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地獄第四圈

我們來到有著向下陡坡的地方，準備下到地獄第四圈。這里我們看見普魯托，這位看守財富的惡魔，長著腫脹的嘴臉，發出奇怪刺耳的聲音。

維吉爾對它說：“安靜，可憎的狼！他的行程出自上天的意愿。”

那兇殘的野獸像桅桿折斷時漲滿的帆跌落一樣倒在地上。于是我們下到了第四道溝渠。

我驚異地看見，無數的靈魂圍著圈子分成兩隊，用他們的胸膛向相反的方向推著滾動的重物。他們呼喊著，遇到一起就互相廝打，指責對方：“你為什么積聚？”“你為什么揮霍？”然后他們又轉過身來，把重物推回，到下一個半圈時又開始下一場較斗。就這樣，他們沿著悲哀的圓圈，各自走向相反的地點，一遍遍喊出彼此輕蔑的話語。

我感到我的心幾乎被刺穿。我問大師：“告訴我，這些靈魂是誰？他們是不是修士——在我們左邊轉圈的剃掉頭發的人？”

維吉爾說：“向左和向右的全都患了心靈的斜視，他們不能適度地使用財富。沒有了頭發向左的那些是修士、紅衣主教和教皇，貪婪在他們身上超出了限度。”

我問：“大師，我能否從他們中認出幾個被這種愚蠢行為玷污的人來？”

維吉爾說：“很難，因為他們骯臟而不明是非的生活，使得他們難以辨認。”他又說：“現在你該明白，那些人們爭奪著的由命運女神照管的財富，是多么短暫的游戲。因為月光下面現有的全部黃金，從不曾使任何一個疲憊的靈魂得到片刻安息。”

我向大師詢問那位命運女神的事，他說：“智慧超越所有事物的他（注：指上帝）任命了一位引導者管理世間的榮耀。她使那些虛幻的利益以人類理智無法預知的方式輪轉。一個民族統治；另一個就衰落。你的知識無法抗拒她的力量，她帶來的變化從不停歇。由于這個原因，人們頻繁地改變著狀況。她也屢屢受到誹謗，甚至來自那些本應對她贊美的人們。但她被福佑著，聽不到這些。和其他原初的存在一道，她快樂地推動她的天體并且享受著榮耀。現在去更悲慘的下面吧，因為我們動身時升起的每顆星都落下了。”

命運之輪

佛羅倫薩手抄本 約1440年

這幅佛羅倫薩手抄本繪畫以中世紀的藝術模式表現了命運之輪，強調了命運的無常和莫測。維吉爾把命運女神描述為上帝指定的管理和引導者，一個自然的、非人類的女性力量，她以神圣的智慧和公正“以人類理智無法預知的方式”（VII,81）推動著命運之輪。我們可以把這看作是人類對不可掌控的自然力量的解釋。

時不時地，那些虛幻的利益從種族到種族，從部落到部落，以人類理智無法預知的方式輪轉。（VII,79－81）

斯提克斯沼澤

威廉·布萊克 水粉1824—1827年 維多利亞國家美術館藏

在第五圈，布萊克描繪了另一種罪行：憤怒。罪人們被浸在斯提克斯沼澤中，暴怒者露在泥污外面，慍怒者沒在泥污下面，只有汩汩的氣泡表明了他們的存在。在但丁筆下，暴怒者永遠不停地互相攻擊——在心理學上指那些唯有通過攻擊他人才能肯定自身的靈魂。其中的一個罪人——阿津蒂，他拒絕讓但丁從流放中返回佛羅倫薩——因為打不過其他的對手，而“開始轉過牙齒咬著自己”（VIII,63）。這似乎象征著憤怒所具有的自我毀滅的力量。

維吉爾把泥污中的慍怒者指給朝圣者看，對他解釋慍怒者所承受的痛苦：“陷在爛泥中，他們說：‘我們曾在因太陽而喜悅的甜美空氣中慍怒；我們厭倦了心中陰沉的迷霧：現在我們在發黑的污泥中悲痛。'（VII,121—124）”

布萊克的這幅畫使陷沒于泥污中的慍怒者也可以被看到，生動地對暴怒者和慍怒者進行了對比。通過這幅畫，他告訴我們，慍怒也是憤怒的一種表現形式，雖然不像暴怒一樣具有主動的攻擊性，但仍然具有一種潛在的攻擊性。

這些人相互攻擊著，不僅用手，也用頭和胸膛，還用腳，用牙齒從對方身上撕下碎片。（VII,112－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