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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平利的云
  • 周建偉
  • 5088字
  • 2019-11-18 14:41:12

危險高山茶

“這些苗都死了,要拔掉重栽。”習書記指著幾棵莖葉發紅的茶樹苗給小高說。說完,他又走了幾步,彎下身,仔細看了看旁邊幾棵樹苗,然后說:“這些還行,把上面截去,應該能活。”習書記是縣茶業局書記,茶葉技術專家。他正在給長安鎮金沙河村的茶葉基地檢查栽了不到一年的茶樹苗,這些苗子都才十來厘米高。金沙河村是縣人大的扶貧幫扶村,在縣人大的支持下去年才新開辟了這塊基地。1月下旬,受西伯利亞霸王級寒流影響,我國大部分地區出現強降溫天氣,平利也未能幸免。因溫度下降過快過低,平利很多地方的茶樹都遭遇凍害。接到各鎮報告,茶業局迅速組織力量對各鎮受災情況進行排查,提供技術援助。是日下午,我陪同縣人大滿明主任,和茶業局干部一起來查看基地里的幼苗。所幸,從現場看,樹苗受災情況比預計要輕。

查看完后,我們開始往山下走。正走著,西安交通大學資產公司辦公室小剛主任的電話打來了,說他們扶貧工作組已快到正陽鎮。資產公司和下屬的出版社分別對口扶貧八仙鎮鴉河口村和正陽鎮南溪街村。多年來,資產公司為村里做了很多具體實在的扶貧工作,受到鎮里村里的高度認可。到平利后,我一直想更好地發揮資產公司的作用,在產業扶貧上做些文章。昨天,我帶領茶葉局和幾個茶葉企業負責人到資產公司對接產業扶貧。資產公司程書記和各位領導非常支持,當即拍板了幾項產業幫扶措施,并約定盡快到縣里考察現場和溝通細節。沒想到,他們效率這么高,今天就來了。我連忙表示歡迎,并為自己今天無法趕過去道歉,說明天一大早就過去陪他們現場考察。

第二日,我和順武一早就用最快的速度趕去八仙鎮。到鴉河口村村委會已快中午十一點,資產公司的車剛到。他們昨天下午忙完南溪街村的工作,一早從正陽鎮趕過來。朱支書到門口把我們迎進會議室,請我們在會議桌的一頭坐下,倒上茶,就連說抱歉,請我們稍等,然后走到會議桌另一頭。會議桌上擺滿了資料,他指著一幅地圖給一個戴眼鏡的中年男子在解釋說明著什么。等他忙完過來,一問才知道,原來市里農村土地確權工作檢查組正在檢查。

我們隨后在朱支書和小高的帶領下,驅車去鴉河上游的茶葉基地和生產車間實地查看。才走幾分鐘,突降鵝毛大雪,雪下得又急又大,就像小孩一不小心打翻了鵝毛筐,筐里的鵝毛一下倒下來。十幾分鐘后,我們到達基地腳下時,山上的茶樹已經開始掛白。在基地和車間停留不久,實地查看并了解了一些具體情況后,我們就地簡單吃了點農家飯。飯后,資產公司領導趕回西安,我們則趕回縣城。一頓飯的時間,山頭就變了顏色。看著迅速被白色籠罩的山頭,我對歸程有些擔心。回縣城通常有兩條路,一條是來時走的路,要翻越馮家梁;另一條是在馮家梁腳下拐向洛河鎮清水河。后者費時略多些。我問司機小王,這么大的雪,路上能走嗎?他說雪才下,馮家梁里應該還沒積雪,我們這車有四驅,沒事,可以原路返回。我相信司機的專業判斷,同意了。上山時,路面沒見積雪,我也就放心了,在車的晃蕩中慢慢就瞇著了。不知道睡了多久,感覺車不動了,我睜開眼,發現車果然停著,停在一個下坡上。堵車了。只見前面停了兩輛車,車旁站了幾個小伙。再往前看,拐角有一輛車撞到了崖壁上。幾個人正想辦法把車挪正。看來,是車打滑了。還好打滑的方向是崖壁這邊,要不然后果就不堪設想了。

