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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子(節選)

墨子名翟,生卒年于史無載,根據清代及近代學者研究,他生活于春秋、戰國之際,時代略后于孔子。至于墨子的籍貫,說法不一,一般認為他是魯國人。墨子為墨家學派的創始人,有“兼愛”、“非攻”、“尚賢”、“尚同”、“天志”、“明鬼”、“非命”、“非樂”、“節葬”、“節用”等思想主張。他告誡統治者要勤政行善,減輕下層勞作者的負擔;反對一切侵伐別國的戰爭,積極探討守城御敵的方法;反對貴族生活的奢侈化,提倡節省財力;主張唯賢是舉,不偏袒親貴。墨子死后,墨家分為相里氏之墨、相夫氏之墨、鄧陵氏之墨三個學派。墨家學派在先秦時期影響很大,與儒家并稱“顯學”。

非樂上

子墨子言曰,仁人之事者,必務求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將以為法乎天下,利人乎即為,不利人乎即止。且夫仁者之為天下度也,非為其目之所美,耳之所樂,口之所甘,身體之所安,以此虧奪民衣食之財,仁者弗為也。是故子墨子之所以非樂者,非以大鐘鳴鼓琴瑟竽笙之聲以為不樂也(一),非以刻鏤華文章之色以為不美也,非以犓豢煎灸之味以為不甘也(二),非以高臺厚榭邃野之居以為不安也(三)。雖身知其安也,口知其甘也,目知其美也,耳知其樂也,然上考之不中圣王之事,下度之不中萬民之利,是故子墨子曰:為樂非也。

今王公大人雖無造為樂器(四),以為事乎國家,非直掊潦水、折壤坦而為之也(五),將必厚措斂乎萬民,以為大鐘鳴鼓、琴瑟竽笙之聲。然則當用樂器,譬之若圣王之為舟車也,即我弗敢非也。古者圣王亦嘗厚措斂乎萬民,以為舟車。既以成矣,曰:“吾將惡許用之(六)?”曰:“舟用之水,車用之陸,君子息其足焉,小人休其肩背焉(七)。”故萬民出財,赍而予之(八),不敢以為戚恨者,何也?以其反中民之利也。然則樂器反中民之利亦若此,即我弗敢非也。

民有三患:饑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勞者不得息,三者民之巨患也。然即當為之撞巨鐘(九),擊鳴鼓,彈琴瑟,吹竽笙,而揚干戚(一〇),民衣食之財將安可得乎(一一)?即我以為未必然也。意舍此(一二),今有大國即攻小國,有大家即伐小家,強劫弱,眾暴寡,詐欺愚,貴傲賤,寇亂盜賊并興,不可禁止也。然即當為之撞巨鐘,擊鳴鼓,彈琴瑟,吹竽笙,而揚干戚,天下之亂也,將安可得而治與?即我以為未必然也。是故子墨子曰:姑嘗厚措斂乎萬民,以為大鐘鳴鼓、琴瑟竽笙之聲,以求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而無補也。是故子墨子曰:為樂非也。

今王公大人唯毋處高臺厚榭之上而視之,鐘猶是延鼎也(一三),弗撞擊,將何樂得焉哉?其說將必撞擊之。惟勿撞擊(一四),將必不使老與遲者(一五),老與遲者,耳目不聰明,股肱不畢強(一六),聲不和調,明不轉樸(一七)。將必使當年(一八),因其耳目之聰明,股肱之畢強,聲之和調,明之轉樸。使丈夫為之,廢丈夫耕稼樹藝之時;使婦人為之,廢婦人紡績織纴之事。今王公大人唯毋為樂,虧奪民衣食之財以拊樂,如此多也(一九)。是故子墨子曰:為樂非也。

今大鐘鳴鼓、琴瑟竽笙之聲,既已具矣,大人肅然奏而獨聽之,將何樂得焉哉?其說將必與賤人(二〇)。不與君子聽之,廢君子聽治;與賤人聽之,廢賤人之從事。今王公大人唯毋為樂,虧奪民之衣食之財以拊樂,如此多也。是故子墨子曰:為樂非也。

