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約根從噩夢中醒來。他做了一個夢，夢見他坐在一匹黑馬的背上，這匹馬跑呀跑，似乎根本就不想停下來。

他喊叫著“呃呃”以及“站住”和“停下來”?？墒悄瞧ヱR根本就不聽他的使喚。

一種可怕的危險在威脅著他。那馬在朝一個深谷那兒奔馳。約根害怕極了，他不明白這匹可惡的馬為什么這樣不停地疾馳。他想喊“站住”，可是這會兒他卻喊不出聲音來。

他似乎覺得，他嘴巴里全是糖漿。他想從馬上跳下來，可是他做不到；他坐在馬鞍上，像是被粘在上面了似的。

前面就是深谷了！那馬騰空而起，飛了起來。深谷有一千米深。約根覺得胃里有什么東西在蠕動——這時他醒了。

還好，他這是在做夢。過了好長一會兒時間，他才覺得自己是安全的。他不能再睡了，因為他生怕一睡那個夢又會繼續下去。

他靜靜地躺在床上，隱約覺得現在時間還早。他躺在那兒，剛要迷迷糊糊入睡時，卻又突然被驚醒了，并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因為他似乎聽到：有一匹馬正在園子里來回奔跑！

他又躺了下來，連頭帶身體整個兒鉆進了被子里。他的心在劇烈跳動著，感到十分緊張。

他覺得，這匹馬就是導致他做噩夢的根源！白天它在園子里來回奔跑才對呀！

他豎起耳朵仔細聽著，他似乎聽出來，它跑的方法有點兒不同，顯得有些特別。他好生奇怪，干脆又從被子里爬了出來。他想去看個究竟，盡管這時心里仍有點兒緊張。他赤腳走過房間，小心翼翼地趴到窗戶上，可是他沒發現有什么馬。

他透過窗戶朝外面張望著。一開始他只看到外面一片昏暗，天也是灰蒙蒙的；過了一會兒，遠處便露出了一輪金色的太陽。這意味著，今天又是一個風和日麗的夏日。這時候，整個園子里的樹木都清晰可見了。一陣晨風吹來，樹枝上的葉子嘩嘩搖曳，微光閃爍。

約根放眼朝綠色的草地上望去，只見在這溫暖的季節里，母親的花壇上已經呈現出一片五彩繽紛的景色，所有他能叫出名的花都一下子開放了。這時，他不僅看到了他原先想像的那匹黑馬，而且還看見瑪麗亞正騎在那匹馬上在屋前的田野上來回地奔跑。她穿著昨天海員叔叔送給她的那套西部牛仔服。

還好，原來是瑪麗亞騎著一匹黑馬在外面跑來跑去，約根心想。

他打開窗戶，把身體探到外面?！昂?！”他朝她喊道。

瑪麗亞掉轉馬頭，然后驅馬來到他的窗下站住?！昂?！”她回敬道，“我剛才還在想，你大概睡不醒了呢！不過我的馬發出這么響的聲音，這又怎么可能呢?！?

“我早就聽見了，”約根回答說，“所以我才做了個很可怕的夢。這是一匹黑馬，是嗎？”

瑪麗亞使勁點了點頭：“不錯，難道你看不清楚嗎？”

“不，我能看清楚，”約根回答說，“可是，你干嗎要這么早在園子里騎馬！”

“哦，這個問題我差點兒全忘了！”

瑪麗亞好像有什么心事。她又往窗戶靠近了些，然后壓低嗓音說道：“你必須同我一道走一趟。在附近好像有印第安人?！闭f著，她舉起一根黑色的羽毛，“這是我今天早上在窗前發現的。”她接著說，“這肯定是昨天晚上一個印第安人丟失的。昨天白天還沒有呢?！?

