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方仲永神情恍惚走進來坐下，何小乙小聲道歉說：“方二哥，學究不曾罵你吧！早知道我不予他們看你的畫作，也不會引起學究怪罪?！?

除了他，那些剛才圍攏的孩童仍自玩自的，沒有注意他進來。

方仲永搖了搖頭，笑道：“小乙多想了，學究不是為了這個，他喚我只是為了督促我學業，知我家貧點不起油燈，還邀我晚上同在學堂看書?！?

聽了解釋，何小乙不疑有他?！皯嵌绫憩F好，學究特地留二哥授教。不過那桃園結義后續，方二哥還畫嗎？”

“還畫，就是缺紙，還缺印版大規模印制出售?！?

何小乙聲音突然變小了，“不知二哥知道畢先生不？”

方仲永搖搖頭，他可不知道什么畢先生，想到印版，難不成……

“可是發明活字印版的畢先生？”

“是極，二哥也聽過活字印版？我聽說，畢先生只是提出了這種版法。他最近要走訪江南諸縣，尋找落實活字印刷的方法。”

“我還聽說，很多印刷坊都不接受活字印刷，他們本來就只是每個坊只印指定幾冊書，若是采用活字，整個坊的成本不知要提高幾倍?！?

“為什么不多?。坎恢劣谙氩坏酵ㄟ^增加種類多印賺錢?！?

“這就不知了，或許大多印坊只印市上容易售出的書吧。畢先生聽說過幾日要來金溪縣，商人員外們設宴黃師樓，我爹也被邀請。方二哥若是能抽出空來，我讓我爹帶我們一起去。”

“能抽出空，但還得向學究告假和家父家母說聲。”

“那，求方二哥也幫我在學究面前說個假，我自己說擔心學究不許?！?

方仲永沒有滿口就應下，而是說：“我盡力。”

太過早熟的小孩和天真的小孩其實都不太好相處，一個有想法一個沒想法。

見老學究走進來，倆小孩才斷了交談。

又讀誦了一天的千字文，老學究送完學生，就去廚房里做菜。

方仲永看院里院外熟悉的景物也覺無趣，于是進廚房幫忙。

老學究洗菜，便吩咐他幫看鍋的漲沸。

見方仲永將下一盤要炒的豆腐，倒進正鍋里煮的白菜湯里。

老學究疑惑的看著他，問“：方二哥，不喜歡炒豆腐？”

方仲永搖搖頭，“學究，我們第一次吃夜飯，所以要吃個一清二白。”

老學究懂是說菜，問：“為什么要吃一青二白？”

“因為我和學究是一清二白的師生，學究是一清二白的愛護我，我是一清二白的尊重學究?！?

老學究還沒聽過有人用“清楚”來形容情感，倒有新奇感，同意道：“方二哥與老夫之間確是一清二白。”

方仲永幫忙舀湯出鍋，端到正廳的桌上，和老學究同樣食不言。

聽到有人敲門，方仲永下桌去開門，天已黑漆漆一片。一個羅裙的女孩急促地敲著門，原是阿姊來尋他。

方二哥狠敲了敲自己的腦袋，怎么這么不記事。忘記托農人去家里說句晚上遲些回來，估計又害家人擔心了。

見他在學堂無恙，舉著火把的方心舒了口氣，轉而又生氣起來，什么都不說地撇了他一眼，轉身便往回路走。

“阿姊，別生氣了。”

方仲永遠遠喊她，見她依舊不停，急忙跑去拉她的手往學堂走。

“放開，我喊你放開?！狈叫氖箘诺乃χ帧?

“阿姊，我錯了，是學究留我下來，不是故意……”

“你怎么每次就知道說這個、說那個理由，就知道認錯，你知道爹爹娘和我一尺一寸地在田野里找你嗎？就……就擔心你在路上……路上摔倒了摔暈了，被野獸叼走了，出了什么意外……”

越說語詞越悲傷，方心的聲音逐漸哽咽：

“你每次都這樣，總是一下子就消失，不在乎我們感受。那一天我們也消失了，讓你著急，讓你去尋，讓你知道什么是擔心和難過?！?

方仲永的小手漸漸松了。

方心回看了他一眼，吸了下鼻子，“你呆在這，我先去找爹娘，說你在學堂，讓他們不用找了，接你回家。”

方仲永點頭，一動不動地看著小跑離去的方心。

在屋里的老學究發現方二哥許久未回來，走到前院就見他木頭一樣杵在院子門口。

“方二哥，剛是誰敲門？老夫好像聽到了女娃的聲音，怎不見人？外面涼先進來吧?！?

見方仲永不回話，老學究繞到他面前，見他的直直地望著前方的表情，怕是因什么入癡了。

這種癡人，也便陪著他罷了，老學究一生也見過不少人的癡相，因某事某人便入了迷。

小小的孩子也會入癡，倒是從未聽聞目睹。

一老一小的影子被院門的燈籠光把影子拉得斜長。

一個時辰后，山坡下幾個隱約的火點從遠到近逐漸放大，方心走到前面，后面跟著的是方家父母還有牛二叔。

“小子，學傻了，早不回家？就知道你沒事，你牛叔就知道你沒事，甭管哥哥怎么說，我連找都不找?！?

遠遠地牛二破的沙嗓子又喊起來，他臉上紅撲撲的，滿是汗珠。

靠近才發現老學究站在方仲永身邊，牛二有些怯這些文人，尤其是老文人，大跨的腳步放緩，落（la）在江家父母的背后。

方家父母和老學究交談幾句，言語尊敬，對老學究留他學習的行為也很感動。

方母道：“老先生，以后亥時我親自來接他，從學堂到小溪可不好走，田坎又窄，晚上婦人不用水，上游開水匣后小溪很湍急?！?

老學究沒拒絕，只是強調了今晚是他沒有通知到方家父母，讓他們不要怪方仲永。

老學究還說了幾句夸方仲永幼聰的話，便與他們告辭了。

見老學究關門了，方仲永還木愣愣的站著，牛二嘿了聲，上前一手便把他扛到肩上，喊了句走嘍，便大步下坡。

方仲永被牛二打破了入癡的狀態，剛才沒有波動的腦子又活躍起來。

他不知道為什么會進入那種狀態。還記得腦子一團亂麻，想了前世的人，又想到阿姊的消失的話，然后陷入無法控制身體的像是全世界只有他一人的狀態。

方仲永對老學究的無言相伴，親友打破自己的冷寂，心中不明的酸楚，忍不住潸然淚下。

感覺到后背傳來陣陣濕意，牛二突然大叫一聲：“啊！小兔崽子，你不會撒尿了吧！方大，快把你兒子抱走，離俺遠一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