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軍功爵制研究(増訂版)
- 朱紹侯
- 8580字
- 2019-05-06 16:48:42
秦統一后的二十等軍功爵制
商鞅變法所建立的秦國早期軍功爵制,與戰國時其他各國的賜爵相比,是最為完備的。從《睡虎地秦墓竹簡》所記載的“公士以下居贖刑罪,死罪者……”和“上造以上刑為鬼薪,公士以下刑為城旦”的律文可知,秦國的早期軍功制直到秦統一前都是通行的制度,但是,在秦統一之后,我們現在所知道的秦帝國的二十等軍功爵制,卻與秦國早期軍功爵制有明顯的不同。為了保持歷史原貌,我們不厭其煩地把各種古文獻有關秦帝國二十等軍功爵制的文字摘錄如下,并做必要的解釋。
《漢書·百官公卿表》所記秦帝國二十等軍功爵制:
爵一級曰公士(師古曰:言有爵命異于士卒,故稱公士也),二上造(師古曰:造,成也,言有成命于上也),三簪褭(師古曰:以組帶馬曰。簪褭者,言飾此馬也),四不更(師古曰:言不豫更卒之事也),五大夫(師古曰:列位從大夫),六官大夫,七公大夫(師古曰:加官,公者,示稍尊也),八公乘(師古曰:言其得乘公家之車也),九五大夫(師古曰:大夫之尊也),十左庶長,十一右庶長(師古曰:庶長,言為眾列之長也),十二左更,十三中更,十四右更(師古曰:更,言主領更卒,部其役使也),十五少上造,十六大上造(師古曰:皆主上造之士也),十七駟車庶長(師古曰:言乘駟馬之車而為眾長也)十八大庶長(師古曰:又更尊也),十九關內侯(師古曰:言有侯號,而居京畿,無國邑),二十徹侯(師古曰:言其爵位上通于天子)。皆秦制,以賞功勞。
《漢書·百官公卿表》所記秦二十等軍功爵制,是最早的歷史文獻之一,唐代史學家顏師古的注文,也是對軍功爵制較為權威的解釋,成為后代學者研究軍功爵制的重要參考依據。在這里所要說明的有兩個問題。一是簪褭的“褭”字,有的古文獻作“裊(裊)”或“梟”。《辭海》認為“褭”是“裊”的別體字,其實應以“褭”字為是,因為簪褭是馬飾,要褭是古馬名,應從“馬”而不能從“鳥”。至于“梟”字,因與“裊”字形似而致誤。二是“皆秦制”,此處應指秦統一后的秦制而不是戰國時秦制,因為它與商鞅變法所建立的秦國早期軍功爵制明顯不合。
《秦會要訂補》關于秦二十等軍功爵制的記載:
《左傳》成公十三年正義曰:秦之官爵有不更之名。《漢書》稱:商君為法于秦,戰斬首一者,賜爵一級。其爵名:一為公士,二上造,三簪褭,四不更,五大夫,六公大夫,七官大夫,八公乘,九五大夫,十左庶長,十一右庶長,十二左更,十三中更,十四右更,十五少上造,十六大上造,十七駟車庶長,十八大車庶長,十九關內侯,二十徹侯。按《左傳》此有不更女父,襄十一年有庶長鮑,庶長武,春秋之世,已有此名,蓋后世以漸增之,商君定為二十,非是商君盡新作也。又《墨子·號令篇》:“丞及吏比于丞者,賜爵五大夫。”孫詒讓曰:“五大夫制在商鞅前。”據此,則秦爵二十等,有承自前朝者,亦有襲用山東諸侯舊名,至商君佐孝公始為定制耳。
《秦會要訂補》的作者徐復除了根據《漢書》列出二十等爵名之外,還根據《左傳》、《墨子》記有不更、庶長、五大夫等名號,而認為“春秋之世,已有此名。蓋后世以漸增之。商君定為二十,非是商君盡新作也”,并得出結論說:“則秦爵二十等,有承自前朝者,亦有襲用山東諸侯舊名,至商君佐孝公始為定制耳。”關于徐復對秦二十等爵制的認識及其所下的結論,除“至商君佐孝公始為定制耳”一句之外都是正確的,因為商鞅所建立的秦國早期軍功爵制并非定制,以后又經過很長時期的發展、演變過程,才形成秦帝國統一后的二十等爵的定制。又十八大車庶長,“車”字乃是衍文。
