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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
武器與人類
公元前15世紀

約公元前1477年,在毗鄰地中海、位于下埃及尼羅河三角洲的珀魯—內弗(Peru-nefer)城里,法老圖特摩斯三世(Thutmose III)發布命令,要求修建一座帶有精美壁畫的宏偉殿堂。為了繪制這些壁畫,他們從克里特島雇來了米諾斯的(Minoan)藝術家,克里特島路途遙遠,要向西橫跨大綠海(Great Green,埃及人對地中海的稱呼)方可到達。他們的作品——比如人們跳過公牛的奇景——在埃及史無前例,他們采用的是濕壁畫畫法,將顏料繪制在尚未干燥的石膏上,這樣色彩可與墻壁融為一體。這種畫技,這種構圖,都是他們從愛琴海中的克里特島上學到的。這種繪制方法畫成的獨特畫像流行一時,不僅在埃及,而且在地中海沿岸從迦南北部到南部埃及三角洲地區的諸多地區,包括現今巴勒斯坦地區的卡布里(Kabri)、土耳其的阿拉拉赫(Alalakh)、敘利亞的蓋塔(Qatna)以及埃及的代巴(Dab’a)都很盛行。Cline 1995b, with references; see, most recently, Cline, Yasur-Landau, and Gos- hen 2011, also with references.

三角洲地區城市珀魯—內弗現已被確認為現代城市泰勒艾德—代巴(Tell ed-Dab’a)。自1966年以來,奧地利考古學家曼弗雷德·比耶塔克(Manfred Bietak)及其團隊一直在此進行發掘。此城過去曾被稱為阿瓦利斯(Avaris),是喜克索人的首都所在地,他們約在公元前1720至前1550年統治過埃及大部疆域,是埃及人憤恨的入侵者。公元前1550年前后,圖特摩斯的先祖埃及法老卡摩斯(Kamose)奪下阿瓦利斯,阿瓦利斯搖身一變,成了埃及重鎮珀魯—內弗。

經過四十余年對這個埋于數米黃沙瓦礫之下、富庶一時的城市的發掘,比耶塔克讓往日的喜克索首都、埃及重鎮再一次展現在世人面前。那些在埃及第十八王朝初期(約公元前1450年)由米諾斯人繪制,或由他們指導下的當地人繪制的精美壁畫,也經比耶塔克之手得以復原。See, e.g., Bietak 1996, 2005; now also Bietak, Marinatos, and Palyvou 2007.這些壁畫很好地說明,在喜克索人被趕出埃及之后,地中海和愛琴海地區日趨“國際化”。

重返喜克索時代

喜克索人首次入侵埃及是在公元前1720年前后,圖特摩斯三世時代之前約240年。他們統治埃及長達近200年之久,到公元前1550年左右才被逐出埃及。喜克索人占領埃及之時,埃及已是古代近東地區的老牌強國之一。吉薩(Giza)金字塔已經矗立在此近千年,這幾座金字塔是古王國時期(Old Kingdom period)的第四王朝時修建的。很久之后,生活在公元前3世紀希臘化時期(Hellenistic period)末期的埃及祭司兼作家曼涅托(Manetho)稱喜克索人為“牧羊人的國王”——這其實是埃及短語“hekau khasut”的誤譯,它的意思應該是“外邦首領”。他們的確來自外邦,因為喜克索人是從迦南地區(今以色列、黎巴嫩、敘利亞和約旦)遷移到埃及的閃族人。早在公元前19世紀,埃及就有這些閃族人出現的跡象了,例如貝尼哈桑(Beni Hasan)的埃及陵墓壁畫上就有“亞細亞人”(Asiatic)形象的商人帶著他們的商品進入該國的場景。See, most recently, Kamrin 2013.

喜克索人的入侵讓埃及中王國時期(Middle Kingdom period,約公元前2134—前1720年)戛然而止。他們的成功很可能得益于先進的武器技術和先發制人的能力,他們擁有的復合弓的射程要比當時的傳統弓遠得多。他們還擁有當時的埃及人未曾見過的馬拉戰車。

征服埃及之后,喜克索人主要以其首都——位于尼羅河三角洲的阿瓦利斯——為中心進行統治。其統治期從公元前1720—前1550年,長達近200年,這段時期即所謂的“第二中間期”(Second Intermediate period,第十五至十七王朝時期)。Oren 1997.這段時期是在公元前3000—前1200年間為數不多的埃及被外邦統治的時期之一。

