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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一個人的好天氣(3)

當(dāng)然,我沒有膽子偷商場的東西,一般是偷周圍人的小玩意兒來豐富自己的收藏,這成為我小小年紀(jì)的最大快感。我收集的不是鉛筆盒或者運動鞋之類的東西,而是橡皮啦、彩筆啦、小夾子啦等等微不足道的小物件。我以拍紀(jì)念照的心情,把掉在地上或者人家放在課桌里的這些小東西悄悄塞進校服兜里。我認(rèn)為這不算偷,是回收,我靠這么想來消除罪惡感。沒有人覺察更使我快感大增。同時,也覺得有氣,怎么大家都這么不注意自己的東西呢?

直到現(xiàn)在我還常常會犯這個毛病。

我把收集來的這些破爛放進空鞋盒里收起來。現(xiàn)在,房間的壁櫥里有三只這樣的鞋盒子。

偶爾我會翻看這些鞋盒子,沉浸在回憶中。想起東西原來的主人和我的關(guān)系,我會時而傷心落淚,時而吃吃笑起來。拿起其中任何一件擺弄,都會感到安心。

然而,欣賞完了之后,我又會罵自己是小偷,沒出息、寒磣死了,陷入自我厭惡。每經(jīng)過這么一次,就感覺自己的臉皮厚了一層。不管別人說什么,我都要不為所動,做我自己。

這么做就是為了訓(xùn)練自己,我一邊蓋上鞋盒子,一邊對自己說。

吟子躺了三天,第四天早上恢復(fù)了精神,我心里一塊石頭落了地。我甚至還想過,就因為住在一塊兒,難道自己就得為她安排葬禮,準(zhǔn)備大花圈嗎?

星期日是個晴天,氣溫二十八度。能穿短袖出門了,陰郁的春天徹底過去了,真讓我高興。高興之余,我趁著打工之前的空閑時間去找陽平,有好久沒去他那兒了。我用另配的鑰匙打開門,看見一個不認(rèn)識的女孩子穿著內(nèi)衣坐在他腿邊。

“哎喲哎喲。”

我吃驚得不知該說什么了。

“哎喲哎喲。”

看著兩個女孩這樣不期而遇,穿著臟兮兮的無袖衫的陽平,傻瓜似的學(xué)著我說。盡管在這種尷尬的場合,他那曬得黑黝黝的胳膊,還是那么吸引我。

女孩子頭發(fā)蓬松有型,豐滿的臉龐認(rèn)真化過妝。而我呢,因為晚上要重新化妝,所以素面朝天,綰了個松松垮垮的發(fā)髻,隨便穿了一件舊T恤衫。

這能算是分手的理由嗎?那個女孩子不好意思地低著頭。

“真沒想到。”陽平嘿嘿傻笑。

“太差勁了。”

說完,我就出來了。一瞬間感覺全身都麻木了。戀愛就這么結(jié)束了嗎?難道就是我所期待的順其自然嗎?雖然我那么說他,可仔細(xì)想想,他也不像我說的那么差勁。我既沒有悲傷,也沒有憎恨。就好比期末考試結(jié)束后,往家走時的心情。

去車站的途中,我停下腳步,打量起周圍的行人來,差不多都是一對一對,或一家子一家子的。前面走著的那對穿制服的情侶,挽著胳膊,緊緊地挨著,連空氣似乎都沒有通過的縫隙。我在花壇邊坐下,故意挑釁地盯著他們瞧,可他們并沒朝我看。

我無法想象別人的戀愛情感。其他人是在什么樣的感情基礎(chǔ)上結(jié)合、保持下去的,對我是個難解的謎。我感覺得到,至少我以前所做的和我眼前走過的這些人是不大一樣的。怎么做才能將戀愛初期的愉快感覺保持下去呢?有沒有可能不是因為惰性才長久在一起呢?

