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真水無香
- 朱良志
- 5164字
- 2019-12-25 17:38:03
三、幻相:關(guān)于幻與真實的問題
中國藝術(shù)突出幻的表達,最終是為了追求“真”。幻是虛妄的,虛妄即假,假即非真。佛學(xué)從因緣上說存在是一個幻相,幻而非真。而在中國藝術(shù)論中,則從人生命的真實意義上強調(diào)幻而非真的特點。生命是不可確定的,存在的只是剎那頓現(xiàn),人生處于“流幻”之中,是一個注定要消失的過程。在這個意義上,重新審視人的生命價值向。

留園一角
中國文學(xué)藝術(shù)強調(diào)幻,是為了醒悟不真的人生。這種思想由來已久,如陶潛就有詩云:“人生似幻化,終當(dāng)歸空無?!薄傲骰冒倌曛?,寒暑日相推。??执蠡M,氣力不及衰?!薄拔嵘鷫艋瞄g,何事紲塵羈。”在他看來,生命就是一個“流幻”的過程,一切都要歸于虛無,沒有什么可以把捉,沒有什么不可以放棄。所以任心浮蕩,縱意大化之中,去追求生命的自由,自由才是陶理解的最終真實。人生如幻化的思想到了唐末五代以后,在道禪哲學(xué)的影響下,終成軒然大波。王安石有《南鄉(xiāng)子》詞云:“嗟見世間人,但有纖毫即是塵。不住舊時無相貌,沉淪,只為從來認識神。作么有疏親,我自降魔轉(zhuǎn)法輪。不是攝心除妄想,求真,幻化空身即法身。”荊公關(guān)于幻化人生的頓悟,是為了“求真”,求一個生命的最終安頓處。元陳草庵《山坡羊》曲云:“身無所干,心無所患,一生不到風(fēng)波岸。祿休干,貴休攀,功名縱得皆虛幻,浮世落花空過眼。官,也夢間;私,也夢間?!痹茉莆髟嫛督介L卷》贈同庵,同庵有《山居十首》題其上,頗有思致,其中有云:“天地存吾道,山林老更親。閑時開碧眼,一望盡黃塵,喜得無生念,消磨有漏身。幾多隨幻影,都是去來人?!薄吧碓獰o住,流發(fā)不可攀。誰將新日月,換卻舊時影。獨坐唯聽鳥,開門但見山。幻緣消磨盡。不必更求閑。”“但觀清凈理,一切總?cè)绺??!薄耙恍栽瓱o著,何為不自由。只因生管帶,故被世遷流。不識空花影,堪憐大海漚。但開清凈眼,明見一毛頭。”生命如幻,人生一漚。燈將要滅,火就要熄,忽起的浪花哪里能長久,夜來的露水怎么會長駐?借問飛鴻向何處,不知身世自悠悠。落花如雨,喚起韶華將逝的嘆息;秋風(fēng)蕭瑟,引來生命不永的哀歌。我們可以批評這樣的聲音過于哀怨、過于虛無,但它卻激起中國藝術(shù)家的深層生命關(guān)注,激起對人的生命價值意義的尋覓。這恰恰是中國藝術(shù)最感人的篇章之一。
中國藝術(shù)論中有關(guān)幻與真的關(guān)系,可以分為三個層次來理解。
(一)幻而非真
禪家曹洞宗的良價曾提出“渠是咱,咱不是渠”的觀點,此就實相和幻影之間的關(guān)系立論。良價參老師云巖曇晟,問老師:“和尚去世后,要是有人問起我:和尚的真容到底怎樣,我該怎么回答呢?”云巖說:“你就說:就是他。”他聽不懂老師的話。一日過河涉水,看到水中自己的影子,豁然開悟,作了一首偈語:“切忌從他覓,迢迢與我疏。我今獨自往,處處得逢渠。渠今正是我,我今不是渠。應(yīng)須恁么會,方得契如如。”他由此領(lǐng)會云巖師所說的話的真意。影子(渠)由我(咱)照出,而我不是影子。良價在“返自觀照”中,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真性”。良價的學(xué)說對禪畫乃至中國繪畫都有影響,由此一觀點中,直接滋生出“畫為幻影”的觀點,尤其在人物畫中。如南宋曹洞宗宏智正覺在給一位僧人的寫真贊語時說:“似則不是,是則不似”,又說:“像兮非真,真兮非像”,由此,寫真只是一個幻象而已。