可追溯到這一時期晚期(約公元前1550年)的故事和銘文都記錄過一些埃及人和喜克索人之間爆發的戰斗。值得一提的是一則名為《阿波皮與塞格嫩拉的爭執》(The Quarrel of Apophis and Seknenre)的故事記錄了兩大統治者之間的不和。在這個很可能是杜撰的故事中,喜克索國王阿波皮抱怨說,埃及國王塞格嫩拉養在池塘里的河馬發出的噪聲讓他晚上睡不著覺,塞格嫩拉當時正在埃及的其他地方進行統治。他的怨言純屬無稽之談,因為兩大王庭之間相隔數百英里之遠,一個位于上埃及,另一個位于下埃及,河馬嘶吼的聲音再大,喜克索國王也根本不可能聽到。Wente 2003a: 69–71.考古學家們在復原塞格嫩拉的木乃伊的時候,發現其頭骨上有著道道傷痕——那是由戰斧砍出來的。顯而易見,他在戰斗中死于暴力。他死在與喜克索的戰斗中嗎?我們無法確定,但阿波皮和塞格嫩拉開戰是可能的,發生戰事的原因是不是河馬就不得而知了。

圖3 貝尼哈桑陵中的“亞細亞人”(圖片出自Newberry 1893,pls.xxx/xxxi;埃及考察協會提供)

埃及第十七王朝末代法老卡摩斯也曾留給我們一段銘文。當時,卡摩斯正在其故鄉、位于上埃及的底比斯進行統治。在銘文中,他詳細講述了對喜克索人(他稱其為“亞細亞人”)的戰爭中取得最終勝利的一戰,這條銘文寫于約公元前1550年。

我揚帆全力向北行進,誓將亞細亞人驅逐出去……在我面前,勇武大軍有如滾滾烈焰……弓箭手登上桅樓,準備將其陣地毀滅……我在船上過夜,心情舒暢,破曉時分,我軍雄鷹般向其撲去。早餐時間來到之時,我已經將其推翻,破其城墻,殺其臣民,令其妻子來到岸邊。我軍猛如雄獅,撲向獵物……財產、牛羊、脂肪、蜂蜜……分其財物,滿心歡喜。

卡摩斯還告訴了我們阿瓦利斯城的下場:

至于兩河交匯的阿瓦利斯,我使其成為一片荒無人煙的廢墟;我毀其城鎮,焚其家園,令其永遠成為赤紅的瓦礫堆,一切皆因其在埃及土地上造成破壞:他們曾盲從亞細亞人的召喚,(他們)曾拋棄了其主人埃及!Translation following Pritchard 1969: 554–55; Habachi 1972: 37, 49; Redford,D. B. 1992: 120; Redford, D. B. 1997: 14.

這一戰,埃及人將喜克索人逐出他們的土地,后者逃回了呂田努[Retenu,今日猶太地和敘利亞的古代名字之一,埃及人還稱這一帶為帕—卡—納—納(Pa-ka-na-na)或迦南]。此時,埃及人在卡摩斯之弟雅赫摩斯(Ahmose I)統領下,建立了第十八王朝,開始了我們現在所稱的埃及新王國時期。

這一時期,阿瓦利斯和埃及其他地區得以重建,阿瓦利斯也被重新命名。約60年后,到了大約公元前1500年,哈特謝普蘇特(Hatshepsut)和圖特摩斯三世在位的時候,這座當時名為珀魯—內弗的城市繁華再現,那里的宮殿里裝飾著帶有人跳公牛等場景的米諾斯風格壁畫,與埃及境內的畫風相比,這些壁畫中的場景顯然與愛琴海克里特島上的風格更吻合。有考古學家曾推測,某位埃及統治者或許曾與某位米諾斯公主有過王室聯姻。E.g., Bietak 1996: 80.誠然,第十八、十九王朝晚期確有幾位埃及法老曾與外國公主聯姻,目的主要是與異邦強化外交、增進協作關系,但是正如下文所述,我們沒有必要用政治聯姻來解釋埃及的這些米諾斯風格的壁畫,要想證明地中海東部、埃及和愛琴海地區之間的聯系,我們還有其他獨立證據。

閃回: 美索不達米亞與米諾斯人

包括考古文物以及文字和圖像證據在內的大量數據表明,生活在克里特島上的米諾斯人在與新王國時代埃及法老接觸之前就已經與古代近東的多個地區有了交流。例如,我們知道,早在近4000年前的公元前18世紀,米諾斯人的產品就已跨越愛琴海和地中海東部來到兩河流域——底格里斯河和幼發拉底河之間的美索不達米亞地區。

