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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平利的云
  • 周建偉
  • 5150字
  • 2019-11-18 14:41:11

黑狗與白狗

是日,天氣晴朗,時濃時淡的白云如流水般揮灑自如,無拘無束地在湛藍的天空上輕快地舞動,歡快、優美,猶如仙子在舞動長裙。白云間的朝陽則像一位溫柔的暖男,笑瞇瞇地呵護輕舞云兒,也溫暖了我們。上午九時許,我和楊主席、順武三人驅車前往正陽鎮,準備到正陽和八仙兩鎮開展為期兩天的精準扶貧工作督察。正陽鎮位于平利縣最南端,和北鄰的八仙鎮就像是平利養在外頭的兩個孩子,巍巍大巴山如一堵高墻將他們擋在外面,讓他們受到更多的風吹雨打。也許正因為如此,這兩個鎮的老百姓較之縣里其他地方的人更加堅韌、倔強和勤勞。走到這兩個鎮,你會發現,不管山有多高,勢有多險,能被利用的地方幾乎都會被種上農作物,絕難看到撂荒的現象。在這個“農民不愛種莊稼,老師不愿教學生,醫生不敢看病”的年代,這個現象本身就是一個符號。

行車一個多小時,我們就到了馮家梁。此時的馮家梁山巒疊嶂、層林盡染,碧綠、嫩黃、金黃、嫣紅,五彩繽紛,黃梨木、楓樹、柳金條、見風干(當地土名,不知正式學名)、芙楊樹、野李樹、銀杏……競相爭妍,互不服軟,似乎都想用自己的最亮點展現自我。如此美景配上高濃度的負氧離子讓人迷醉。因為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在這個時節過此地,我“放肆”地用眼、用心、用手機記錄美景。翻過馮家梁,正在欣賞美景的時候,我突然發現對面本是種煙葉的地方,有一道道壟從山腰整齊排向山腳,像一條條長龍從山腰躍下,“龍”身上的“白色盔甲”在陽光的照射下閃著點點星星。那是什么?我向順武請教。順武兄小時候家里種過煙葉,他本人又是西北農林科技大學畢業,農業知識比我豐富得多。他告訴我,壟上蓋的是地膜,煙農在栽種煙葉時用它來保溫保水,能增加煙葉成活率和產量。順武又說,前一天他到廣佛鎮八里關釣魚,和當地一煙農聊天,了解了今年煙農的收成。那位煙農今年種植二十畝煙苗,烘烤六千斤干煙葉,每斤市價十六七元,毛收入近十萬元。這么算來,種烤煙經濟價值的確不低,難怪好些鎮領導都把烤煙當作當地脫貧致富的重要產業來抓。

下了山,沿鴉河走上一段,就到了正陽八仙的界橋。過了橋,車右拐進正陽鎮地界,前方有五六戶人家,一條不寬的通村路從中穿過。車打著喇叭沿路前行,突然車左前方一條黑狗猛然向車頭沖來,眼如銅鈴,眼神兇惡,像是不滿我們打擾了它,想把車狠咬一口,把我們嚇了一跳。楊主席趕忙剎車減速,晃過黑狗,往前慢行,一百多米外就到了路的盡頭。路盡頭的右邊連著一座小橋。橋頭有塊以正陽鎮黨委政府名義立的宣傳牌,上書“致富千日功,火燒當日窮”。一看到這條宣傳語,我就想起前些天在湖北竹溪鎮看到的“誰放火,誰坐牢”標語。兩條標語的主題一致,都是為了教育農民注意森林防火,可兩幅標語風格迥異。語氣上,正陽這幅溫文爾雅,竹溪那幅氣勢洶洶;方法上,前者試圖循循善誘,后者試圖威脅高壓。小小橫幅,似是反映兩地官場作風的不同。竹溪的橫幅讓人想起湖北省委書記李鴻忠,他在談到精準扶貧時,對各級干部扶貧要求就很彪悍,稱“軍中無戲言,完不成任務提頭來見”。肅殺之氣森然!