《史記·秦本紀》集解關于秦二十等軍功爵制的記載:
《漢書》曰:“商君為法于秦,戰斬一首,賜爵一級,欲為官者五千(千乃十之誤)石。”其爵名:一為公士,二上造,三簪褭,四不更,五大夫,六公大夫,七官大夫,八公乘,九五大夫,十左庶長,十一右庶長,十二左更,十三中更,十四右更,十五少上造,十六大上造,十七駟車庶長,十八大庶長,十九關內侯,二十徹侯。
《史記·秦本紀》集解所記載秦二十等軍功爵制,與《漢書·百官公卿表》有一點不同,就是官大夫、公大夫的排列順序不同。《漢書·百官公卿表》作“六官大夫,七公大夫”,而《史記·秦本紀》集解作“六公大夫,七官大夫”,兩者誰是誰非殊難判斷,不過,考慮到《漢舊儀》、《張家山漢墓竹簡·二年律令》記秦漢軍功爵制均作“六官大夫,七公大夫”,《漢舊儀》和《二年律令》都屬于第一手資料或原始資料,其可靠性、權威性應勝過《秦本紀》集解,故拙意以為應以“六官大夫,七公大夫”為是。
《后漢書·百官志五》注引劉劭《爵制》關于秦二十等軍功爵制的記載:
《春秋傳》有庶長鮑,商君為政,備其法品,為十八級,合關內侯、列侯為二十等。其制因古義,古者天子寄軍政于六卿,居則以田,警則以戰,所謂入使治之,出使長之,素信者與眾相得也……秦依古制,其在軍賜爵為等級,其帥人皆軍卒也。有功賜爵,則在軍吏之例,自一爵以上至不更,四等皆士也。大夫以上至五大夫,五等比大夫也,九等依九命之義也。自左庶長以上至大庶長,九卿之義也。關內侯者,依古圻內子男之義也。秦都山西,以關內為王畿,故曰關內侯也。列侯者,依古列國諸侯之義也。然則卿,大夫、士下之品,皆放古比朝之制而異其名,亦所以殊軍國也……一爵曰公士,步卒之有爵為公士者。二爵曰上造。造,成也。古者成士升于司徒曰造士,雖依此名,皆步卒也。三爵曰簪褭,御駟馬者。要褭,古之名馬也。駕駟馬者其形似簪,故曰簪褭也。四爵不更,不更者,為車右,不復與凡更卒同也。五爵曰大夫,大夫者,在車左也。六爵為官大夫,七爵為公大夫,八爵為公乘,九爵為五大夫,皆軍吏也。吏民爵不得過公乘者,得貰與子若同產。然則公乘者,軍吏之爵最高者也。雖非臨戰,得乘公卒車,故曰公乘也。十爵為左庶長,十一爵為右庶長,十二爵為左更,十三爵為中更,十四爵為右更,十五爵為少上造,十六爵為大上造,十七爵為駟車庶長,十八爵為大庶長,十九爵為關內侯,二十爵為列侯。自左庶長以上至大庶長,皆卿、大夫,皆軍將也,所將皆庶人、更卒也,故以庶、更為名。大庶長即大將軍也;左右庶長即左右偏裨將軍也。
三國時魏人劉劭,是中國古代少有的研究軍功爵制的學者。他在《爵制》中第一次提出了軍功爵制四大等級論,即一級公士至四級不更為士的等級;五級大夫至九級五大夫為大夫等級;十級左庶長至十八級大庶長為卿的等級;十九級關內侯、二十級列侯為侯的等級。這種四大等級的劃分法,和《張家山漢墓竹簡·二年律令》中把軍功爵制劃分為侯級爵、卿級爵、大夫級爵、小爵四大等級是完全一致的。或許是劉劭見過秦漢時期有關軍功爵制的原始文獻,或許是劉劭研究軍功爵制的創見,不管怎樣,“四大等級論”的提出是非常可貴的。另外,劉劭對各種爵名的解釋,特別是對九級爵以前各種爵名的解釋,比顏師古還準確,使我們了解到各級爵位的職務和地位,是很有學術價值的。但由于時代的局限性,劉劭對軍功爵制的認識也有可商榷之處,如劉劭把軍功爵制與西周的諸侯、卿、大夫、士宗法封建制相比附則是錯誤的,實際上軍功爵制是西周五等爵制的對立物,其性質有本質的區別,兩者不可同日而語。又如,劉劭把漢代中期以后才出現的“吏民爵不得過公乘者,得貰與子若同產”,當成是軍功爵制固有的制度,也是一種誤解,在此應予澄清。
