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根和瑪麗亞坐在餐桌下面，他們像誤人了一個充滿危險、又黑又大的森林中，四周似乎有許多他們熟悉的野獸，它們在咄咄逼人地吼叫著。

“這兒有一只獅子，那兒有一只老虎?！爆旣悂喴贿呌梦⑽㈩澏兜纳ひ糨p輕說道，一邊手指著一條桌腿。

桌子底下幾乎是完全黑的。瑪麗亞的母親瑪爾吉特在桌子上鋪了一塊羊毛毯，只有一絲亮光透過毛毯的空隙射入桌子底下。

約根朝那條桌腿望去，只見黑暗中它真的像一只大猛獸潛伏在那里。他不由得打了個寒戰。他一下子恐慌了，心里不安起來。玩這個游戲有點兒嚇人，你在想什么，好像真會有那種事情發生似的。

不過，瑪麗亞坐在他身邊，對此他心中還稍稍得到點兒安慰。他有生以來還從來沒有單獨在什么地方待過，就因為他害怕，生怕獅子或老虎保不定會在附近出現。不過，瑪麗亞很勇敢，她曾答應過保護他。

“哦，是的，”約根喃喃地回答說，“我看見它們了?！?

好像真有一只野獸似的，他指著它。“瞧！”他激動地叫道，“那兒有一條鱷魚在游動！”說著，他靠在了瑪麗亞的身上。鱷魚是一種兇惡的動物，他在畫報上看見過。嗬，這樣一種猛獸居然也會在他們這兒的河中出現！

“你看，我們還能走出這片森林嗎？”約根恐懼地問。

瑪麗亞搖搖頭?！安?，”她說，“我們現在走投無路。”

“可是我們待會兒怎么離開這兒呢？”約根問，因為他覺得，他越來越害怕了。難道他生命的最后一刻就要在這森林里度過嗎？這是他萬萬不能答應的！

“得有人路過這兒才好，得讓人把我們救出去！”瑪麗亞說，“如果有一個王子來了，他吻了我，那么這個森林就會重新變成一張桌子的?！?

正在這時候，外面有人敲門了。這是一種他們從沒有聽到過的敲門聲。他們一聲不響地坐在那兒，兩只耳朵傾聽著，門被打開了。

然后，他們聽到母親瑪爾吉特吃驚地拍了一下手，說道：“這說什么也不可能是真的！”

接著，他們又聽到父親克里斯托夫把報紙一放，從沙發上跳了起來?！澳阍谡f什么真的假的？”他問，從他的語氣中可以聽出，他似乎很高興。

聽了這些話以及這么些聲音，這兩個在桌子底下森林中迷失方向的人不明白了，大人們剛才說的話是什么意思。

“要有哪個愚蠢的王子趕來救我們出去就好了，”瑪麗亞說，“那些危險的野獸離我們越來越近了。”

約根膽怯地朝四周看了看?，旣悂喺f的沒錯。獅子已經發怒，眼睛散發出一道黃色的光。約根似乎處在一種危險的境地，他還聽到鱷魚發出的汩汩聲，這聲音好像越來越近。

“哦，不好，”他說，“它們馬上就會咬住我們的脖子啦。你看，王子會馬上來嗎？”

瑪麗亞趴在地上，想透過地板和羊毛毯之間的縫隙朝外張望?？墒撬吹降氖峭踝幽莾芍缓芘K的靴子。而王子通常是不穿什么靴子的，他們只穿精美的皮鞋。也許，這王子是為了到森林里來救她才穿這種靴子的吧？

突然有人把羊毛毯掀開了，四周一下子變得明亮起來，她趕緊瞇起了眼睛。

“瞧瞧……這是瑪麗亞！”一個陌生的聲音在說道。

“你得吻我一下。”瑪麗亞說。

“瑪麗亞！”母親瑪爾吉特吃驚地喊道。父親和那個陌生人笑了。

“你一定得吻我一下，不然的話，我們就出不了這個中了魔法的森林！”瑪麗亞喊道。她仿佛覺得獅子就在她身后，它還在咆哮。

兩只強有力的手臂把她抱了起來。一撮胡須觸到了她臉頰上。有人朝她的額角上輕輕地吻了一下。

“好吧，現在王子吻你一下。中了魔法的森林消失了，你可以睜開眼睛來?！蹦莻€王子說道。

瑪麗亞這才睜開了眼睛，兩眼正好對著那人兩只藍色的大眼睛。她看到一張蓄著一把大胡須的臉對著她。她起先還以為這是她父親，可是仔細一看，不是的。

“你認不出我來了嗎？”這個王子問道，他看上去根本就不像一個王子。不管怎么樣，瑪麗亞在她母親給她朗讀的童話書里從來沒有看到過插圖里有這樣的王子。

他仍在朝她笑著?，旣悂喸趺匆蚕氩黄鹚谑裁磿r候看到過他。

“上次你見到他時，你還很小，你怎么能記得起他來呢？”父親說，“所以，你不知道他是誰。你得非常熱情地歡迎他。這是維戈叔叔。他是海員?！?