由于激動，約根不由覺得肚子抽搐了一下。這么說，這兒還有印第安人！他不知道，對這一發現他是否會同瑪麗亞一樣感到高興?！澳敲茨愦蛩阍趺锤赡?？”

瑪麗亞說了句著實使他感到害怕的話：“我們必須先去找他們，”她不容分說地說道，“然后我們邀請他們來我們這里，請他們共進早餐，用可可茶和小面包招待他們?！笨煽刹韬托∶姘f得好聽，可是約根覺得這太危險了。他才不愿意同這種客人一起共進早餐呢。

“你得快點兒去，”瑪麗亞心急地說，“你必須跑著去，因為他們在那條小路上。”

“有很多人嗎？”約根小心翼翼地問。

瑪麗亞聳了聳肩膀：“我不太清楚。”

這就是說，有可能是許多人，也有可能只是一個人。

瑪麗亞站在草地上，揮動著那根黑羽毛。要是約根發現它的話，他會知道，他該拿它怎么辦。他保不定會扔了它。從來沒人發現過它。約根不想從中搞出點兒什么名堂來，也不想去尋找什么印第安人。

“如果你現在不去的話，那么我今天就不跟你說話了！”瑪麗亞說。

于是，約根不得不下個決心。不多久他便穿著藍色短褲和紅色套衫站在了樓梯上。

“我們得趕緊去，”瑪麗亞說，“要不然他們就走遠了?！?

“你知道他們往哪兒走嗎？”約根問。

這個瑪麗亞當然知道?！八麄兂旅鎮惖潞较蜃呷ィ彼f，“你知道不，印第安人還有一條小船，叫獨——獨——獨什么的。”

“獨木舟?！奔s根替她說了出來。這個他知道，因為有一回他還同父親一起坐過獨木舟呢。

“我也想這么說來著，可是讓你搶先說了出來?！爆旣悂喺f。她因為這個詞沒能說出來有點兒不高興。

他們沿著籬笆朝樹林邊那棵高大的冷杉樹走去。他們悄悄地穿過柵欄，來到了一條景色宜人的小路上。

眼下時辰一定還很早，因為走在沉甸甸的綠樹枝下，使人覺得有點兒涼意。約根不由得哆嗦了一下。難道是因為害怕才哆嗦的嗎？胡扯！這是因為冷才哆嗦的。他只感到濕漉漉的草莖不時碰到他的腿，豆大的露珠也不斷落到他的身上。

瑪麗亞走在前面。她躡手躡腳往前走著，跟牛仔在朝什么人靠近一模一樣。約根不知道，他該以同樣的方式潛行呢，還是跟平常一樣去行走。他決定，還是以正常的方式行走?，旣悂喴矝]有責備他，說他這樣走有什么不對頭。他們沿著這條小路往前走。約根竭力想忘掉他先前心中存在的恐懼感。他低頭望著腳下四處爬行的螞蟻，它們絲毫都沒有考慮眼下還是大清早。它們正在辛勞地工作，搬運冷杉樹葉和細小的樹枝。

小路在一片矮樹林中穿行。高高的草帶著濕潤的花不斷在他們的臉上掠過。路邊也有許多花盛開著，顯得十分艷麗，惹得約根心里癢癢的，真想去摘上一些帶給危險的印第安人，以此來贏得他們的好感。

樹林似乎沒有昨天那樣美麗了。不過，昨天并沒有什么印第安人來過呀?，旣悂喭蝗徽咀×??！扒?！”她輕聲叫道，同時指著一塊石頭。

約根朝她指的地方望去，只見在他們面前的小路上有一只腳印，就像西部電影里的那種腳印一模一樣。這是一只很大的腳印，恐怕是一個巨人留下的。

“是印第安人的腳印嗎？”約根問。

“不錯，是印第安人的。”瑪麗亞回答說。她兩眼激動得熠熠生輝。

“我們最好還是離開這兒吧？”約根說。眼下他真的一點兒興趣也沒了。這只腳印看上去實在太危險了。

“逃走？他們在哪里，我們不是差點兒要找到他們了嗎？”瑪麗亞說，“不，我們不能這么做。這兒附近就有一個印第安人，我們馬上就會找到他。他穿著一雙莫加鞋[4]?！?

