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 中國近現代政治發展史作者名: 關海庭本章字數: 11739字更新時間: 2019-11-26 14:30:25
一、政治發展理論的含義
(一)西方的政治發展觀
西方政治發展理論是20世紀40年代末、50年代初興起的一個新的政治學研究領域。正如在政治發展研究中建樹頗豐的美國政治學家塞繆爾·亨廷頓和喬治·多明格斯所說的:“政治發展的研究起源于50年代,但是有意識地使這一研究概念化和系統化,只是60年代的事情。”所以,在“70年代初期,政治發展這一詞匯在政治學的詞匯和概念庫中還是個新來者”。政治發展研究的最初目的是研究發展中國家的政治發展問題,描述其過程,診斷其問題,并給發展中國家提供政治發展的政策建議。和整個發展理論一樣,政治發展理論的產生具有特定的現實社會政治背景和學術背景。首先,亞、非、拉一系列新的、獨立的民族國家出現后,不僅面臨著發展經濟、消除貧困的問題,而且面臨著對政治制度的選擇和建立以及政治制度的有效運作問題。西方發達國家為了繼續對這些國家予以控制和施加影響,使其傾向于資本主義陣營,從而更加全面地推行對社會主義陣營的“冷戰”政策,就不能僅對這些新興國家提供經濟援助,還必須充分了解其政治結構狀況和現實政治需求,并盡可能地將西方國家的政治制度模式、政治文化觀念輸入這些國家,只有這樣,才有可能取得較為令人滿意的結果。其次,自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后,社會主義在一系列國家取得了勝利,社會主義國家獨特的政治形態和發展道路引起了政治學者的濃厚興趣,而冷戰競爭和對“共產主義擴張”的恐懼也加深了人們對政治發展的前景的關注。此外,發展中國家戰后曲折坎坷的政治發展現實既給西方政治發展理論帶來了種種挑戰,也為后者的成長提供了豐厚的土壤。
當然,討論政治發展研究的產生不能忽略政治學自身發展的學術背景。從政治學自身的發展來看,促進政治發展研究興起的最主要因素是行為主義。由于行為主義革命的影響,比較政治學也發生了一場革命,使其從限于對歐美政治制度的靜態考察和描述轉向動態研究政治過程和政治發展;同時,受行為主義“科學性”的影響,比較政治學者試圖建立起具有普遍意義的模式和框架,這就使比較政治學不得不走出歐美發達國家的狹小范圍而進行跨國度、跨文化的研究,當比較政治學突破其原有的狹隘性,而把注意力放在對第三世界發展中國家的研究上時,政治發展理論就正式產生了。
政治發展理論從20世紀40年代末產生至今,主要經歷了三個重要階段。
第一階段,即20世紀40年代末到60年代中期。這一階段以“民主”為主要內容,占主導地位的是“現代化理論”。這一理論把政治發展看作是從傳統社會向現代社會的過渡,認為從前者到后者的發展是一個直線過程,不發達國家目前所處的階段正是歐美國家歷史上經歷過的階段,目前的西方發達國家就是第三世界國家未來發展的目標。這一理論的思想根源是19世紀的社會進化論。德國社會學家馬克斯·韋伯關于傳統和現代的“兩分法”思想對這一理論產生了很大影響。
這一時期政治發展研究的基調是樂觀主義的。學者們相信,在西方國家的幫助和影響下,發展中國家都能夠走上西方式的民主道路,民主是政治發展的惟一目標,對政治發展的研究集中在對民主的先決條件和民主制度發展的研究,想方設法向第三世界國家輸出西方國家的民主制度。
