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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要焚毀薩德嗎(4)

從少年時代直到入獄,薩德肯定是以一種急迫的方式,甚至偏執的方式,經歷了欲望的種種撩撥;相反,有一種經驗似乎是他所不了解的,那就是動情的經驗。在他的故事中性快感從來不表現為忘我、昏厥、放任:比如讓我們將盧梭的感情抒發同薩德筆下努瓦瑟伊、多爾芒塞狂亂的瀆神話語相比較;或者將狄德羅《修女》中修道院院長的不安與薩德描寫的同性戀女子粗魯的快感相比較。薩德的人物身上,雄性的攻擊性不因尋常的血肉化身而稍有所減;哪怕是一刻,他都不曾在自己的獸性中迷失:他仍舊是那么清醒,那么理智,哲學意味的話語不僅不會在他的沖動中有所妨礙,反而對于他是催情的。在這具冰冷、僵硬、抗拒任何迷戀的軀體中,我們看到欲望與快感以發怒的形式爆發出來:它們像是一種器官的突然病變將他摧垮,而不是構成在主體的心理和生理統一中所經歷的一種態度。多虧了這種過度失衡,性行為才創造出這種君主式的享樂的幻象,在薩德看來這有著無可比擬的價值,但是他缺少了一個主要方面,整個性虐待行為都是在努力補足這種缺失。通過動情,存在作為主體性和被動性同時通過自我和他者得到了把握;通過這種曖昧的統一,一對伴侶相互混同;每一方都從面對自我的在場中解脫出來,達到了與他者的直接溝通。加之于薩德身上的詛咒——是只有他的童年生活才能向我們解釋的——正是這種自閉,使他永遠無法忘記自我,永遠無法實現對別人的在場。如果他生性冷漠,那么便不會出現任何問題,但他卻具有一些本能將他推向這些他無法與之結合的陌生對象:他必須創造出一些特殊的方式來把握它們。后來,當他的欲望厭倦,他將繼續生活在這個情色世界,他通過感官性、無聊、挑釁、怨恨將情色世界變成在他眼中唯一有意義的世界:而他后來那些伎倆的目的在于引起勃起和性高潮。但即使是在這兩者對他來說輕而易舉的時候,薩德也需要一些迂回手段來賦予性行為以意義,這種意義在性行為中初步形成卻無法完全實現:這是他的意識在肉體中的一種逃逸,是一種對他者的感知,這種感知是通過肉體把他者看做意識。

通常,因為雙方對另一方的血肉之軀頭暈目眩,于是每一方都各自陶醉于自身的肉體。如果主體一直禁閉于自己意識的孤獨之中,那么主體就避免了這種動情的迷亂,它只能通過一些再現手段才能與他者會合;一個理智而冷靜的情人貪婪窺視著情婦的快感,他需要證實這是出于自己所為,因為他沒有其他手段來達到他自己作為有血有肉的人的狀態:我們可以稱這種行為是虐待狂的,這種行為用一種精心思慮的暴虐來補償這種與他人的割裂。我們已經看到,薩德知道將快感強加于人可能是一種暴力行為,他的專制有時就是采取這種形態;但是這并不讓他滿足。首先,他厭惡由一種共同快感所產生的平等:如果為我們效勞的那些東西感到快樂,那么它們此后往往顧及自己多于顧及我們,我們的享樂就受到干擾。想到看著另一個人像自己一樣享受,這樣的想法將他引向某種平等,這平等危害到專制讓人感受到的那些無以言狀的誘人之處。以一種更為決斷的方式,他宣稱:任何共同分享的快感都會被削弱。而且愉悅的感受太微不足道;只有被撕裂,流著血,這樣的肉體才是以最戲劇化的方式呈現的肉體。沒有任何感覺比痛苦的感覺更加強烈,更加尖銳:痛苦的感受是切實的。但是為了通過強加于人的痛苦讓我自己也變成肉體,必須讓我從另一方的被動性中辨認出我自己的處境,必須讓對方有自由和意識。放蕩者一定會抱怨不已,如果是面對沒有絲毫感受的麻木不仁的對象的話。這就是為什么肢體的扭曲和受害者的呻吟對于劊子手的快樂來說是必不可少的,以至于韋納伊給他妻子頭上戴上一種帽子來將她的叫聲放大;在反抗中,受折磨的對象被確認為我的同類,而我通過他為媒介來達到那種最初無法達到的靈與肉的綜合。

如果說所追求的目標既是超脫自我也是發現外來者的存在這個事實,那么還有另一個途徑開辟出來,即讓別人對自己施暴。薩德深諳此道;他在馬賽用撣衣鞭,用笞鞭,既是為了讓人抽打自己也是為了鞭打別人;這在他那里的確是最平常不過的做法,他書中所有主人公都快樂地讓人抽打自己:如今沒有人懷疑鞭打擁有一種很有效的功用,可以恢復因縱欲過度而磨滅的活力。還有另一種方式來實現自己的被動性:在馬賽,薩德讓他的侍從拉圖爾為自己肛交,拉圖爾似乎非常習慣于為他提供這類服務;他書中的主角們爭相效仿;他用更為激烈的詞句,高聲宣布最大的快感是通過將主動肛交和被動肛交相結合來達到的。沒有任何變態行為是他如此頻繁而且如此樂于談論的,甚至是帶著那么多激烈情緒來談論。

