要憎惡他們的缺點,這一點也同樣適用于對現代人的評價。我們總是喜歡對事情和人物,從大到小,從里到外,都評價得黑白分明,一清二楚,但往往不能如愿。其實人的本性,本來就很復雜,如果想把一切都分得清清楚楚,可能只是一種幻想。
所以,對待古希臘人以及他們的文化,我們也無須苛求,最好的辦法就是接受本色的他們。而且,他們留給了我們偉大的藝術作品、深邃的思想,還有他們對大千世界的探尋與研究,都給了我們無盡的享受與幫助,讓我們收益匪淺。而至于他們在市場上的游蕩與討價還價,在路邊的酒館里叫罵擲骰子,諸如此類的生活方式,畢竟那已是幾千年前的私事了,對我們不會有什么影響了。
希臘人對待神明,如同自己的朋友。這一點,完全不像其他的民族,在其神靈之前表現的誠惶誠恐、卑躬屈膝。希臘人奉獻給世界的是一種嶄新的思想:那就是對人的尊嚴堅信不移。

克利俄比斯和拜吞兄弟
約公元前615-前590年,大理石,高218和216厘米,德爾菲考古博物館藏
早期的希臘雕刻家受到了來自埃及的直接影響,他們接受了來自埃及古老的東方的雕刻技藝與思想,但卻沒有墨守成規而試圖創新,表現出人體看起來的真實模樣。雕刻家想表現他所看到的人體膝蓋的樣子,顯然不太成功。希臘藝術家重視本人的目之所視,心之所想,這種創作思想的不同打開了全新的藝術視野,預示了古典希臘藝術將來的輝煌。
從宗教史上的情況來看,大多數宗教中的神都是兇惡的暴君。這些神把自己的利益擺在一個至高無上的位置,絕不容許質疑與侵犯。他們時刻都維護著他們神圣不可一世的威嚴,不允許他們的權力和地位受到絲毫的不敬,如果誰冒犯了他們,后果可想而知。比起現實中的首領,這些神好像要兇狠千倍。被奴役的人,或虔誠或被迫地接受著他們的宰割,并且經常以卑微的心態,不斷否定自己的個性與想法,壓抑著自己的雜念,以防招致神的不滿,不然命運將無比悲慘。
這些民族的人們之所以會這樣,我想多少也和他們的生活環境有關。地理環境常常可以影響到當地人的性格與信仰。沙漠為奴隸制提供了土壤,生活在埃及與巴比倫的農民是很難從主人的暴虐皮鞭下逃脫的。即使他們逃跑了,可是在平原上,他們靠雙腳無法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跑得太快,而且也無法隱蔽,主人的輕騎隊伍很快就能夠把他們重新抓回來,這可憐的逃跑者將會受到更加殘酷的懲罰。這些命運悲慘的奴隸,就像100年前俄羅斯的農奴一樣,無論逃到何方,都會被抓回來,腳上套著沉重的鐵球,以后便在采石場里活活被累死。
但是沿海的國家,情況就不同了。神秘莫測的海洋為爭取自由創造了條件,一旦船只進入了大海,那么逃亡者就有了機會揚帆而去。因為希臘最好的戰艦也比不上熟練的駕船高手的小船快。奴隸們知道這一點,他們的主人們也明白。所以在希臘,這些奴隸主對他的仆人們相對要寬松一些,生怕某一天這些奴隸們全都棄他而去,整個宮殿就只留下他一個人,還有那只一直守在門前的看家狗。因此,在這個比較自由的環境中,人們可以按照自己的形象來創造他們心中的神靈。希臘奧林匹斯山上匯聚的眾神,便與埃及、巴勒斯坦、以及迦勒底等平原地區的諸神們,大不一樣。
我們可以發現希臘傳說中的眾神的性格非常有趣。因為他們是那么地貼近我們的生活,感到他們似乎不是高高在上的神靈,而只是我們身邊的朋友和親戚。我們不知道古代的希臘人在面對著他們的神時,懷著一種什么樣的心態,是虔誠與崇拜,還是輕松與親切。因為他們的心態,是其他宗教信徒們所難以體會的。要知道在其他的宗教中,上帝或是真主,都是獨裁者,至高無上,惟我獨尊,他們的意志就是真理,沒有任何商量的必要。除此之外,這些神就沒有其他的什么身份了。相比之下,希臘奧林匹斯山上的神仙就熱鬧多了,他們和古羅馬人創造的神一樣,在“神圣的活動”中多了一些民主。希臘眾神的首領宙斯或羅馬眾神的首領朱庇特,好像沒有對自己的地位有一個比較清醒的認識,要知道他是不會被廢黜的,但是他好像仍會顧忌許多事情。他會被自己的妻子管住,有時也會躲避妻子的監視,溜出門去私會情人;在許多事情的決定上,也可能被一群聯合起來的眾神轄制掣肘。另外,他對自己家人的管制力并不見得比普通市民對自己家庭的管制力大。也許羅馬一個普通家庭里的父親,對其兒女的管束,遠比朱庇特管教孩子嚴厲。
而希臘的眾神體系也是家族式企業的管理模式。神的親屬,如表兄、叔叔、姑姑、侄子等都是奧林匹斯神族的一分子,都有自己的司職,有的負責風雨雷電,有的負責山洪地震,有的負責畜牧交易等等不同的工作。
對自然界的許多現象或物質,我們總是認為它們是有意識的,或是它們的運動都是在安排之中的。所以,我們看到河流,就會認為有“河神”,見到高山,就會認為有“山神”,那些富有想象的名詞,正在表達著我們的一種感受,那是一種不愿自己孤單的心理,希望萬物都是有生命的,這種心理在我們登山時、在林中小道漫步時更為強烈。希臘人、羅馬人在這種心理上表現得更加明顯,他們假造的神,正如上面說到的,顯得比較貼近人們的現實生活。于是他們都相信,神靈有時住在那些高不可攀的大山里,有時則生活在人們中間,他們正在觀望著這個塵世,有時神靈還會追趕路人,陪他們走上幾英里,一起聊一聊附近集市上雞蛋的價格,或者估計一下今年莊稼的收成。那些有幸遇到神的人,會向雕刻家、畫家來詳盡描述他們所遇到的神的模樣,如走路的姿態、眼睛的顏色。于是,奧林匹斯眾神都有了自己的形象,他們的石雕、塑像和繪畫都有統一的模式,人們對他們十分熟悉,看到他們的樣子就知道是哪一個神靈,就像前幾年速記員姑娘們的心中對英國王儲威爾斯親王那樣熟悉。