昔者齊康公興樂萬(二一),萬人不可衣短褐(二二),不可食糠糟。曰:“食飲不美,面目顏色不足視也;衣服不美,身體從容不足觀也(二三)。”是以食必粱肉,衣必文繡。此掌不從事乎衣食之財(二四),而掌食乎人者也。是故子墨子曰:今王公大人惟毋為樂,虧奪民衣食之財以拊樂,如此多也。是故子墨子曰:為樂非也。

今人固與禽獸、麋鹿、蜚鳥(二五)、貞蟲異者也(二六)。今之禽獸、麋鹿、蜚鳥、貞蟲,因其羽毛以為衣裘,因其蹄蚤以為绔屨(二七),因其水草以為飲食。故唯使雄不耕稼樹藝,雌亦不紡績織纴,衣食之財固已具矣。今人與此異者也,賴其力者生(二八),不賴其力者不生。君子不強聽治,即刑政亂;賤人不強從事,即財用不足。今天下之士君子以吾言不然,然即姑嘗數天下分事,而觀樂之害。王公大人蚤朝晏退,聽獄治政,此其分事也。士君子竭股肱之力,亶(二九)其思慮之智,內治官府,外收斂關市、山林、澤梁之利,以實倉廩府庫,此其分事也。農夫蚤出暮入,耕稼樹藝,多聚叔粟,此其分事也。婦人夙興夜寐,紡績織纴,多治麻絲葛緒,(三〇),此其分事也。今惟毋在乎王公大人說樂而聽之,即必不能蚤朝晏退,聽獄治政,是故國家亂而社稷危矣。今惟毋在乎士君子說樂而聽之,即必不能竭股肱之力,亶其思慮之智,內治官府,外收斂關市、山林、澤梁之利,以實倉廩府庫,是故倉廩府庫不實。今惟毋在乎農夫說樂而聽之,即必不能蚤出暮入,耕稼樹藝,多聚叔粟,是故叔粟不足。今惟毋在乎婦人說樂而聽之,即必不能夙興夜寐,紡績織纴,多治麻絲葛緒,,是故布不興。曰:孰為大人之聽治而廢國家之從事,曰樂也。是故子墨子曰:為樂非也。

何以知其然也?曰:“先王之書湯之《官刑》有之。曰:其恒舞于宮,是謂巫風。其刑,君子出絲二衛,小人否(三一)似二伯黃徑。”乃言曰:“嗚呼!舞佯佯(三二),黃言孔章,上帝弗常(三三),九有以亡(三四)。上帝不順,降之百(三五),其家必壞喪。”察九有之所以亡者,徒從飾樂也。于《武觀》曰:“啟乃淫溢康樂,野于飲食(三六),將將銘,莧磬以力,湛濁于酒(三七),渝食于野(三八),萬舞翼翼(三九),章聞于大(四〇),天用弗式(四一)。”故上者天鬼弗戒,下者萬民弗利。

是故子墨子曰:“今天下士君子,請將欲求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當在樂之為物,將不可不禁而止也。”

■題解

《非樂上》,《墨子》篇名,主要記載墨子對音樂的否定。“非樂”,即對沉迷于聲樂的社會現狀提出批判,譴責統治階層的腐化生活。儒家以“詩”、“書”、“禮”、“樂”作為教化百姓、實行仁政的重要手段,對“樂”大力提倡,而墨家卻針鋒相對地提出“非樂”的主張。墨子認為當時的統治者為了滿足自身享樂,不僅加重賦稅,“虧奪民衣食之財”,而且還驅使大批青壯年為其擊鼓鳴鐘,大搞繁樂,導致整個社會“廢君子聽治,廢賤人從事”,“廢丈夫耕稼樹藝,廢婦人紡績織纴”,使得國家“財用不足”,“倉廩府庫不實”,人民“饑不得食,寒不得衣,勞不得息”。對此,墨家主張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反對貴族們的文娛生活,認為音樂只是貴族們享受的奢侈品,不能興利除害,反而會妨礙人們的正常工作和生活。此外,在墨家看來,民之三大患(饑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勞者不得息)都不能靠撞巨鐘、擊鳴鼓、彈琴瑟、吹竽笙、揚干戚去解決。相反,制造鐘鼓琴瑟等樂器以及豢養龐大的音樂歌舞隊伍,要花費巨大的財富,“將必厚措斂乎萬民”,“虧奪民衣食之財”,國君雖自取其樂,天下則會因此大亂。