對于那些喜歡用一些明確的標簽來對人進行分類的人來說,立即就出現兩個問題:那么薩德是個肛交者?他其實是受虐狂嗎?關于肛交這方面,他的生理特征,他的侍從扮演的角色,在拉科斯特的那個不識字的漂亮秘書的存在,薩德在作品中賦予這種神奇事物的巨大意義,還有為這種行為辯護的熱情,這一切證實這是他性行為的一個本質特征。當然,女性在他的生活和作品中都起著重要作用;他見識過眾多的女孩,供養伯瓦森和其他一些不那么重要的情婦,誘奸了他的妻妹,在拉科斯特城堡聚集一些年輕女子和小女孩,與魯塞小姐調情,在魁奈夫人身邊離世;這還不算由社會強加給他、卻由他重新塑造的、將他與薩德夫人結合在一起的關系。但是他與她們是怎樣的關系呢?應當注意,關于他的性行為所收集到的僅有的兩個證據中,我們看不出薩德以正常的方式“了解”[19]過他的伴侶們;在羅斯·凱勒的案例中,他通過鞭打她來得到滿足,他沒有觸碰過她;他對馬賽那個妓女提議讓仆人或者不然就由他“由后庭來了解”;因為她拒絕,他滿足于用手摸了摸,而他讓拉圖爾從后面“了解”自己。他書中的主角們以奪走小女孩的童貞為樂:這種流血的褻瀆神圣的暴力激發薩德的想象。但是即便當他們調教一位處女的時候,他們喜歡把她當男孩對待更勝于讓她流血;薩德筆下不只一個人物對女性的“前部”感到深深的厭惡;其他一些人物更為折中一些,但他們的偏好是明顯的;對于《一千零一夜》如此快樂地稱頌的女性身體的這個部位,薩德從未稱贊過;對那些以正常的方式占有妻子的娘娘腔,他只有蔑視;雖然他與薩德夫人生有孩子,但我們也看到了是以什么為條件;鑒于在拉科斯特進行的那些古怪的集體放縱,誰能證明是他自己讓娜農懷孕的?當然,不應當將他小說中那些同性戀者宣揚的觀點歸在薩德名下,但是《索多瑪一百二十天》中他借主教之口說出的論點是接近他的真心的,足以使我們能將此當做他的自承;關于快樂,他說道:男孩子比女孩子好;讓我們從惡的一面來看待他,惡幾乎總是快樂中真正的誘人之處;與一個完全與你同類的人一起,比與一個與你不同的人一起,罪惡會顯得更大,而此刻的快感也是雙倍的。薩德很可能曾寫信給薩德夫人,說他的唯一錯處就是太過于喜歡女人了,這是一封冠冕堂皇而虛偽的信;通過一種小說中的辯證法,他在書里將最輝煌的角色分配給女性:她們身上的邪惡與傳統意義的女性柔弱形成驚人反差;當她們通過罪惡來克服她們天生的卑賤,她們比男人更顯著地證明任何情境都無法禁錮一顆狂野的心的躍動,但是她們之所以在想象中變成最出色的劊子手,那是因為她們在現實中是天生的受害者:奴顏婢膝,淚眼汪汪,受人愚弄,消極被動,薩德的所有作品都貫穿著他在現實中對女性感到的蔑視和厭惡。他在女性身上所憎恨的是他自己的母親嗎?人們還可能疑惑,薩德憎恨女性是否是因為他在女性身上看到的并非是與自己互補的一方,而是自己的翻版,因為他從她們那里得不到什么;他筆下的那些女惡棍比主人公們更有熱情和活力,這不僅僅是出于審美的原因,而是因為她們與他更為接近。我絲毫不認為,像人們所聲言的那樣,薩德在那個呻吟不已的朱斯蒂娜的身上找回自己,但是朱麗葉帶著驕傲和快樂承受與她姐妹同樣的待遇,薩德肯定是認同于她的。薩德感覺自己是女性,他責難那些女性是因為她們不是他所渴望的男性:所有女性中最偉大、最怪誕的是迪朗,薩德賦予她一個巨大的陰蒂,使她在性方面能夠表現得同男子一樣。