第二階段,即20世紀60年代中期到70年代初。這時以“秩序”為研究中心,格外注意政治秩序和政治穩定問題,不論這種政治秩序是民主的還是其他制度的。進入60年代以后,隨著美國向第三世界國家輸出“民主”的失敗以及新獨立國家政治動亂的頻繁發生,人們逐漸認識到了政治發展并非那么輕而易舉地就可以從傳統向現代直線前進,由此帶來了西方政治發展理論的第一次轉折,即由民主取向向權威主義取向的轉變。人們開始懷疑,西方的民主模式是否能夠適用于發展中國家。有人強調,西方的民主制度是西方文化特有的產物,它難以被移植到文化傳統和發展水平各異的其他地區。有人盡管堅持民主是政治發展的長遠的或終極的目標,但否認發展中國家在目前和近期內有實現民主的可能。正如蘇查特莫科在1979年指出的:“西方大多數發展理論家似乎都已接受并帶有幾分懊喪地確認:發展須與權威主義政府相伴隨,看來是不可避免的。”對于新獨立的國家來說,民主制度的建立并不是最迫切的問題,相反,發展經濟、建立秩序和穩定才是當務之急。于是,以亨廷頓為首的力主研究“秩序”的政治發展理論興起了。這種理論的核心觀點是國家的發展要以必要的秩序為基礎和前提,而現代化過程中產生的社會動員,不斷向政治系統提出大量的要求,這使發展中國家的國家建設和秩序遭到了極大的挑戰。因此它把研究重點放在政府對人們提出的要求做出反應的能力,以及如何壓制大眾對政治系統提出的過多要求上。
亨廷頓于1968年出版的《變革社會的政治秩序》就是這一理論的代表著作。亨廷頓認為,政治發展就是政治結構和秩序的制度化,制度化就是政治結構和秩序取得價值和穩定的過程。一個國家是否在政治上體現出一致性、共同性、合法性,體現出組織、效率和穩定,比民主制和獨裁制的區別更重要。發展中國家政治不穩定的一個重要的原因在于其政治結構和秩序的制度化程度不高,這些國家普遍出現了政治衰退現象,其原因在于這些國家社會動員和政治參與的水平過高。在這里,他把提高國家制度化和組織化水平,從而實現合法的政治秩序作為首要價值,第二位的才是擴大參政。
第三階段,即20世紀70年代至今。這一階段的特點主要表現為依附論的挑戰與衰落。對現代化和秩序學派的批判導致“發展主義”范式于20世紀70年代初明顯衰落。而與此同時,一個與主流政治發展研究在價值取向上截然不同的依附學派發展起來了,在70年代,該理論對政治發展研究產生了巨大的影響。該理論以拉丁美洲為分析模本,以資本主義世界體系為宏觀背景,采取的是馬克思主義或者左派的研究方法,目的是分析資本主義在外圍地區的真實作用以及找到解決外圍地區不發達狀態的道路。該理論認為,由于國際資本主義的存在,不發達國家不可能獲得經濟發展。跨國公司壓制不發達國家的發展,在政治上使得不發達國家越來越獨裁。依附論的出現,給國際學術界注入了一股新的活力,它完全反對西方式的商業共和國,絕不把西方國家看作發展中國家政治發展的目標。
到20世紀80年代,隨著不發達地區發展道路差異的日漸顯著,尤其是以亞洲“四小龍”為代表的依賴發達國家的投資和跨國公司的國家和地區的興起,使依附理論在政治發展領域逐漸失去影響力。與此同時,許多拉丁美洲國家的專制政府紛紛垮臺,民主制度建立起來,掀起了第三次民主化浪潮。
依附理論的挑戰及其衰落,發展中國家政治發展的局部成就,使得政治發展研究者在20世紀80年代開始向規范研究回歸,開始注重政治生活中的價值因素。這一回歸的具體表現就是許多學者開始日益重視政治文化、政治文明等因素,亨廷頓在1993年發表的《文明的沖突》可被視為這方面的典型代表。亨廷頓的觀點是,一個民族的文化傳統,其政治態度、價值、信仰、有關的行為模式等,與民主的發展有關。它們可以構成民主化的動因或障礙。亨廷頓等對政治文化研究的重視,使得政治發展研究開始重視非西方的文化價值。但這一重視,依然是以西方文化為基礎的,并未給予非西方的文明傳統以同樣的待遇。