其實這些姑娘并沒有親眼見過威爾斯親王,也不指望真的可以看到他。但這沒有關系,她們見過他在雜志上的照片,也聽人談過親王的事跡,她們關心這位親王,知道他風度翩翩,生活優裕,比阿提卡或阿葛爾利斯的農民們強上千萬倍。她們都羨慕親王的生活,也向往那樣的生活環境,但是她們只是幻想一下罷了,并不是真的懷有什么野心。她們也不會嫉妒親王,因為她們知道親王畢竟和大眾不同,差距太明顯了,他就像神一樣,在這個不平等的世界上,他的優越是理所當然的事。所以,當看到親王照片的時候,你不會真的在意他是被美化了,還是被丑化了,因為他在大眾的心中只是一個形象,并不涉及你的具體生活。神也如此,他們似乎與人們的生活時遠時近,他們的形象也只是他們的符號,只要人們接受就行了。
希臘的諸神就談到這兒,下面該說說他們的雕像了。
希臘是一個愛好體育運動的民族,而且也是奧林匹克運動的發源地。最初他們非常喜歡角斗,我們有時認為角斗是一項非常血腥殘酷的活動,加上由于近代戰爭變得越來越野蠻,以至于我們忘記了一場健康的角斗也是一件對鍛煉有益的體育運動。希臘人的角斗應該算是一種比較有趣的高級體育競技活動,兩個魁梧、健壯的選手,用劍或斧相互搏擊拼殺,雙方觀戰的人為自己的選手吶喊助威,為戰勝的一方喝彩歡呼。為了準備這樣的競技項目,這些參賽者平時都必須進行刻苦的訓練。我們在這里要探討這樣的一個問題,那就是希臘文明與體育之間的關系。
希臘人對人體美十分地推崇,這是他們的民族特點。他們懂得欣賞人體,他們全然沒有自卑感,并勇敢地宣稱人是萬物之靈。他們從來沒有感到自己的身軀有什么不能見人的地方,他們也不會為了取悅于神靈,故意表現出虔誠而小心翼翼地遮掩住自己的身體。其實,希臘的神靈們也和凡人們一樣,也很注意自己的儀容,他們也會參加體育活動,去賽跑、游泳和駕馭馬車比賽。希臘的自然氣候給了希臘人很好的戶外運動條件,那里日光充沛,溫度不冷不熱,一年中的大部分時間都適宜在天空下活動。
希臘人對體育的鐘愛,不僅僅是因為對健壯身軀的向往,也是對智慧的一種追求。他們很久以前就認為人腦的智力發達與否,與合理的體育運動有關。清晰的思維與聰明的大腦得益于運動。那些長年累月不活動的人,頭腦中就會被垃圾堵塞,不再機敏睿智了。
另外還有一點值得提及,那就是希臘人要進行這些體育運動與藝術創作時必須要有充足的時間和比較寬裕的經濟條件,是誰為他們提供了這些條件呢?是他們的奴隸們,于是希臘人不用去工作,有的是閑暇時間,也有了生活的保障。
也就是說,希臘的藝術創作者,是經濟獨立的自由人,他們不必自己從事生產勞動,奴隸們會為他們工作。他們有了物質與時間上的保證,也就有條件來尋找藝術的靈感了。
對于奴隸制度,我們這些20世紀的開明人士是不能容忍的,派遣海軍到世界各地去廢黜奴隸制度。所以,希臘的奴隸制,我們也是不會贊成的。他們對奴隸的態度,就像我們今天對待發動機這個鋼鐵奴隸一樣,只需要給它一點水和燃料,就不必再去管它了,而它則為我們沒日沒夜地工作。我們不必下井打水,一開水龍頭,城市里的儲水就嘩嘩地出來了;試想,如果沒有這些鋼鐵的奴隸為我們無條件地服務,我們的生活可能會變得一塌糊涂,不知會有多少麻煩。
我相信,在古希臘時期,有一些有識之士會認識到奴隸的重要,也會想到改善奴隸們的生活境遇。就像今天開辦工廠的資本家一樣,他會精心地保養車間里的每一臺機器和每一件工具。希臘的有識之士指出,應該多給予奴隸一些關心、愛護與優待,只有得到善待的奴隸才會安心賣力地為主人工作,才不會逃跑或造反。就像愛惜你的汽車一樣,不讓它受到風雨的侵蝕,或是硬物的刮傷,經常維護保養它,它就可以很好地為你服務,也不會半路上拋錨。
這樣的比喻,當然很不恰當。因為車子與發動機是不知疲倦的,也是沒有靈魂的,而奴隸們卻有著自己的靈魂與思想,也許比貴族們更為高尚,不可否認,許多的藝術杰作就是出自這些地位卑下的奴隸之手。所以現在的人們都認為,奴隸也是上帝的孩子,他們應該被拯救。總之,我們的社會已經有了很大的進步,再也不會倒退到古代奴隸制度的社會狀態了。