和上次來這邊時不一樣,櫻花行道樹下面沒有了掃成堆的白花瓣;抬頭望去,透過新長出的綠葉能看見天空。陽光太晃眼,看不清楚天空究竟是藍的還是白的。天氣太清爽了,清爽得快要得蕁麻疹了。我寧愿將全身曝露在仿佛要毫不留情奪走皮膚脂肪的嚴(yán)冬的寒風(fēng)中,也不要這樣的風(fēng)和日麗。

人們不停地從我面前走過,沒有人朝我看,他們看起來就像一張鉛筆畫,要乘著微風(fēng)飄然而去似的。這張看似平常的紙片卻不知不覺中劃破了我的皮膚。我嘆了口氣,抱緊胳膊,低頭快步走向車站。

今天的宴會會場是日暮里一家飯店的宴會廳。我穿上發(fā)給我的低俗的粉紅色套裙,盤起頭發(fā),涂上和套裝同樣顏色的口紅,迎接大叔們。這些人也都是經(jīng)過戀愛、結(jié)婚,組成了家庭的吧。我站在大廳角落發(fā)呆時,前輩藪冢走到我身邊,她將長發(fā)綰成漂亮的晚裝發(fā)式,穿著鑲有漂亮金扣子的白色褲套裝,非常漂亮。

“你怎么了?過來呀。”

“哎……”

“胸針歪了。”

我胸前戴著一枚玫瑰花形狀的胸針。高個子的藪冢半蹲著給我戴正。

“藪冢姐。”

“什么事?”

“戀愛該怎么談呢?”

“討厭,說什么哪。快點兒過來,工作工作。”

我被她拽著加入了大叔們的聚會。等他們都喝得醉醺醺之后,我離開餐桌,去裝了幾盤子沙拉,給他們送過去。

和吟子吃飯時,我把這件事跟她說了。

“我男朋友……”

只要不在乎別人怎么想,就什么都想跟別人說。可是,在只有吃飯聲音的時候說這事,還是覺得有點不是時候。

“他跟別人上床。”

“什么?”吟子正嚼著煮芋頭塊。看她這樣,這點事似乎不值得特意提起,于是,我也悶頭吃起芋頭來。

吟子做的菜都特別淡,不過癮。我正是能吃的時候,想吃更有滋有味的食物,想吃奶汁烤菜、烤肉、煙肉蛋意粉什么的,不是這些蘿卜干啦、魚干的。

“今天有甜點嗎?”

“嗯?”

“今天,有,甜點嗎?”

“沒有啊,什么甜點?”

“剛才的蘋果……”

“哦,那個還不能吃。”

“為什么?”

“不放一晚上,不好吃啊。”

吃完碗里的飯,我去廚房看蘋果。吟子把煮東西的鍋從火上端下來后必定用毛巾給裹上。她說,用毛巾包裹的話,到第二天早上都是熱乎的,而且還入味兒。打開蓋,橘紅色毛巾包裹的鍋里,溫乎乎、軟塌塌的蘋果片泡在糖水里,泛著光澤,甜香四溢。陽平腿邊的那個女孩,不知叫什么名字。在那間又暗又臟的房間里,充滿這樣芳香的氣味,才滑稽呢。反正陽平是個笨蛋。想找個做愛的對象還不有的是,干嗎找我?我也是,這兩年半為什么非得跟他呢?

我捏出一片蘋果,使勁聞起來。貼在鼻尖上的蘋果還是溫溫的。

吟子參加了公民會館交際舞班,一到星期四就興致勃勃地打扮起來,化了妝出門去。當(dāng)然不穿大圍裙。按說應(yīng)該夸贊她一番,可我卻直咂舌。心想,都這歲數(shù)了,心還不老啊。

吟子總是叫我去看她跳舞,還說特別有意思。偶爾我也想表示一下關(guān)心,就去了,沒看見吟子,她和一個老爺爺不知去了哪兒。

在緩緩移動舞步的打扮得體的老人中間,我無事可做。

加上失戀,我想換換心情,就去把頭發(fā)剪了。剪成走路飛快的小學(xué)生那樣的短發(fā),結(jié)果模樣一下子變得粗獷了。我想要嚇唬嚇唬吟子,就“哇”地大叫一聲,瘋瘋癲癲地跑進了廚房。廚房里有個不認(rèn)識的老人正拿著玻璃杯喝綠茶。他看見我,發(fā)出一聲驚叫,嗆了一口茶。

“對不起……”

我很不好意思,手足無措地“這個、那個”亂說一通。我兩手交叉在腹部,眼睛不知道往哪兒看好,這時,吟子進了屋。

“喲,頭發(fā)剪了?”