這時小王和順武下車了,我也跟著下車。他們要找點東西墊到車輪下,防止車輪打滑,讓車一會能順利啟動。又等了半個多小時,失事車輛終于被挪正,我們慢慢通過。經過這段路后,又開過幾處薄冰路段,我們才回到無雪無冰的正常路面。

“這也太危險了,早知這樣,我們就走洛河了。”

“剛才的路比現在危險,我們看您睡著了,怕您擔心,就特意沒叫醒您。”

“啊……”

我吃了一驚,不知道該不該為自己的“無知”慶幸?

剛下山走到廣佛鎮地界,正陽鎮居橋書記打電話過來。

“周縣長,聽說你今天到八仙鎮了,也不到正陽鎮來看看。”

“這次時間太緊張,下次去。”

“那好,我們可約好了,你盡快來檢查慰問。”

“沒問題。不過,清明前我可不敢去了,雪太大,路上有點嚇人。等天氣暖和些,我一定去。”

可話音“繞梁”才一日,我竟食言了。

第二天吃早飯時,陳縣長交給我一個任務,隔天陪同農業廳領導到八仙、正陽調查茶樹凍害情況。此次寒流來襲,各鎮均有不同程度受災,尤以海拔最高的八仙、正陽兩鎮受害最重。茶葉局石局長現場調查后的說法是,“八仙、正陽的茶葉遭受百年不遇凍害,看后讓人心疼!”摸清情況后,縣里即刻將災情上報市農業局,由市局轉報省農業廳,請求上級支援,遂有了此次調查。茶業是平利重點打造產業,有“一業率先突破”的提法,可以說茶業傷,農業傷;農業傷,產業傷。來平利一年多,我學了一點茶葉知識,知道山茶質量最好,坡茶次之,平地茶最次。八仙、正陽兩鎮都是高山茶,可以說是平利最好的茶葉原料產地。兩地受到如此大害,身為平利一分子,沒有理由推三阻四,我一口答應。

隔天一大早,我、石局長和司機小賀動身急赴八仙鎮。剛出發時,天還只是蒙蒙亮,走到廣佛時,已是大亮。天氣晴朗,天空格外藍,云都藏起來了。萬里晴空之下,前天雪地行車在我心中造成的恐怖感漸漸消融,心慢慢放松。可從平鎮公路一拐進馮家梁,剛融化少許的血液又迅速凝固。

抬眼望去,馮家梁銀裝素裹,卻不見妖嬈,倒有幾分肅殺之氣。山上大小各異、高低不等、姿態由自的各類草木,都披著或掛著“素凈”。窄窄的山道上處處積雪,有些地方已被過往的車輪壓實“拋光”,油光發亮,靜靜地向所有想通過的車輛發出警告。車行其上,猶如滑冰,比前天的情況更加危險。越往上走,路越難走。我的心吊得老高,給小賀一再叮囑,一定要格外小心,小心小心再小心。小賀是汽車兵出身,曾在新疆當兵。他說當年常年開大車往阿爾泰山上的部隊送物資,經常走雪地,讓我放心。他的經驗和保證讓我略心安,開始注意外面的景色,并和石局長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話“岔心慌”。現在回想起來,當時的風景其實是另一種美。那些草木,或挺拔,或彎垂,或偉岸,或矮小,在素凈的白雪下向世人展現不同于平常的美麗。只是當時心情不同,外面婀娜多姿的景色再美,也抵不過崖壁上那兩米長的冰柱帶來的沖擊。那成排的冰柱就像瀑布,又像溶洞里的鐘乳石,神秘、危險。