■注釋

(一)大鐘:《爾雅·釋樂》云:“大鐘謂之鏞。”《說文》“金”部云:“鑮,大鐘,淳于之屬。”

(二)煎:熬也,凡有汁而干,謂之煎。犓,音“鋤”,同“芻”,用草料喂養牲口。犓豢,指牛羊等牲口。

(三)邃:深也。野,王引之云:“‘野’字即宇字也,古讀野如宇,故與宇通。”宇,屋也。《楚辭·招魂》:“高堂邃宇”,王逸注:“邃,深也;宇,屋也。”

(四)無:語詞也。雖無,即唯毋,語氣助詞,無義。下文同此。

(五)壤坦:猶言壇土也。壇,同“壇”。

(六)惡許:猶言何許。

(七)“小人”句:言小人休息其負荷之勞也。

(八)“故萬”句:言萬民出財赍,以給為舟車之費也。財,斂財本數及余見者。赍,所給予人以物曰赍。

(九)即當:王引之注:“即與則同,當與倘同。”當,與“嘗”字通。嘗,試也。撞:擊也。

(一〇)揚:舉也。

(一一)安:語助詞,猶于是也,言衣食之財,將于是可得而具也。

(一二)意:通作“抑”。抑舍此者,言姑舍此弗論,而更論它事也。

(一三)延鼎:蓋謂偃覆之鼎。延:冕上覆也。

(一四)惟勿:發語助詞,猶云唯毋、唯無。勿,語詞。

(一五)遲:晚也。王念孫:“讀為稚,遲與稚同訓為晚。”此指小孩。

(一六)畢:疾也。畢強,動作快。

(一七)明:即目也。樸:為“抃”。

(一八)當年:壯年也。當:盛狀之義。

(一九)拊:擊也。拊樂:奏樂。

(二〇)“其說”句:謂所與共聽者,非賤人則君子也。

(二一)興:猶作也,猶喜也。萬:萬舞也。

(二二)短褐:即裋褐之借字。裋:豎使布長襦。褐:粗衣。短褐:亦曰豎褐,為褐布豎裁,勞役之衣,短而且狹。

(二三)“衣服”句:謂衣服不美者,身體之一舉一動皆無足可觀也。從容,舉動也。

(二四)掌:與“常”字通。下同。

(二五)蜚:與“飛”字通。

(二六)貞:與“征”字通。

(二七)绔:脛衣也。《說文》:“脛衣,即綁腿。”

(二八)賴:利也。生:舊作“主”,以意改,下同。

(二九)亶:盡也。蘇時學:“《非命篇》‘亶’作‘殫’。”孫詒讓注:“亶、殫聲近字通。”

(三〇):織也。:為繰也,繰,帛如紺色,或曰深繒。,猶言布帛。

(三一)“小人”句:似言小人則無刑。此官刑,故嚴于君子而寬于小人。又疑“否”當為“吝”,即“倍”之省,猶《尚書·呂刑》云:“其罰惟倍”,言小人之罰倍于君子也。

(三二)佯佯:洋洋,眾多也。

(三三)“上帝”句:謂天弗右也。常,尚也,尚古通作常。尚。右也。

(三四)九有:九州也。

(三五),“祥”字異文。《孔傳》云:“詳,善也。天之禍福,惟善惡所在,不常在一家。”

(三六)于:往也。

(三七)湛濁:沉湎也,言飲酒無度。濁:亂也。

(三八)渝:孫云:“渝與輸通。”當讀為偷,轉輸饋食于野,言游田無度也。《表記》鄭注云:“‘偷’,茍且也。”謂茍且飲食于野外燕游之所。

(三九)翼翼:奕奕然,閑也,奕、翼字通。

(四〇)章:顯聞。惠棟注:“大”當作“天”。

(四一)用:因此。弗式:不以為法式。

■講疏

墨子提出“非樂”的音樂美學主張。雖不否認美的客觀存在,“非以大鐘鳴鼓、琴瑟竽笙之聲,以為不樂也;非以刻鏤華文章之色,以為不美也”,認為音、色、甘、美也為人所需要,但要先質后文。強調追求華美的音樂不利于天下,貴族們鳴鐘伐鼓并不能解決實際的社會問題,而且制造鐘鼓琴瑟等樂器以及組織龐大的音樂歌舞隊伍要花費巨大的國家財富,“將必厚措斂乎萬民”,“虧奪民衣食之財”,主張音樂“不可不禁而止也”。“非樂”思想一方面是對當時統治者奢靡腐敗生活的批判;另一方面卻表現出狹隘功利主義的態度,以物質功利活動取代對于美和藝術的追求,從而相對忽視了音樂的正面作用。