古代人物畫叫“寫真”,為人物取影。然而,在很多畫家看來,這樣的“真”,其實是虛而不實、假而不真的。通過畫人物,怎么能夠得到“真”?只能得到“幻”。蘇軾《贈寫真何充秀才》說:“此身常擬同外物,浮云變化無蹤跡。問君何若寫吾真,君言好之聊自適?!笔澜缭诹魇?,人生如幻境,何以能寫出人之真,只能出一個幻象,只能聊以自娛罷了。這就像南宋無準師范題一個僧人的草蟲畫所說的:“似則似矣,是則未是;若是伶俐衲僧,不作這般蟲豸?!?img alt="《題僧畫草蟲》, 《無準師范禪師語錄》卷五,《續(xù)藏經(jīng)》第26套第5冊。"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FB5502/131733522039158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5174543-NXAiISLyh7wk4ak6ykk6fL2bnrorlunl-0-1358dd5a64861bcd88c4de3426afbffa">清戴熙曾為他的朋友太常仙蝶畫像,并贈詩云:“瞬息幾千年,天空任去來。果然是仙客,何必守瑤臺。冷暖不逾節(jié),交游殊愛才。人間夢幻耳,此相豈真哉!”其中也談到了世事如幻、寫真不真的觀點。
有一個故事常被畫界提起。邢和璞為唐代方士,唐玄宗好方術(shù),曾屢就邢和璞問事。房為唐代名臣,嗜佛,曾經(jīng)與邢和璞過夏口,入一廢寺,坐于古松下,和璞使人鑿地,得一甕,甕中藏有婁師德和永禪師之書作。和璞笑著對房琯說:“你想起了這件事了嗎?”房
悵然悟到自己前世就是永禪師。事見唐人筆記《明皇雜錄》。蘇軾曾多次提到這個故事。蘇軾有《破琴詩后》,詩前有紀云:“余作破琴詩,求得宋復(fù)古畫邢和璞于柳仲遠,仲遠以此本托王晉卿臨寫,為短軸,名為邢房悟前身圖,作詩題其上?!痹娫疲骸按松砗翁幉豢盀?,逆旅浮云不自知,偶見一張閑故紙,便疑身是永禪師。”
他又有《王晉卿前生圖偈》:“前夢后夢真是一,此幻彼幻非有二。正好長松水石間,更憶前身后身事?!?img alt="《蘇詩補注》卷四十八。"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FB5502/131733522039158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5174543-NXAiISLyh7wk4ak6ykk6fL2bnrorlunl-0-1358dd5a64861bcd88c4de3426afbffa">蘇軾通過這個故事,說明人生幻而非真的遭際。八大山人也曾提到過這個故事。
中國藝術(shù)家以自己的切身體驗,詮釋由幻及真的思想。倪云林《為方厓畫山就題》詩中寫道:“我初學(xué)揮染,見物皆畫似。郊行及城游,物物歸畫笥。為問方師,孰假孰為真?墨池揾
滴,寓我無邊春?!笔爰偈霝檎妫_始學(xué)畫,模仿外物,覺得一切都是真的,后來他悟出,他所描繪的外在色相世界縱然再真切,其實也是假的,所以他后來的畫,色彩沒有了,外在具體的形式也虛化了,越來越淡逸,越來越不像了。看起來他的畫是漸漸“假”了,其實,他離“真”卻越來越近,他的沒有春意的畫卻有真正的春意。

[元]楊維楨 草書七絕詩軸
云林認為,色相世界只是一個“幻”,是虛而非實、假而非真。他在贈方的畫蘭詩中說:“蕭散重居中,春風(fēng)蕙草生。幽林蒼蘚地,綠葉紫