有關米諾斯人古代貿易的文獻出自古代城市馬里(Mari)遺址,馬里位于幼發拉底河西岸今日的敘利亞境內。20世紀30年代,法國考古學家在那里挖掘出兩萬多件刻有文字的泥板,堪稱無價之寶。他們被當地人叫到遺址所在地,這些當地人無意中發現的東西,起初還以為是個無頭男子,后來才發現原來是座石像。那里出土了很多石像,其中有座石像上刻有銘文稱石像主人為這座古代城市的國王。Heimpel 2003: 3–4.泥板上所刻的文字是用古阿卡德語(Akkadian)寫成的,它們出自王室成員的來往信件檔案以及一些馬里國王的日常瑣事記錄,其中包括一位在公元前1750年前后在位、名叫茲姆里—利姆(Zimri-Lim)的馬里國王的記錄。這些泥板上記錄了有關宮中政令及王國治理的種種事宜,還有當時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

比方說,有塊泥板上記錄了茲姆里—利姆在夏日飲料中所用的冰塊,他的夏日飲料有葡萄酒、啤酒,還有用石榴汁或甘草味道的茴香籽調味的發酵大麥飲料。我們從泥板中知道,他曾下令在幼發拉底河畔建造了一座冰窖,專門用來儲藏冬天從雪山上收集而來的冰塊,以備在炎炎夏日里使用。他聲稱之前沒有哪位國王修建過這樣的冰窖,這或許是真的,但冰鎮飲料在這個地區并非新鮮事,有位國王還提醒他的兒子,讓仆人在把冰塊放入飲料之前將它清洗干凈:“命他們把冰取來!讓他們把上面的樹枝、獸糞和塵土統統洗掉。”Dalley 1984: 89–93, esp. 91–92.

檔案中還包括了與地中海和近東其他地區的貿易和交流記錄,特別提到了他們收到的不同尋常的物品。我們也從這些泥板中了解到,馬里統治者與其他城市和王國的統治者之間時常互換禮物,各國國王也有從外邦得到醫生、工匠、織工、樂師和歌手等職業服務的需求。For such requests, at Mari and elsewhere, see Cline 1995a: 150; previously zaccag- nini 1983: 250–54; Liverani 1990: 227–29. For contacts specifically between the Minoans and Mesopotamia, see Heltzer 1989 and now also S?rensen 2009; previously also Cline 1994: 24–30 on the larger question of contacts between the Aegean and Mesopotamia.

馬里泥板上記錄的異域特產中有一把鑲嵌著名貴天青石的黃金短刀和其他用黃金制作的武器,還有“用迦斐托人風格制作”的衣物和紡織品。See items listed in Cline 1994: 126–28 (D.3–12).迦斐托[Caphtor,或稱卡普塔魯(Kaptaru)]是美索不達米亞人和迦南人對克里特島的叫法,后來埃及人稱之為克弗悌烏(Keftiu)。這些物品來自克里特島,因為產地工匠的高超工藝和昂貴的原材料而具有很高的內在價值,又因為遠道而來而產生了今日所謂的“距離價值”。

有塊泥板上還記錄了一個不同尋常的事件,馬里國王茲姆里—利姆將一雙來自克里特島的米諾斯鞋子作為禮物送給了巴比倫國王漢謨拉比(Hammurabi)。此事在泥板上只有寥寥數語:“迦斐托樣式皮鞋一雙,差巴赫迪—利姆(Bahdi-Lim,一位官員)送往巴比倫王漢謨拉比的王宮,卻被退還。”Translation following Durard 1983: 454–55; see also Cline 1994: 127 (D.7).退還鞋子的原因只字未提,或許只是不合腳而已。“以眼還眼,以牙還牙”這句被希伯來《圣經》發揚光大的名言源自《漢謨拉比法典》,但法典中并未提到退還鞋子之類物品應有什么懲罰措施。

不論合不合腳,漢謨拉比拒收皮鞋這件事讓人感到有些蹊蹺,因為算上克里特和美索不達米亞,也就是現今的希臘和敘利亞或伊拉克之間的距離,這雙鞋子在當時漢謨拉比的國度該是件稀罕物。這段旅程不容小覷,物品運輸很可能要經不同客商之手分段進行。另外,同等級別的國王之間的禮尚往來在公元前第二個千年的古代近東地區相當普遍。See discussions in Cline 1994, 1995a, 1999a, 2007a, and 2010, with further references.在這種情況下,禮物會通過某位國王的使節直接送達,交接地點類似今日的大使館。

