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書名: 狄金森全集:卷二·詩歌作者名: 艾米莉·狄金森本章字數: 5515字更新時間: 2019-01-10 17:40:11
去把這位怪友看望—
他沒有家—他沒有標記—
不見煙囪—不見門
所以我無從推斷他的住處—
大氣的莽原綿亙
不見一個居民闖進—
這就是我極目望見的全部—
無極—難道你沒有
我可以觀察你的面目?
寂靜屈尊俯就—
創造—為我歇腳—
但敬畏超出了我的使命—
我膜拜—卻不“祈禱”—
約1862(1863)
1929
565 (527)
一樁痛苦—在眾多痛苦里
聽起來—不過是小事一件—
然而,對于群犬猛追下的
孤零零的雌鹿而言
這種恐怖令人魂飛魄散
如同惶恐軍團
在左右夾攻下,向大軍撲去
正是一個個分隊—匯成了洋洋大觀—
要害的器官上—一只小小的水蛭—
肺里小小的異類—
一條動脈的—堵塞—
很難看成—傷害—
然而強大的是—依照與
那件無法廢止的東西的關系—
一個存在—一旦開始—
便無力終止—
約1862(1863)
1945
566 (529)
一只垂死的老虎—呻吟著要水喝—
我把沙漠尋遍—
接住一塊巖石上的滴水
用手掬著往回趕—
他的碩大的眼球—死后顯得混濁—
但仍在搜索—我看得清
視網膜上有
水—和我的幻影—
那不能怪我—嫌我跑得太慢—
那不能怪他—怪他死在
我趕到他身邊之前—
但那是事實—他已嗚呼哀哉—
約1862(1863)
1945
567 (530)
他舍棄了生命—
對我們來說—巨額無價—
在他的心目中—小小不言—
卻被聲名—放大—
直到它脹破了
那些自認能容納它的心—
當時它迅速擺脫了自己的極限—
而在天堂—展示鋪陳—
我們的生命—畏縮—啼哭—
驚奇—衰枯
依照花朵的循序漸進—
他卻選擇了—成熟—
還有萌發—而我們還在播種—
剛剛掐掉花蕾—
可在我們轉身注意生長的時候—
從莢果里—綻裂出—無限完美—
約1862(1863)
1935
568 (531)
我們學完了愛的全部—
所有的字母—眾多的單詞—
一個篇章—然后那本巨著—
然后—啟示結束—
但在彼此的眼睛里
看見了一種無知—
神圣勝過童稚—
彼此相對,一個孩子—
試圖詳細解釋
雙方都不懂的—方面—
哎,智慧如此博大—
真理—又多么紛繁!
1862(1863)
1945
569 (533)
我看—要我估算—
詩人—居先—其次為太陽—
再次是夏天—接下來是上帝的天堂—
然后—名單便列周詳—
但,回顧一遍—第一
似乎包羅萬象—
別的都像畫蛇添足—
所以我寫道—詩人—統領千業百行—
他們的夏天—持續整整一年—
他們付得起一個太陽
東方—會認為奢侈—
而且如果那更進一層的天堂—
像他們為崇拜他們的人們
準備的那樣美麗—
那么要說夢幻正當—
就太難合乎情理—
約1862(1863)
1929
570 (537)
我哪怕死—也要知道—
這是一種瑣細的知識—
報童們向那門戶致意—
大車—顛簸過去—
清晨放肆的面孔—盯著窗子—
難道除了我的—都是最微小的蒼蠅的特許—
一座座房屋把那座房屋拱起
用的是它們的磚肩—
煤—從一輛滾動的重車上下來—轟隆隆—多么—靠近—
那個廣場—他的腳步正好經過—
也許—就在此刻—
而我—在這里—做夢—
約1862(1863)
1935
571 (538)
必定是件悲戚—
也算若干損失—
讓目光凝視
最美的程式—
然而—一旦睥睨
它便把難似
鐘乳石的
快樂注視
一種公共的福祉
要是為了少數—
那價格—就與
圣恩平齊—
我們的主—不想
用奢華
換來—一個十字架—
約1862(1863)
1935
572 (539)
歡樂—變得如圖似畫—
若是通過痛苦觀察—
顯得更加美麗—因為不可能
有任何增加—
高山—在一定的距離—
躺在—琥珀色中—
走近時—琥珀色有所—飛動—
原來那就是—天空—
約1862(1863)
1891
573 (541)
對愛的考驗—就是死亡—
我們的主—“深受愛戴”—它講—
最博大的愛人—有啥—
另一方—也不缺乏—
倘若耐心—小一點
通過較小的無限—
如果喝彩,有時突然轉向前行—
通過較弱的神經—
接受其大多數—
忽略—塵土—
最后的—最微小—
十字架的—要求—
約1862(1863)
1935
574 (288)
久病后—初愈的頭一天—
我要求到外面去,
把陽光掬在手里,
看見莢果里的東西—
正要開花,我忍著痛
進去碰碰看運氣如何—
拿不準是我,還是他,
證明是最強大的一個。
夏季深了,正當我們努力時—
她把一些花兒收起—
而用一些臉蛋兒更紅的—代替—
一種溺愛—不切實際的法子—
似乎她在極力欺騙自己—
仿佛在一個明日
要凋殘的—孩子—能夠隱藏之前
彩虹在把墳墓托起。
她給堅果一種時尚—
她把蓋頭扎在種子上面—
她把鮮亮的色片四處亂扔—
還把巴西紅線
留在她遇見的每一個肩頭—
然后把她迷蒙的雙手
舉起一把她離去的優雅
瞞過我們不般配的眼目。
我因病造成的損失—那是損失?