莖。早悟聞思人,終由幻化成。虛空描不盡,明月照敷榮?!?span id="8bwz7i1" class="super">注4一朵蘭花,只是一個幻象。一位號為逃虛子的人模仿《金剛經(jīng)》評云林道:“以墨畫竹,以言作贊,竹如泡影,贊如夢幻。即之非無,覓之不見。謂依幻人,作如是觀。”他以幻意來讀云林。
注4倪云林:《清閣集》卷三。方厓?yōu)樵嬌?,住荊溪重居寺。
清傅山有詩曰:“觚觚拐拐自有性,娉娉婷婷原不能。問此畫法古誰是,投筆大笑老眼瞪。法無法也畫亦爾,了去如幻何云成。”(《題自畫山水》)他的畫越來越“觚觚拐拐”,而不是“娉娉婷婷”。為什么他這樣做?因為他“了去如幻何云成”,萬法都是幻象,哪里是一個實相世界,他以丑陋、古怪的表達,消解外在的障礙,使“自有性”彰顯,由假而即真。金農(nóng)喜歡畫梅,梅花有香,他總是說這是“空香”——是幻而不真的,汪巢林也善畫梅,金農(nóng)常與他交換這方面的看法。他有《畫梅寄汪士慎》詩云:“尋梅勿憚行,老年天與健。山樹出江樓,一林見山店。戲拈凍筆頭,未畫意先有。枝繁花瓣繁,空香欲拈手?!?img alt="《冬心先生畫梅題記》, 《美術(shù)叢書》三集第一輯。"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FB5502/131733522039158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5174543-NXAiISLyh7wk4ak6ykk6fL2bnrorlunl-0-1358dd5a64861bcd88c4de3426afbffa">他要贈給朋友一縷空香,以這幻而不實的形式,共期真實的生命呈現(xiàn)。

宋圜悟克勤書法(藏日本東京博物館)
(二)非幻非真
人生如幻,一切非真,但依大乘佛學(xué),要不起分別,一起分別,即落色相之見。所謂忘機是佛道、分別是魔境?!缎慕?jīng)》強調(diào)即色即空,而不是空中見色;《華嚴經(jīng)》強調(diào)無相即有相,《維摩經(jīng)》強調(diào)“一切煩惱為佛所種”,即煩惱即菩提;中觀有二諦中道的說法,龍樹云:“諸佛依二諦,為眾生說法:一以世俗諦,二第一義諦。若人不能知,分別于二諦,則于深佛法,不知真實義。若不依俗諦,不得第一義,則不得涅槃?!?img alt="《中論·觀四諦品》, 《大正藏》第30冊。"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FB5502/131733522039158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5174543-NXAiISLyh7wk4ak6ykk6fL2bnrorlunl-0-1358dd5a64861bcd88c4de3426afbffa">凡此都強調(diào)無分別之見解,不起凡圣、凈垢之念。同樣,真幻之想,也是分別之想,也要去除。無幻無真,方是悟道法門。
佛教的真幻無分別見,也影響到中國藝術(shù)。戴熙說:“以不動求動,以無聲求聲,實以有形求無形,是真是幻,非真非幻,故作秋聲圖漫題?!?img alt="《習(xí)苦齋畫絮》卷二。"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FB5502/131733522039158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5174543-NXAiISLyh7wk4ak6ykk6fL2bnrorlunl-0-1358dd5a64861bcd88c4de3426afbffa">一相不著,不分假真,因為意念中有幻與真的思想,就是分別的見解。