米諾斯人的發現與概況

從前文中我們明確知道,至少從公元前1800年的青銅時代中晚期開始,克里特島上的米諾斯人就與古代近東的數個地區有了接觸。馬里信件中甚至還提到,早在公元前18世紀初就有米諾斯人生活在敘利亞北部的烏加里特,那里或許還有一位米諾斯翻譯(或一位為米諾斯人提供翻譯服務的人),此處的米諾斯人收到了馬里向西運來的錫。See Cline 1994: 126 (D.2), with previous references; also Heltzer 1989.但是,他們從公元前15世紀起,也就是在哈特謝普蘇特及后來的圖特摩斯三世在位期間似乎與埃及有著某種特殊關系,正因如此,我們的故事才從這個時期講起。

值得一提的是,“米諾斯文明”一詞在20世紀初才被創造出來,命名者乃英國考古學家亞瑟·埃文斯爵士(Sir Arthur Evans)。盡管我們知道埃及人、迦南人和美索不達米亞人分別如何稱呼米諾斯人,但我們并不知道米諾斯人如何自稱。我們也不知道他們來自何方,只能推測他們最可能來自安納托利亞罷了。

我們知道的是,從約公元前3000年起直至約公元前1200年,他們在克里特島建立了文明。這期間,大約在公元前1700年左右,克里特島為強烈地震所毀,位于克諾索斯及島上其他地方的宮殿需要重建。然而,米諾斯文明迅速恢復,作為一支獨立文明繁榮起來,直至約公元前2000年被從希臘本土入侵的邁錫尼人取代,之后邁錫尼人繼續在島上進行統治,直至約公元前1200年才土崩瓦解。

亞瑟·埃文斯爵士在雅典市場上發現有“乳石”(milk stone)出售,隨后他追根溯源,開始了對克里特島的挖掘。“乳石”是生過孩子或臨盆的希臘婦女所戴的配飾。這些石頭上刻著埃文斯之前從未見過的符號,他認為這些符號是文字。于是,他順藤摸瓜,找到了位于克諾索斯[凱夫拉山(Kephala Hill)]的遺址,這里離克里特島現代大都市伊拉克利翁(Heraklion)很近,特洛伊發掘者海因里希·謝里曼(Heinrich Schliemann)早前想將其買下進行挖掘,但沒有成功。但埃文斯卻將這里買了下來并于1900年3月破土挖掘。在接下來的幾十年里,他一心撲在考古發掘上,幾乎傾盡所有財產,最終將考古發現結成多卷著作出版,并將巨著命名為《克諾索斯的米諾斯宮殿》(The Palace of Minos at Knossos)。Evans 1921–35.

在其忠實助手蘇格蘭人鄧肯·麥肯齊(Duncan Mackenzie)的協助下Momigliano 2009.,埃文斯不久就發現了似乎是王宮的遺址。他立刻將新發現的文明命名為“米諾斯文明”,這個名字取自希臘傳說中統治克里特島的古代國王米諾斯(Minos)和關在王宮中迷宮般地下結構中的半人半牛怪物彌諾陶洛斯(Minotaur)的故事。埃文斯發現了大量的泥板和其他物品,上面刻有文字,這些文字被命名為線形文字A(尚未破譯)和線形文字B(希臘文字的早期形式,或許是由邁錫尼人帶到克里特島上來的)。但是,這些人的真實稱呼他從未找到,如前所述,盡管一個多世紀以來克諾索斯和克里特島上的其他眾多地點一直在進行著考古挖掘,他們的真實稱呼至今仍是個謎。Numerous books have been published on the Minoans and/or various aspects of their society; see, for example, Castleden 1993 and Fitton 2002; also most recently, the specific articles found in Cline (ed.) 2010.

