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如果沒有別的問題,我們今天的談話就到這里吧!”
茹科夫先生站起來,并伸出手道別。
“茹科夫先生,你不能這樣!”陸云起抗議道。
“陸先生,再見!”茹科夫先生伸出手說。
陸云起憤怒了,與西方人打交道這么多年沒遇過這樣沒有禮貌的,他沒有與他道別,轉身離開了。
在樓梯口遇見了茹科夫太太,她正端著點心。
“陸先生,就告辭了?”她驚訝地問道。
陸云起沒有回答,依然怒氣沖沖地往外走。
“陸先生,別生氣,安德烈是這個脾氣!”茹科夫太太放下點心,跟在后面說。
“茹科夫太太,這不關你的事。”陸云起說。
“但你這樣生氣,讓人很難受,如果安德烈有什么不周之處,我代他向你道歉。” 茹科夫太太說。
“謝謝,請你也回吧!轉告茹科夫先生,抱歉打擾了他。”
陸云起打開大門,頭也不回地走了。
5
巴布連科公爵給陸云起寫了封信,對意外所造成的驚嚇和不愉快致歉:“其實在船上我就注意到你,在碼頭能得到你的幫助,相信我們之間是有緣分的,并再次對你的幫助致以最真摯的感謝!……本希望能在別墅和你長聊,很抱歉發生了意外,如果有時間希望能再來府上訪問,如果有什么需要幫助的,我也一定會盡力而為……”
陸云起決定再去拜訪巴布連科公爵。
巴布連科公爵在圣彼得堡城內的寓所離公使館不遠,是一座帶庭院的小洋樓,經過幾次預約,他們終于又見面了。
公爵的寓所很大,除開仆人、秘書、安保人員外,只有他一個人住在這兒。春日的陽光暖暖地照在辦公室里,公爵慵懶地陷在沙發上,顯得非常孤獨。
“我記得十年前訪問過一次中國,見到了李鴻章先生,還見到了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的許多人,不過都記不清他們的樣子了,不知道你當時是否在場?”公爵笑著問道。
“很遺憾,那時我還在海軍服役。”陸云起說。
“那次訪問很愉快,我很期待與李先生的再次見面。”
“謝謝,這次來拜訪公爵,有些事關李中堂訪問貴國的事情想和公爵聊一聊。”陸云起說。
“哦!有問題嗎?”公爵問道。
陸云起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公爵認真地傾聽著。
“這的確是個大問題,我得和陛下說說。我和安德烈的父親共事多年,安德烈的性格我知道,他是個極守原則的人,只是太年輕,可能辦事把握不好分寸,我會和暗探局談的,應該會沒什么問題。”公爵說。
“那太感謝了!”陸云起說。
“應該的,這事關我們兩國的友誼。”公爵笑著回答道。
“是啊!拜托公爵了。”
“喝點什么?咖啡還是伏特加?”公爵問道。
“隨便吧!”
“喝點伏特加吧!我這有瓶上好的伏特加,來俄羅斯不喝點伏特加會遺憾的。”
伯爵說著就去旁邊的柜子里拿出一瓶酒和兩個高腳杯,斟了兩杯,其中一杯遞給了陸云起。在遞酒時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一個相框,差點掉到了地上,陸云起趕緊將它接住。
鏡框里是一張全家福的照片,年輕時的巴布連科公爵夫婦和兩個孩子。
“這是你們全家吧?”陸云起問道。
公爵飲了一口酒后答道:“是啊!我太太已去世多年,兒子伊凡在巴黎留學,女兒薇拉小時候走丟了,我相信她還會回來的。”