徐青藤對此有很深的體會。其《書倪元鎮(zhèn)畫》題詩云:“一幅淡煙光,云林筆有霜。峰頭橫片石,天際渺長蒼。雖贗須金換,如真勝璧藏。偏舟歸去景,入畫亦茫茫。”這里的“雖贗須金換,如真勝璧藏”二句,并非說所見云林畫是贗品,相對于外在世界來說,云林的畫是“贗”——不真的,只是一個幻象。青藤詼諧地說,云林的筆頭似乎有霜,經(jīng)他筆頭一過濾,這世界的一切似乎都染上了蕭瑟的意味。但這蕭瑟的世界,卻“如真”,表現(xiàn)了“性”的真實。青藤曾說:“物情真?zhèn)瘟耐瑺?,世事榮枯如此云?!?img alt="《雜花圖限韻》, 《徐渭集》卷九《徐文長三集》之九。"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FB5502/131733522039158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5174543-NXAiISLyh7wk4ak6ykk6fL2bnrorlunl-0-1358dd5a64861bcd88c4de3426afbffa">看是真,卻是偽;雖是偽,卻是真。世界本來運轉(zhuǎn)就是如此,榮枯更替,無有終息。要在不為表相所迷惑,在世界流轉(zhuǎn)的幻象中發(fā)現(xiàn)生命的真實。
(三)即幻即真
中國藝術(shù)論還有即幻即真的思路。唐玄覺《永嘉證道歌》說:“無明實性即佛性,幻化空身即法身?!被蒙砑词欠ㄉ恚孟嗉礊檎嫦啵椿眉凑?,不是舍幻而求真,而是在不起分別之念中,得其真意。這樣的思想,正是中國很多藝術(shù)家的思路。
清戴熙有論畫語道:
實境亦幻境,獨游真閉關(guān)。江山風(fēng)月外,何處不浮山。
佛家修凈土,以妄想入門,畫家亦修凈土,以幻境入門。
夫幻妄烏可用焉?不知識解明通后,隨處皆成真實,又何幻妄之非真實也。
隨處即真,即幻即真?;?,既是對執(zhí)著的否定,也是對超越于幻象世界生命意義的肯定,即對“真”的肯定。戴熙認為,“識解明通”(即妙悟)后,幻也是真實。
這個“識解明通”,其實正是禪宗所強調(diào)的。元笑隱大在一則題畫語中說:“吾友孫敏中得殷濟川畫達磨、寶公而下禪宗散圣者凡廿八人,并取其平日機用摹寫之。然而南泉斬貓、雪峰輥球,蓋其一時示人,如石火電光,不可湊泊;心思路絕,語默俱喪,況可以筆墨形容哉?畫者,正郢人誤書舉燭,而燕相尚明。國雖治而非書意也?!?img alt="《題殷濟川畫》, 《蒲室集》卷十三。"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FB5502/131733522039158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5174543-NXAiISLyh7wk4ak6ykk6fL2bnrorlunl-0-1358dd5a64861bcd88c4de3426afbffa">畫為不真之像,為影為幻,不可湊泊,然而如同南泉斬貓之事,都是一時示人,如果能不執(zhí)著于像,則可即幻即真。
倪云林晚號如幻居士,又號幻霞居士。他的號似乎就透露出這方面的消息。色相世界對于他來說,只是一個“幻”。他的“幻霞”意思是:人們所見的外在的霞光,只是一個幻象,所以他的畫表現(xiàn)的是作為幻象的霞光,雖然形式上沒有霞光,但在幻象之中,卻有霞光流溢,所以說是即幻即霞。明李日華說:“云林之畫雖為寂寥小景,然有煙霞之色?!痹屏值摹盎孟肌?,在無霞處有霞光四射,在不真處有真,無春色處即春色。云林有詩說:“清夜焚香生遠心,空齋對雪獨鳴琴。數(shù)日雪消寒已過,一壺花里聽春禽。”“笠澤依稀雪意寒,澄懷軒里酒杯干。篝燈染筆三更后,遠岫疏林亦堪看。”所說的正是這個意思。