回顧西方國家政治學界對政治發展問題的研究歷程,我們既看到它的重大意義,也發現它明顯的稚嫩和難以避免的局限性。一方面,西方學者的研究方法、在某些具體問題上的思路和觀點,無疑能夠幫助人們更深刻地理解政治發展中出現的各種問題,為人們提供許多富于啟發性的見解;但另一方面,他們往往把“政治發展”的對象局限于發展中國家,把西方發達國家的政治模式作為政治發展方向的惟一選擇,這是我們所不能同意的。另外,政治發展理論也表現出理論本身的蒼白與貧乏,它被現實發展牽著鼻子走,容易被眼前和表面的現象所迷惑。當政治學家樂觀地預見發展中國家民主前景的時候,權威主義政治時代已經無情地降臨,當學者們對權威主義的合理性做出了最系統的解說時,民主化潮流卻開始粉碎它的合理性。研究政治發展問題的學者屢屢陷入被動。這說明,西方政治發展理論有著內在的缺陷。我們要在認識其局限與偏頗的基礎上,通過自己的分析與思考,借鑒其包含在政治發展理論之中的合理因素,發掘出一些有關發展中國家政治變遷的規律性因素。
(二)政治發展的含義
與西方政治學者的政治發展觀相對立,馬克思主義的政治發展觀認為,政治發展是人類自國家產生以來,政治形態不斷從低級向高級、從簡單到復雜的前進、上升的歷史演進過程。如同發展是社會存在的根本屬性一樣,它亦是政治存在的根本屬性。在此意義上,政治發展是普遍的,它貫穿于任何社會政治史的始終。盡管對政治發展現象比較系統的理論探索始于20世紀40年代末,但政治發展并不局限于當代國家。實際上,自政治產生以后它就在不斷地變化發展,特別是近代社會向現代化的演進,更是一個伴隨著政治變遷的過程。馬克思主義政治學以歷史唯物主義為指導,從分析社會基本矛盾入手,深刻、全面地考察了政治發展進程,揭示了政治發展的實質、動力、途徑和趨勢,形成了系統、科學的政治發展理論。西方學者也承認,西方的政治發展理論在其早期發展階段受到馬克思主義的影響。當代政治學所說的政治發展,一般是與現代化這一特定的歷史進程聯系在一起的,它所指的是傳統社會向現代社會發展過程中在政治上所發生的變化。因此對于政治發展概念的界定,要作廣義和狹義的區分。就廣義而言,政治發展是指政治體系向著更高級形態的變遷,如從奴隸制到封建制,再到資本主義制度,最后到社會主義制度和向共產主義制度的演進,必然伴隨著政治發展;就狹義而言,政治發展特指從傳統社會向現代化社會發展的過程中在政治領域發生的變化,這個定義更多地側重于對第二次世界大戰后,從殖民地走向獨立,從部落分立的傳統國家邁向權力統一的現代民族國家,從君主專制、軍人統治到民主政治建立的發展過程。
西方政治學者立足于資產階級的政治價值觀,將政治發展定位于發展中國家,認為發展中國家政治發展理想模式的設計應以西方政治體系為藍本或參照系,在西方社會的幫助下獨立的發展中國家將會建立西方式的議會民主制,自然而然地步西方式民主的后塵。其后的實踐卻證明,在西方支持下進行的“民主試驗”在許多國家不是搞得不倫不類,就是遭到徹底的失敗,并且極大地損害了經濟的發展。發展中國家不可能通過簡單地模仿西方社會來實現現代化的事實,促使學術界更加關注現代化和發展問題,其研究范圍涉及經濟、社會、政治諸方面,并形成了發展經濟學、發展社會學和發展政治學(即政治發展理論)。
政治發展研究的興起,意味著要對世界各國政治發展的普遍性與特殊性進行更為具體和深入的研究,避免以西方國家的政治現代化作為發展中國家政治發展的惟一樣板,從而探索發展中國家政治發展的獨特道路和內涵。由此,政治發展的概念便超出了單純西方式民主或政治現代化的范疇,具有了更為豐富和廣博的內容。路辛·派伊在《政治發展的諸方面》一書中,把政治發展的含義概括為以下10種:(1)政治發展是經濟發展的政治前提,是適應并促成經濟發展的政治條件或政治形式的生成過程。(2)政治發展是工業社會典型政治形態的生成過程。工業生活使政治形態出現許多相同之處,因而不管是否實行民主政治,所有工業社會都有一套相同的政治行為模式和施政標準,這就是政治發展的狀態。