不過,當時的大部分希臘人并不這么看待,他們認為奴隸制體系是一件很正常很合理的事情。如果你對他說這樣的社會安排是錯誤的,他就會反問你:“如果社會放棄現在這樣的安排,那么我應該怎么生活?”其實,生活在現代舒適生活中的人們,假如也被問到對一些如煤炭、深海捕魚、煉鋼等高危險、高強度的艱苦行業的態度時,恐怕我們一樣也會不知所措,也許我們會做出與那個希臘人一樣的回答。我們的生活離不開這些行業的貢獻,做飯需要煤炭、需要高樓大廈來辦公、還想有魚吃等等。同時,我們又不想去親身從事那樣的艱苦工作。為了避免良心上的譴責與愧疚,于是我們自己對自己說:“好了,別想太多了。這些從事危險、艱苦行業的工人,是因為喜歡那樣的工作才干那一行的。人各有不同嘛,我不喜歡的工作,也許他們很喜歡。說不定他們在礦井里或在漁船上,會比坐在辦公室里更覺得自在呢。”但是他們真的是不是很自在,我們并不知道,我們對他們的了解,常常來自于小說或雜志,即便書上反映出關于他們的生活內容,與我們想象的有差別,我們也會安慰自己說,那只是小說罷了,不必太當真。最好的辦法,就是忘記這些人與他們的行業,那樣我們的內心就會好過得多。
這個制度問題我們就只說這些吧,我擔心如果讓我繼續討論下去,我可能會把這個問題變成一個社會經濟領域的論題,那就非我能力所及了。盡管藝術不可能擺脫經濟的影響,但是我們不能一味地強調經濟,別忘了,那些創造藝術的人只是當時社會中的一小部分人,并不像大部分人那樣,都在為自己的生計而奔波。那些從事職業藝術創作的藝術家們,他們是需要別人幫助的一群人,他們需要靠別人的勞動生存,這也使他們有精力與機會發揮他們的藝術才華,創造出精美的、連我們今天都無法企及的美學成就。
搞藝術、搞文學、搞科研等等都需要一個相對平靜的環境來構思。在沒有一定物質為基礎的情況下,所有的高層追求都是奢望。盡管在火災中,尼祿還在演奏小提琴,但他是惟一這么做的人。總的來說,從事藝術,畢竟是人類社會高層次的建筑,它必須在一定的條件下才能得以發展。所以,我們可以確信在戰亂時期,是很難產生偉大的藝術的。那些挖戰壕的手、伐樹的手、握槍裝彈的手、揮舞戰旗的手都不太適合去彈奏貝多芬的奏鳴曲,因為這些手太粗糙、太僵硬、也太冷酷了;終日聽著“敵人來了,快跑”的耳朵,與聽著動聽頌歌的耳朵也不能相提并論;還有那些連土豆也吃不上的人,他們所思考的內容,恐怕和設計新式教堂的工程師所想的內容大不相同吧。這就反映了藝術,對人類來說,是一種奢華的追求。

希臘青年的教育
紅繪瓶畫,公無5世紀,出自羅馬,大英博物館藏
古希臘人對年輕人,除進行軍事及體能培訓之外,還要進行書寫、計算和音樂教育,演講也是必須接受的培訓課程之一。這個瓶畫上是一個希臘青年在老年奴隸的監督下接受書寫和音樂教育。
我們應該感謝現代社會給予我們的這些物質條件,也要感謝發明家們給予我們的禮物,他們與工程師們一起加速了這個社會從真實的奴隸向鋼鐵奴隸的轉變過程。沒有工人勞動的工廠不再是異想天開了,或許那些危險艱苦的工作都不再需要工人親臨現場了。人們可以從繁重的勞動負擔下解放出來,有閑暇讀書看報,打一會兒臺球,或聽聽交響樂,哪怕聽到的交響樂像一群驢叫或是小馬嘶鳴一樣,但至少人們去消遣了,開始對生活的質量有了新的要求。人們一旦有了寬裕的時間,他們就難以再忍受枯燥乏味的生活了,在業余時間里他們不再是艱辛的勞動者,而是生活的享樂者,他們會想各種辦法來取樂自己,聽聽廣播或去看場電影,也可以約朋友出來喝幾杯,對藝術有興趣的人,也會去畫展廳看看大師們的杰作或去音樂廳里坐上幾個小時。
希臘的藝術家們,也擁有這樣的生活條件,他們在不擔心生活與經濟的情況下開始營造自己的一片天地。對那些從現實生活中解放出來的少數希臘藝術家來說,他們的世界是當時那個不完美的現實世界中難得的近乎完美的小空間。
藝術需要精心的構思,但也需要人生的經歷。在狂風暴雨中駕船的人哪有閑暇去琢磨藝術和美學,能夠保全生命才是當務之急。待狂風惡浪過去了,眼前一片天朗氣清、水天一色的美景,此時的你才會情不自禁地去贊美、去謳歌、去創造你心中的感受。而且這種情感比平常看到美景時更為急切。你可能會去當一名畫家,畫下你眼前的美景;或者去當一位音樂家,去譜寫一曲重生后的歡樂。縱觀歷史,每個民族都是在經歷了大動蕩之后,才會有不朽的藝術作品產生。
對于希臘藝術的介紹,毫無疑問將從雕刻藝術開始。以我們大多數人的了解,希臘藝術就是雕像。因為它其他方面的藝術,并不那么突出。神廟的宏偉只有親臨才能體會到;而陶瓷嘛,雖然意味深遠,卻略顯單調,顏色上也只有黑與紅兩種。只有雕刻,才是希臘藝術的精髓,深深影響著西方的美學。
最早的希臘雕刻是木雕,主要用于柱子上的圖騰雕塑。后來石雕代替了木雕,但木雕嚴肅拘謹的風格卻沒有改變,主要是所雕刻的人物面部表情有一些單調。
我們并不真正地了解希臘人在陸地定居后最早期的藝術形式。按常理來推測,他們當時剛剛落腳,一般是用木頭來筑房,用木頭來雕刻的。不過,希臘的氣候和埃及不一樣,木材很難長時間保存,早年木制的房屋與雕刻都已經腐爛了,我們只能從后來建筑廟宇時所用的木材上推測出他們早年建筑與雕刻時所用的材料。所以,關于希臘早期的木雕,這里只能稍微提及一下,如果你對這些木雕有興趣,最好去城里的圖書館翻翻希臘早期的雕刻圖片。看過之后,你可能會被那些富于創意的圖案所感染,產生許多的聯想,也許會想到木柱上的圖騰。不過,剛才也提到了,希臘早期木雕的線條十分生硬、剛直,會讓人有一點兒乏味,這是因為用樹干雕刻受材料的限制,自然也就會有這種拘謹的效果了。