“嗯。那個,好像把他嚇著了。”

我指了一下還在一個勁兒咳嗽的老人。

“怎么回事?你對芳介干什么了?”

“我還以為是吟子呢……對不起。”

“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那個叫做“芳介”的強作笑臉說。吟子溫柔地給他捶背。

“真是對不起了。”

我回到自己房間里。他們倆是朋友?是舞伴?還是黃昏戀?我洗完黏糊糊的腳,坐在面對車站的檐廊上剪指甲時,聽見他們倆出門了。我戴上耳麥,使勁搖晃起腦袋來。又閉上眼睛搖晃雙臂。搖晃腦袋時沒有頭發(fā)跟著動的感覺很新鮮。搖晃得開始難受的時候,發(fā)覺有動靜,睜眼一看,吟子瘦小的腳站在我身邊。抬起頭,瞧見吟子的表情怪怪的。

“你在這兒干什么呀?”

“那個……”

吟子站在檐廊上,望著車站的方向。

“剛才的老爺爺走了嗎?”

“現(xiàn)在就走。瞧,來了。”

吟子揮著手。站臺那邊,那個老人也揮著手。我也坐正了,朝他行了個禮。這情景怎么跟三途河[2]的此岸與彼岸似的呀。我瞎想著,視野還在晃晃蕩蕩。

兩個人還在沒完沒了地?fù)]手告別。看著不禁讓人擔(dān)憂,以為他倆得了老年癡呆了呢。

院子里的雜草迫近檐廊下面了,就像巧克力薄荷冰激凌那樣,綠色中夾雜著點點褐色的地面。

夏天

我漸漸習(xí)慣了一周去做三次女招待,干活的欲望也更強了。進入六月,我又找了份新的活兒:在笹冢站的小賣店賣東西,基本上每周做滿五次后換一班。

我當(dāng)班的時間是從早上六點到十一點的五個小時。教我的阿姨據(jù)說腰受傷了,教會我之后馬上不干。這阿姨話特別多,我只得不停地點頭,重復(fù)提問、領(lǐng)會、厭倦這一過程。“要是你自己一個人可沒這么清閑,趁我在趕緊學(xué)會了”等等,一天起碼得說上兩遍,聽得頭都大了。我沒跟她說我住哪兒,也沒說為什么來干這個活兒。說這些還不如趕快學(xué)會這兒的活兒,好自己一個人落個清靜。

我害怕早起,不過,現(xiàn)在習(xí)慣了。夏天的早晨特別好。五點半從家里出來時,天已經(jīng)亮了,空氣特別清新,幾乎沒有人等車。我吹著口哨,連蹦帶跳地走到車站的另一端。

剛?cè)胂臅r,好比布魯納[3]的繪畫一般,世界的色彩鮮艷而單純。每天都是艷陽高照。人們的穿著五彩繽紛,上班族也脫下了外衣,滿街往來穿梭的凈是穿白襯衫或藍襯衫的人。高峰時段的車站簡直就是五顏六色的洪流,看著眼暈。面對即將到來的梅雨,將暑熱最大限度地積存起來的感覺妙不可言。不停地擦去發(fā)際流出的汗珠子,鞋里、內(nèi)衣里逐漸悶熱起來的感覺一點一點在復(fù)蘇。

我干活的小賣店在車站的正中央,背朝高樓林立的新宿方向。每天來買報紙、口香糖、瓶裝茶的人絡(luò)繹不絕。我記性好,顧客遞給我什么,我差不多都能同時背出價格來。上貨也很麻利。就連天藍色的圍裙都特別適合我。看著每天同一時間來買同一種茶的大叔、等車時快速化妝的女人,我會出神地想,原來工作就是這樣的啊。

我漸漸能分辨那些站務(wù)員了。管事的那人好像叫一條,每天早上都站在站臺的最前頭,他的帽子也戴得特有派。從第一天上班,他就很關(guān)照我這個新來的,每天必定跟我打招呼。雖說是中年人,可不管什么時候看到他,都是那么整潔利索。另外還有幾個年輕的臨時工。

吟子來探過一次班。那是高峰過后的空閑時間,我正望著站臺那頭一條的站姿發(fā)呆,腦子里正漫天空想著要是家里有個這樣的父親會是什么樣之類,吟子突然出現(xiàn)在我面前。

“哎呀,吟子呀。你怎么來了?”