(3)政治發展是政治現代化,而這種政治現代化又是以西方的現代政治形式為參照標準的。(4)政治發展是民族國家的運轉和建設過程,政治發展首先是一種國家政治制度中的民族主義政治形式。(5)政治發展主要是國家行政與法律方面的發展,即現代行政組織、行政秩序與法制的發展。(6)政治發展是政治動員與政治參與的過程。政治參與一般是自下而上的,而政治動員則是自上而下的,但兩者只要達到了一定的程度,都能達到政治發展的目的。(7)政治發展即建設民主政治。(8)政治發展是一種穩定而有序的政治變遷,指一個社會能夠理性而有目的地控制政治過程,引導社會變革的方向。(9)政治發展是政治系統能力的提高過程,主要是指政治動員和權力行使能力的提高。(10)政治發展是多元社會變遷中的一個側面。上述10種定義,從不同側面反映了政治發展的內容和實質,基本涵蓋了政治學者對于政治發展的各種理解,盡管一些觀點仍沒有擺脫西方價值觀的影響,但已經超越了純西方的經驗。這些觀點雖然角度不同,但都與現代化問題有所關聯,一般都表現為政治體系在現代化進程中所發生的變化。
政治發展作為現代化過程中的政治變遷,既構成現代化的原因,也成為現代化的結果。就現代化的原因而言,政治發展意味著建立一個適應或促進現代化進程的政治體系,即以政治發展推動和支持經濟與社會的發展。就現代化的結果而言,政治發展是隨著社會和經濟的現代化而變化的,工業化、城市化、經濟增長、識字率提高等都會帶來一定的政治后果。這種后果既可能是積極的,如政府能力的提高、民主法制建設的健全等;也可能是消極的,如政治不穩定、政治腐敗等。可見,政治發展就其內涵而言,不僅包括了現代化所帶來的正效應,也涉及現代化所產生的負效應,它客觀反映了現代化過程中的實際政治變化。如果不是從經驗層面而是從規范意義上講,政治發展無疑面向的是現代化過程中積極的政治變遷。
(三)政治發展的標準
馬克思主義在對人類歷史變遷的客觀規律和必然趨勢進行總體考察的時候,已經包含了對政治發展問題的科學探索。其中的一個基本觀點,就是認為政治發展是以經濟變革為基礎的復雜系統。界定政治發展的最基本標準,就是要看它能否促進社會經濟的發展。此外,當代西方學者提出的種種具體標準,也具有一定的啟發性。
西方學者就政治發展的評價標準提出的看法形形色色,十分繁雜。例如,阿爾蒙德舉出了輸入功能、轉換功能、輸出功能三個參量,認為一種適應現代化的社會環境并能為之提供有效支援的政治系統,一方面要具備完善的“輸入”功能(包括政治的世俗化,政治錄用以成就為標準,利益表達得以準確地傳遞和控制,利益綜合公正而協調);另一方面也應該具備完善的“輸出”能力(包括提取能力、調整能力、分配能力、象征能力以及回應能力,等等)和轉換功能。派伊根據西方現代化的歷史經驗,提出了平等、能力、分化三條標準,作為政治發展的三個核心趨向。亨廷頓則列出了適應性、復雜性、自立性、凝聚性四大指標。
應該說,西方學者對現代政治體系的結構與功能的具體分析,盡管帶有濃厚的西方本位主義色彩,但也包含了某些合理的見解。在以馬克思主義政治發展理論為指導,吸收、借鑒當代西方政治學合理成分的基礎上,我們認為政治發展的標準包括以下幾個方面:
1.政治民主的擴大
民主是人類社會文明程度和進步狀況的標志。政治發展的過程是從原始民主到國家民主,從初級民主政治到專制政治,再從專制政治到現代民主政治的歷史循環。在傳統社會,與自給自足的農業社會相適應的政治是以政治權力的個人壟斷為標志的專制政治。在現代社會,與商品經濟相適應的是政治動員與多數人參政,是以平等、自由、人權、法制為標志的民主政治。社會政治參與的廣度和深度的增加是現代政治發展的一個重要特征,是衡量不同的政治形態中民主發展程度的一個重要標志。在傳統社會,社會成員只有少部分由于血緣、宗教或者最高統治者的恩賜等原因參與政治過程。隨著政治發展,參與這一過程的公民不斷增多。政治民主越發達,廣泛深入地參與政治過程的公民就越多。