湖北官場的如此做派是簡單粗暴還是適應民風使然?我不好判斷。身為湖南人,我素知湖廣地區民風彪悍。也許,彪悍民風才有彪悍官風。但從心理上看,正陽的橫幅口氣不那么生硬,似乎更易被接受。我隨口談了談自己的想法,并問同車的二位,他們怎么看這兩個標語。答案竟和我想象的不一樣。他們都說后一個標語更好,更形象、直接,容易讓農民記住。兩位長期在基層工作的老兄都是這樣認識,讓我不得不再琢磨、再思考。看來,自己來平利一年多,對農村問題的理解還是有些浮在上面,缺乏對當地民情的深入理解。由此我又想到,沒有基層工作經驗的中省干部在制定針對基層的政策時,會不會也犯和我類似的錯誤,有時出發點很好,卻因為對基層的誤解而制定出不切實際、甚至可能引起反效果的政策?我不好判斷。我來縣里工作時間終究太短,基層經驗還不足以支撐自己的判斷。但是,習總書記經常引用“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將必發于卒伍”來闡述自己對培養選拔干部的認識,應該能說明一些問題。不過,這已不是我一個掛職干部能操心的,還是干好自己的扶貧工作吧。我放下心思,回歸本業。

近一個小時后,我們抵達正陽鎮政府。鎮委詹書記已在等候。為抓緊時間,我們會合后就開始跑村,用大半天工夫走訪張家壩村、南溪河村、正陽村、龍洞河村四個精準扶貧重點村和一個整村推進重點村,泗水坪村。

張家壩村是鎮政府所在地,按政治常規,扶貧工作成績肯定排在前,移民搬遷安置區、村民廣場、連戶路硬化、亮化工程等基礎設施建設效果明顯,產業建設也不落人后。我沒有失望也沒有驚喜。

南溪河村是交大資產公司幫扶村,扶貧表現中規中矩。一年多來,從排水管網、亮化工程、安置區道路改造、安全飲水、垃圾中轉站等基礎設施建設,到烤煙、中藥材、養殖、茶園等產業發展,村里都有實實在在的成績。資產公司每年扶貧投入十五萬元用于基礎設施建設,并幫助村里發展產業,但沒按省里要求派駐村工作隊,目前的第一書記由鎮辦工作人員兼任。

正陽村是縣農商行幫扶村。有了“大財主”的支持,這一年多產業發展成績喜人,烤煙、魔芋、養殖等都有發展。特別魔芋產業,村里按鎮上“行政推進、村里引導、農戶自發”的策略發展魔芋,僅當年就新增魔芋300畝。按魔芋每畝最低撒400斤種子,一斤種子成本4元計算,加上人工成本每畝投入起碼2000元,只此一項產業投入60萬元。60萬元對于富裕地區可能不算什么,但對正陽村這樣一個沒有集體經濟的山區貧困村,已算是大額資本投入了。更難能可貴的是,該村一年來新發展預備黨員兩名,近五年合計發展黨員五名。整體來說,貧困地區基層黨組織建設滯后,軟弱渙散是普遍現象,加之青壯年多外出打工,發展黨員有多難是可以想見的。在這樣的客觀背景下,正陽村不僅扶貧工作有成績,還能實現黨員數量“正”變化,足以讓我驚喜。

龍洞河村更是有了驚人大變化。當初來時,沿途都沒一間像樣的房子,基本上都是有幾十年歷史的土坯房;村里也沒有一個正式的辦公場所,我們只好坐在村支書灰黃暗淡的土坯房里開座談會。現在,沿途已是一間挨著一間的徽派民居,300平方米的村級活動中心即將竣工,飲水工程、農網改造、路橋等基礎設施也有了很大改善。據介紹,村里還改造了500畝老茶園,新建了一家茶葉加工廠,開辦了三家農家樂,近五年新發展黨員三名。這些都讓人驚喜。不過,遺憾的是,雖多方努力,移動電話基站還是沒建起來,進入龍洞河村就自動進了“信息屏蔽區”。