對于薩德來說,女性在何種程度上是不同于代用品和玩具呢?這是不可能說清楚的;可以肯定的是他的性生活主要以肛門性交為主。薩德對金錢的迷戀[20]也證實了這一點;那些騙取遺產的故事在他的生活中起著巨大作用;在他的作品中盜竊似乎是一種性行為的表現,提到盜竊便足以引起性高潮。雖然我們拒絕對貪婪進行弗洛伊德式的解讀,但是有一個不爭的事實是薩德高聲承認的,那就是他的嗜糞癖。在馬賽,他將一些糖衣杏仁交給一個妓女,對她說“這有助于放屁”,因為沒有收到預期中的好處,他表現出很失望;同樣讓人吃驚的是,他曾嘗試過以最深刻的方式來為自己作出解釋的兩項瘋狂之舉便是殘暴和嗜糞癖。他對此的迷戀程度如何?在馬賽進行的實踐與他在《索多瑪一百二十天》中描述的糞便大餐的放縱之間有著很大距離,但是他給予嗜糞的重視,他對嗜糞的步驟,尤其是準備工作的描寫的細致,證明這并非理論上冷靜的創作,而是情感迷戀的幻想。另一方面,監牢中薩德不同尋常的善饑癥不能僅僅從他的無所事事中得到解釋:只有當腸胃功能與性功能之間仍然存在著兒童期的等價關系的情況下,吃東西才可能是情色行為的替代物;這兩者的等價關系在薩德身上一定始終保持著;他將食物的放縱與情愛放縱緊密聯系起來:沒有什么激情比貪杯和貪食更加與淫蕩相合了,他解釋說;這種混淆的極致是食人肉的幻想:喝血液,吞精液和糞便,吃孩子,這是通過摧毀欲望對象來滿足欲望;快感不包含交換,也不包含饋贈、互惠和無私的寬宏:他的暴虐是吝嗇的暴虐,選擇消滅無法吸納為自己所有的東西。

薩德的嗜糞癖還有另外一重意義:如果說在淫蕩行為中討人喜歡的是骯臟之物,那么這東西越是骯臟,它就應該越討人喜歡。在最顯著的性吸引力中,薩德列出衰老、丑陋、惡臭;這種齷齪與情色的聯系在他身上同殘忍與情色的結合一樣都是原發性的,也可以用相似的方式得到解釋。美好過于簡單,人們通過某種智性判斷來把握美,這種智性判斷不會讓意識從孤獨中脫離,也不會將身體從冷漠中脫離;齷齪丑惡并不會使人卑賤,與骯臟打交道的人,就像傷人或弄傷自己的人一樣,他實現了自己作為肉體的存在;正是在不幸和屈辱中肉體變成一個深淵,精神沉陷其中,互相分離的個體也在其中會合;被痛打、被插入、被玷污,只有這樣薩德才能做到破除肉體揮之不去的在場。

但是他并非通俗意義上的受虐狂,他辛辣地嘲笑那些讓自己受女性奴役的男人。我將他們拋給戴著鐐銬的低賤快樂,鐐銬的性質便給了它們壓垮他人的權利;讓這些畜牲到讓他們變得卑賤的無恥勾當中去茍延殘喘吧。受虐狂的世界是神奇的;這便是為何受虐狂幾乎總是有戀物癖的:戀物對象——鞋子、裘皮、馬鞭——承載著能量,有能力將他變成物;這正是受虐狂所刻意尋求的:通過變身為麻木不仁的物來自我毀滅。薩德的世界從本質上是理性的和實際的;有助于他的快感的戀物對象——不論物質的或者人身的——是一些毫無神秘可言的工具;他明顯將屈辱看做一種驕傲的詭計;比如圣豐[21]就宣布說:某些放縱行為中的屈辱充當著驕傲的借口。談到放蕩者,薩德說:卑賤奴化的狀態指的是這樣一種狀態,你將他投入這種狀態來懲罰他,但這狀態卻讓他喜歡,讓他覺得有趣,覺得愉悅,他由于做得過分而活該被這樣對待而在其中自我陶醉。然而不管怎樣在這兩種態度之間有著一種密切的親緣關系;之所以受虐狂想要迷失自我,那是為了讓自己被這個他妄圖與之混為一體的客體迷住,這一努力將他重新引導到自己的主體性;通過強求伴侶虐待他,他是在對伴侶實行專制;他的令人屈辱的暴露,那些遭受到的折磨,也在侮辱和折磨著他人;反過來說:通過玷污與傷害,劊子手也在玷污和傷害自己,他參與到這種他所揭示出的被動性之中,努力將自己把握為他所施加于人的這些折磨的動因,但他卻作為工具,也就是作為客體來達到自我;故而我們可以將這些行為統一在施虐受虐狂名下;只不過應該當心,盡管這個詞的普遍意義,這些行為卻可以具體地提供豐富的多樣性。薩德并非是扎赫爾-馬佐赫[22]。他的獨特之處,就是某種意志的張力,這種意志努力去實現肉體卻不迷失其中。在馬賽,他讓人鞭打自己,但是時不時地他沖向壁爐,用小刀在管道上刻下他剛才挨鞭的數目:屈辱立時翻轉為炫耀;在被肛交的同時,他抽打一個姑娘;這是他最喜愛的性幻想之一:被鞭打和被陽具插入,而同時鞭打并插入一個屈服的犧牲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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