“對不起,也許我不應該提起。”陸云起說。
“沒關系,他們都說我女兒被狼吃了,可又沒有任何證據。他們都是一群白癡,這么多年了查不出任何線索。但我相信我的直覺,她一定會回來。”
公爵說著又從抽屜里拿出一本相冊,里邊有著往日全家的照片,端莊恬靜的妻子,美麗活潑的女兒,還有乖巧稚氣的兒子。相冊上記錄著女兒薇拉從小到大的生活,從一個小黃毛丫頭到亭亭玉立的金發小美女,楚楚動人,卻被狼吃了,實在令人嘆惜。
薇拉的最后一張照片是十四歲生日的白天拍的,本來公爵還要在晚會上獻歌一曲,一首他最愛唱的意大利歌曲《爹地的小女兒》:
你是我的彩虹
我的金杯
你是爹地的小小可愛的女兒
擁有你,摟著你
我無比珍貴的寶石
你是我圣誕樹上的星星
你是復活節可愛的小白兔
你是蜜糖、你是香精
你是一切的美好
而且,最重要的
你是爹地永遠的小小女兒
公爵輕輕地哼著,似乎很快就沉醉到了對往日幸福生活的回憶中,滔滔不絕地說起了當年發生在這屋子里的事情。大概是伏特加的作用,公爵有些難以自持,一個下午過去了,公爵仍意猶未盡,接著邀請陸云起一起吃晚飯,還拿出自己平時都舍不得吃的灌裝魚子醬,并約好改日一起去打網球。
6
公爵的承諾很快就起了作用,兩天后亞歷山大先生來到了公使館,就以前的工作未到位向胡惟德道歉,胡惟德有些受寵若驚,忙說了很多客套話。送走了亞歷山大先生,胡惟德搖了搖頭,責怪陸云起說:“你呀你,還真有能耐,小小的一點事竟然驚動沙皇陛下,不就人家怠慢了你?害得亞歷山大先生親自來道歉,好了,茹科夫先生明天上午會在家等候你的指教。”
“胡大人,不是下官有能耐,要不是咱們在碼頭營救過公爵,在俄國辦事會有那么順利嗎?”陸云起說。
胡惟德笑了笑,再無話可說。
第二天上午,陸云起來到茹科夫先生府上。依然是達茹科夫人開門迎接,她帶著一貫的甜美笑容,似乎不愉快根本沒有發生過。
“夫人,真的很對不起,那天言辭有所冒犯。”
“安德烈也有不到之處,還請您多多包涵。”
“希望達茹科夫先生也不要太介意。”
“安德烈不會的,安德烈今天很早就出去了,不過他很快就會回來,他叮囑了很多次讓我好好招待你。”
“他出去了啊,看來我來得不是時候啊!”陸云起說。
“安德烈很快就會回來的,陸先生不介意先在書房坐會兒?”
陸云起點了點頭,隨茹科夫上了二樓。
茹科夫夫人是位美麗又成熟的女性,不過二十四五歲,卻有著超越年齡本身的得體舉止。她斟了兩杯咖啡,坐在對面和他聊了起來。她見多識廣,儀態優雅大方,看不出僅僅是個家庭婦女。
“陸先生的法語說得很好,在法國待過很長時間吧?” 茹科夫夫人問道。
“沒有,只是在耶魯大學讀書時一位老師是法國人,我跟他學了一段時間法語。” 陸云起答道。
“你真的很有天賦,我喜歡有天賦的男人。”
她正微笑地望著他,眼神溫柔而深情。忽然他覺得她眉目間似曾相識,卻又一時想不起在何處見過,也許是在某次聚會上見過,可他來俄國只在公爵的別墅參加一次聚會,印象中沒有如此動人的夫人。
“陸先生,你在想什么?” 她問道。
他愣了一下,笑著說:“承蒙夫人夸獎!”
“別叫我夫人,讓我感覺很老似的,以后就叫我葉蓮娜吧!”
“好的,我似乎與你曾在某處見過。”
“是嗎?在哪?在中國還是美國?”
葉蓮娜一邊笑著問道,一邊端起咖啡壺給陸云起添加咖啡。
“上周末你參加了巴布連科公爵在郊外別墅的聚會嗎?”