《漢舊儀》關于秦二十等軍功爵制的記載:
漢承秦爵二十等,以賜天下。爵者位也。公士一爵。賜爵一級為公士,謂為國君列士也。上造二爵。賜爵二級為上造,上造乘兵車也。簪褭三爵。賜爵三級為簪褭。不更四爵。賜爵四級為不更,不更主一車四馬。大夫五爵。賜爵五級為大夫,大夫主一車,屬三十六人。官大夫六爵。賜爵六級為官大夫,領車馬(按《北堂書鈔·設官部》引“領”下有“他”字)。公大夫七爵。賜爵七級為公大夫,領行兵伍。公乘八爵。賜爵八級為公乘,與國君同車。五大夫九爵。賜爵九級為五大夫,以上次年德者(按“者”字從《北堂書鈔·設官部》引補)為官長將率。秦制爵等,生以為祿位,死以為謚號(按“秦制”以下至“謚號”應為總結之文,錯簡于此)。左庶長十爵,右庶長十一爵,左更十二爵,中更十三爵,右更十四爵,少上造十五爵,大少上造十六爵,駟車庶長十七爵,大庶長十八爵,侯十九爵,列侯二十爵。秦制二十爵,男子賜爵一級以上,有罪以減,年五十六免;無爵為士伍,年六十乃免老,有罪各盡其刑……令曰:秦時,大夫以上令丞與亢禮。
《漢舊儀》作者衛宏,在東漢光武帝時曾任議郎,其成書早于班固的《漢書》,故《漢舊儀》比《漢書》更具權威性。文中所言“秦制爵等,生以為祿位,死以為謚號”和“男子賜爵一級以上,有罪以減,年五十六免”,以及“令曰:秦時,大夫以上令丞與亢禮”,都反映了軍功爵制在秦代的真實價值。其對爵名功能的解釋,除認為公乘“與國君同車”外,也都是準確的。但“侯十九爵”所指乃關內侯之誤。
《通典·職官》十三所記秦二十等軍功爵制:
秦制爵二十等以賞功勞。二十徹侯,十九關內侯,十八大庶長,十七駟車庶長,十六大上造,十五少上造,十四右更,十三中更,十二左更,十一右庶長,十左庶長,九五大夫,八公乘,七公大夫,六官大夫,五大夫,四不更,三簪褭,二上造,一公士。
唐代歷史學家杜佑所撰《通典》主要是記載歷代典章制度,并特別重視職官制度,其資料來源主要是綜合歷代史書、文集和奏疏等內容。其關于軍功爵制的資料則主要來源于《漢書·百官公卿表》,對軍功爵制的解釋和議論則全引自劉劭《爵制》。因前已引過,故刪而不錄。
《北堂書鈔·封爵部下》所記秦二十等軍功爵制,在“商君為法”條下引徐野民注曰:
《秦本紀》云:商君為法于秦,斬戰士一首者,賜爵一級,其欲官者五十石。其爵名:一為公士,二為上造,三簪裊,四不更,五大夫,六公大夫,七官大夫,八公乘,九五大夫,十左庶長,十一右庶長,十二左更,十三中更,十四右更,十五少上造,十六大上造,十七駟車庶長,十八大庶長,十九關內侯,二十為徹侯。《漢舊儀》云:公士為國君列士也。傅子云:造,成也。古者成士升于司空(應為司徒)曰造士,雖依此名,皆步卒也。《漢舊儀》云:簪裊,馬。傅子云:裊者,古之裊名,駕車馬者,其形如簪,故曰簪裊。《漢舊儀》云:不更主一車四馬。傅子云:車右,不復與凡更卒同。大夫乘兵車也。傅子云:以為大夫者,在車左也。《漢舊儀》云:官大夫領他車馬,公大夫領行伍兵。公乘與國君同車。《風俗通》云:(公)乘者,單夬之高爵。傅子云:臨戰得乘公車,故曰公乘。《漢舊儀》云:五大夫,賜爵王(五)大夫以上次年德為官長率。《風俗通》云:大夫衣溱帶不為正衛。傅子云:自左庶長至大庶長皆將軍也。所得將庶人、更率(卒)也,故以庶、更名焉。大庶長,將軍也。左右庶長即左右偏裨將軍也。商君為秦備其品為十八級,皆因古義。自一爵以上至不更四等,齊士也。卿大夫以上至五大夫五等,皆大夫也。凡九等依九命之義,自左庶長以上至大庶長,九卿之義也。然則大夫以下品皆放古,此朝之制,而異其名,所以殊軍國者也。