還是那種空靈的獲得
是一個人通過丈量墳墓—
后來又是—丈量太陽所賺來的—
約1862(1862)
1935
575 (544)
對于我—“天”的標記各有不同—
有時候,我認為日中
只不過是該地的象征—
而另外的時候,在黎明,
一派宏偉的景象周游世界
然后定居山間—
一種敬畏,如果它就是那樣
偷偷地爬到無知上面—
太陽普照的果園—
鳥兒們共同獲勝后
高歌凱旋—
云彩的狂歡—
一天結束時的狂喜—
由于回到了西方—
凡此種種—使我們想起
那個人們稱作“天堂”的地方—
它自個兒更美—我們想—
但我們自己,將如何
裝扮,適應高尚的恩典—
而我們的眼睛卻看不著—
約1862(1863)
1929
576 (546)
起初,我祈禱,還是一個小女孩,
因為他們叫我這么做—
但又停下來,因為當時有能力猜出
對于我—祈禱會感覺如何—
如果我相信上帝舉目四顧,
每一次我稚氣的眼睛
圓睜,凝視著他的目光
含著稚氣的忠實誠懇—
并告訴他今天,我喜歡什么,
還說他遠大計劃的有些部分
使我為難—
他神性的
雜亂的一面—
此后,身歷險境時,
我常常認為也許就是那種力量
擁有一個如此強大的上帝
為我把我的生命執掌
直到我能掌握好平衡
因為它現在屢屢翻倒,
要擺平會花掉我所有的工夫—
然后—它就不再停留—
約1862(1863)
1929
有批評家指出第三節有托馬斯·布朗爵士的《醫生的宗教》(第1部,第13節)中的一句話的余韻,這句話講的是上帝的不可知性。
577 (431)
如果它死了,我可以擁有它,
我將會—心滿意足—
要是剛一斷氣
它必定歸我擁有—
直到他們把它鎖進墳墓,
這是我無法掂量的福氣—
因為盡管他們把你鎖進了墳墓,
我自己—可以掌握鑰匙—
想想它,愛人!我和你
面對面—將得到允許—
生之后—我們會說—就是死—
因為死是彼—
此—則是你—
我要把一切告訴你—它變得多么光禿—
對于我,午夜感覺如何—起初—
世界上所有的鐘怎么停止—
陽光又怎么掐我—如此寒冷的天氣—
然后悲痛怎樣變得睡意—朦朧—
仿佛又聾又啞的是我的靈魂—
只是向對面的—你—做出表示—
這樣—你才能把我注意—
我要告訴你我怎樣極力展現
一絲笑意,讓你看,當這片深淵
蹚過之后—我們回頭看只顧玩,
看那古老的時代—在髑髏山。
原諒我,如果墳墓來得慢—
由于渴望把你看—
原諒我,如果撫摸你的霜
美過天堂!
約1862(1862)
1896
578 (438)
身體長在外面—
方式更為方便—
假如精神—喜歡隱藏
它的圣殿總立在前面,
門虛掩—很保險—邀人來—
它從未背叛
嚴肅真誠地
要它庇護的靈魂
約1862(1862)
1891
579 (439)
我忍饑挨餓多少年—
我的正午已經到來—要進餐—
我哆哆嗦嗦—靠近餐桌—
碰了碰稀奇的酒,先嘗個鮮—
這種桌上餐我見過—
餓著肚子回家,眼睛總往窗里瞅,
望著那盛宴,我不能奢望
把它—據為己有—
我不認識大個兒面包—
因為在大自然的餐廳
我和鳥兒分享著碎屑
這兩者—截然不同—
充裕傷我心—事兒太新奇—
我感到難受—又覺得蹊蹺—
如同山中灌木上的—草莓—
移植于—通衢大道—
我不再饑餓—于是發現
饑餓—是一種情況
只有窗外人才有—
一進屋中—便一掃而光—
約1862(1862)
1891
580 (426)
我把自己給了他—
又拿他,作為酬金,
一生的莊嚴合同
就這樣,得到了批準—
財富可以令人失望—
我自己的窮苦
超出了這位大買主的想象,
對愛的—日常擁有
使想象貶值—
但直到那商賈購買之時—
這批微妙的—貨物—
仍屬神話—擱在香料島里—
至少—這是相互的—冒險—
有人—發現它—是個雙贏—
甜蜜的生活債—夜夜都欠
每個中午—卻無力還清—
約1862(1862)
1891
581 (436)
我找到言辭來表達我有過的
每一種思想—但有一個除外—
而那個—對我公然違抗—
如同一只手力圖用粉筆描繪
太陽—給黑暗中培育的族類—
你自己的手將會如何—開始?