一些語言學家對古希臘文進行了考證與研究,他們發現古希臘語中的“雕刻”一詞,是從動詞“刮”演變而來的。這無疑給了我們很大的幫助,我們可以從這個概念中推測出早期的藝術雕刻的手法與后世的雕刻并不相同,那么這也許又是為什么早期木雕的效果不同于后來雕刻的另一個原因。盡管僅從一個詞的意思上還不能對古代的各種謎題作完整的判斷,不過這畢竟給了我們新的思路。任何時候,當你追溯某一事物的來源時,最好先注意一下它的名稱的學問和名稱的由來,結果往往都會給你一個驚奇,一個詞語會引出一個古老的故事,你想知道的一切也許都在故事里。
在木雕之后,希臘的藝術家們在鑿了幾個世紀的大理石后,終于掌握了雕刻技法的精髓。他們的手腕在石像面前運用得慢慢自如起來。現在我們就說一說石雕在希臘藝術上的成就。
早期木雕的人物肖像,我們至今還沒有找到,也許以后也找不到了,想必早已腐爛得無法辨識了。已發現的早期大量的大理石雕像與木柱雕像極為相似。這些大理石雕像產生于公元前7世紀,被發現于提洛島、薩摩斯島等地。石雕上的人物身上已經清晰地看到了衣物和布料,雖然沒有后期石雕的人物衣裳那么飄逸,不過比起呆板的木雕已經有了許多的突破與進步。這可能是剛剛開始進行石雕藝術的匠人們,仍然承襲了木雕的手法,并恪守先輩們的傳統。
一般來說,藝術的創作最早都是為宗教服務的,希臘的藝術也不例外。他們剛上大陸的早期,廟宇是用木頭建造而成的,但建筑手法是從研究石料建筑中得出的,或許希臘人的祖先在島國上時是用石料修建神廟的。
直到特洛伊戰爭之后的幾個世紀里,希臘人依然沒有正規的神廟,他們的祭祀活動在露天進行,把一些石頭壘起來就成了一個祭壇。而且希臘人的宗教里沒有通常意義上的僧侶,也就是他們的宗教沒有職業的神職人員。有些地方的神廟,比如在帕爾納索斯山的陡坡上的那座著名的古希臘德爾菲阿波羅神廟,就只有一些臨時的辦事員在為那些看不見的神靈提供服務,人們來此處禱告時,這些辦事員也為他們提供一些便利。照今天的看法,這些辦事員也可以算得上是僧侶了,只不過他們還要去為自己的生活而忙碌,不能一直呆在神廟里。這樣的安排有它的聰明之處,至少不容易形成強大的宗教力量。古希臘動亂頻繁,麻煩不斷,刀兵之禍時有發生,天知道幾個世紀以來他們進行過多少次無意義的戰爭,但是因為宗教勢力的薄弱,所以從未發生過宗教戰爭,要知道,宗教戰爭是人類歷史上破壞性最大的一種戰爭。
后來,石雕藝術進一步發展,石匠們可以為人們創作出栩栩如生的神靈形象,極為美觀與生動。有了這些神像,人們開始覺得有必要為這些神靈們建造一個比較體面的安身之所了。于是,神像有了一個小小的永久性居所——神龕,它就是后來神廟的雛形。神廟從木材建筑發展到石材建筑也是很自然的事。建筑師的設計總是受到手頭上材料的限制。住在森林中的人,造房一般都是用木頭,不會去遠方運來大理石的;而住在采石場旁邊的人也不會跑到山上伐木的,而且繞山搬運木材也是一件麻煩事。當然,歷史上也不乏一些暴君,他們為了顯示自己的權勢與財富,或是為了滿足自己的享樂,不惜勞民傷財,從遙遠的地方,甚至從地球的另一端進口材料修建自己的宮殿、神廟、陵墓、行宮。法國人對此的評價很有意思,這是“故作聲勢,以唬世人”,而實際情況常常是虎頭蛇尾,效果往往令人失望或是干脆半途而廢。
生活中的每一個詞語,在不同的文章中可能會有不同的意思或特指。如果只是按照字典上的定義,恐怕也不能完全適用于各個場合。在藝術的領域里也一樣,有一絲不恰當的跡象,都有可能導致歧義或是不快。藝術是不存在妥協的,尋求妥協是沒有意義的。所以在建筑的選用材料上是不是適宜,非常分明,這一點所有的優秀建筑師都清楚。最近的20年里,這些建筑師們還有裝修師們,都是以這一點來說服他們的顧客,起碼可以說服少數的顧客。我們現在所生活的社會,不再是路易十四的年代,而是一個個性張揚的時代,我們應該有更多的建筑風格,自己的家居也應該體現主人的個性。在背景和材料方面要完全“適宜”這一特點才行。當然,這種言論有利于他們掙錢,但建筑師與裝修師們說的沒錯,材料選擇很重要,對建筑風格影響也很明顯。
希臘的建筑師們超越時代般地抓住了一個其他民族很久之后才明白的道理:藝術必須要有內涵。用簡單的方式表現藝術的內涵,不能拖泥帶水。
當他們接受了一個任務后,第一步就是要弄清楚,這一建筑是為誰而造,其用意又是什么?直到得到了滿意的解釋后,他們才開始動手設計。建筑師不會在設計的過程中說太多的廢話,他們會讓建筑物自己去向世人說話,說明它的建筑目的與設計者的思想。因此為了能夠明確表現出建筑的目的,在希臘,不同用途的建筑物之間的風格是完全不同的。廟宇與會議廳不同,會議廳與銀行各異,銀行也不像學院,而學院和神廟也不沾邊,至于火車站則一定會有別的建筑風格了。很抱歉,我在這里混淆了年代,不過這樣的比喻很生動地說明了希臘建筑的特點,我想那些擁有跳躍時代眼光的讀者是可以理解我的用意的。
現在,我來說一說古希臘神廟的基本情況。每一個希臘的神都會有自己的神廟,這些神廟就像是現在的車庫一樣簡單,沒有什么多余的擺設,里面就只有一尊神像,廟就是神的住宅。不過正如上面所說的,雖然神廟里沒什么奢侈品,不過至少希臘人保證了每一個神靈都能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家,不用和其他的神一起擠在同一個屋檐下,即使是自己的妻子和子女也不會和自己分享神廟的空間,他們自然有屬于他們自己的住宅,而且一樣擁有獨享的權力。這一點也說明了希臘人講禮貌、有節制的社會風氣。