約根點點頭，表示他已聽明白這個詞，盡管他生活中還沒有聽說過這種鞋。這真是糟透了，瑪麗亞知道的東西那么多，可他連聽都沒聽到過。

他們繼續往前走著，但沒過多久瑪麗亞又站住了。她又看出了一些情況。

約根真希望他現在正在家里躺在床上。不錯，他寧可再做一遍噩夢，寧可再夢見那匹黑馬，也總比現在這種情況強。他們面前的路上出現了一連串腳印，多得使他們數都數不過來。這些腳印一直通往下面的湖邊。

約根注視著瑪麗亞，心想：怎么樣，你也緊張了吧?？墒?，沒影的事！她反倒興奮地跳了起來?！拔覀凂R上要到湖邊了！”她說。

可不是嗎！瑪麗亞干嗎要穿海員叔叔送她的西部牛仔服呢？她干嗎要大清早騎著馬在園子里溜達？他干嗎要被吵醒，被拖來參加這個危險的行動？“瑪麗亞，我不想參加了！”他輕聲嘀咕道。

瑪麗亞沒聽見他說什么。她已經接著朝前走去了。約根嘆了口氣，朝那排腳印看了一眼，然后只好跟著她走。不管怎么說，待在她身邊總要好一些，因為現在一個人回家他是不敢的。

約根突然站住了。他如釋重負地舒了一口氣。為肯定起見，他又朝那些腳印打量了一眼。

這根本不是什么莫加鞋留下的腳??！這是一種像他爸爸那種靴子留下的腳印。幾天前的一個傍晚，在一場陣雨過后，他同父親一起去種土豆，他父親在地里就留下過這種腳印。這下約根完全明白了。這種腳印不是什么莫加鞋留下的，而完全是一種普通的靴子留下的。

約根朝瑪麗亞追了上去，因為這時她離他已經有很大一段距離了。在那里，透過兩棵樹干，他看到了一大片藍色的東西。那兒便是倫德湖了，天空映照在湖面上，湖水波光粼粼，閃著耀眼的光芒。

小路從最后一棵樹跟前繞過，他們來到了湖岸邊。

太陽已經升到湖面上，倒映在湖水中。一陣微風吹過，使湖面上漾起一片細小的波紋。

“這不是印第安人?！奔s根輕松地說道。

“不，”瑪麗亞失望地說，“不一定！”

突然，她又興奮起來，叫道：“瞧，約根！”

她指著湖面上。約根順著她的手放眼望去，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他終于看見了一條小船。

“這就是獨木舟?！彼麄z異口同聲地說道?，旣悂喐吲d地跳了起來?？墒羌s根卻擔心地說：

“別這樣拼命地跳，不然的話他們會看見你的！”

可是瑪麗亞不但跳，而且還“嘿”地喊叫起來了，喊叫聲頓時在湖面上傳開去。

“嘿！”從獨木舟里也傳來了叫聲。

這是一個印第安人友好的回答聲。

不過，他這樣親切，肯定是裝出來的，這樣好迷惑他們。

“嘿，印第安人！”瑪麗亞喊道。

“印第安人？”獨木舟上傳來了聲音，這話音中帶有疑問的口氣?！斑@里哪有印第安人？”另一個聲音問道。這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這聲音聽上去，好像他們也給搞糊涂了。約根判斷得沒錯。

“是啊，你們不是印第安人嗎？”瑪麗亞說，“今天早上我發現了一根羽毛。當時我馬上就想到，你們肯定就在這兒附近?！?