埃文斯在克諾索斯發現了許多來自埃及和近東地區的物品,包括一個刻有象形文字的雪花石膏制成的蓋子,上面寫著“仁慈的神,塞威塞拉恩拉(Seweserenre),拉(Re)神之子,希安。”On the Khyan lid, see Cline 1994: 210 (no. 680) with additional references.希安是最著名的喜克索國王之一,公元前16世紀初在位。他在位時期的物品在古代近東地區都有發現,但是這個蓋子如何流落到克里特島仍是個謎。

蓋子發現多年之后,又傳來了令人倍感好奇的消息,在克里特島卡特薩姆巴(katsamba)的一處古墓中發現了一個雪花石膏花瓶,這里是一處與克諾索斯有關的北部沿岸港口城市。花瓶上刻著埃及法老圖特摩斯三世的名字:“仁慈的神,曼—赫珀—拉(Men-kheper-Re),拉神之子,圖特摩斯完美的化身。”愛琴海地區發現帶有其名字的物品十分罕見,這是其中之一。On the Thutmose III vase, see Cline 1994: 217 (no. 742) with additional references.

5世紀希臘歷史學家修昔底德(Thucydides)稱,米諾斯人擁有一支海軍,是當時的海上霸主,“據我們所知,傳統說來,米諾斯人是第一批組建海軍的人。他們成為今日被稱為‘希臘海’的海域主人”。[修昔底德《伯羅奔尼撒戰爭史》(History of the Peloponnesian War)]早期學者將此稱作“米諾斯制海權”(Minoan Thalassocracy,thalassocracy來自希臘語表示“權力”的“kratia”和表示“海”的“thalassos”)。盡管對于米諾斯人的海上霸權如今不乏質疑之聲,但埃及文獻中確有“克弗悌烏船只”(Keftiu-boats)的記載——克弗悌烏(Keftiu)是當時埃及人對克里特島的稱呼。然而,目前尚不清楚這些船是來自克里特島、駛往克里特島的,還是以米諾斯的風格制造的。Cline 1999a: 129–30, with earlier references.

接替埃文斯繼續在這里挖掘的約翰·德維特·斯特林費洛·彭德爾伯里(John Devitt Stringfellow Pendlebury)對埃及與克里特之間可能存在的聯系極感興趣。他不僅在克諾索斯進行挖掘,還在埃及的阿馬爾奈[Amarna,阿肯那頓(Akhenaten)的都城,下文我們會談到]進行挖掘。彭德爾伯里甚至還就此話題出版了一部名為《埃及史》(Aegyptiaca)的專著,他在此書中對在克諾索斯及島上其他地點收集的所有埃及舶來品進行了編目。1941年,他不幸遭入侵克里特島的德國傘兵槍擊身亡。Pendlebury 1930. On Pendlebury himself, see now Grundon 2007. Pendlebury’s original book has now been replaced by a recent study in two volumes; see Phillips 2008.

埃文斯和彭德爾伯里相繼在克諾索斯發現了更多的進口物品,在隨后的幾十年里,人們更清晰地認識到米諾斯人似乎一直在從事商品的進出口。經過不懈努力,米諾斯人與埃及以及埃及之外的許多地區都建立了商業網絡。譬如,克里特島上不同地方發現了青銅時代中晚期來自美索不達米亞的圓筒印章(cylinder seal)和來自迦南的儲物罐,而米諾斯陶器和其他成品物件或提到它們的記錄,也已在埃及、巴勒斯坦地區、約旦、塞浦路斯直至敘利亞和伊拉克的廣大區域被發現。

回到埃及

我們必須要認識到,上文提到的物品只是經地中海來往物品的一小部分,由于許多青銅時代晚期的商品都容易損壞,遺留至今可以辨別出來的并不多。幾乎可以肯定的是,糧食、葡萄酒、香料、香水、木制品和紡織品等物品早已消失了。一些原材料,如象牙、天青石、瑪瑙、光玉髓等寶石以及金、銅和錫等金屬,也已在當地被制成武器和首飾。因此,貿易路線上和國際交流中許多有代表意義的物品早已在茫茫歷史中損毀、解體,以至于無跡可尋。然而,容易損毀的貿易商品的記錄可在幸存至今的書面文字或壁畫中找到。如果經過正確破譯,壁畫、銘文和文學作品也可以成為了解民族間關系和減少無謂爭議的指南。因此,新王國時期法老(哈特謝普蘇特至阿孟霍特普三世)的帶有壁畫的埃及陵墓是幫助我們了解公元前15和前14世紀外交、通商以及交通網絡情況的寶貴財富。As previously noted in Cline and Cline 1991.