最初,這些神廟的設計很簡單,構造也比較粗糙,四面墻壁,一塊地板,一個房頂,加上一扇大門,也就算是一個比較樸素的神廟了,大門也兼有窗戶的作用,整個建筑就像一個大的石頭盒子。在對著大門的方向,石頭盒子的另一端,光線充足,是安置神像的最佳位置,于是神廟的主人便被安排在那里供奉起來。神像一般是用青銅鑄造而成的,也有一些是用大理石雕琢出來的,還有的神像是這兩種材料合起來制成的,外加烏木、象牙雕刻和黃金裝飾點綴。當然越往后面,雕刻的神像也就越華麗,希臘人的內心深處是很喜歡華麗富貴的。
漸漸地,因為追求華麗而使浮華之風盛行,特別是在炫耀色彩方面,神像被人們蒙上了一層庸俗的色調。希臘人喜歡熱鬧,對色彩也是如此,他們不顧及太多的色彩是不是有損于神像的莊嚴,他們只想表達一種喜悅的心情。在羅馬時代“gaudiness”就是指發自內心的歡快,希臘人在給神像涂上顏色時就用這個詞來形容,他們調配出的顏色明快鮮艷,以顯示一種對華麗的向往和情緒的歡樂,就像小孩子第一次看到圣誕樹一樣。
不過可惜現在我們不能看到那些色彩斑斕的神像了,希臘的藝術在被冷落了一千年后才又重被挖了出來,古代神廟里的石像仍然完好無損,但身上的色澤已經脫落了。費力挖掘這些歷史遺物的人,一般都是對現實世界不滿的人,雖然他們對古代世界的東西也很陌生,但他們對古代的藝術很虔誠,他們真誠地相信,古希臘和古羅馬的藝術品都是杰作,完全優于他們自己的藝術作品,他們似乎很膽小,在批評其他名人大作的膽量上,比我們還謹慎。其實我們也是直到最近,才敢向一兩個在歐洲比較有名望、頗有成就的歌唱家或作曲家,發出質疑。

眺望樓的阿波羅
羅馬時代據希臘原作的摹品,約公元前350年,大理石,高224厘米,梵蒂岡 克里門提諾美術館藏
在和前面(43頁)的兩幅雕像的圖片對照后,就能發現在200年的時間里希臘藝術取得了多么大的進展。這是當時最偉大的藝術家波拉克西特列斯的作品,他的作品以悅目嫵媚的魅力征服了世人。作品中已很難尋找到一絲生硬的痕跡,雕刻家已經能夠自如地顯示出在柔軟的皮膚下,肌肉和骨骼的隆起與活動,使人感受到一個活生生的人體的全部優美之處。
對前人的作品進行評價,我認為并不是一件不敬的行為,相反這是對古代藝術的一種重視。但后來的情況就越來越奇怪了,在文藝復興時期的人,對美好的事物起碼還抱著一種真誠的熱愛,但以后的那些迂腐的學究們,卻企圖在所謂的完美的希臘藝術作品代表的基礎上,建立一套審美體系。拿一句現在流行的話來說,這種想法首先就不民主,不過我們在這里不討論這一點。我們先說說他們所選出的藝術作品并非完美,至少埃及和佛教的雕刻藝術家們的技巧就勝過他們。就連古希臘的藝術家們自己也從沒有認為自己的藝術品是完美的,所以他們從不在自己的作品上署名字。而18世紀和19世紀的那些老學究們和教授們輕視文藝復興時代的藝術,他們甚至把對希臘雕刻的研究納入科學研究的范疇,好像他們比希臘藝術創作者自己還要懂得希臘藝術一樣。他們只是看重雕刻品的線條、輪廓,還有古代雕刻家們對刻畫肌肉的表現力,而其它東西他們似乎注意不到。所以,對他們來說,石膏制成的雕像與原作沒有什么本質上的區別,因為石膏完全可以表現出這些細節。
我有時假想,如果有一天菲迪亞斯不經意地走進博物館,面對一尊石膏制成的塑像時,不知會涌出什么感覺。盡管那尊雕像原本是他本人的作品,可是他恐怕也難以識別出那竟然是出自他的手中。看到那樣的仿制品,他也許就像印度王沙·賈漢面對伯明翰貝殼制成的泰姬陵一樣莫明其妙,或是像貝多芬想利用助聽器辨別出用烏克賴里琴演奏的《萊奧諾拉序曲》一樣茫然。
在我們大多數人的眼中,希臘的藝術就是它的雕像。因為其他的藝術成就都不足以代表希臘藝術的最高水平。希臘的廟宇建筑必須身臨其境,才能領略到它的非凡之處;而希臘的陶器雖然很有趣味,但是色彩卻顯得很單調,只有紅和黑兩種顏色;另外在博物館里陳列的那些小型工藝品,盡管精巧漂亮,但是做工上沒有體現出希臘的特點,和中國、波斯等世界各地的古代工藝品相比,并沒有什么優勢可言,引不起人們太多的注意。惟有希臘的雕塑藝術,才是真正非凡的藝術杰作,才能在西方人的意識中打下深深的烙印。
以前我們介紹了希臘雕塑藝術是從木雕發展而來,最早的木雕技藝為以后的石材雕塑的藝術創作開創了先河。后來,木雕被棄之不用了,石雕占據了希臘雕刻藝術中的主要位置。可是木雕形象的形態依然被保留下來,人物面部總是呈現出古典式的微笑。
在世界各地古代木雕中都能見到這種古典式的微笑。那絕不是會心的微笑,而是蘊藏著悲傷和無奈的淺淺一笑。人物面部中“嘴”這個部位的處理,很是讓那些可憐的藝術家們犯難,結果是千篇一律地處理成嘴角向上微翹,面帶笑容。真正的難點是如何刻畫人物的嘴。你如果曾畫過人物,就會對這一點有切身體會,鼻子好畫一些,眼睛難畫,而人物的嘴則更難畫。只有一流的好手,才有把握畫出一張生動的嘴。許多平庸的畫家沒有自己的獨創,他們在肖像畫中的人物所露出的微笑,都是模仿“蒙娜麗莎”的笑容。