“哦!沒有。”葉蓮娜說著不小心將咖啡潑了,“不好意思,我再去廚房盛點熱咖啡。”
葉蓮娜端著咖啡壺出去后,書房安靜下來了。窗外的陽光灑進室內,讓人的心境也輕松了許多。他站起來,伸了伸懶腰,隨意走動。撩開薄紗的窗簾,看見庭院外的路上有馬車在來來往往,這時有一輛馬車疾駛過來,緩緩地進了院子。駕車的是一個戴著黑色圓頂帽和黑色披風的蒼白男人,這個男人抬頭正好與在二樓的陸云起打了個照面,那陰冷的眼神讓陸云起不禁顫抖了一下。接著茹科夫走下了馬車。聽見一陣急促的上樓聲,葉蓮娜氣喘吁吁跑到書桌前將一疊資料抱起,可是太過慌亂了,文件全掉地上。陸云起走過去幫她收拾。
“沒關系的,我自己來。”
葉蓮娜試圖將他的手推開,忽然他從資料堆里看見了一張他自己的照片,不是一張,而是很多張,背景就是圣彼得堡街頭。葉蓮娜趕緊抱起照片,塞到書桌抽屜里并鎖好。
“不好意思,安德烈臨出門時要我幫他收拾下書桌上的資料,可一時忙碌就給忘了,他已回來了。”葉蓮娜報以歉意地說。
這時傳來茹科夫上樓的腳步聲,他倆收拾好后回到沙發上,茹科夫就推門進來了。
“陸先生,讓你久等了。”
茹科夫話語間明顯熱情了許多,他從抽屜里拿出一些資料遞給陸云起,說:“根據資料顯示,的確有不知名的組織在收集李鴻章訪問我國的訊息,但是我們無法找到證人,我們一直在尋找線索的來源,很抱歉沒有找到。我希望你能提供一些相關情況,幫助我們開展工作。”
“當然可以,你能跟我詳細說說是怎么發現這個情況的?”陸云起問道。
“我能提供的情況只能這么多,關于背后的細節請原諒我不能提供,畢竟這是機密。” 茹科夫說。
陸云起拿著手中的資料說:“我的俄文不太好,這個我能帶回去仔細研究,或你給我詳細講解下嗎?”
茹科夫微微笑著說:“帶走不好,但我可以給你講解。”
“你還是對我不放心。”陸云起說。
“我對任何人都不放心,這是職業習慣。”茹科夫繼續帶著他迷人的微笑說。
“我能理解!”
“謝謝!”
茹科夫說著便接過陸云起手里的資料,詳細解說給他聽,無非是情報的分析,分析出的結果都是大家知道的,有人要利用李鴻章訪俄制造事端,但這些人是誰,來自何方仍是個謎。
“或許這一切都是捕風捉影,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分析結果。”茹科夫說。
“我們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茹科夫望著陸云起,表情極其復雜,眼神中充滿了哀傷,這樣的感覺出現在一個情報機關頭目身上是不應該的。
“茹科夫先生,你……”
“沒什么事,你先回去吧!我太累了,想安靜休息一會兒。”
陸云起點了點頭,便告辭離開了。
7
陸云起走出茹科夫府邸,忽然感到了一陣刻骨的涼,早前還明媚的天空變灰暗了。他在門口與茹科夫道別,走下臺階,發現街上的人也少了,四處都空蕩蕩的,不免有些沮喪。這時他聽見了葉蓮娜的聲音:“陸先生,要下雪了,現在馬車不好找,讓我們的馬車夫送你回去吧!”
“不是已經春天了嗎?怎么又要下雪了?”陸云起轉身問道。
“圣彼得堡的春天還早著,你不要被這幾天溫暖的陽光給騙了,看你穿這么少,別凍著了!”
葉蓮娜披著一件粉色的羊毛披肩走了過來,金色長發隨著風輕輕飄動,顯得特別動人。
“瓦西里,過來,送陸先生回家!”葉蓮娜向馬車夫瓦西里揮手招呼。
瓦西里身著黑色圓頂帽和黑色披風,駕著馬車過來,向陸云起微笑著點頭致意。雖然他臉上帶著微笑,但臉上那冷酷的雙眼總讓人更覺陰冷。
瓦西里似乎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一路上都沒說什么話。陸云起透過車窗看到他的頸后有著很重的毛發,金色的。雖然歐洲人的毛發比亞洲人重得多,但像瓦西里這么重的也不多。他的耳朵也有些奇怪,尖尖的,感覺挺滑稽。
陸云起又覺得自己可笑,人的長相千差萬別,怎么老盯著人家缺點看。馬車很快駛過冬宮大橋,拐幾個彎就到了中國公使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