唐人虞世南所撰《北堂書鈔》真是名副其實,故《四庫全書簡明目錄》對它的評語是,“多摘錄字句……然所引究多古書,故考證家猶援以為據焉”。觀其對軍功爵制的處理,也是只摘錄古書的字句,而看不出虞世南的個人意見。甚至在摘錄古書字句時不避諱互相矛盾之處。如對公乘的解釋,既摘錄《漢舊儀》的“公乘與國君同車”(這是不可能的),又摘錄傅子的“臨戰得乘公車,故曰公乘”(這是可能的)。但也記錄了很有價值的內容,如“商君為秦備其品為十八級”,就說明商鞅所建立的秦國早期軍功爵制沒有十九級關內侯和二十級徹侯,這是符合歷史實際的。所以在談到軍功爵制大的等級劃分時,只談了一至四級(公士至不更)“齊士”等級,五至九級(大夫至五大夫)是大夫等級,十至十八級(右庶長至大庶長)是卿的等級,而沒提侯(關內侯和徹侯)的等級,這樣的表述對于軍功爵制歷史演變的研究,有非常重要的學術價值。
《七國考》關于秦二十等軍功爵制的記載:
商君為秦制爵二十等,以賞功勞。徹侯二十,關內侯十九,大庶長十八,駟車庶長十七,大上造十六,少上造十五,右更十四,中更十三,左更十二,右庶長十一,左庶長十,五大夫九,公乘八,公大夫七,官大夫六,大夫五,不更四,簪褭三,上造二,公士一。詳應劭《漢儀》。《后漢志》云:“徹侯金印紫綬,功大者食縣,小者食鄉亭,得臣其所食吏民。后避漢武帝諱,改曰‘通侯’,或曰‘列侯’”。
明人董說所撰《七國考》,從時間上說是比較晚的,但對軍功爵制的認識,還不如唐人虞世南。虞世南在《北堂書鈔》中還知道“商君為秦備其品為十八級”,而沒有關內侯、徹侯二級,但董說卻說“商君為秦制爵二十等”,不知道商鞅所建立的軍功爵制與秦統一后的軍功爵制有所不同。董說所依據的文獻主要有二:一是后漢人應劭的《漢儀》(全名《漢官儀》),二是《后漢志》(全名《后漢書·百官志》,實即司馬彪的《續漢書·百官志》)。查清人孫星衍等輯《漢官六種》中所收錄的應劭《漢官儀》,并沒有二十等軍功爵制,說明這段文字在明時還存在,至清代才佚失。至于《后漢志》所云:“徹侯金印紫綬,功大者食縣,小者食鄉亭……”也并非秦制,查秦時徹侯無食鄉亭者,至東漢才有鄉亭侯之秩。
上引八種古文獻所記秦二十等軍功爵制的爵名,除官大夫與公大夫的排列順序互有顛倒,大車庶長衍一“車”字,關內侯脫落“關內”兩字外,可以說基本一致,但與商鞅所建立的秦國早期軍功爵制,并不完全一致。前已說過從《睡虎地秦墓竹簡》的某些律文來看,商鞅所建立的秦國早期軍功爵制,在秦統一戰爭過程中仍在執行,那么是在什么時候才演變、確立為新的二十等軍功爵制的呢?要肯定地回答這一問題幾乎是不可能的,但從以下幾個問題的演變中,還是可以找到一些線索。
(一)大良造什么時候演變為大上造?據《商君書·境內篇》,大良造是商鞅所建軍功爵制中的最高級。傳世秦器有“大良造商鞅量”、“大良造商鞅戈”可證。但上引八種文件中都有大上造而無大良造。《資治通鑒》周赧王二十年注:“大良造即大上造之良者。”這顯然是望文生義,不得其要領。《史記·商君列傳》索隱謂大良造“即大上造也,秦第十六爵名,今云良者,或后變其名耳”,所言極是。但問題是其名是在什么時候改變的?查《史記·秦本紀》直到昭襄王二十九年還記有“大良造白起攻楚,取郢為南郡”之事,此后再不見有大良造的記載,說明秦昭襄王時期仍用大良造的爵名。由此可以推斷,由大良造改為大上造乃是昭襄王以后的事情了。昭襄王之后是孝文王,在位僅一年,不可能進行什么改革。隨后繼位的莊襄王,在位不到三年,估計也不可能進行政治改革。接下來的是秦王政(始皇帝),所以軍功爵制的改革只有在秦始皇統一后才能完成。