“來看看。”

“有什么可看的,真是的。”

“真是勤勞少女呀。”

“還行吧?”

吟子買了兩本雜志走了。她下了樓梯,去了反方向的站臺。我走出小賣店向她揮手。車來了,啟動時,我又向她揮了下手。

那天,下班回家后,吟子正在廚房給貓刷毛。天氣很熱,她仍舊套著大圍裙,只是換了件適合夏天的淡藍色的。我不在家的時候,那個老爺爺好像又來了,水池里有雕花玻璃杯和兩個沾著黃豆面的盤子,也許吃的是蕨菜年糕吧。

我從冰箱里拿出雪糕,跪在椅子上吃起來。

吃完后我開口問吟子:“你在戀愛?”

“戀愛?”

“是啊。戀愛,戀愛。”

吟子笑盈盈的。

“知壽有喜歡的人了嗎?”

“我問的是你呀。”

“不對,不對。”

“我問的是你呀。是吧?”

“什么呀。”

“戀愛,你不懂?”

吟子呵呵地笑起來。

“你一生中,有沒有難忘的人?”

“難忘的人?”

“跟我說說吧。”

在我的死乞白賴之下,她微笑著講了起來。刷子上沾著的貓毛像羽毛扇子似的在飄動。

她告訴我,很久以前,她和一個臺灣人墜入了情網(wǎng)。

那是年輕時的、沒有結(jié)果的戀情。

“他很溫柔,個子很高,眼睛滴溜溜地轉(zhuǎn),是個好人。從臺灣來日本的,日語非常好。我很想跟他結(jié)婚,可是家里人都反對,后來他就回去了。我那時候整天地哭,非常憎恨這個世界,我好像把一輩子的恨都用光了。”

“一輩子的恨是什么樣的?”

“我不會再恨什么了。”

“怎么把它用光了的?”

“忘嘍。”

“我想趁現(xiàn)在把空虛都用光,老了就不會再空虛了。”

“知壽,可不能在年輕時都用光了,要是只留下愉快的事,上了年紀(jì),就怕死了。”

“會怕死嗎?”

“是啊,怕死呀。什么年齡的人都害怕難過和痛苦的。”

看著眼前手里搖晃著沾滿貓毛的刷子的吟子,我真想象不出當(dāng)年因失戀而整天哭泣、憎恨這個世界的吟子是什么樣子。

我還沒有打從心底里感到傷心或憎恨過什么,所以,也不知道傷心或憎恨會成為什么樣的回憶。我只是茫然地覺得離這種體驗還很遙遠。

可能的話,我還是愿意永遠這么年輕,不經(jīng)受世事磨難,靜靜地生活下去,當(dāng)然這是不可能的。我自認(rèn)為自己是有受苦的精神準(zhǔn)備的。我想做一個像樣的人,度過一個像樣的人生;想盡量鍛煉自己的肌膚,成為一個能夠經(jīng)受任何磨難的人。

對于將來的夢想,以及刻骨銘心的戀愛等等,即便描繪不出來,我也朦朦朧朧懷有這樣的期待的。

吟子好像的確是和那個老爺爺談戀愛呢。吟子開始化妝了。她面色白皙,粉紅色的口紅很適合她。頭發(fā)盤得很地道。最近她終于不穿大圍裙,改穿短袖花上衣了。老奶奶這個年紀(jì)流行什么我是外行,但是看得出來,她很投入。即使一天哪兒也不去,她也要化妝一番。我呢,進入梅雨季節(jié)后,每天下大雨,我的心情也隨之陰郁起來,人變得刻薄而無恥。我常常肆無忌憚地盯著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吟子看,直到她意識到后奇怪地看我,我才開口說:

“也沒有人看,干嗎花那么大工夫啊?”

“不好嗎,打扮打扮?”

“嗯,吟子很漂亮。”

“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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