銀裝素裹的馮家梁有幾分肅殺之氣

一路上孤孤單單,走了好久才在“之”字形山道上“居高臨下”地看到,一輛客貨兩用車跟在后面,離我們有兩個彎道的距離。看著它有些吃力地擺動,感覺我們的車也有點搖擺了。

“再有幾個彎就到山頂了。翻過山埡子,結冰應該少,路要好走些。”可能看出我的情緒,快到埡口前,石局長說。

是呀,快到了。以往每一次我們翻過山埡時,都會在路邊停下來,好好看幾眼路旁的美景,伸開雙臂,伸展全身,用盡全力打開胸腔,深深吸幾口“負氧離子”。那空氣甜絲絲的,甜蜜卻不濃郁,伴有草木氣息,沁人心脾,純凈、清新猶如初戀。那片刻的感覺,猶如身在天堂。可今天沒有半點興致,害怕真去“天堂”,只想早點結束奔波。

車拐過一個彎,抖了一下,一幅完全沒有預計的畫面讓我的心咯噔一下,“頓覺呼吸急促”,心片刻就“化成了水”。只見路邊站著一男一女和兩個孩子,瑟縮,戰栗,他們身后、懸崖之外,一輛小車在樹丫上懸空,還微微晃動。第一次親眼見到車翻下懸崖,帶來的震懾遠超想象。我本想下去看看,但因車在拐彎處視野阻隔,怕后面來車看不見再發生事故,不敢停留,只好前進。經過出事地點,好一會兒我們都沒人說話。直到緩過神,我才轉過頭,對小賀再次叮嚀。

“小賀,咱們不著急,走慢點,安全第一,哪怕遲到一點都沒事。”

車繼續慢慢滑行,等走到一個視野稍好、空間略寬的地方,小賀把車停了下來,說他要歇一下。我理解。車一停,我們都下了車,借聊天分散注意力,調節情緒。閑聊中,小賀說有一年冬天他開車送王部長上來,下坡時在一個彎道上也遇到緊急情況,車子一個擺尾,半個車輪都懸到了半空。當時所有人都嚇壞了。他讓車上所有人慢慢下車,自己在車上坐了幾分鐘,才穩住神,根據自己的經驗一點點把車挪回正道。

歇息片刻,我們繼續前進。車內寧靜,我心難靜,腦海里不斷交替出現剛看到的情景和小賀說的經歷。想到這種危險,我更加理解和尊重基層干部。縣里的干部,特別是在八仙、正陽任職的干部,一年要無數次走這段路,風雨無阻,他們豈不是經常在生死線上徘徊。特別是縣里臨時通知開會,兩鎮干部往往是一路狂奔趕到縣城,如遇雨雪天氣,簡直就是“提著腦袋干革命”。單論這點,足見這兩地干部任職的不容易;更遑論他們在這里任職多是孤家寡人,遠離在縣城的家人,一周最多回去一次,碰到特殊時期,幾周甚至幾個月都回不了家。家庭要為此做出種種犧牲,付出更多。作為掛職干部,將心比心,我和在偏遠鄉鎮任職的干部本就有“同是天涯淪落人”的相互理解。

積雪的盤山公路充滿殺機

記得去年中秋節恰逢周日,我從西安返回平利,在路上離愁難已,就在微信上發了首《八月十五晝辭西安夜回平利記》:

 

長安接平利,風塵疾途長。

山水夾衙齋,孑人思序庠。

秋色敲梧桐,雨夜寒天漿。

邀月飲三人,喃語寄瑞祥。

 

幾分鐘后,接到石局長電話。他問清我的位置后,說等我回到平利一定要請我聚聚,共度中秋。他說特別能理解我的感受,因為他在正陽工作多年,遠離老婆孩子,也常為不能陪伴家人難受,過節時更是這樣。他的盛情讓我格外溫暖。正是有了和基層干部尤其是偏遠鄉鎮干部的交流交心,想著他們不僅要舍家棄子,還要面臨這樣的危境,我更加揪心。