有愛琴海各民族人物確切形象的壁畫的陵墓,最早是在公元前15世紀哈特謝普蘇特在位期間修建的。這些陵墓中我們常會看到米諾斯人的形象,他們往往與其貨物一起出現,銘文中也往往明確指出他們來自克里特島。例如,塞奈穆特(Senenmut,他是哈特謝普蘇特的設計師、顧問,或許還是情人)墓中就繪有愛琴海某國的使館,還有六位男子帶著典型愛琴海風格的金屬瓶的形象。Panagiotopoulos 2006: 379, 392–93.

在圖特摩斯三世(約公元前1450年)手下奉職的維齊爾(Vizier)“維齊爾”是對埃及古王國、中王國及新王國時期法老手下最高層官員的稱呼。——譯者注萊克米爾(Rekhmire)的陵墓中有一幅畫,畫中男子都穿著典型愛琴海樣式的短裙,隨身帶著鮮明愛琴海風格的物品。這些形象旁邊的殘留部分寫道:“克弗悌烏及‘海中諸島’上的酋長為和平而來,在統治上下埃及的國王陛下威嚴之下屈尊低首。”Translation following Strange 1980: 45–46. See also Wachsmann 1987: 35–37,94; Cline 1994: 109–10 (A.12) with additional information and references; Rehak 1998;Panagiotopoulos 2006: 382–83.很顯然,圖中描繪的是前往埃及的一個代表團,這個時期埃及古墓中所描繪的類似情景還有數個。

萊克米爾墓中不僅描繪了愛琴海諸民族,在這幅圖的上下方還繪有來自邦特(Punt)、努比亞和敘利亞的使者,每個使者旁邊還有銘文描述。盡管圖中情景尚未得到證實,但它描繪的很可能是圖特摩斯三世在位時期的一些大事,來自愛琴海的使者或商人只是聚集在此處或者被傳召過去的多國人士的一部分。倘若屬實,這最有可能描繪的是塞德節(Sed)的節慶情景,塞德節在法老在位30年紀念日首次慶祝,之后慶祝時間的間隔長短不一。我們知道,圖特摩斯三世舉行過至少三次塞德節活動,這并不奇怪,因為他在位的時間長達54年。Troy 2006: 146–50.

在哈特謝普蘇特和(或)圖特摩斯三世統治期間一共約有14座墓葬(皆屬于高級官員和顧問)壁畫描繪了外國使團造訪埃及,這些外國人包括愛琴海諸族、努比亞人和迦南人,他們都攜帶著外國產品。Panagiotopoulos 2006: 379–80.在可確切追溯至圖特摩斯三世的9座墓葬中,我們常能看到外國人展示外交禮品、上繳年度貢品的描繪,還可看到使者奉圖特摩斯三世的旨意,為獲得雪松木而前往黎巴嫩的使節圖。Panagiotopoulos 2006: 380–87.

在這一時期的一系列其他媒介,如神廟銘文和莎草紙記錄中,我們還常常見到“克弗悌烏”“克弗悌烏人”(keftiu-men)和“克弗悌烏船只”的字樣。這其中最有趣的當屬圖特摩斯三世在位第30年(約公元前1450年)記錄于一張莎草紙上的文字,其中有幾處有關“克弗悌烏船艦”(Keftiu-ships)的記錄,這段記錄的背景是埃及海軍的進口輜重:“交給工匠[此人的名字]包覆用的木材,用來制造克弗悌烏船艦”,“今日交給工匠提蒂(Tity),用于制造他所委托的另一艘克弗悌烏船艦”以及“交給工匠伊納(Ina)用于制造另一艘克弗悌烏船艦”。Translation following Strange 1980: 97–98. See also Wachsmann 1987: 120–21;Cline 1994: 110 (A.13).可追溯至圖特摩斯三世在位第34年、記錄在凱爾奈克阿蒙神廟(Temple of Amun)墻壁上的一段銘文中也同樣提到了克弗悌烏船艦。Strange 1980: 74; Wachsmann 1987: 119–21; Cline 1994: 110 (A.14).

