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政治發展理論的內容

（一）政治發展的實質和動力

政治發展就其本質而言指的是人類政治生活體系在結構上日趨合理、在功能上日趨完善的、由低級到高級的前進上升過程。這個過程在不同的歷史階段和不同的歷史時期具有不同的表現形式。但是，如果同社會形態發展變革的一般進程和規律聯系起來，那么大體上說，在制度層面，作為政治統治力量的階級及其同盟者的人數的不斷增多，亦即民主權利在全社會范圍內從無到有、從形式到實質的不斷擴展；在體制層面，組織結構的規范有序、決策管理的科學高效、協調控制功能以及自我適應與變革功能的不斷增強等等，基本上可以看作是政治發展的一般趨勢。而與之相反的專制強暴、民主薄弱、政局動蕩、行政不力、內部紊亂、官員腐化等等，則是政治衰退或政治不發展的表現。

政治發展動力是指由誰推動一個社會政治發展的問題。西方政治發展理論結合政治發展策略，提出推動政治發展應依靠的力量，歸納起來，包括以下幾種：一是依靠精神領袖；二是通過強有力的政治組織，特別是嚴密組織起來的政黨；三是依靠文官組織；四是依靠軍隊；五是依靠文化更新。這是西方政治學者從策略角度、從推動政治發展的一般動力角度歸納的。實質上，從整個政治發展過程來看，他們認為，不論依靠何種政治組織或政治集團，首先必須出現一批有知識、受過教育、具有現代意識的人，他們構成中產階級，中產階級的出現和發展壯大，不僅是這些國家政治發展的結果，也是推動這些國家政治進一步發展的直接動力，是這些國家走向民主的階級基礎。

對于西方政治發展理論中的“中產階級”推動政治發展的觀點，我們必須以馬克思主義社會發展理論給予正確的認識和說明。馬克思主義認為，一個社會政治發展的動力來自它的內部，來自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筑之間的矛盾運動。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沖突是社會變革的經濟基礎。生產關系一定要適合生產力發展的需要，這是社會發展的基本規律。政治制度的變革，也是生產關系一定要適合生產力性質的規律作用的結果。當一定社會的經濟基礎發生變化時，作為上層建筑的政治也會發生變化，會從一種性質的政治發展轉變到另一種性質的政治發展，這是總的社會發展規律的要求。

將上述原理進一步展開，在生產方式中，生產力是不斷發展變化的最活躍、最革命的因素；生產力的發展導致分工形式、交換形式等等的變化，從而在舊社會的母體中孕育出新的生產關系的萌芽；新的生產關系的萌芽經過斗爭不斷發育成長，最終趨向于新的生產資料所有制形式的建立；新的生產資料所有制形式的建立伴隨著一種新的產品分配形式的產生，于是經濟結構的變遷導致利益集團的分化，產生社會分層的新格局；代表新的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進步階級、階層或集團，隨著自身力量的壯大會提出與自己經濟利益相關的政治要求；這些政治要求在實踐中不斷系統化，形成新的政治價值觀念和政治理論；以政治理論為思想先導，新興階級或進步集團的政治實踐由自發上升到自覺；政治變革要求會遇到傳統的落后保守勢力的阻礙，由此產生以階級沖突為核心的政治沖突；政治沖突受特定的社會歷史條件影響，或者以漸進改革方式，或者以暴力革命方式獲得解決；與生產方式變革和歷史進步方向相一致的先進階級最終奪取國家的政權，成為整個政治生活的統治力量和管理力量，從而實現新舊政治形態的更迭交替。

有必要指出的是，政治發展的終極動力，雖然歸根到底只能從生產方式變革的角度來說明，但是，如果由此片面地加以引申，將經濟因素視為惟一起作用的決定性因素，那就會“把這個命題變成毫無內容的、抽象的、荒誕無稽的空話”。因為在其現實性上，政治發展并不是一個單向的線性因果鏈條，而是一個多重因素彼此滲透、交互作用的復雜過程。在這個過程中，生產方式的決定作用是通過與其他因素的相互聯結、相互影響而表現出來的。這些因素包括：民族利益和民族關系、階級與階層的分化格局、政治力量的覺悟程度與組織程度、民眾的關心程度和參與程度、政治領袖的組織才能和領導才能，以及特定的政治文化傳統、政治心理意識、政治價值取向、政治理論原則等等。如果忽略了這些因素，那么對政治發展的理解就是簡單的和片面的。