(二)秦什么時候建立關內侯爵的?章太炎在《封建考》中說:“關內侯者,其制亦放于周。”此說難以成立,因為在五等爵制下關內侯不可能有存在的余地,但章太炎說“關內侯不始秦制”倒是事實。根據《管子·小匡篇》、《大匡篇》記載,早在春秋齊桓公時,就有關內侯爵號,特別是《呂氏春秋·貴信篇》記載:齊桓公伐魯,“魯請比關內侯以聽”,證明齊桓公時有關內侯爵并非虛構。又《戰國策·魏策》記載“秦敗東周,與魏戰于伊闕”,魏國形勢危急,竇屢對魏王說:“王不若與竇屢關內侯而令之趙(求援)”,說明魏也有關內侯。《韓非子·顯學篇》載韓非語曰:“關內之侯雖非吾行,吾必使執禽以朝,是故力多則人朝,力寡則朝于人。”這說明在戰國末期韓國也有關內侯。《風俗通義》說:“秦時六國未平,將帥皆家關中,稱關內侯。”這是說秦在統一戰爭時,因將帥家住關中而稱關內侯,這種說法太籠統,沒有準確的時間,而且關內侯也不像爵位的名稱。《史記·春申君列傳》記有春申君黃歇給秦昭襄王上書曰:“秦楚合而為一以臨韓,韓必斂手。王施以山東之險,帶以河曲之利,韓必為關內之侯。若是,而王以十萬戍鄭,梁氏寒心,許、鄢陵嬰城,而上蔡,召陵不往來也,如此而魏亦關內侯矣。”從黃歇上書來看,秦昭襄王時期肯定已有關內侯之爵,從此商鞅所建秦國早期軍功爵制已被突破。但從昭襄王時仍有大良造來看,這時對商鞅所建立的軍功爵制,并沒有進行徹底地改造。
(三)徹侯是什么時候設立的?商鞅變法所建立的秦國早期軍功爵制是沒有侯爵的,因為當時秦國國君尚且稱公,不設侯爵是可以理解的。考諸史書,秦設侯爵是在惠文王時期。惠文王剛繼位時亦稱公,即惠文公,繼位十三年稱王,稱王十一年后才封其子通國為蜀侯,以陳莊為相。后通國被其相陳莊所殺,到秦武王時又封其子惲為蜀侯。后惲因毒害后母被賜死,次年又封惲子綰為蜀侯,不久武王又以謀反罪殺綰。以上惠文王、武王所封的三個蜀侯,都不是因軍功封侯,而是王子侯。但畢竟從惠文王開始,秦國已建立侯爵。
秦國因功封侯則始于昭襄王。昭襄王十六年“封魏冉于穰,復益封陶,號曰穰侯”。魏冉本是宣太后異父同母之長弟,屬于外戚,但封魏冉則因為他數將兵攻伐有功,連司馬遷都說:“穰侯昭王之親舅也,而秦所以東益地弱諸侯,嘗稱帝于天下,天下皆西鄉稽首者,穰侯之功也。”所以封魏冉為侯,并非因其外戚,乃是因軍功。考之史實,魏冉乃是秦因功封侯的第一人。在魏冉之后,于昭襄王四十一年又封范雎為應侯,莊襄王元年封丞相呂不韋為文信侯,秦王政八年封嫪毐為長信侯,始皇二十八年,《史記·始皇本紀》有“徹侯武城侯王離、徹侯通武侯王賁從,與議于海上”的記載,《史記·李斯列傳》則說李斯自稱是“上蔡閭巷布衣也,上幸擢為丞相,封為徹侯”。總之,把侯爵定名為徹侯,這是秦始皇統一六國之后才見諸史冊,從中透露出秦帝國二十等爵制確立時間的信息。