盡管現在我們尚不清楚這些船艦是發自克弗悌烏(即米諾斯船艦),還是有能力前往克弗悌烏(即埃及船艦),但我們可以明確知曉的是,米諾斯人的克里特島與圖特摩斯三世在位的埃及新王國之間有著交流,而且很有可能有直接交流。不論在今天還是3400年之前,此處的盛行風向都可以相對輕松地將帆船從克里特島南部沿岸帶到埃及北部沿岸的馬特魯港(Marsa Matruh),再從那里抵達尼羅河三角洲。因為風向和洋流的原因,駕乘帆船歸航并不容易,但在一年中的某些時候還是可能的。航船還可逆時針行進,從埃及到迦南和塞浦路斯,從那里再到安納托利亞和羅得島(Rhodes),然后再到克里特島、基克拉澤斯群島(Cycladic islands)和希臘本土,最后再回到克里特島,南行抵達埃及。

圖4 帶有愛琴海諸民族壁畫的萊克米爾墓(圖片出自Davies 1943,pl.xx;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提供)

從首位阿蒙神的先知蒙克赫佩雷森內布(Menkheperreseneb)之墓的壁畫和銘文來看,Panagiotopoulos 2006: 380–83.我們可以清楚地知道埃及人了解米諾斯王室,對他們的了解程度不亞于其他外國王室。在墓中墻壁上,我們能看到“克弗悌烏王子”(來自克里特島)與赫梯王子(來自安納托利亞)、圖尼普(Tunip,可能位于敘利亞)王子和卡疊什(Qadesh,位于敘利亞)王子在一起的壁畫。用來稱呼這些人物的稱號“wr”(意思是“王子”或者“酋長”)是一致的。I first pointed this out in a conference paper presented at the annual meetings of the Archaeological Institute of America; see Cline 1995a: 146. See also Cline 1994: 110– 11 (A.16); Panagiotopoulos 2006: 381–82.壁畫上的形象似乎表明,這些王室成員有時會造訪埃及,或許在某個非常特殊的場合來訪。他們究竟是同時到來的(或許和萊克米爾墓中描繪的是同一個事件,但描繪的視角不同),還是在不同場合到來的?我們無法確定。如果這些青銅時代晚期的主要人物像今天在英國皇室婚禮或八國集團峰會上的政要般共聚一堂,參加某個在埃及舉行的重大事件,那倒是蠻有意思的。

代表王子或酋長的“wr”一詞還被圖特摩斯三世用在了別處——他在其年鑒第42年的起始處,提到了“塔納亞(Tanaja)王子”,“塔納亞”是埃及人對希臘本土的稱呼。在此,他列出了來自愛琴海的物品,包括一件以克弗悌烏工藝制作的銀器和四只帶有銀把手的碗。有意思的是,他將這些物品稱作“inw”,這個詞一般都被譯作“貢品”,但在這里更有可能是“禮物”的意思。Panagiotopoulos 2006: 372–73, 394; but see protestations by Liverani 2001:176–82. See previously Cline 1995a: 146–47; Cline 1994: 110 (A.15).進行“正規”貿易或許會被視作有失國王尊嚴,而互換同等(或相近)的“禮物”則完全可以接受。我們將在下一章以公元前14世紀期間打著互換禮物的幌子進行的國際貿易為背景,對此進一步探討。

哈特謝普蘇特與圖特摩斯三世

哈特謝普蘇特在圖特摩斯三世之前統治著埃及,她治下的埃及不僅與愛琴海諸國有著交流,而且與古代近東的其他地區也互有交往。埃及第十八王朝憑借外交手段而非戰爭打開了國際交往的大門,最終譽滿全球,哈特謝普蘇特功不可沒。她是法老圖特摩斯一世與雅赫摩斯王后之女,擁有正宗王室血統——不過,值得一提的是,她的父親是通過娶了王室成員才成為王族一員的。

哈特謝普蘇特通過包辦婚姻嫁給了自己同父異母的哥哥圖特摩斯二世,好幫助這位尚不夠王室資格的年輕人承繼大統,因為他的母親并非王后,僅是一位側妃,迎娶哈特謝普蘇特增強了其執政的合法性。他們結合之后只生了一個女兒,沒有子嗣,這對埃及王朝來說不啻為一場災難。但是,圖特摩斯二世與一位后宮妃子生了一個兒子,他榮升圖特摩斯三世,注定要承繼其父的王位。不幸的是,圖特摩斯二世猝然離世,其子尚幼,無法獨立統治國家。因此,哈特謝普蘇特攝政,暫時統治埃及。但當圖特摩斯三世可以即位之時,她卻拒絕交權。她的統治時期長達二十余年,圖特摩斯三世只好在幕后默默等待,或許過得很不自在。Clayton 1994: 101–2; Allen 2005: 261; Dorman 2005a: 87–88; Keller 2005: 96–98.