2.政治效率的提高
經濟發展的速度和質量必須要由有效的政治體制來推動和保證,這是世界各國現代化的普遍經驗。發展中國家獨立后最重要的問題是國內生產力落后,經濟不發達,政治制度變革滯后,走上現代化道路晚于西方發達國家。因此,對于發展中國家來說,首當其沖的問題是推動經濟發展、大力發展生產力、提高人民生活水平,這需要以有效的政治體制作為推動和保證,于是政治效率的提高也就成為政治發展的衡量標準之一。
所謂政治效率是指國家的政治管理效率,其核心是政府的行政管理效率。政治發展意味著政治系統功能的增強和效率的提高。社會的發展需要政治系統的功能不斷增強,政府的活動范圍和規模也隨著政治發展水平的提高而擴大。在現代社會,政府開始管理一些在傳統社會中不屬政府職責范圍之內的事務,如促進科學技術的發展,組織公共教育,興辦社會福利,對經濟和社會的發展進行規劃,并將政府的決策有效地貫徹到社會的各個層次。在政治發展過程中,政治機構與政黨以及經濟、文化、宗教社會等機構逐漸分化。政治機構內部各部門亦逐步分化,分別承擔各自比較確定的任務,彼此間既分工又合作,互相制約,互相協調,使政治系統得以更有效率地發揮功能。
政治效率一般體現在:第一,領導層政治決策高效統一;第二,行政執行高效、有力、敏捷;第三,政府功能保證經濟發展高效、持續、穩定;第四,政治系統能維護社會穩定和協調發展。總之,政治效率不能依靠專制獨裁強制推行,也不能以犧牲公民的自由和平等為代價來保證。恰恰相反,應以社會組織和公民的支持為前提。“沒有一種政治制度能在不借助社會組織的情況下久享天下。凡是絕對權力得以長久的地方,總是有真實的社會組織的支持。”因此,民主和效率作為政治發展的雙重標準是不能分離的。
3.政治秩序的強化
強有力的政治秩序是一般社會的發展,特別是發展中國家現代化建設的前提和保證。如果一個國家的政治系統長期處于無序和混亂狀態,制度化層次較低,社會整合程度不高,政府控制社會的能力低下,所謂的政治現代化就無從談起。列寧在蘇維埃政權建立后,反復強調政治秩序對鞏固政權的重要意義。亨廷頓認為,政治秩序、政治穩定對于發展中國家,與政治民主具有同等價值。發展中國家政治發展的過程實際上是建立政府權威、效率和謀求政治穩定的政治秩序化過程。強有力的政治秩序意味著政治體系在一定條件下能夠妥善處置千變萬化的社會需求和社會矛盾,能夠有效地行使有關的政治與行政權力,能夠快速有效地處理各項事務,能夠強有力地維持社會的穩定,從而積極地保障現代化進程的順利進行。政治發展的規律表明,實現政治秩序強化的基本工具是法制和制度,因此,政治秩序的強化絕不是專制,其深層次含義,是指秩序的制度化、法制化。
4.政治文化的適應
政治文化的概念,是美國政治學家加布里埃爾·阿爾蒙德提出來的,他認為在政治發展過程中,社會政治設置的形成過程與社會成員的具體政治行為,往往受制于一定的政治文化。阿爾蒙德將政治文化解釋為政治系統成員的行為取向或心理因素,即政治制度的內化。政治文化可以概括為政治認知、情感與評價,也可以表述為政治態度、信仰、感情、價值觀與技能。在這個意義上,政治態度與政治文化屬同義詞,可以相互置換。實際上,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早已明確指出,社會上層建筑中的意識形態、文化傳統等因素,對社會政治、法律制度乃至經濟制度有著巨大的反作用。比如,普列漢諾夫就提出并深入論述了社會心理在社會發展中的重要作用。列寧也曾針對當時俄國的實際情況指出,在原則上蘇維埃實行了極高的無產階級民主,“對全世界作出實行這種民主的榜樣,可是這種文化上的落后卻限制了蘇維埃政權的作用并使官僚制度復活”