（二）政治發展的基本目標和內容

1．政治發展的基本目標

政治發展的目標，即國家完成政治任務所要達到的目的。現代化進程中政治發展往往面臨著艱難的目標選擇，目標制定得是否得當，直接影響政治發展的方向、政治措施的制定和政治發展的成敗。目標的制定一般由本國所處的歷史背景、政治發展條件的變化等因素來決定。

一般來講，政治發展的目標分為基本目標和階段目標。基本目標規定了政治發展的總方向、根本目標；階段目標是國家在特定時期根據社會發展的總要求和需要制定的發展方向。從世界政治發展的歷史進程來看，人類政治發展的價值取向和基本目標是政治民主化。政治發展的歷史就是人類期望民主、追求民主的過程，并因此而形成了各種民主政治形態。列寧曾說：“……民主從古代的萌芽時期起，在幾千年過程中，隨著統治階級的更迭，必然在形式上發生變化。在古希臘各共和國中，在中世紀各城市中，在各先進的資本主義國家中，民主的形式都不同，民主的運用程度也不同。”特別是近代以來，民主化相繼成為資產階級和無產階級流血奮斗、夢寐以求的神圣目標。為了達到這一目標，資產階級提出了自然權利說、人權思想、社會契約論、分權學說、人民主權等民主理論，并建立了資產階級代議制民主制度。無產階級也創立了馬克思主義民主政治理論，并建立了歷史上最高類型的社會主義民主制度。

當代各國都面臨著推進政治民主化的政治任務。社會主義民主是更高類型的民主，但由于多方面的原因，在民主的實踐、民主制度化、法律化等方面都還存在問題，需要通過改革來發展完善。由于各發展中國家國情的差異，發展起點不同，面臨的社會、經濟、政治問題的特殊性，決定了它們的具體發展目標或近期發展目標有可能不是民主化，而是政治制度化或政治穩定，或民族國家的建立和鞏固或經濟社會的發展等等，對此我們無可厚非。但是，從歷史發展的角度和長期趨勢來看，政治民主化同樣是發展中國家政治發展的目標。

西方發達資本主義國家最早開始近現代民主化進程，經過長時期的發展，民主形式相對較為完善。但是，這并不意味著這種民主制度已取得了政治發展的最高成就。實質上，資本主義國家也同樣面臨民主化的問題。西方社會傳統的政治結構和代議制民主制都是工業文明的產物，隨著信息社會的到來，它們都已陳舊過時，危機四伏。而且，新的文明將為民主提供更適宜的條件和更先進的手段。取代過時的代議制民主的，將是更高級的民主形式——共同參與民主制。由此可見，資產階級民主不是人類政治民主化的終點，而只是其發展的一個階段。

因此，縱觀人類社會政治發展的歷史、現在和未來，其總的趨勢是政治民主化。早在19世紀中葉，民主政治仍未確立其統治地位的時候，法國學者托克維爾就通過對美國民主制度的考察發現了世界性的民主大趨勢，預言民主是“事所必至，天意使然”，“它是普遍的和持久的，它每時每刻都能擺脫人力的阻撓，所有的事和所有的人都在幫助它前進”。如果說在19世紀，世界性的民主大趨勢只有像托克維爾那樣目光敏銳的政治觀察家才能發現的話，在21世紀初的今天，它已發展得再明顯不過，人們不可能視而不見，更沒有人能夠否認了。

2．政治發展的主要內容

政治發展與政治現代化的最終目標是同一的，但各國推動政治發展、實現政治民主化的措施和內容則豐富多樣。西方研究政治發展理論的學者，對傳統社會過渡到現代社會的政治現代化的主要內容，持有不同的觀點。阿爾蒙德認為，政治發展的內容首先是政治文化的世俗化，這主要是指人們的政治態度、政治觀念的變化，即某種政治文化成為普遍化的、大眾化的政治文化。其次是政治結構的分化。在分化當中，政治“角色發生變化，變得更加專門或自主化，出現了新型的專門角色，出現了或創造了新的專門化的結構和次體系”。最后是政治決策能力和貫徹政策能力的提高，即政治體系擴大其政策作為的能力的提高。派伊在《政治發展面面觀》中把政治發展歸納為三方面的內容，即：（1）與政治系統相關的個人平等精神的持續增長，即人民群眾由消極的臣民轉變為積極參與政治活動的公民；（2）政治系統能力的持續增長；（3）政治系統結構的日益分化與專業化。亨廷頓則提出了四項發展內容，即通過政治發展要實現：（1）組織與秩序的適應性；（2）組織的復雜性；（3）政治組織的自主性；（4）政治組織的凝聚性。