不過,達·芬奇的那幅不朽之作《蒙娜麗莎》中所呈現給世人的神秘微笑,的確可謂是世界繪畫史上的無雙杰作。“多么迷人的微笑啊”,所有去過盧浮宮美術館的人在目睹了這幅傳世佳作之后,都會由衷地發出這樣的感嘆。畫中的那個女人,她永恒的微笑情思綿綿,意味深長。
向往美,是藝術的追求。不過,藝術也同時向往超越,不分地域與國界。達·芬奇是一位杰出的畫家,也是一位杰出的建筑師,他還有其他許多身份。不過,盡管如此,他和許多一流的黑白畫藝術家一樣,雖然技法高超,卻并不能算是一個真正超脫的畫家。他那“永恒女人的微笑”沒有擺脫前人的影響,達·芬奇只是把這種模式推到一個頂點罷了。也許,讀者會認為這對達·芬奇太苛刻了,不過在介紹古希臘藝人時,我們不妨用著名的達·芬奇來陪襯一下,因為把這種技巧推到頂點的人,在他之前就在希臘出現了。
但是這種技法在當時就已經成為了一種模式,在這種模式下,埃及早期和希臘中世紀的雕刻家,他們的技法限制了表現力。
完美臻于實踐。這是一句大家耳熟能詳的諺語,雖是老生常談,但仍然蘊含著很深的哲理,可謂人類歷代智慧的結晶。“業精于勤”,“完美臻于實踐”,這些諺語的確是至理名言,希臘藝術家們鑿了幾個世紀的大理石之后,其手法果然慢慢臻于完美了。他們的雕刻技藝日漸成熟,腕力、指法都能夠收放自如。這一種自如意味著創作者已經領悟了雕刻藝術的精髓,不再會受到太多的約束,無論是繪畫、雕刻,還是拉小提琴、彈鋼琴等等,甚至包括打棒球,只要能夠做到自如,那么就會自然而然地有所突破,不再墨守成規,索然無味。而精品往往就是在嫻熟技法前提下的一種超越,那才是我們期望的藝術佳作。
我一直都很贊賞業余的藝術愛好者。一個好的業余藝術家,體現的往往是天分,而不是技巧或專業限制。他們也不會因為自己的“業余身份”而感到什么不安,當然也會有一兩個自命不凡之人。據我所知,今天的人們,無論男女,還是小孩子,都有表達自己內心感受的方式,這和藝術創作的初衷是一樣的,只是他們盡管可能擁有和藝術家相同的感受,但是卻沒有太多的手法來表現。他們缺乏訓練,尤其是眼睛和耳朵沒有受過專業訓練的天才,若從事藝術的創作是辛苦的。而那些業余藝術家們,卻完成了這樣的辛苦工作。當然,他們可能沒有受專業的培訓,但他們出于興趣,自己一定會對某一項藝術領域進行了鉆研。否則他們也無法進行正常的藝術創作。
20年以前,人們并不在乎這一點,今天則不一樣了。時代不同了,社會總是在不斷地進步,老的價值觀經歷了革命,在我們的身邊不斷成長出一個個音樂家、畫家、詩人和其他領域的藝術人才。他們有的創新,也有的很叛逆,這些人似乎又在傳統上突破得過分了。他們常常問我們,為什么總是要反復地嘮叨技巧,堅持古典又有何意?難道有天賦還不夠嗎?
不錯,僅僅有天賦的確是不夠的。
在本書的第一章我就對天才下過一個定義,那就是天才是純熟的技藝加上獨特的創意。創意是很難把握的,而且相同的想法,在不同的環境中也會得到不同的評價,它像高貴的上帝一樣朦朧,可遇而不可求。它可以靠我們的感官去耳聞目睹,去體會、去認知。它也會隨著情形而變化。然而技藝卻是永恒的,嫻熟的技藝才會有好的作品,技藝必須靠長期的刻苦練習才能培養出來。只有這樣長期的實踐,藝術家們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肌肉與神經,有時是下意識的動作,這就和駕駛汽車的道理一樣。
每一個剛學習開車的人,都會覺得開車其實很容易,基本的動作只有那么幾個。掌握了啟動與剎車,就可以上路了。知道怎么錯車,就不會打錯方向盤了。可是,一個真正的好司機,并不會一板一眼生硬地完成每一個動作。他會很好地支配自己的頭腦與肌肉,他的反應往往是本能的,在正常駕駛的過程中,一旦遇到突然發生的意外事件,他會以最快的動作來完成一次救急,那一瞬間沒有時間去思考,只有本能的反應。藝術也是如此,也需要熟能生巧。具有超凡的天賦自然是一件好事,哪怕是一點點也應該感謝上帝賜予你才華。但是切不可以此來炫耀,也不能把天賦當成是萬事不愁的法寶。否則將會成為提高必要技能的障礙。只有技術造詣高超,才能保證好的作品如泉涌般連續不斷。
關于希臘的藝術家的生平情況,我們說不出太多,我們所能知道的情況十分有限。那些了不起的藝術家們,只知道埋頭創作,卻毫不介意揚名的事情。他們幾乎不在自己的作品上署名,無論是留在工作室里的作品,還是公開展出的作品,就仿佛我們認為建一座摩天大樓或一座橋梁不必簽名一樣是很自然的事。
在過去的400年之中,能夠找到的古希臘雕像,有幾千尊之多。然而這個數量其實只是當時希臘雕像數量的很少一部分。古希臘人為這個世界奉獻了數以萬計的石雕藝術品,可惜,因為天災人禍等許多原因,能保留下來的微乎其微,即便是這些保留下來的作品,也大多遭到了嚴重的破壞。從歷史上看,對藝術品的摧殘,我們發現人禍甚于天災,這不得不讓我們尤為悲哀。但人們還是可以從這些殘缺不全的雕像肢體上,尤其是雕像的胸與頭,看出當年希臘藝術家創作時的常用技法。