。
政治文化水平是影響政治發展的重要因素。無論是政治制度的制定和執行,還是政治民主化的建立、推進,都必須有良好的國民教育水平作基礎,都需要有一種先進的政治文化作為精神動力。政治文化的適應,主要是指社會參與型政治文化的形成。在這種參與型政治文化體系中,人們對政治體系的認同、情感、評價較多地達成共同趨向,這樣就為政治發展提供了一種穩定的心理基礎和文化氛圍。
(四)對中國近現代政治發展的理解
我們一般可以把政治發展理解為發展中國家由傳統政治體系向現代政治體系發展的過程或后果。從社會發展角度看,是從“傳統社會”向“現代社會”的政治變遷。就中國近現代政治發展而言,從傳統向現代的轉變具體體現為采用新的價值體系創建新的國家體系,實現王朝國家向民族國家的轉型。中國創建和發展現代民族國家,其重要目標是要實現國家的政治民主化和法制化,但由于受落后的文化和獨特的歷史傳統等多種因素的影響,民主制度時常遭到破壞,而這種破壞又經常來自領導人的主觀意志,這時民主的內容就更多地表現為法制化。所以說,中國近現代政治發展的核心內容是民主和法制,而關鍵是要通過健全法制來保障民主。
關于近現代中國歷史的時間劃分,雖然多年來人們習慣上把1840年至1919年的歷史稱為近代史,而把1919年至1949年的歷史稱為現代史,1949年以后的歷史則稱為當代史,“但是早已有人建議,把中國近代史規定為從1840年鴉片戰爭到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前的110年的歷史;而把中國民主革命勝利,擺脫了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社會以后,進入社會主義時代的歷史稱為中國現代史……按社會性質來劃分中國近代史和中國現代史,看起來是更加適當的”。本書就是按照這種劃分來構建中國近現代政治發展史的框架的。不僅如此,1949年以后,真正意義上的中國工業化建設和現代化進程才剛剛開始,以社會性質來劃分中國近現代政治發展史,有助于我們對中國社會形態不斷從低級走向高級的過程和中國從傳統社會向現代社會轉變的過程,有一個整體的了解和把握。
實際上,我們研究中國近現代政治發展史,有兩個側重點:一是要研究中國社會形態更替的規律,特別是從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向新民主主義社會和社會主義社會發展的規律;二是要研究中國從傳統社會向現代化社會發展的規律。這兩者是統一的,因為從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向新民主主義社會和社會主義社會轉變的過程,也必然伴隨著為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進行必要準備的過程。當然,這兩者也是有區別的,現代化進程自身存在著內在規律,成為政治發展研究的一個相對獨立的領域。因此,我們研究中國近現代政治發展史,首先要以馬克思主義的政治發展理論為指導,這個理論包括以下要點:政治發展是政治形態不斷從低級走向高級的過程;政治發展的動力是一個以經濟變革為基礎的復雜系統;政治制度的新舊更迭是政治發展的根本標志;政治體制的改革完善是政治發展的重要內容。其次,我們研究中國近現代政治發展史,還要借鑒西方政治發展理論的合理因素。西方政治發展理論將落后國家的現代化進程作為研究的主題。盡管這種理論從總體上來說是非歷史的和形而上學的,但其中有些研究方法和內容包含了一些合理性因素,譬如政治穩定的理論、政治民主的理論、現代化進程中制度因素和非制度因素的關系等等,值得我們借鑒。