一個真正的海員！這比一個王子還要棒得多。這么說，他駕駛著一艘大輪船周游過全世界?，旣悂喸跁械牟鍒D里看到過這種大輪船！

可是，瑪麗亞不能熱情地歡迎他?！盁崆椤保@就是說，她得行一個屈膝禮，并且自我介紹說：“我叫瑪麗亞?！边@一切她都不能做，因為維戈叔叔正緊緊地抱住她，不把她放下來。

“哦，寶貝，”他說，一邊突然把她拋向空中，“你長大了，可以飛了！”

可是她不喜歡這樣。她覺得肚子挺難受的，不由得大聲叫了起來。從空中落下來時，這使她感到很恐懼，盡管她知道這個海員叔叔會把她接住。

“我是維戈叔叔?！彼贿呎f，一邊又一次把她拋向空中。她覺得，她的頭發已經碰到了木屋的屋頂。如果他再把她拋得高一點點兒，那么她就會從屋頂的花草之間穿過飛到外面去了。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到地上，這才注意到了約根。

“瞧瞧，真沒想到！”他說，“我還不知道，瑪麗亞有了一個弟弟！”

父親克里斯托夫笑道：“不，他不是瑪麗亞的弟弟！他是約根，是我們這兒房東的兒子。他是瑪麗亞一塊兒玩的伙伴。”

這下約根理所當然也要像瑪麗亞一樣飛起來了。于是他也兩次飛向空中，又兩次被一雙強有力的手接住。

他感覺到十分恐懼，可同時又覺得十分夠刺激。當維戈叔叔把他拋到空中時，他叫得比瑪麗亞還要響，而底下那些大人站在屋中央，覺得挺有趣。隨后維戈叔叔也把他放到了地上。這時瑪麗亞又連忙跑到維戈叔叔身邊，還要他使她飛起來。

“好了，別纏著叔叔了，”母親說，“快讓叔叔坐下歇一歇，待會兒再好好飛吧！”

海員叔叔在沙發上坐下來，約根和瑪麗亞自然地在他兩邊坐了下來。

母親煮了咖啡，把平時省下來的餅干也拿了出來。

父親握著煙斗在叔叔邊上坐了下來。于是海員、父親、母親開始交談，互相提問題，大家認真地聽著對方的講述。約根和瑪麗亞只有張著嘴傾聽的份兒。他們像是處在一個被施了魔法的森林中，只是沒有危險罷了?，旣悂啗Q定，將來長大了要去當個海員；約根心里在想，永遠也不當海員，將來長大了說什么也不干這一行，這個職業太危險了?！澳阍诖蹬Ｆぁ！碑斁S戈叔叔說到一些特別使人激動的地方時，母親老是這樣說道。

“不，我沒騙你們，”維戈叔叔說，“我說的故事可能使你們覺得很緊張。我可不可以這樣說？”他問約根和瑪麗亞。

海員叔叔說的話，約根覺得都能聽懂。他是不是故意在撒謊，這并不重要，不過他經歷過那么多激動人心的事，他稍微講出一點兒來就會使別人感到緊張，就會使別人有一種身臨其境的感覺。他這樣敘述探險經歷，不能說是吹牛皮。所以，這兩個人，約根和瑪麗亞向他點點頭，向他表示，他們完全同意他的看法。

這種事情約根以前也常常經歷。他所講的事情，并不全是真的，可也并不完全是假的，但是大人們就是不明白他說的話。

可是，這個古怪的海員叔叔怎么什么事情都經歷過！他說，有一次他在印度曾遭到一條蟒蛇的進攻。在得克薩斯他曾當過牛仔。這些事約根和瑪麗亞聽得很帶勁。他們能夠想像，在得克薩斯當一個牛仔會有什么感覺。海員叔叔還遇到過海難事故，船沉了，他在大海中漂浮了好幾天，波濤洶涌，像一座座藍色的小山似的。這一切，約根都能想像得出來。

在南美，他還救過兩個小孩的性命。當時那兩個小孩乘坐一條小船從家里出走，結果船翻了。那天維戈叔叔正好在海灘上參加燒烤聚會，他穿著一身很好的衣服，可一看到海上出事，他毫不猶豫跳進了海里。

他說著這些事情，說呀說，沒人想到孩子們早該上床休息了。

廚房里已經變得很暗。母親瑪爾吉特點上了一支硬脂蠟燭，房間里變得一片朦朦朧朧的，光線十分柔和。約根也因此覺得渾身暖洋洋的，心里十分舒服。

可是，海員叔叔突然從沙發上跳了起來?！霸撍?，我把一件最重要的事情給忘了！”他驚叫道，然后沖出了屋子，不久馬上又回來了，手里提著一個大旅行袋。

“我得扮演一下圣誕老人的角色！”他叫道。

他打開旅行袋，開始在里邊翻來翻去尋找東西。父親克里斯托夫得到一瓶出自南美某個國家的葡萄酒，母親瑪爾吉特得到一條產自非洲的圍巾，這條圍巾色彩艷麗，非常漂亮。約根從來沒有看到過這么漂亮的圍巾，瑪麗亞立刻試了一下，看得出來，她也非常喜歡。母親瑪爾吉特十分高興，不知道該怎么表示感謝。

甚至約根也得到了禮物。海員叔叔給了他一個小盒子，并說：“別客氣！”約根打開這只盒子，心里挺緊張。盒子里鋪著一層白棉花，上面放著一支笛子。

“這是我從南美帶來的，”海員叔叔說，“這支笛子并不十分難吹?！?