(四)倫侯之謎。前引八種歷史文獻所記秦二十等軍功爵制中,均不見有倫侯這一爵名,但《史記·秦始皇本紀》記載始皇二十八年的瑯邪臺刻石題名中提到倫侯:“列侯武城侯王離、列侯通武侯王賁,倫侯建成侯趙亥、倫侯昌武侯成、倫侯武侯馮毋擇、丞相隗林、丞相王綰、卿李斯、卿王戊、五大夫趙嬰、五大夫楊從,與議于海上。”瑯邪臺刻石題名說明,倫侯地位低于列侯,高于丞相,這說明在秦代爵位高于官職。但令人疑惑的是,地位如此重要的倫侯為什么不見于其他歷史文獻?于是就出現了對倫侯之謎做出的種種推斷性解釋。《史記·秦始皇本紀》索隱曰:“爵卑于列侯,無封邑者。倫,類也,亦列侯之類。”索隱的解釋前后是矛盾的,前面說“爵卑于列侯”是正確的,這從瑯邪臺石刻題名排列順序可以證明,而后面說“亦列侯之類”是錯誤的。既然說倫侯“爵卑于列侯”,又怎么可能“亦列侯之類”呢?《秦會要訂補》引“劉氏師培曰:‘索隱說甚允。’《說文》云:倫,輩也。《儀禮·既夕》記:倫如朝服。鄭注云:倫,比也。蓋同列于侯曰列,擬于侯曰倫。倫侯之倫,猶漢之比二千石,后世之儀同三司”。劉師培雖然說“索隱說甚允”,但實際上劉師培是說倫侯徒有侯名,而無其實。《通典·職官》十三引劉昭曰:“倫侯,但有封名而無食邑。”這與《史記》索隱說的“爵卑于列侯,無封邑者”,其意見完全一致。如果此說可以成立的話,那么倫侯很可能是關內侯在秦代的別稱或正稱,因為顏師古對關內侯的解釋是:“言有侯號而居京畿,無國邑。”
這與倫侯“但有封名而無食邑”的精神一致。
以上探討了四個問題,目的是想通過對這四個問題的探討,能夠判斷出秦二十等軍功爵制的確立時間。從第一個問題看,直到昭襄王時期仍用大良造的爵名,可以斷定這時二十等新爵制還沒有建立。從第二個問題看,可以肯定在昭襄王時期已經有了關內侯爵位,但聯系到第一個問題,就可以斷定昭襄王時期新的二十等爵制仍沒有確立。從第三個問題看,秦從惠文王時就設立了侯爵,但那還屬于王子侯。到昭襄王時已有了軍功侯,但不稱徹侯,直到秦始皇統一六國后,才有了徹侯的專稱。綜合以上對三個問題的探討,我們可以得出以下的認識:秦在商鞅變法時建立早期軍功爵制后,直到秦始皇統一六國前一直沿用下來,但中間有所發展,即在惠文王時設立了侯爵,昭襄王時有了關內侯和軍功封侯,到秦始皇統一六國后才把徹侯定為最高級。據此我們可以得出如下的結論:秦帝國的二十等軍功爵制只是在秦統一后確立的。人所共知,秦在統一后對國家各種制度都進行了大討論、大調整,從而確立了皇帝稱號,建立了郡縣制、中央集權制、名田制及各種禮儀制度,因而軍功爵制也必然在討論調整之中。所以我們說秦的二十等軍功爵制是在統一后確立的,無論從軍功爵制的發展、演變等具體問題分析,還是從秦統一后大的形勢來判斷,都是有根據的。下面還有一個問題需要交代一下,也就是倫侯問題。從始皇二十八年瑯邪臺刻石題名中有倫侯而沒有關內侯來考察,從倫侯低于徹侯及倫侯無封邑的特點來考慮,倫侯就是關內侯的別稱或正稱。秦統一確立二十等軍功爵制時,其第十九級就是倫侯而不稱關內侯,到漢代才改稱關內侯,這說明“漢承秦制”是有因有革。我們看到的古文獻有關軍功爵制的記載,實際上都源自《漢舊儀》以及《漢書·百官公卿表》,那都是根據漢政府檔案編寫的。說是“某某皆秦制”,實際都是漢改造過的秦制,原始的秦制已是湮沒無聞了。
商鞅于秦孝公三年(前359)變法建立秦國早期軍功爵制,到秦始皇二十六年(前221)統一六國確立秦帝國二十等軍功爵制,前后經歷了138年的發展、演變和完善的過程,這期間也正是秦國不斷發展壯大并實現統一的過程。以獎勵軍功而設置的二十等爵制,在秦統一戰爭中對鼓舞士氣,提高軍隊的戰斗力,從而加速了統一的進程起到了很大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