在近現代中國政治發展的階段劃分上,我們也盡量將社會性質的變化和現代化進程結合起來,緊緊扣住只有實現社會性質的更替才能將中國引入現代化建設的軌道這個主題。因此,本書將中國近現代政治發展的進程,大致劃分為以下幾個階段:
第一階段:1840年鴉片戰爭—1911年辛亥革命。這個階段的政治發展是由地主階級改良派和資產階級改良派及革命派領導的。他們或者想在原有體制內通過局部改良實現現代化,或者想通過資產階級的改良與革命改變原有社會形態來實現現代化。特別是1905年同盟會的成立和清朝“預備立憲”的出現,它們實際上標志著一支有綱領、有組織的現代化政治推動力量的形成和千百年來行之有效的傳統社會整合手段的解體與破產。其后,在孫中山等革命派的領導和積極推動下,加上立憲派等其他現代化勢力自覺不自覺的努力,中國政治發展進程出現了第一次高潮。這一高潮的標志就是辛亥革命的爆發。盡管無論是地主階級改良派,還是資產階級改良派或革命派,都不同程度地推動了社會進步,但資產階級現代化方案并未能在中國真正實現。中國的現代化,需要在理論上不斷探索。
第二階段:1911年—1927年。這個階段的一個基本特征,是馬克思主義的政治發展學說逐步登上中國的政治舞臺,被人們認識和接受,并在實踐中顯出越來越大的功效。辛亥革命后封建勢力和復古勢力嚴重阻礙了中國的政治發展進程,中國的現代化與政治發展進程出現了奇異的斷裂。在這個斷裂的過程中,一方面,清王朝的崩潰和繼之結束的袁世凱統治使中國大一統的中央集權制急劇衰微,地方軍閥乘機崛起,國內政治出現了長期的分裂、戰亂與動蕩,嚴重妨礙了現代化所要求的國家政治、經濟資源的有效匯聚和配置;另一方面,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給民族工商業的發展帶來一個短暫的春天。伴隨著民族資產階級的發展,工人階級隊伍壯大并開始獨立地出現于政治舞臺。同時,蘇維埃俄國與共產國際的相繼建立及其對殖民地半殖民地人民的真誠支持,使中國政治發展第一次被納入世界進步事業的范圍,從而有可能獲得真正的同情與援助。這些條件的出現,預示著新的時代要到來了。新文化運動是新時代到來的前奏,繼而經過五四運動和馬克思主義政治發展學說的傳播,中國共產黨誕生了。中國共產黨的創立是中國政治發展史上的重大轉折。根據馬克思列寧主義政治發展學說的基本原理及對中國國情的初步探索,年輕的中國共產黨在歷史上首次提出了明確徹底的反帝反封建的政治發展綱領,并積極開展了一系列較有影響的實際政治活動。絕望中的孫中山先生敏銳地發現了歷史的這一光明前景,開始逐步與共產黨人合作。在共產國際與中國共產黨人的幫助下,孫中山重新解釋三民主義,改組國民黨,實行國共合作,結果大大增強了其三民主義學說與國民黨組織的實際政治功能。1924年底,孫中山接過陳獨秀等人首倡的“國民革命”的旗幟,正式拉開了以反對列強、鏟除軍閥為明確政治內容的國民革命的序幕。國民革命在不到一年的時間里取得了巨大的勝利,國民革命的發展顯示了新型政治發展學說的巨大威力。由于陳獨秀等人和國民黨左派缺乏足夠的政治警惕,蔣介石利用新三民主義政治發展學說和國民黨組織中殘存的權威主義因素,并與軍閥專制主義相結合,逐步膨脹了自己的權力。1927年4月,以蔣介石為首的右翼勢力相繼叛變,國民革命隨之功敗垂成。