光焰能用胭脂蟲紅表現
還是—正午用深藍展示?
約1862(1862)
1891
582 (414)
莊嚴得不可思議!
如此歡快的東西
刺穿—借助于
意象的壓力—
他們的長途游行—看上去秩序井然
有種無聲的堂皇—
一種呼吁的盛典—
一面面旗幟,是壯麗的景觀—
但真正的目光
從未堅定地—
注視過一面—
凱歌高昂—
但敏銳的耳朵
因快樂而畏縮
鼓聲近過了火—
約1862(1862)
1929
583 (419)
蟾蜍,會死于光—
死亡是蟾蜍和人
共有的平權—
伯爵和蠓
同享的特權—
那干嗎還要神氣活現?
蚊蟲的霸權跟你的一樣偉岸—
生活—則不是同流—
如同量酒—
不帶瓶—不帶桶—
光是萊茵白葡萄酒—
哪種紅酒歸我有?
約1862(1862)
1896
584 (421)
它不再傷害我,盡管這么慢條斯理
我卻覺不著痛苦[14]在離去—
但僅僅通過回顧得知—
什么東西—已經麻木了蹤跡—
我也說不上,它什么時候起了變化,
因為我天天,都穿過它,
就像穿童裝那樣經常—
夜里,我把它掛在橛子上。
但并不是悲痛—偎依得那么近
像針一樣—女士們輕輕
壓在針墊的臉蛋上—
以固定它們的位置—
安慰它的東西,我無法追蹤—
除了,雖然那曾是野狂—
現在更好—幾乎是平靜—
約1862(1862)
1929
585 (383)
我喜歡看它舔一哩哩的路—
看它舔去了一條條河谷—
看它停在水槽邊飲飽自己—
隨后—又邁出驚人的步幅
繞過了疊嶂層巒—
對于路邊簡陋的小屋
送去一瞥白眼—
再把采石場削去
以適合自己的肋條
從中間慢慢爬過
一路不住地抱怨
帶著怕人的—嗚嗚的節奏—
然后自己猛沖下山—
一聲長嘶如雷灌耳—
然后—準時得如同星辰
停住—溫順而又萬能
駐足自己的廄門—
約1862(1862)
1891
586 (392)
我們談話像女孩子一樣—
癡情,而遲緩—
我們把每個問題,除了墳墓,想得天花亂墜—
就是與我們的事毫不沾邊—
我們操縱命運,冷靜—
仿佛我們—是處理人—似的—
而上帝,不聲不響地參與
我們的權力—
但又是最癡迷的,活在我們心上
如同我們最終的—境遇—
當女孩子,悄悄地升格為婦人
我們—把地位—占據—
我們背棄一份
有待珍重,有待寫成的合同
但天堂在另一個夜晚之前
使兩樣皆不可能。
約1862(1862)
1929
587 (393)
把我心中的你,全拿出來—
它的一根動脈—
開始,將你除去—
只不過是滅亡的日期—
如許的巨浪擁有海洋—
一個波羅的海—它們—
在游動中,減掉你,
而我的不足
余下來—被丟棄—
“我自己”本意就是你—
把根擦掉—樹別擦—
然后—抹去你—我留下—
天國被擄掠—
永恒巨大的口袋,遭扒竊—
約1862(1862)
1929
588 (394)
我哭是因為可憐—而不是疼痛—
我聽見一個女人說
“可憐的孩子”—她聲音里有種東西
使我深感—自己有罪過—
我昏厥了這么久,我自己覺得
常態、健康、大笑,似乎
看上去都成了奇物—
就像一個玩具—
有時聽見“富人”買東西
還看見包裹被卷起—
我[15]估計,被帶往—天國,
給孩子們,是金子做的—
但不許觸摸,不許奢求,
也不可嘆息著考慮—
諸如此類—我一直覺得這樣,
如果上帝的意愿相異。
但愿我知道那女人的名字—
因此當她向這邊走來,
要掌握我的性命,并捂住我的耳朵
惟恐我聽見她又一次表白
她—“因我死了十分難過”—
正當我與墳墓—
啜泣著幾乎睡著,
我們惟一的催眠曲—
約1862(1862)
1896
589 (617)
夜茫茫,僅僅點綴著
一顆孤星—
在它撞見一朵云彩時—
常常由于恐懼—熄滅了自己的形影—
風把那小灌木窮追不舍—
還把十一月留下的殘葉
卷走—然后爬上屋檐
在那里又煩躁得不能安歇—
沒有松鼠出外游玩—
一只狗姍姍來遲的腳
像時斷時續的長毛絨,被聽見
走過空蕩蕩的街道—
摸一摸百葉窗是否關緊—
她那小小的搖椅—
是否更靠近爐火—
并為窮人們戰栗—
家庭主婦輕松的工作—
她對對面的沙發說
凍雨比五月更令人快樂—
但比起你—還差許多—
約1862(1863)
1891
590 (619)
你可曾站在一個洞口里面—
遠遠地離開了陽光—
張望—哆嗦,屏住你的氣—
并認為獨來獨往
在那樣一個地方,多么恐怖,
多么像小鬼—
像蒼蠅,仿佛它在追逐你?
