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平利的云
- 周建偉
- 3294字
- 2019-11-18 14:41:11
那年那點事
省扶貧辦、省委組織部和省人社廳要聯(lián)合對精準扶貧工作進行考核。考核分三輪,先由各縣交換互查,再是市里復核,最后由省里三部門組成考核組進行考核定級,考核對象包括扶貧單位、駐村干部和掛職扶貧副縣長。
各縣交換互查環(huán)節(jié)只針對扶貧單位和駐村工作隊。這輪考核主要經(jīng)過實地查看項目和資料、被扶貧對象村現(xiàn)場打分和聽取匯報等程序,對所有扶貧單位和扶貧工作隊員進行打分,每個縣按一定比例評優(yōu),評優(yōu)原則上尊重各縣分管縣領導的意見。
我負責帶隊考核鎮(zhèn)坪縣。考核當天一大早,我和來自學校扶貧辦、資產(chǎn)公司及省科協(xié)、省藥業(yè)集團的四位同志就驅(qū)車前往鎮(zhèn)坪縣。在路上已電話溝通好,鎮(zhèn)坪的同志會在掛職副縣長老龔的帶領下在兩縣交界的曾家鎮(zhèn)等待。經(jīng)過一個多小時的奔波和路上積冰的考驗,我們進入鎮(zhèn)坪縣境。在鎮(zhèn)坪同志的帶領下,我們先到扶貧村現(xiàn)場查看資料和收集村里的評價意見。在檢查過程中,省司法局工作隊在陽河村的幫扶工作引起我的格外注意。原因有二:一是該工作隊克服了極其惡劣的外部環(huán)境,修路修橋建文化場,引水改電辦合作社,從基礎設施到產(chǎn)業(yè)發(fā)展,為當?shù)匕傩沾蟾蓪嵤拢玫酱迕窨滟潱欢邱v村工作隊隊長秦建軍是省司法局在鎮(zhèn)坪掛職扶貧的前任副縣長,已在鎮(zhèn)坪扶貧十余年。自己掛職兩年都覺得不容易,何況超過十年,我不由得在心里為這位扶貧前輩的精神點贊。
現(xiàn)場檢查完后,我們來到縣城,考核匯報會定于下午3點舉行。中午簡單工作餐后,我和老龔先溝通情況。正聊著,手機響了,是一個陌生的西安電話。
“我是省扶貧辦的某某。”
我一時沒想起來某某是誰,不過口里還是客氣地說:“您好!”
“你現(xiàn)在鎮(zhèn)坪吧?”
“是。”
“你們考核時希望盡量考慮縣里領導意見。”
“那是肯定的,他們最了解情況,我一定會充分尊重的。”
“省科協(xié)的某某是我的朋友,縣里對他的扶貧工作很認可,希望你打分的時候打高點。”
“哦!”我諾諾。
放下電話,我把電話情況告訴老龔并問他意見。老龔說該工作隊成績還行,該隊員打分靠前應該沒問題。那就行,我不想破壞公正,但主管部門領導也盡量不得罪。
在下午考核匯報會上,各駐村工作隊都做了充分的準備,匯報不錯,其中省司法廳、省監(jiān)獄和省科協(xié)的成績比較突出。扶貧隊員的打分基本跟工作隊整體成績掛鉤。我想這樣一來,總算可以在不違背公正前提下應付相關招呼了。
第二天,在全面審查材料后,我們按15%的優(yōu)秀比例打好分數(shù),評定等級,某某打招呼的那位被排在我們推薦優(yōu)秀扶貧隊員的第四名。走之前,我們和縣里溝通了一下考核結(jié)果,和他們掌握的情況相符,我們就準備收隊回去。正在賓館前臺結(jié)賬時,省科協(xié)那位突然跑了過來,滿臉不高興地說對考核結(jié)果不滿意。我心想,考核結(jié)果在沒上報省里前,按規(guī)定他就不應該知道,何況他的名次挺靠前。不過既然他已經(jīng)知道了,我就耐心地給他解釋我們的打分過程、評價標準,強調(diào)我們是在尊重事實的情況下盡可能照顧他。可他仍然不滿意,最后撂了一句:“這結(jié)果我肯定是不同意的,我會跟某某反映,他肯定是有看法的。”
我一下也火了。
“這結(jié)果是考核組共同打出來的,而且充分考慮縣里意見,也盡可能照顧,他要不滿意我也沒辦法。”
說完,我上車走人回平利。
當天晚上,我在宿舍看書時,突然接到那位隊員的電話,他電話里為上午的態(tài)度給我道歉,說是回西安后他要請我和某某一起吃個飯,要多聯(lián)系。我詫異。掛完電話,我給老龔打電話說這事,問原因。原來,那位和老龔他們當天一起回的西安。在路上,老龔和老緱(考核組成員)一直在給他做思想工作,給他分析利弊,所以才有了這個電話。
幾周后,省考核組分組對各市扶貧工作進行考核。負責安康的考核組組長正是那位某某。考核組來平利的前一天,我給縣委政府主要領導匯報。兩位領導都很重視,讓縣委辦、政府辦和扶貧局全力配合我做好考核準備工作,并請縣委常委、副縣長老蔣親自參加考核會。蔣縣長當天下午在政府常務會上本來還有重要議題。為配合考核,陳縣長特意將他負責的議題挪到會議第一項。下午2:30,在政府西輔樓會議室,考核組一行三人坐在會議桌西邊,我和涉及扶貧的部門和各鎮(zhèn)負責人、相關貧困村村支部等十二人坐在東邊。我非常客氣地向考核組介紹與會人員,某某猶如一具石像,神色木然,連頭都沒動,更無意和大家打招呼。
“您好,下午政府開常務會,蔣縣長一會就過來,咱們是不是稍等一會?”