第三階段:1927年—1937年。這個階段的基本特征是,各個階級都在為中國的現代化事業繪制理想的藍圖,并將這些藍圖全面付諸實施。蔣介石按照新專制主義政治模式建立起了自己的統治,就本質而言,其統治實際上是中國傳統專制統治的延續。但由于受客觀環境的壓力,在具體統治形式上,蔣介石政權也引入了一些現代性因素,如五院制的權力結構形式、一黨制的政治治理形式,以及所謂三民主義的價值信仰體系等等。實際上,蔣介石主要是想通過學習德國的法西斯主義,來推動中國現代化的發展,但其實踐最終失敗了。歷史再次證明,如果不對中國實行根本改造,現代化事業就只能是一句空話。資產階級民主派再次把英美的資產階級共和國奉為理想模式,并為此進行了頑強的抗爭。無奈,因其自身的軟弱性和帝國主義封建勢力的強大而以失敗告終。與此相反,在爭取民族獨立的過程中,社會主義的政治發展理論逐漸被人們所接受,1933年關于中國現代化問題的討論證明了這一點。中國共產黨的政治發展理論在同教條主義作斗爭的過程中逐步發展起來。到20世紀30年代中期,中國掀起了抗日民主運動的高潮,這也是中國政治發展的又一個高潮。它的深層次的含義是,在實踐中宣告了只有新民主主義社會和社會主義社會才是中國政治發展的正確方向;建立系統的、切合國情的政治發展學說并使之成為實踐性的指導學說,已經成為歷史發展的內在要求。
第四階段:1937年—1949年。在這個階段,中國共產黨在抗日戰爭時期將爭取民族獨立和爭取人民民主比較好地結合起來,通過廣泛的政治動員發動人民群眾,并通過抗日根據地的民主政權建設積累了豐富的經驗。毛澤東思想的成熟標志著中國共產黨政治發展理論的基本形成,并在后來的實踐中顯示出巨大的威力。全面內戰的爆發則證明了資產階級共和國方案的徹底破產。全國解放戰爭一路凱歌般行進的歷史進程,充分證明了堅持中國共產黨政治發展學說的巨大歷史意義。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建立,則為中國爭取民族獨立的政治發展進程劃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
第五階段:1949年以后。1949年以后,中國開始了全面的建設時期。這個階段又分幾個明顯的時期:(1)從1949年新中國成立到1954年《憲法》的頒布以及到1956年社會主義改造基本完成。在這個時期,我國建立起了社會主義的基本政治制度,建立起了社會主義社會的基本政治生活方式,確立了馬克思主義在中國政治生活中的領導地位,確立了以中國共產黨為領導核心的社會組織架構和政治運作架構。1954年的《憲法》把這樣的一個政治架構用法律的形式固定下來。而社會主義改造的完成,為這樣的政治生活提供了現實的經濟基礎。但過于集中的政治體制,既顯示出了優越性,也暴露出了深層次的弊端。(2)1957—1966年,這十年中國的政治呈現出曲折發展的特征,既取得了一定的成績,也出現了嚴重的失誤,最終走向“文化大革命”的全面動亂。(3)1966—1976年,這是“文化大革命”的十年,中國社會處于全面動亂之中,中國的政治發展走向全面倒退。(4)1978—1992年。1978年中國共產黨第十一屆三中全會找到了適合中國國情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道路。接下來我們進行了一系列體制變革,一方面要變革過去的體制下出現的不民主的高度集權的狀況,另一方面在社會主義的架構下完善和發展社會主義政治制度。其核心就是完善黨的領導、完善人民代表大會制度。民主與法治成為這一時期兩個非常重要的主題。(5)1992之后。1992年之后,隨著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建立,整個社會的基本政治關系發生了深刻的變化,中國的政治發展進入一個新的時期,其任務是建立與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相適應的、新型的、完善的、成熟的社會主義政治體系和政治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