我國政治學者對政治發展的內容，也提出了不同的觀點。一種觀點認為：（1）政治發展就是政治能力的發展；（2）政治發展的結果是，政治結構趨于分化和專門化、組織趨于制度化、社會趨于平等、人民參與和支持趨于增強；（3）在社會現代化過程中，政治發展主要體現為使政治組織與程序向現代化方面轉化以提高其效能的過程。與此相似的另一種觀點認為：（1）政治發展是政治能力的發展；（2）政治發展是政治參與的擴大；（3）政治發展的結果是，政治結構趨于分化和專門化，以及政治體系制度化程度獲得提高。還有一種觀點則認為，政治發展主要體現為：（1）政治一體化；（2）政治結構化；（3）政治功能化；（4）政治民主化。

綜合上述觀點，近現代政治發展即政治現代化過程中，實際發生了變化的方面和應當發展的方面，主要體現為以下幾項內容：

（1）政治民主化

政治民主化既是政治發展的目標，又是政治發展的重要內容。民主的建立和實現是人在自然界和社會中要求的生存權和發展權的客觀反映。人類對自己命運的掌握主要是同自身生存、發展聯系在一起的。馬克思揭示的國家消亡過程，實質上是國家政治民主的實現過程。隨著政治的發展、政治文化的社會化，人們的現代民主政治觀念和積極參政意識將增強，公民將被廣泛卷入政治領域，政治活動的民主基礎和開放性得到加強，公民的民主權利和自由得到更充分的法律和物質保障。

（2）政治制度化

政治制度化意味著建立健全的政治制度和政治運行程序，使政治活動由傳統的“人治型”或“個人魅力型”向現代的“法治型”轉變。人治是政治不發達國家的一個普遍特征，即靠個人的意志來實施對社會的管理。處在現代化中的一些國家，普遍面臨的一個問題就是如何建立法律權威、強化憲政意識、實行政治制度化。在一個存在各種社會沖突的國家，每個群體都可以通過政治制度來行使自己的權力，也可以通過政治制度調節、制約和疏導這種權力，以保證社會統治的穩定、和諧、有序。

（3）政治能力的提高

提高政治能力，就是提高國家政治統治和社會管理的能力，建立擁有權威、充滿活力和富有效率的強有力的現代政府體系。提高政治能力的核心是提高政府能力。由于各國經濟和社會的發展，各國都要求有一個有能力的、有權威的政府，要求政府從“消極政府”向“積極政府”轉變，要求政府承擔更多的經濟社會管理職能，更多地干預和參與經濟社會生活，并且，還要求政府具有較強的適應性和有效的權威性。

（4）政治結構的合理化

任何現代政治體系都由眾多的政治結構構成。政治結構的合理化，就是在合理調整政治功能的基礎上，實現政治體系結構的分化、專門化和一體化，形成功能齊全、機構精干、各司其職，同時又相互聯系、密切配合、整體高效的政治體系。隨著生產發展和經濟發展所導致的政府職能的擴張，政治體系必須實行嚴謹規范的專門分工，形成層次清晰、職責分明、彼此協調、運轉自如的合理結構。否則，政治體系便會因體制的簡單和僵化而在復雜多樣的要求面前束手無策、調度失靈，乃至產生紊亂和衰敗，當然也就談不上什么政治發展。

（5）政治功能的完善化

政治發展和現代化要求克服傳統政治體系的結構單一、職責權限不明、專制集權的弊端，并實現政治體系職能、權力和責任的縱橫分工，使各種政治組織和政治要素都有相對的自主性，各自履行專門的政治功能。政治功能的完善化，意味著功能的健全和有效兩個層面。要保證政治體系的正常運轉，除保證政治結構的功能健全外，還必須使各個結構的功能行之有效。分析功能有效性的變量主要有兩個：一是各個政治結構的功能是否有明確的法律規范和高度的權威性；二是在政治體系的實際運轉中，各個政治結構是否能真正發揮法律規范的相應功能。

（6）政治變革的自主化

由于環境的變化總是向政治體系提出新的要求和挑戰，因此，只有具備內在的自我變革能力的政治體系，才能夠積極主動地適應這種要求、迎接這種挑戰。政治體系若要實現自我變革，必須具備起碼的承受能力，獲得足以維持公共秩序的有效權威。但是，這種權威的有效性，從一種較為長遠的眼光來看，并不表現為刻板的強制性，而表現為在適應環境變化的結構功能上的創新性和靈活性。所以，一種政治體系要保持其生命活力，就必須以開放的姿態去迎接挑戰，并在相當程度上自我完成除舊布新的過程。否則就會落后于時代，甚至成為歷史前進的絆腳石。