四個精準扶貧重點村是我督查的重點,在督查中我詳細記錄了各項發展數據,以待回去后和去年調研的數據對比。泗水坪村并不是我這次想督查的對象,但鎮里既然安排,我也“客隨主便”,順便多了解些基層情況。來到泗水坪村委會,得知村主任正在山上監督新修村道建設,我們驅車繼續往深山里走。20分鐘后,我們走到路的盡處。下了車,吳副鎮長去找村主任,我和詹書記則在車旁邊等候邊溝通工作。五六分鐘后,一條通體白色的中型狗歡快地向我們奔來,后面并排跟著吳副鎮長和兩個男人。兩個人中,左邊那位年約五十,個子不高、身材略胖,已是溝壑縱橫的臉上寫滿風霜,但笑容親切憨厚;右邊那位年約三十,中等身高、中等身材,面相普通,是位見一次很難被記住的主。年紀大的那位就是村主任。他來到車旁,和我們熱情握手、打招呼,然后干練地給我們介紹起整村推進情況。一如所料,村里發展只一個“好”字了得。

可愛的白狗

了解完情況后,我們離開工地,往回走。有趣的是,那條白狗竟然跑到我們車前,像是給我們帶路一樣往前跑。我不懂狗,說不出狗的物種,但那條白狗和前面遇到的黑狗完全不同。它眼神溫和,小巧的黑鼻頭,配上順滑的白毛,溫柔如情人。它在車前輕快地小跑,跑幾步還回頭看看,好像怕我們沒跟上,一直跑了好遠,才在我們不斷的吆喝下停下,往回跑,慢慢跑成小點。

第二天,天氣一如前一天那樣好。我們來到八仙鎮,在鎮委風華書記的陪同下,馬不停蹄地跑了韓河村、鴉河口村、號房坪村、石水溝村四個精準扶貧重點村和一個整村推進重點村——金雞河村。幾個村子的發展情況和正陽鎮同類村近似,都可以用成績喜人來形容。但讓我印象最深刻的不是扶貧成績最大的村,而是依然可能排在末位的韓河村。

來到韓河村,整體面貌沒有像其他村一樣讓我眼前一亮的變化,全村還是破舊土坯房“一統天下”。到了村口,兩位個頭不高但看著精干的中年男子正在等候。經風華書記介紹,他們是新任村支書和村主任。隨后,在他們的帶領下,我們爬上山,來到一條新修的水泥路前。這條水泥路連接第二村民小組,寬2.5米,長1200米,從路的厚度和平整度看,路的品質應該很好,這是我來韓河見到的第一個變化。

在新修的村道上走了一個來回后,我們下山前往村委會。途中,我竟然看見一座即將完工的磚砌樓房。樓高兩層,雖還未完成外立面的粉刷,但在一堆土坯房中顯得“鶴立雞群”,這是我來韓河見到的第二個變化。

再往前,拐兩個彎,我們就看到一排殘缺不全的土房。房頂的青瓦分成兩截,各占三分之一的地盤,中間的部分已不見蹤影,露出黑黃的墻頭,墻頭上枯草瑟瑟。曾經刷白的土墻早已灰黃,斑駁的墻面和破敗不堪的門窗,幽怨地哀訴著自己的色衰和無人問津。這是一所廢棄的小學,韓河村村委會就安置在對面一排相對完整的舊教室里。

韓河村村委會所在地

雖然村委會破敗不堪,但在我看來,已比一年多前我初到韓河時改進不少。那天,我們在前任劉支書院子里拉了幾把小矮凳座談。她家那土坯房起碼有幾十年歷史,灰不溜秋,四面漏風。談起村里的扶貧措施和集體發展,她是既沒有思路又沒有措施,只是一味地讓鎮里多傾斜、多關注。我當時就擔心,這樣的領頭人,這樣的基層黨組織力量,怎么可能帶領村民擺脫貧困?