木雕時期的拘泥和呆板消失了,希臘石雕藝人們以他們非凡的勇氣登上了新的高峰。他們不再滿足于定型的東西,他們的技巧已經成熟到可以輕意地突破前人的束縛。希臘后期的雕像的每一個表情都是那么生動,眼睛、鼻子、嘴、還有四肢上肌肉的處理,簡直近乎完美。我們甚至可以感到,雕像體內流動的血液。這說明石雕藝術家們不在滿足刻畫死氣沉沉的靜物,而是開始著力表現每一個他們看到的男人和女人身上所具有的特性。這個可喜的變化,不僅體現在希臘雕刻中,在陶瓷與繪畫上也淋漓盡致地體現了出來。甚至包括音樂也起了變化。因為我們對古希臘的音樂知之甚少,所以不敢在這里妄加評論。

帕臺農神廟
多利安式建筑,建筑師:伊克底努,約公元前450年
這是著名的帕臺農神廟,采用的是一種以多立安部落命名的古代風格。這是個以簡樸聞名的部落,這座建筑物確實沒有任何不必要的東西,每一處我們都能看出它的用處。這種神廟最早都是用木頭建造的,到大約公元前600年,希臘人開始用石頭仿造這些簡單的建筑物。

馭者
約公元前475年,發現于德爾菲,青銅,高180厘米,德爾菲考古博物館藏
這個發現于德爾菲的希臘雕像原作,令人驚訝,它完全不同于看過復制品后希臘雕像留給我們的一般印象。那些大理石復制品的眼睛往往顯得空虛無神,而這個雕像的眼睛卻是用彩色寶石鑲嵌而成,他的頭發、眼睛和嘴唇都略微涂金,使整個面孔具有富麗、熱情的效果。這種制作技巧應該是當時制作雕像的通例。即使有了這些在今天看來有些“庸俗”的著色,這依然是個樸素而且美麗,令人信服,令人贊嘆的形象。
希臘戲劇,是我們熟悉的領域。希臘公元前500年的戲劇成就,我們已深有了解。他們在戲劇表演技巧方面已經非常成熟。在遭受劫難、喪失獨立、喪失民族特征之前,希臘在藝術的各個方面都有極其巨大的發展。
公元前500年,希臘這個位于多巖石半島的小國,資源匱乏、財力不足,人口也比較稀少,遠離文明的中心。而當時的埃及、美索不達米亞和克里特都是擁有著上千年歷史文化的大城市。有一段時間,小亞細亞海岸居住的希臘人與當時的征服者波斯人不斷發生沖突與糾紛。雅典人認為這是一次機遇,不但有利可圖而且可以擴大自己的影響,于是他們暗中支持當地人,并予以資助。不過,事態沒有像希臘人想的那樣順利,當地人反抗的火焰很快就被波斯人撲滅了。由于這一次反抗的勢力比以往強大,波斯人也感到事態的嚴重,加上小亞細亞離波斯的首都十分遙遠,出一次兵非常麻煩,于是為了避免以后再有類似的事情發生,波斯人決定一網打盡,斬草除根,出兵攻取雅典。他們的計劃是沿著連接東西方貿易的那條路線出兵,也就是攻擊特洛伊人使用過的道路,攻入歐洲大陸,掃平雅典城。波斯人對這個計劃很有信心,因為雅典在他們的眼中只不過是地球另一端的一個小村莊而已。
波斯人的軍隊浩浩蕩蕩地開始西進,跨入歐洲大陸。不過,波斯人卻在馬拉松戰役中受挫。雅典人與普拉太亞人結為聯盟并肩作戰,一舉擊敗了波斯軍隊,潰敗的波斯人被逐入了大海。
不甘失敗的波斯人,3年之后卷土重來。這一次他們對戰爭提高了重視。他們盡量回避正面的大規模軍事較量,采用了亞洲人常用的計謀,收買奸細直插希臘的心臟。他們買通的希臘奸細名叫愛菲亞爾蒂斯,這個奸細為入侵的波斯人引路,從而避開了山間關隘的斯巴達守軍。這一次雅典城失陷,整座雅典城與周圍的城市被夷為平地,古希臘斯巴達國王萊奧尼達斯與他的少量將士與敵人誓死力戰,全部犧牲。不過,幾天之后,希臘的海軍摧毀了波斯艦隊,戰爭雙方互有輸贏,以平局宣告結束。
遠在波斯的王中王聽到了這個消息后,十分震驚。他沒有想到他在小規模殖民地的戰事,竟然會引發東西方之間的戰爭,而且一個希臘竟然會這么頑強,自己的大軍竟然沒有占到半點便宜。波斯開始重新召募雇傭軍,氣勢洶洶地第三次踏上了歐洲大陸。不過,波斯人這一次又遭到了重創。他們在普拉太亞和米卡爾兩地,海上和陸上,全軍覆沒,希臘被再次進犯的危險就此解除。
此時的希臘人,群情激昂。他們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之中,頌揚他們的神靈保佑他們。他們創造了打敗波斯大軍的奇跡,使他們的孩子免受侵略者壓迫的苦難。
也就是在這個時期,希臘人迎來了他們的春天。那些著名的希臘學者也在這個時候登上了他們的舞臺。在雅典依傍的那座高山的山腳之下,有幾間不大的土屋,里面的希臘公民,非同尋常,他們的名字分別是:伯里克利、索弗斯勒斯、歐里庇德斯
、埃斯庫羅斯
、安那克薩哥拉
、卡利克拉特
、芝諾
、希羅多德、波利格諾托斯
,還有一位我們以前提到過的激情似火的哲學者蘇格拉底,他剛剛離開采石場,正揮動智慧的鎬頭,想挖掘出一種堅硬的物質,也就是我們所說的人類靈魂。
然而,正當希臘的文明繁茂盛開之時,不幸來臨了。希臘突然爆發了一場內戰,導致這場內戰的原因不詳。這次戰爭曠日持久,極為慘烈。交戰的一方是雅典人與阿提卡人的聯盟,他們生性好奇、喜歡質疑、蔑視權威,隨時準備沖擊神靈的圣地奧林匹斯山,他們是多才多藝的一群人,為了贏得光榮與歡樂,不惜冒險與反抗。交戰的另一方是深居山里的拉西德莫尼亞人和腳登沉重的靴子、略顯遲鈍的斯巴達人。他們也有其優秀的品質,那就是人種純潔、體魄健壯、完全服從國家的利益。