（三）政治發展的基本途徑

政治發展采用什么方式、手段來實現其目標，這是政治發展的途徑問題。現代政治發展一般采取“政治革命和政治改革”兩種途徑。

1．政治革命

政治革命是實現社會形態和政治形態質變的決定性方式，是政治進化的巨大推動力。革命是歷史的火車頭，是暴力，是一個階級推翻另一個階級統治的暴力行動。革命是政治發展的質變，它以一個階級奪取另一個階級的政權為主要標志。政治權力是政治本質的核心問題，是變革政治關系和政治制度的物質力量。當政治權力變成維護腐朽的政治關系和政治制度的工具時，奪取政權就成為政治革命的主要目標。這時，如果不用政治革命手段解決政權歸屬問題，政治發展就成為一句空話。

政治革命是一種急劇的變革，常常以暴力形式出現。在什么時候采用政治革命的途徑促進政治發展，取決于以下條件：一是統治階級的腐敗無能和專制導致階級矛盾、民族矛盾和社會矛盾上升和尖銳化，各種因素匯合起來形成全國性的政治經濟危機；二是統治階級的政治權威喪失，它既不能維持舊有的政治秩序、應付政治危機和衰敗的局面，也無法以原有的方式處理危機，更沒有能力實行政治革新；三是被統治階級和人民大眾因物質生活極度貧困而承受著超乎尋常的苦難，已不愿以舊有的方式生活下去；四是被統治階級，特別是代表生產力發展要求的被統治階級，對自己的社會經濟地位和根本利益形成深刻的認識，并有了自己的革命政治組織。在這種情況下，政治革命的風暴來臨已勢不可擋。

人類歷史上曾發生過無數次政治革命，如奴隸革命、農民革命、資產階級革命和社會主義革命。每次革命都摧毀了舊的政治關系、政治制度，更新了政治體系，變革了政治文化內容，為社會的全面發展和進步掃清了障礙。

2．政治改革

如前所述，政治革命解決根本的政治制度問題；而政治改革則解決具體的政治制度即體制問題。政治改革是政治關系和政治形式的內部調整和自我完善，是統治階級為維護自身的統治地位和利益而進行的自覺行為，是政治發展由量變到部分質變的過程。當一種符合歷史進步趨勢的政治制度在經過復雜的矛盾沖突而最終建立起來之后，便會進入一個相對穩定的調適期。在通常情況下，政治制度的調適是通過一系列具體的組織形式和管理形式在結構上的改進和功能上的完善而表現出來的。我們把統治階級中的政治領導集團根據社會矛盾狀況來適應社會發展要求，依靠現有社會制度本身的力量所進行的改進政治體制、調節政治關系、完善政治功能以鞏固和加強其政治統治的政治過程，稱作政治改革。

政治改革是一種自上而下進行的有計劃、有步驟的政治變革活動。因此，能否出現一個具有改革意識和改革能力的政治領導層，對于政治改革的發起、組織乃至成敗，都至為關鍵。亨廷頓認為，改革未必像人們所說的那樣比革命要容易得多，而是比革命更加艱難，成功的革命者未必是一流的政治家，而成功的改革者則無一不是一流的政治家。這是因為，改革是兩面作戰，既要反對保守勢力，又要反對過激勢力；革命是單線作戰，它只反對反動勢力。因此，改革者必須比革命者具備更多的政治才能。其次，改革是改善現狀，革命是破壞現狀，改革者必須比革命者更熟練地駕馭社會勢力，更精確地控制社會變化。最后，改革需要平衡社會的政治、經濟等各個領域中的變化；革命則無需這種平衡。因而，在選擇改革的形式和順序等方面，改革者比革命者困難得多。

政治改革作為政治發展的途徑之一，具有以下特征：政治改革必須采用自上而下漸進和平的方式，不應過急，改革的領導層必須注意改革的規模和速度，適時調整改革戰略，要避免激化社會矛盾、引起社會動蕩；政治改革要和經濟改革聯系起來，可以從經濟改革入手，以經濟改革的成功推動政治改革；改革是一項系統工程，要注意配套進行，把握好單項改革與多項改革的關系，確保政治改革在穩定的條件下進行。上述特征實際上是對發展中國家實現政治現代化積累的經驗教訓的總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