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管子四篇詮釋
- 陳鼓應
- 2586字
- 2019-05-07 17:47:32
陸、從〈心術〉四篇與〈形勢〉諸篇之對比
〈心術〉四篇從內在思想的聯系性看,可視為一個整體的組合。相較之下,〈形勢〉各篇則為獨自撰作的個別單元。然從這些個別單元之中也顯現出不同的黃老學者在一些觀念上的互通性。
一、氣與精氣
〈內業〉主旨在論氣、心,并提出“精氣”為生命本原之說。〈樞言〉開篇便說心、氣的重要性。〈水地〉則提出“精氣合”而稟賦生命之說。
二、君道無為
〈心術上〉借“心術”而引申“主術”;由心與九竅之各具功能,而推衍君與臣之各有分職。人君“處道”、“循理”,行“無為”之事,不干涉臣下(“毋代鳥飛”、“不奪能”),任百官充分發揮自己的才能。〈宙合〉也提出“君臣各能其分”。總之,主逸臣勞是黃老的共同主張,〈形勢〉所謂“主功有素”,〈宙合〉所謂“君佚臣勞”,和〈心術上〉“無為而治竅”的君道思想,正相一致。
三、虛
老子言“虛”,乃形容心境或喻開闊的空間。〈心術上〉屢言“虛”,含義較廣,除老義外,還延伸到認識論上,討論到主體(“此”)如何才能確切地認識客體(“彼”),最重要的莫過于排除主觀的成見而不預設立場(“無藏則奚設矣”),所謂:“虛者,身藏也”,意即不懷藏心機成見,就是“虛”。〈宙合〉云:“‘不用其區區’者,虛也;人而無良焉,故曰虛也。”其意為君主不自用,即是“虛”。〈宙合〉言虛,意在暗喻人君心胸要開闊,不憑主觀意圖行事,其義與〈心術上〉相通。
四、時變
老子便已說過:行動要掌握時機,黃老因之,強調掌握時代的動脈,推動社會以變革——所謂“時變是守”
。“時變”的觀念,屢見于黃老作品,如〈內業〉有言:“圣人與時變而不化,從物而不移”;〈白心〉更標示:“以時為寶”、“隨變斷事,知時以為變”。所謂“與時遷移,應物變化”,乃為司馬談盛贊道家之長的一個重要原因。主時變的觀點,〈宙合〉也特別重視,它主張:“因時”、“審于時”,又倡言“與變隨化”。
〈宙合〉提出“因時”的同時,又提到“時則動,不時則靜”之說。時與動靜結合的觀點,也屢見于帛書《黃帝四經》,黃老這動靜適時的觀念,還直接影響到《易傳》
。
〈宙合〉論“時”,和“德”相聯系,正如〈樞言〉將“時”和“義”相提并論,這很值得注意。〈宙合〉經文提出“時德之節”的說法,解文做了這樣的引申:“成功之術,必有巨獲;必周于德,審于時。時德之過,事之會也,若合符然。”這里談到成功的方法,一定要有法度,同時要審時修德。“審時”要重視法度和修德,這也反映了黃老道家的時代特色。在那禮崩樂壞的年代,法治的興建成為當務之急,黃老的涵容性,使道家學派能應合時代需要而采各家之長以治世。名法、德智的提倡,也可看出黃老道家采眾說之長的一面。
五、禮法出于道
禮、法和道的關系,黃老的著作中有大同小異的說法。帛書《黃帝四經》宣稱“道生法”而未及言禮,〈心術上〉言禮,強調禮需“因人之情”,并謂“事督乎法,法出乎權,權出乎道”,而禮、法關系未及明言。〈樞言〉則明確說“法出于禮”,并謂“禮出于治。治、禮,道也”。可見禮、法生于道為黃老學派的共同主張。也就是在“道”的大前提下,引進禮、法思想觀念。
六、正名
形上之“道”,非具象之物,故老子以“無名”稱之。但落實到政治社會層面,不可無“名”。〈心術上〉說:“物固有形,形固有名。”這話常被學者引用。〈心術上〉還說:“名不得過實,實不得延名”,認為“名當謂之圣人”。所謂“名當”,即是名實要相符。〈心術下〉也說:“凡物載名而來,圣人因而財(裁)之而天下治”,并提出“名實不傷”的呼吁。名實之不相應,已成為人間社會的普遍現象,〈宙合〉作者已感嘆“名實相怨久矣”!名與實“不可兩守”時,主張去名取實。這和《莊子·逍遙游》所說:“吾將為名乎?名者實之賓也”,取實之意相同。
名實相怨,政局動蕩不安,官分職守相侵越,因而“正名”為當務之急。〈樞言〉說:“名正則治,名倚則亂”;〈白心〉也說:“正名自治,奇名自費。”〈白心〉還進一步提出“名正法備”之說,認為如果形名確定法度具備,圣人就可以安閑無事了。〈樞言〉則強調“貴名”,認為“有名則治,無名則亂”,政治社會秩序中有賴名分的維系以發揮各自職分的功能,這有如生命的維系有賴于氣一樣的重要。
七、德盛義尊
黃老之君道,講禮、法是就制度層面,重品德則屬君主修身方面。黃老提倡為政者的品德修養,如〈內業〉云:“德成而智出”、“正形攝德”,又說:“天仁地義。”稷下道家主德智相養,仁義之行亦屬“德”的范疇。諸德中,黃老尤重義,如〈宙合〉謂:“義立之謂賢”;〈樞言〉強調“德盛義尊”,該篇討論“時”,復突出“義”,謂“既時且義,故能得天與人”。〈心術上〉亦屢言“義”,以為“君臣父子人間之事謂之義”,可見黃老之重義是由于義為人際關系間最合宜且合理的行為規準(如〈心術上〉解文所指:“義者,謂各處其宜也。……故禮出乎義,義出乎理。”)此外,黃老還“貴誠信”,〈樞言〉曰:“誠信者,天下之結也。”這話至今仍富有新義,因為當今政治人物背信者比比皆是。
八、重智
論者多誤以為老莊反智,其實不然。老莊所反者,乃是統治者運用智巧以欺民、盜民。《老子》說:“知人者智,自知者明”(第三十三章),可見老子肯定“明”、“智”,而稷下道家尤為重智。〈內業〉提出“德成智出”與“思索生知”兩個重要命題,并宣揚心志專一,認為專一心力于事物上則熟能生巧,其技其藝可達于出神入化之境,此謂“神”、“智”(“一物能化謂之神,一事能變謂之智”)。〈心術上〉亦崇智,認為智得以體認道的精蘊(“知(智)得以職(識)道之精”),并贊語曰:“人皆欲智……智乎,智乎,投之海外無自奪。”重智言論,也見于〈宙合〉、〈樞言〉,如〈宙合〉說:“言得謂之知,聰明以知則博。”〈樞言〉說:“多安少欲,智也”,并崇尚“圣智”及“仁智”。
九、貴當
“當”為黃老道家特殊語詞,〈白心〉開篇首句便說:“建當立有。”王念孫改“當”為“常”,學者多從之,馬王堆黃老帛書出土,“當”字屢見于帛書《黃帝四經》,始知“當”為黃老習用詞字。“當”有“常”義,但非字之誤,“建當立有”,猶建道立德。“當”亦有適、度之意。〈樞言〉曰:“先王貴當、貴周。”〈宙合〉曰:“多內則富,時出則富。而圣人之道,富貴以當。奚謂當?……應變不失之謂當。”是則“當”有適、度、舉措得當之意。
上文將〈心術〉四篇與〈宙合〉等篇之黃老重要思想概念上做一對比,可證其同屬黃老學派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