舊教室第一間是村委會會議室。一進會議室,緊挨大門的墻上是一塊長長的舊黑板,黑板上方釘了面黨旗,不再鮮艷的黨旗上,道道“傷口”滲出后面墻的白,顯得那么無助。黑板對面,整齊排列著五個白色鋼制書柜,書柜門上印有“農村書屋專用,陜西省新聞出版局”字樣。在黑板和書柜中間,一張陳舊的長方形桌子和十來把米色塑料仿藤椅組成了開會的場所。那排書柜是會議室里最新的家具,和教室里其他家具顯得格格不入。跑村時,我發現幾乎每個村都有個“農家書屋”,多數地方都像韓河村這樣擱在會議室里,也有些辦公面積大的村專門配間閱覽室。這些農家書屋的柜子里多數書沒有被“侵犯”的痕跡,加上好幾次我們到村里,村干部都是才從外趕過來打開那緊閉的大門,我足可判斷其真正利用情況。為佐證自己的判斷,正式座談前,我向村支書詢問農家書屋的情況。從他那里我了解到,農村書屋初始配備1400冊,以后每年增補200冊,基本沒人借閱過。算個小賬,一個書柜按600元計,書柜需投入3000元;每本書按平均售價20元計,需投入28000元,每年再投入4000元。單就一個平利縣,初始投資就要三四百萬元,每年補充投資五六十萬元。不知這是不是全省所有縣的標配?如果是,全省107個縣區,初始投資將高達三四億元,每年補充投資六千多萬元。這種農家書屋,在有關廳局的年度工作總結中毫無疑問會作為一項業績來匯報,可能還會賦予它很多功能和價值,但現實情況卻是“長恨歌里的楊貴妃”,看上去很美。

座談時,兩位韓河村的新當家人富有激情地給介紹了他們的脫貧致富思路和已做的工作。思路清晰切實,工作扎實有效。他們的匯報讓我驚喜。新班子上來以后,除剛才實地查看的工程外,發展烤煙156畝,魔芋200畝,苦蕎80畝,完成飲水工程全覆蓋,新修村道400米、路沿1公里。值得大書特書的是,那1200米的道路硬化是村民集資、投工完成的,正常價格得20多萬元的工程,村里靠村民每戶集資5000元,只花了132000元并由村民投工500多個工時就建成。來平利后,不管是平利中學新校區建設,還是高速公路建設,我處處見到的是農民為了個人利益阻礙公共工程,從沒見過農民為了集體利益投錢投人。韓河村是第一樁。怎么做到的?從村支書的回答中,我找到了答案:一是找準真實需求,這條路的硬化是通過在群眾中廣泛調查、征求意見后實施的,是老百姓生產生活真正需要的,而不是政府形象工程;二是民主協商,如何做這個工程、怎樣集資投工都是經村民們開會商量、集體決策的,沒有半點強迫。就這一件事,既為我們怎樣做好群眾工作提供了借鑒,也足可印證新一屆班子的工作能力。這是我來韓河見到的第三個變化。

來八仙正陽,我總會聽到一句話形容當地民風,“獅柳獅不開,外搭江西街。平原平不了,陽坪陽不起。”大體意思是,當地百姓脾氣拗、不好惹,工作難做。但韓河村這樣一個曾讓我格外擔心的貧困村都能有這樣的變化,值得我們思考。

座談會快結束時,我問兩位當家人上任后的感受。“老百姓也認可我們做的事是實打實的,”村支書說,“做事冇蠻簡單,可以從這么高做到這么低。”他一邊說,一邊把兩只手張開,上下比畫。在晃動的雙手間,我看見縷縷陽光射在那傷痕累累的黨旗上,旗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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