那么孤獨—它看起來—
你可曾盯著一門大炮的臉—
在它的黃眼睛和你的
之間—最后的審判進行干預—
“死亡”的問題—
在你的耳旁即興發言
冷靜得像薩梯[16]的鼓聲一樣—
如果你記得,并且得救—
似乎它更加—相像—
約1862(1863)
1935
591 (622)
太陽不允許
大氣的撒野—
打亂他黃色的計劃
甚至當飛雪
像頑童,拋起球粒
直沖他的眼睛—
他也不至于把他那
專注于崇高的頭顱轉動—
刺激大地是他的任務—
還要把海洋迷惑—
又要使天文學安守本分,
然而任何人路過
會認為我們自己—更忙
就像最微小的蜜蜂一樣
飛呀飛—發出一聲雷—
一顆炸彈—證明自己正當—
約1862(1863)
1939
592 (624)
死者管它什么雄雞—
死者管它什么白晝?
你的日出遲遲煩擾他們的臉面—
清晨的—紫色下流
傾瀉到他們身上
像倒在那排墻上一樣無用
那是石工昨天建造的,
而且是同等的森冷—
死者管它什么夏天?
夏至沒有任何烈日
能把白雪消融在他們的門前—
而且知道一只鳥兒有一支歌曲—
能穿透他們開了榫眼的耳朵
在所有的鳥兒中正是—
這一只—為人類所愛
從此以后分外珍惜—
死者管它什么冬天?
他們自己容易凍結—
六月的中午—如同元月的子夜—
就像南方樂意—把她的
槭樹—或肉桂的微風—
在一塊石頭里貯存
再壘一塊石頭給它保暖—
把香料—獻給人們—
約1862(1863)
1932
593 (627)
我想我是著了魔
當初還是個憂郁的女孩—
我讀了那位外國的女士—
黑暗—感覺是美麗光彩—
管它是午夜時分—
還是僅僅是正午的—天國—
正是由于光的瘋狂
我沒有辦法訴說—
蜜蜂—變成了蝴蝶—
就像蝴蝶—變成了天鵝—
接近—并棄絕那狹窄的草—
而且正是那些最平庸的歌
大自然喃喃獨自吟唱
以保持自己的歡愉—
我誤以為是巨人—在演練
龐大的歌劇—
白日—踏著宏偉的節拍—
最家常的—裝飾一新
仿佛是準備一種慶典
它突然得到確定—
我無法界定這種變化—
思想的皈依
像靈魂里的神化—
被目睹—而不是解釋—
那是一種神圣的瘋狂—
要清醒的危險
如果我再次經歷—
那就是把解毒藥扭轉—
對著堅實的巫術的巨著—
讓魔術師們沉睡—
但魔術—有一種元素
像神性—需要護衛—
1862(1863)
1935
為紀念勃朗寧夫人逝世一周年而作。
594 (629)
靈魂與無人之間的
戰斗—是流行的
所有戰斗中的一個—
顯然重大無比—
它沒有新聞發布—
它無形的戰役
從確定到結束—
眼不見—人不知—
歷史—不予記載—
當黑夜的各路軍團處處
被日出打散—這些卻堅持—
實施—結束—
約1862(1863)
1929
595 (507)
像巨大的腳光—把紅色燃燒
在樹木的底部—
白日遠方的戲劇表演
向這些—展露—
喝彩的—是宇宙—
而群眾中—最首要的—
受了他華衣的允許—
我自己辨認出了上帝—
約1862(1863)
18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