其中的一個印第安人笑了起來。“那么你找到我們以后，打算拿我們怎么辦呢？”

“請你們去喝可可茶，去吃小面包。”

劃槳聲一下一下越來越清楚了，獨木舟不一會兒便駛到了面前。它沖上了沙灘，停住了。那兩個印第安人上了岸。約根又怕又好奇地打量著他們。他們不是印第安人，肯定不是的。那個男的穿著一雙同他父親一樣的靴子，而印第安人是不穿這種靴子的，這個問題約根是非常清楚的。印第安人一般都背著釣竿，而這個印第安男人沒有。他手里提著幾條魚，這些魚很小，看上去一動不動。約根內心對他們有點兒感到歉意。那個女的長著一頭金發，很漂亮，張著一張又大又圓的嘴笑著。那男的笑起來臉上布滿了皺紋，兩眼幾乎成了兩道縫。

兩人看上去都十分友好，這使約根鼓起了勇氣，問道：“你們不是印第安人嗎？”

那男的臉上又立刻皺起了笑紋，回答道：“這兒這個牛仔稱我們是印第安人，那么我們就當是印第安人吧。”

“你用不著對我們感到害怕。你的大哥哥在你身邊呢?！蹦桥恼f，一邊摸了一下約根的頭。

“這不是我的大哥哥，見鬼，她叫瑪麗亞！”約根氣憤地說。

“哦，天哪！”那女的吃驚地叫道，“這還真看不出來。你穿著一身牛仔服，看上去就跟男孩一模一樣。你這是從你哥哥那里借來的嗎？”

瑪麗亞沒吭聲，打量了她好長時間。

“不，這套衣服是我自己的，”她終于說道，“為什么女孩子就不能穿牛仔服呢？”

那婦人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這使她感到有點兒尷尬。

“她不是惡意的，”那男的說，同時臉上露出一副認真的樣子。見沒人再說什么，他又問道：“你們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約根。”約根回答道。

“我叫瑪麗亞，有時候也叫馬里烏斯?！爆旣悂啿暹M來說道。因為她父親有時候也叫她馬里烏斯?！皠e人還以為我們家沒有瑪麗亞，而有一個叫馬里烏斯的男孩呢。”每當瑪麗亞在家里吵鬧得比一個七歲的男孩還厲害時，父親就會這么說。

“哦，天哪！”那婦人說。

“你們多大了？”那男的問道。

“七歲?！爆旣悂喓图s根異口同聲地答道。幸好沒人再說瑪麗亞大、約根小這檔子事。

瑪麗亞對她發現的這兩個印第安人當然不是十分滿意。她仍在認真地打量著他們。

“那么，你們的可可茶和小面包是什么樣子的呢？”那男的問道，他說話的樣子顯得很親切。

瑪麗亞打量了他一眼?！澳銈儾皇怯〉诎踩?，”她說，“你們在哄騙兩個小孩子，這是不誠實的行為。你們應該感到羞恥！”

“住口！”那婦人說道。她有點兒生氣了，“你自己在說，我們是印第安人。我們只是想同你們玩玩的?！?

“我們可沒在同你們玩，”瑪麗亞說，“我們是在找真正的印第安人，可你們卻在騙我們。你們不能同我們一起去喝可可茶，吃小面包?！?

“不，不，”那男的說，“對我們來說，這事實在太糟糕了。不過我們有剛捉到的魚，這就足夠了。”

“是啊，就算是你們的運氣吧?！爆旣悂喺f。她還是跟剛才一樣無禮。

約根只是站在那兒聽著，他感到十分吃驚，瑪麗亞居然敢如此同大人說話。

“放肆的孩子！”那婦人說。

“算了，算了，”那男的說，“他們只是孩子?！?

他們說著便連個招呼都沒打就從那兒走開了。

“好了，”約根說，“他們走了！”

“不錯，”瑪麗亞說，“哪有這樣哄騙小孩的？大人都是不可相信的！”

“不，”約根說，“不能這么認為?！?

“這下好了，沒有印第安人同我們一起回家吃早餐了。”瑪麗亞說，“這是他們自己放棄的。不過，他們也甭想喝到可可茶，吃到小面包！”

“我們也吃不到了，”約根說，“不管怎么說，我們趕不上早餐時間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