終于,我們平安抵達八仙鎮,和在那等候的鎮委吳書記一行會合。省農業廳的領導從安康經嵐皋縣過來,還未到,我們在路邊一戶農家的院子里等待、閑聊。在走鄉下村中,閑聊往往是我獲知地方真實信息的一種方式。不像在會議室里開會聽匯報,通常只能聽到好消息,或是干部事先預備的“無懈可擊”的材料。那樣了解情況就像霧里看花、水中撈月,與現實總是隔得遠遠的。而閑聊時,大家心理狀態比較放松,神經不會繃得那么緊,又不設主題。我有時會在東拉西扯中有意識地加入一些問題,往往會有格外的收獲。那天,聊著聊著,聊到了鎮上即將舉行的廣場舞大賽。女主人說,村里組了支隊伍,每天吃完晚飯就練,大家跳得很高興,身體也強多了。我抓住這個話頭,就自己一直有興趣的農村打麻將成風問題問她,那大家好久打159(注:159是當地人對打麻將的一種口頭叫法)?女主人說,早都不打了,每天跳舞很累,跳完就回家睡覺,哪有時間打?一句“哪有時間打”倒是道出了一些農村生活的實情,也給我們開展農村工作提供了一點啟示。

等了半個多小時,他們終于到了。調查組有兩名成員,一位是廳里的副巡視員,另一位是省茶業協會的負責人,市局的分管科長陪同。接上頭后,我們按鎮里安排直接到凍傷情況嚴重的八仙云霧茶業公司的茶葉基地查看。八仙云霧茶業公司位于八仙鎮獅坪街村,是平利農業龍頭企業之一,其茶葉基地都在高山上,茶葉品質在縣里屬于上乘。

來到茶葉基地,只見紅色蓋頂,滿山的茶樹都是暗紅色,紅色下面才點綴著點點沒精打采的綠色,和我們平時春天能見到的滿面春綠截然不同。今年的茶葉收成實在堪憂!專家們仔細查看了一番,提了些建議,不過和縣茶葉局技術員的看法差不多,沒提出多少更好的建議。當然,我們都明白,這不是重點,石局長他們不斷強調災情造成的損失,爭取的顯然也不是技術支持。看完八仙云霧基地后,我們又轉戰八仙和正陽兩鎮的幾個基地查看,情況都很嚴重,區別不過在受災面積大小。

全部忙完已是晚上八點多,天色已黑,考慮到來時的路況,我想第二天再返回。可石局長說他孩子生病發燒,必須趕回去。我理解,但要求不走來時的路,說干脆跟省廳的人走一條路,繞道嵐皋到安康,再從安康回去,這一路路況好,不危險,只是多花些時間。石局長說那太遠,回到家得大半夜了,可以走洛河那邊。清水河海拔稍低,應該不會積雪結冰。小賀也贊成。于是,我們改走清水河返回。

成片凍傷的茶樹

一路倒算正常,我一直揪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神經也舒緩了。突然,車燈耀眼,幾十米以外迎面來了一輛車。兩車馬上會車。這時,前方突然有山石滾下,正砸在兩車之間。好在小賀反應靈敏,一腳剎死,車在距離滑石兩三米處停住了。

小賀一邊繞過滑石往前開,一邊說:“周縣,這塊區域山體土質松,下雨下雪被水浸泡后容易滑坡,咱們得快點通過。”

“那還猶豫啥,趕緊開,盡快開過去。”

還好后面的路程無驚無險,我們順利回到縣城。回到宿舍,我久久不能入睡,寫了一首小詞《卜算子·陪省廳查茶園災情》記錄白天經歷:

 

崖壁掛寒冰,山樹留白住。

早遇驚魂四五人,車掉崖邊樹。

警醒慢車行,陪鑒傷茶處。

晚見相逢躲落石,慶幸平安渡。

 

第二天幾位同事看見我,說我這是用生命在扶貧。和他們常年要面對這些危險比起來,我這實在不值一提!我不禁心虛、汗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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