明末戲劇家祈彪佳有寓園,曾作《寓山注》,其中說到寓園中的景點宛轉(zhuǎn)環(huán),其辭云:
昔季女有宛轉(zhuǎn)環(huán),丹崖白水,宛然在焉,握之而寢,則夢游其間。即有名山大川之勝,珍木、奇禽、瓊樓、瑤室,心有所思,隨年輒見,一名曰:華胥環(huán)。異哉!人安得斯環(huán)而握之哉!請以予園之北廊仿佛焉。歸云一竇,短扉側(cè)入,亦猶盧生才跳入枕中時也。自此步步在櫻桃林,漱香含影,不覺亭臺豁目,共詫黑甜鄉(xiāng),乃有莊嚴法海矣。入吾山者,夾云披蘚,恒苦足不能供目,茲才舉一步,趾已及遠閣之巔,上壺公之縮地也。堤邊橋畔,謂足盡東南巖岫之美,及此層層曠朗,面目轉(zhuǎn)換,意義是蓬萊幻出,是又愚公之移山也。雖謂斯環(huán)日在吾握可也。夫夢誠幻矣。然何者是真,吾山之寓,寓于覺,亦寓于夢,能解夢覺皆寓,安知夢非覺,覺非夢也。環(huán),可也,不必環(huán),可也。
其中所言,頗有思致。其意正在真幻之間。假山是假的山,如同一夢,而人生就是一夢,安知此幻而非真!正是在這個意義上說,假山雖幻而不假,它顯現(xiàn)出一種幻的真實。
中國園林中的假山之意正是如此,取“假山”之名,意為不真之山,它是“假”的“山”。假山不如真山真,然而在中國藝術(shù)家看來,真正的山水卻不如這假山真,因為假山體現(xiàn)出山的精神,在這個意義上說,假山,不是假的山,而是真正的山。王世貞《山園記》中說的“世之目真山巧者,曰似假。目假者之渾成者,曰似真”正是這個意思。這正是即假即真的思路。
前文討論雪中芭蕉時,曾引金農(nóng)之語:“蕉樹喻己身之非不壞也”,金農(nóng)又說,畫芭蕉,“以喻沙門不壞之身,四時保其堅固也”。其實,禪家重芭蕉,中國藝術(shù)家以芭蕉為至愛之品,正表現(xiàn)出即幻即真的思路,要在“壞”——迅速的衰朽中,見不壞之理。
我們看明陳洪綬的畫。陳很喜歡畫芭蕉,他曾在紹興徐渭青藤書屋中居住有年,那時的青藤書屋爬滿了青藤,墻邊井畔多植芭蕉,芭蕉給了青藤和老蓮很大啟發(fā)。徐青藤詩云:“玉簪醉寫酒余春,移與芭蕉絕不真。愁絕今宵風(fēng)雨惡,趁渠留葉與傳神?!?img alt="《中秋風(fēng)雨小酌寫玉簪復(fù)繼芭蕉》, 《徐渭集》卷三十七《徐文長逸稿》之八。"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FB5502/131733522039158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5174543-NXAiISLyh7wk4ak6ykk6fL2bnrorlunl-0-1358dd5a64861bcd88c4de3426afbffa">芭蕉是不真的,但為何他又要不斷地畫,不斷地寫,就是因為他要在不真(幻)中見真。老蓮的《蕉林酌酒圖》是一幅神秘的作品,畫中主人公手執(zhí)酒杯,坐在山石做成的幾案前,高高的寬大的芭蕉林和玲瓏剔透的湖石就在他的身后,而那位煮酒的女子,正將菊花倒入鼎器中,她就坐在一片大芭蕉葉上,如同踏著一片云來。芭蕉暗示著生命的脆弱,而畫中主人手持酒杯,望著遠方,似乎要穿過脆弱,穿過短暫,穿過塵世的紛紛擾擾,穿過冬去春來、花開花落的時光隧道,任性靈飛翔。這幅畫有一種沉著痛快的格調(diào)。陳洪綬的芭蕉,就有即幻即真的思路。

[明]陳洪綬蕉林酌酒圖(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