之后,希臘人另一個時期到來了,在伯里克利去世以后25年,雅典的民主政體瓦解了,城墻坍塌,海軍將士繳械投降,他們迎來了一個偉大的帝王——來自于北方邊陲部落的年輕的馬其頓國王亞歷山大。于是雅典淪為了大帝國的一部分。這位亞歷山大大帝企圖把他的帝國領土擴張到地球的遠端。
從此之后,希臘不再是一個獨立政體的國家,這也使希臘人可以從那些令人生厭的國家事務中解脫出來,專心致志地從事起他們喜歡的藝術事業,這才是適合他們興趣與天性的工作,如文學、戲劇、音樂、烹調以及編寫禮儀規則等等。
不過,希臘人不再掌握自己命運的同時,也失去了他們民族的一些特性。從此希臘的藝術不再植根于本民族的土壤之中了,原來生活在一起的希臘民眾的情感不再是藝術家們要表達的內容了。雅典的陶工作坊的作品也失去了獨立的個性與歡樂的特色。雕刻家的作品也與那不勒斯、馬賽以及古代阿提卡的作品相差無幾了。這就是希臘藝術走向沒落的第一步。
當然,這一系列的過程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畢竟藝術是一個民族精神的體現,是十分復雜的一個體系。而且往往在逆境中,藝術仍然能夠以一種不屈的姿態傲然挺立。希臘的命運也并不完全決定藝術的起伏。因為,無論在民族興盛時,還是淪落時,希臘人始終是希臘人。
藝術的出現絕非偶然。我們領略了希臘的藝術,以后我們還將去欣賞文藝復興時期的意大利藝術,17世紀的荷蘭藝術與18世紀的法國藝術。當然,在藝術奔騰的洪流中,也會出現一些小小的逆流,存在過目的不純的藝術、缺乏靈性、質量低劣。這并非是藝術工作的技藝退步了,技巧的完美過程是長期的,出現劣質作品與靈感有關,毫無情感的作品是不可能成為佳作的。當然,在希臘失去民族獨立后,那種依附的心態也許影響了藝術作品的創作,藝術家們在創作時并不是真正有一種抒發情緒的沖動,而只是為了顧客才拿起鑿子雕刻。人們甚至可能會聽到老雕刻師喃喃地自言自語:“我一定要把這尊尼奧比的雕像做得嬌艷些,她的胸部也得做得性感些,那個羅馬胖子答應給我五百個德拉克馬,這個人可是狠角色,發了戰爭的橫財,可不是好惹的。要是作品不令他滿意,也許他就會只給我一半的錢,或者一個子兒都不給我。”
陶器業也發生了改變,曾經幾百年來承襲行業傳統的那些誠實的陶藝工人,也不安分起來。他們主動給新近建成的亞歷山大城的埃及批發商人寫信,內容讓埃及商人也感到驚訝。信里說:“如果您愿意從我處訂貨,我們以后將按埃及市場的口味,對我們已有希臘陶器的設計進行修改,無論你們的要求是怎樣的,請相信我們一定可以提供令您滿意的貨品。”
當一個國家或一個民族的歷史上出現這樣的一種情景時,無疑是令人痛心無奈的事。至少從藝術的觀點來看,這的確是一種悲哀。這一時期的藝術,我認為只能稱之為商品,就讓歷史那洶涌的波濤把這些所謂的藝術品統統都卷入海底深處吧!因為我不想因為看到它們,而聯想到希臘輝煌的藝術,這完全是兩個不同的概念,卻有著相同的名稱。藝術的最大悲哀莫過于天才的自縊。
在希臘的各處殖民地區中,如帕加馬或安托克,也曾經出現過復歸古代精神的跡象,有時候復古的熱情就如同昔日一樣熾烈。站在技術的角度上說,人們看到梵蒂岡博物館中陳列的諸如《垂死的拉奧孔和他的兒子》、《死亡的高盧人》、《貝弗德勒的阿波羅》
等等作品,一定會感到這些作品十分精良,甚至可以說過于完美,近乎于一種技藝上的賣弄,用色與手段無可挑剔。但是如果我們用心去觀察這些作品,就會發現它們和最杰出的作品是有區別的,它們似乎總給你一種感覺,好像缺少了一點什么。細心琢磨之后,你也許就會明白,這些作品盡管精美,卻缺少靈魂,沒有那種自我創新的精神,缺少一種扣人心弦的藝術魅力。真正的藝術杰作,每一件都在講述著一個故事。你在羅馬看到高盧人石像,也可以聽到它在講述著那個殺妻之后自盡的可憐人的故事。藝術品一旦失去了自己的內涵,只是一味地強調藝術品外表的精美,那它就不成其為藝術品了。因為這樣的藝術品是沒有生命的。
希臘的輝煌,在于他們的藝術曾經是世界上最偉大的藝術。無論是雕刻還是建筑,都為世界文化做出了不可低估的貢獻。這個藝術的國度,一手培植起一棵藝術之樹,并給予它生命。雖然后來這棵藝術之樹失去了生命,但是它的種子已經廣布于世界各地。
大多數的希臘人目不識丁,他們的詩歌、歷史、哲學,基本上都是言傳身授。不過這并不影響希臘人的學識,事實上他們比我們這些沉浸于書海之中的現代人更有文學修養。舉例說明一下,希臘的音樂教育,并不是單一的讓你彈鋼琴或拉提琴,或是吹圓號。它包括了許多相應的東西,教你寫出優美的英文,閱讀拉丁語詩歌,與朋友在鄉間聚會時唱一首動聽的民謠,在有興致的時候寫一首讓人感動的十四行詩,或是在親友團聚的圣誕樹邊演唱一首令人刮目相看美聲歌曲。
這才是希臘人給我們的最深切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