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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南明史:1644—1662
  • (美)司徒琳
  • 2592字
  • 2019-10-24 17:24:41

中文版序

17世紀中葉的南明,其實是四個或五個抗清政權的統稱。它們都無一例外地抬舉明帝國某個親王充當領袖,彼此間卻并沒有承襲關系。每個政權的生存時間,短的不過一兩年,長的也僅十來年。通計不到二十年,只可稱作歷史的瞬間。

歷史也真古怪。有時上百年過去了,留下的記錄平淡無奇。但有那么若干瞬間反而在后世會激起回響,并且引發歷史學家們不倦的探索興味。

南明史便顯然屬于這樣的瞬間。

還在20世紀初,那些憤恨清朝腐敗統治的年輕知識分子,在“排滿革命”的名義下發誓為在中國建立民主共和制度而戰的時候,如何從南明的歷史先例中汲取自己的革命詩情,已是眾所周知的。

然而,詩人的憤怒,不能代替冷靜的歷史研究。清末最熱心歌頌南明為抗清而獻身的忠臣義士事跡的,往往也是光復會成員的南社詩人們。但也正是這些以浪漫主義的熱情為民國催生的青年們,在他們夢寐以求的反清革命成功后,發現迎來的不是“漢官威儀”,而是舊污陳垢裝點的“假共和”。希望幻滅了,痛心疾首的悲吟代替了斗志昂揚的高歌。隨著詩人的沉默,由近及遠的歷史沉思變得凸顯,那遠點便在明清之際。

事實上,南明最后一個政權剛剛化作歷史,關于南明歷史的反思便已開始。清初江南相當一批學者在這方面都是有心人。新興的帝國當局對于此種努力日感疑懼,終于在以寬容異端著稱的康熙皇帝晚年,一次株連達數百人的史獄,使得南明史研究從此成為禁區。待到18世紀后期乾隆皇帝出于實用的考慮,將當年曾為清朝統一全國立下大功的故明降官降將貶作“貳臣”,意外地造成南明史研究變相開禁,那時有關南明的歷史陳述早已殘缺混亂不堪。當南明的課題在20世紀前期再度提上歷史研究日程以后,人們發現如同研究17世紀即明亡清興之際所有課題一樣,對南明那十八年的研究,也必須從清理基本史實做起。

清理南明的基本史料和歷史事實,吸引了眾多學者從不同角度給予關注。章炳麟、梁啟超、孟森、陳垣、胡適、錢穆、蕭一山等,都早已發表引人注目的論著。日本學者稻葉君山的《清朝全史》的但燾中譯本在“五四”前夜出版,也起過推波助瀾作用。久享盛名的大史學家陳寅恪的晚年巨著《柳如是別傳》,更提供了一個實例,顯示即使在一個“點”上清理歷史事實,也何等不易。

或許這正是南明史研究缺乏綜合性專著的原因。自從1957年謝國楨的《南明史略》出版以后,至今在國內未見再有類似專著問世。誰也沒有想到,這幾十年來,域外的漢學家已在南明史領域下過那么多功夫,終于導致首部英文版的綜合性的《南明史》,在1984年由美國耶魯大學出版社刊行,并立即引起國際漢學界的廣泛矚目。它的作者為美國印第安納大學的司徒琳教授。

還在研究生時代,司徒琳(Lynn A. Struve)便為南明時代的歷史復雜性和研究的艱苦性所吸引,毅然放棄了已見成績的文學研究,選擇《歷史在傳統中國社會中的運用:清朝史籍中的南明》作為博士論文的課題,并為此再赴臺灣地區和日本進行長期研究。這篇優秀論文使她于1974年成為密歇根大學的歷史學博士。嗣后再經十年孜孜不倦的潛心研究,終于完成了這部杰作。

說它是杰作并非夸張。作者征引的文獻,包括國內外現存的有關南明諸政權的大量記載,以及20世紀中外學者的研究論著,是那樣豐富。況且作者也不以直接引用為滿足,而是對于征引的古今文獻都細加考證,以確定其可信程度。這使本書的注釋與正文結合成為相當嚴密的整體,再輔以詳盡的參考文獻目錄,也使本書堪稱讀者了解南明信史的佳制。

以往我們的南明史論著,包括通史或斷代史著作的有關篇章在內,常給人某種先立論、后舉證的印象。將滿漢間的民族沖突化約為愛國與否的斗爭,將南明諸政權的建立簡單說成人民群眾支持的結果,而對于那些政權本身的考察反而語焉不詳,便是我們常見的陳述模式。司徒琳顯然不滿意這樣的陳述模式。她的《南明史》將考察重心置于這些政權本身。她認為本書所考察的南明四政權是明朝世襲君主統治在首都失陷后十八年內的繼續,因而也是導致明朝統治由強變弱的兩大難題造成的內在困擾的繼續。那兩大難題便是“文武官員之間無法取得統一和協調”,“大臣們在如何作為皇帝的輔弼問題上陷入了困境”。正如本書引言最后所強調的,作者并不認為這是把明朝引向滅亡的唯一矛盾,“同等重要的還有前近代經濟變遷的多重因素在起作用”。但作者所以將視野主要放在那兩大難題的糾結不已上,是因為她認定歷史事實已明白昭示,正是由于處在生死關頭之時這種糾結造成的內部沖突反而越發嚴重,招致了抵抗運動節節失敗和各個政權逐一消亡。人們自然可以對這樣的見解提出異議,但倘若仔細通讀全書,便很難否認那是堅持從歷史本身說明歷史的一個角度。

如同許多西方漢學家一樣,司徒琳研究中國歷史,力求保持客觀的態度,而竭力避免對于個別人物和事件作出褒貶式的評價,尤其注意南明那些不同人物面對傳統難題交替出現時的角色變換,或者說在實際歷史進程中的心態和行為的變化過程。這使本書關于中文論著中常有定評的那些人物和事件的陳述,經常顯得與眾不同。見解本身可以討論,但我們不能不說這是一種嚴謹的治學態度。多年來,我們的歷史研究,過度熱衷于所謂歷史人物的評價,過度注目于某些歷史積案的是非,而對于過程本身卻往往不加細察,這難道不是非歷史主義的態度嗎?

司徒琳的《南明史》,原著以敘事細膩、風格簡練、文字優雅著稱。承作者好意,在三年前中譯本初稿剛出來時,便要我幫助審訂。我是相信嚴復所立譯書需要信、達、雅三準則的,而以為首要的是信,即準確表達原著的文意。作者的中文造詣本來很高,完全有能力自行校訂,但仍以為中文譯本由中國學者校訂可能更宜于中國讀者。校訂改譯的經過,作者為中文版寫的后記已予說明。這回我再次應邀訪問印第安納大學,譯稿已全部完成,于是不得不兌現諾言,通讀之余,對譯文作了若干修改,還是希望既信且達。至于是否給原已改訂得很暢達的譯文,略增雅意,抑或反而佛頭著糞,那就不敢說了。

但我相信,司徒琳教授這部《南明史》中譯本的出版,必將受到學術界同行和讀者的歡迎。關心南明史的讀者,有了一部深入淺出的好書可讀;研修明清歷史文化的青年學子,增添了一部系統性強而內容豐富的參考書。而研究明清史的學者們,不論對于本書的內容、結構和見解作何估計,想來都愿意一讀的。因為本書在美國紐黑文和英國倫敦同時出版以來雖已有七年,但至今在歐美漢學界仍是關于南明的完整歷史的唯一專著。我們至少可從中窺見海外說英語的同行們在這一點上的研究現狀。

朱維錚

1990年12月

于美國印第安納大學高級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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