三辯

程繁問于子墨子曰:“夫子曰:‘圣王不為樂。’昔諸侯倦于聽治,息于鐘鼓之樂(一)。士大夫倦于聽治,息于竽瑟之樂。農夫春耕夏耘(二),秋斂冬藏,息于聆缶之樂。今夫子曰:‘圣王不為樂。’此譬之猶馬駕而不稅(三),弓張而不弛,無乃非有血氣者之所能至邪?”

子墨子曰:“昔者堯舜有茅茨者(四),且以為禮,且以為樂。湯放桀于大水,環天下自立以為王,事成功立,無大后患,因先王之樂,又自作樂,命曰《護》,又修《九招》。武王勝殷殺紂,環天下自立以為王,事成功立,無大后患,因先王之樂,又自作樂,命曰《象》(五)。周成王因先王之樂,又自作樂,命曰《騶虞》(六)。周成王之治天下也,不若武王,武王之治天下也,不若成湯;成湯之治天下也,不若堯舜。故其樂逾繁者,其治逾寡。自此觀之,樂非所以治天下也。”

程繁曰:“子曰:‘圣王無樂。’此亦樂已,若之何其謂圣王無樂也?”子墨子曰:“圣王之命也(七)多寡之。食之利也,以知饑而食之者智也,因為無智矣。今圣有樂而少,此亦無也(八)。”

■題解

《三辯》,《墨子》篇目之一。該篇通過墨子與程繁對音樂的討論,指出圣人治理天下重在事功,提出“圣王不為樂”的思想。反對后世為了音樂享受,愈發追求音樂的繁密、精巧。

■注釋

(一)聽治:聽政,處理政務。鐘鼓:謂金奏。

(二)耕:除苗間穢也。

(三)稅:舍車也,指馬從車上解脫出來。趙、宋、陳、魏之間謂之稅。

(四)茅茨:畢沅云:“‘茅茨’舊作‘第期’”,今據《太平御覽》改。孔穎達疏:“墨子稱茅茨不剪,謂以茅覆屋。”

(五)象:鄭玄注:“象,周武王伐紂之樂。”《春秋繁露·三代改制質文》篇云:“文王作《武樂》,武王作《象樂》,周公作《汋樂》。”

(六)騶虞:《詩·召南》有《騶虞》篇,蓋作于成王時,故墨子以為成王之樂,凡詩皆可入樂也。《周禮·大司樂》篇云:“大射令奏騶虞。”鄭玄注:“《騶虞》,樂章名。”

(七)命:令也。

(八)“食之”句:此言食為人之利,然人饑知食,不足為智,若因饑知食而謂之為智,則所知甚淺,固為無智矣,以喻圣王雖作樂而少,猶之無樂也。

■講疏

《墨子·三辯》篇通過墨子與程繁的辯論,強調圣人治理天下重在事功,反對追求音樂享受。這對批判當時統治者的享樂生活有現實意義。本篇亦可看出墨子的“非樂”思想,他認為統治者喜好音樂,必定會妨礙社會生產,浪費社會財富,加重勞動人民的負擔,使勞動人民衣食不足,從而造成社會的混亂和國家的滅亡。他把音樂看作是奢侈品,音樂越繁復,治理國家的政績就越少,因此他主張“非樂”。

■參考文獻

《墨子間詁》,(清)孫詒讓撰,孫啟治點校,中華書局2001年。

《墨子》,李小龍譯注,中華書局2007年。

《墨子》,高秀昌注譯,中州古籍出版社2008年。

《墨子校注》,吳毓江撰,孫啟治點校,中華書局2006年。

《墨子導讀》,水渭松著,巴蜀書社199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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