約根用雙手小心翼翼地從盒子里取出笛子。這支笛子是深棕色的，十分光潔，還閃著亮光；在它的背后是一排小孔。

“你吹的時候必須握?。　焙T叔叔說。約根把笛子送到唇邊，往小孔中輕輕地吹了一下。只聽到笛子發出一陣尖細的叫聲。這時他又使勁吹了一下，一陣稍微響亮的聲音傳了出來，并傳遍屋子的每個角落。笛子里傳出的聲音給人一種孤寂和凄楚的意味，可它聽上去卻十分悅耳！

約根握著笛子坐了下來。他撫摩著笛子，把玩著它。這是他有生以來得到的最好的一件禮物。如果學會吹奏的話，那么他會……

只有瑪麗亞什么禮物也沒有得到。海員叔叔從旅行袋中取出一只鼓鼓的包，露出一副很特別的表情，幾乎有點兒尷尬。這時他的臉也有點兒紅了，說話的聲音似乎也有點兒變了。

“這兒有樣東西是給你的，瑪麗亞?！彼p輕說道?？磥?，他最好還是什么也別說更好。“這是件比較糟糕的東西?！彼又f，“我這是給男孩子買的，因為我記不得你是個女孩還是男孩了。”

瑪麗亞的臉一下子拉長了。原來這樣！她居然被當成一個男孩了！這真是太糟糕了！他簡直跟西里和埃爾澤一樣可惡。

海員叔叔走到她面前蹲了下來。“你要知道，我只見過你一次，那還是在醫院里你剛剛生出來的時候。幾天后我就出海了。這一去就是六年多，今天才見到你。所以，這也就不難理解，我忘了你是男孩還是女孩了。不過，我是很想給你帶點兒什么來的，很想跟你交個朋友。我不想讓你不高興，你明白嗎？”

海員叔叔擦去瑪麗亞臉上已奪眶而出的淚水?！澳弥@只包，看看里邊是什么。千萬別認為，我是有意讓你不高興的?！?

說著，他把那只鼓鼓的包放到了瑪麗亞的懷里。“拿著?！彼f，“這是給你的！”

瑪麗亞坐在那兒一動沒動，而且還閉上了眼睛。

“我覺得，你應該照維戈叔叔說的做，”父親向她建議道，“這一定是件很不錯的禮物。維戈叔叔為了你才千里迢迢飛來這里，難道你就這樣對待他嗎？”

瑪麗亞聽從了父親的建議。她開始解開那只包。

“真是不可思議！”她突然叫道。她眼睛里仍含著淚水，可這時候卻一下子散發出喜悅的光來。她把那件禮物高高地舉起來。

先是一頂寬邊的牛仔帽，樣子就同連環畫中牛仔戴的那種帽子一模一樣；然后是一件帶流蘇的皮馬甲；最后取出來的最漂亮：一條皮褲，上面還散發著一股馬匹和來自西部荒原上的氣味。

“會有這種事呀！”瑪麗亞叫道，然后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約根對她的禮物也驚嘆不已。這真是難以置信的事！它們完全是瑪麗亞希望得到的東西。她一下子朝海員叔叔撲了過去，并摟住了他的脖子?！澳闶俏易詈玫氖迨澹彼械馈＿@是毫無疑問的，因為瑪麗亞沒有別的叔叔了?！斑@些都是我早就想得到的東西?！?

“快快試一試。讓大家瞧瞧，是否合適?！焙T叔叔笑道。

瑪麗亞把它們都穿戴上了。哦，看上去真是漂亮極了！

這套服飾非常適合她。這會兒房間里站著的似乎不再是瑪麗亞，而是海員叔叔從得克薩斯帶來的西部牛仔。

瑪麗亞在房間里走來走去。她簡直不想把這套服裝脫下了。如果明天馬丁以及別的男孩看到她穿得如此酷的話，他們一定會羨慕死她的！

“時候不早了！”母親瑪爾吉特突然驚叫起來，“親愛的孩子們，你們早該上床了！約根，快回家去！如果我們留你在這兒過夜的話，你爸爸媽媽會對我們怎么想呢？”

于是，約根趕緊朝伊甸園外面跑去。父親克里斯托夫朝他身后說了句他明天還可以來玩后，便把房門關上了。

約根飛快地往家里跑去。他看到廚房里的燈還亮著。父母還沒有睡，一定是在等他。

約根手里握著那支笛子，把它放到嘴唇上，輕輕地吹了一下，然后又吹了一下。這聲音聽上去就像一只孤獨的小鳥著了魔，在黑夜中啼鳴。

這聲音很好聽。約根覺得，他仿佛什么時候聽到過這種鳥鳴聲。他把笛子緊緊地摟在懷里。他要它永遠也別離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