“那就等一下吧。”
他蹦了一句話就沉默了,開始盯著面前的茶杯。
五分鐘后,門開了。蔣縣長快步走進會議室,一邊走一邊客氣地打招呼。
“不好意思,我來晚了。”
坐到座位,蔣縣長剛想?yún)R報,還沒說完一句話就被打斷了。
“大家把分一打就可以走了。”
蔣縣長尷尬地笑了笑,說:“好,我那邊會還沒完,打完分就過去了。”
說罷,他把政府評分一打就離開了會議室。蔣縣長走后,各部門、扶貧村的代表迅速打分陸續(xù)離場。會議室只剩下考核組、我和扶貧局的同志。某某開始查看資料。看了一會,他揚起手里資料,指了指我。
“你過來,坐我旁邊。”
他拿出一份考核細則。
“你按表里的順序給我把資料一份份拿出來。”
“好的。”
我按照他的要求,一份份按序拿出來,指著給他報告。
“你這塊說聯(lián)系了參扶單位,那你和扶貧單位的聯(lián)系記錄呢?”
“我一般打電話聯(lián)系,如果特別重大的事情,我會回西安當面溝通。”
“那電話錄音呢?”
“電話錄音?”
我詫然,只能無語。誰平時聯(lián)系工作還想著要錄音,這位尊神是哪個世界來的。
太陽底下無鮮事。后面的檢查基本重復這個流程,某某對提供的各種扶貧原始資料和成果匯報基本沒興趣,只忙著折騰花樣文章,在雞毛蒜皮里找火箭。
好不容易折騰完已近下午六點。我們陪同考核組到長興賓館用餐。一到包間,某某就毫不客氣地直接往主位上一坐,猶如威虎山上的座山雕。等了十來分鐘,陳縣長和蔣縣長開完會趕過來陪同。一進包間,陳縣長很客氣地和某某打招呼,他只是微微地站起來和兩位縣長握了握手,在屁股和椅子輕微分離一絲后就又坐下,仍大大咧咧地在主位上坐著,一點謙讓的意思都沒有。陳縣長和蔣縣長看了一下,沒有說話,坐在了他的左邊。席間,兩位縣長率大家按禮儀逐個給他敬酒,他都只是碰杯后小抿一口,到最后也沒回敬且沒半點客氣話。幾杯小酒下肚,他氣勢大漲,情緒大升,開始指點江山、臧否人物。
用完餐后,陳縣長讓我們陪同考核組看看縣城的夜景。我們從賓館出發(fā),沿著河濱路走到西大橋再返回。
散步結(jié)束,簡單寒暄后,我告辭離開。回到宿舍,想著這一天的考核過程,我實在煩躁,就在掛職干部交流微信群上發(fā)了個信息“終于弄完了”。剛發(fā)完,白河的老呂就留言,問我感覺咋樣。我很干脆、很二地回答,“不爽。”微信群里沒有動靜。
一會,電話響了,一看電話號碼,是老呂打來的。我忙接了起來,一聽,原來老呂打電話過來是因為深有同感,想吐槽。這位某某在他們縣考核時的做派也是如此,一副高高在上的老爺做派,不僅沒有起碼的社交禮節(jié),連正常的人際交往修養(yǎng)都沒有。眼睛是瞇著的,鼻孔是朝上的,滿嘴是胡說的,聲音是生硬的,態(tài)度是傲慢的。明明一副貌不驚人的形象,卻以為自己腳踏中南海琉璃瓦、鞋搭白宮穹頂、身靠克里姆林宮紅墻,洋洋得意,不可一世。
正通話中,手機又有電話打進來,我一看是鎮(zhèn)坪老龔的,等和老呂打完電話后回了過去。
“龔縣,有何指示?”
“周縣,剛看到你在群里的留言,那某某實在是不像話。”
“他在你們那也是這樣?”
“是啊。”
亦如剛才老呂一樣,老龔和我交流一番,某某在他們縣的行為舉止無異,足令我等相關人員難受,也足可以做官場禮儀的反面教材。
“龔縣,我總以為你們省廳的同志都是人精,一個比一個厲害,沒想到還有這種極品。”
“唉!真是把我們省級部門的臉都丟盡了。我建議咱們一起給省扶貧辦反映,要讓他受點教訓。”
“別,老哥,咱沒必要為這點事去和扶貧辦搞僵,去得罪人。這種人能在省廳活下來就奇怪了。我相信他肯定會受教訓的,咱們就等著看吧。”
“那也是。我就是氣不順,沒見過這樣的。”
“沒必要為這種人生氣,咱都寬寬心。”
話雖這么說,我們還是在電話里吐槽了半天,心情才舒暢些,掛下電話。
第二天吃早餐前我分別給兩位縣長致歉,因為我的事讓他們受累了。他們都說沒事,讓我別太介意。我感謝之余,仍是憤憤。
“那人實在太奇葩了,沒見過這樣的。”
陳縣長微微一笑,只說了句,是挺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