在這二十多年間,哈特謝普蘇特戴上了傳統上法老佩戴的假胡須,身著傳統官服,還穿上了用來掩飾乳房和其他女性特征的帶有鎧甲的男式服裝,這可以在她的位于戴爾·埃爾—巴哈里(Deir el-Bahari)停靈廟中的雕像上看到。她還改了自己的名字,用了一個陽性而非陰性的后綴,搖身一變,成了“哈特謝普蘇(Hatshepsu)陛下”。Tyldesley 1998: 1; Dorman 2005a: 88. See also http://www.drhawass.com/blog/press-release-identifying-hatshepsuts-mummy (last accessed December 29, 2010).換句話說,她的統治并非攝政而已,而是以一個男子、一個男性法老的身份君臨埃及。她也因此被今人視作可與娜芙提提(Nefertiti)和克利奧帕特拉(Cleopatra)比肩的古代埃及三女杰之一。很顯然,圖特摩斯二世去世之后,哈特謝普蘇特沒有再婚,但或許她與其設計師兼總管塞奈穆特私通,在塞奈穆特主持修建的位于戴爾·埃爾—巴哈里的哈特謝普蘇特停靈廟中有他的一幅石刻像,或許是偷偷刻上去的。Clayton 1994: 105; Dorman 2005b: 107–9.

這位富有魅力的統治者曾以和平方式派遣貿易使團遠赴他國,她的使團到腓尼基(Phoenicia,今黎巴嫩)尋過木材,也曾到西奈半島尋過黃銅和綠松石Tyldesley 1998: 144.,但她最著名的使團當屬其在位第9年上遣往邦特的那一支,這次征程的記錄就刻在了戴爾·埃爾—巴哈里的墻壁之上。邦特的確切位置至今不明,學界仍有爭議。多數專家認為它在蘇丹(Sudan)、厄立特里亞(Eritrea)或埃塞俄比亞(Ethiopia)的某處,但還有一些認為它在其他地方,比如紅海沿岸,包括今日的也門(Yemen)。Clayton 1994: 106–7; Tyldesley 1998: 145–53; Liverani 2001: 166–69; Keller 2005: 96–98; Roth 2005: 149; Panagiotopoulos 2006: 379–80.

哈特謝普蘇特的遠征使團并非埃及遣往邦特的第一支使團,也非最后一支。之前的中王國時期曾有幾支,之后的公元前14世紀中葉阿孟霍特普三世(Amenhotep III)也曾派出過一個使團。然而,只有哈特謝普蘇特的記錄中有過對邦特王后的描繪——所配銘文中稱之為“埃提”(Eti)。對這位異邦王后的描繪引起不少評論,因為她身材矮小、脊柱彎曲、脂肪肥厚、臀部碩大,今人往往認為這位王后患有“臀脂過多癥”(癥狀是大腹便便,大腿和臀部突出)。圖中還有遙遠國度的棕櫚樹、異域動物等細節描繪,對往來于埃及和邦特之間的埃及船只的描繪也細致入微,桅桿和索具一應俱全。

圖特摩斯三世在位的第33年,也就是公元前1450年之后的某個時候,他也派遣了自己的貿易使團前往邦特。這一事件正式記錄在其年鑒之中,年鑒中還記錄了第38年時他向同一地區派遣的另一個使團。Panagiotopoulos 2006: 373.我們能夠確知的圖特摩斯三世統治時期埃及與外國往來貿易的實例并不多,邦特之行及其派往黎巴嫩尋求雪松木的使團即是這少數例子中的幾個,我們還推測,圖特摩斯三世統治時期的貴族墓中描述的許多所謂“貢品”(inw)其實就是貿易貨物。

在與圖特摩斯三世有著明確的貿易往來的邊遠地區中,有個埃及人稱為“伊賽”(Isy)的地方,圖特摩斯三世在記錄中稱,他曾在三個不同場合收到過來自此地的“貢品”,此地很可能是位于安納托利亞(今土耳其)西北部地區的城邦聯盟阿蘇瓦(Assuwa,暫譯),也可能是阿拉西亞,即青銅時代的塞浦路斯島。圖特摩斯的書記官在不同銘文中至少四次提過“伊賽”一詞,此詞與“克弗悌烏”一詞一起出現在“詩歌石碑/勝利之歌”(Poetic Stele/Hymn of Victory)中:“我為您擊垮西方敵國而來,克弗悌烏與伊賽必生敬畏之心,我令其視陛下為初生牛犢,意志堅定,犄角尖利,令人敬而遠之。”Translation following Strange 1980: 16–20, no. 1; see Cline 1997a: 193.在其有關第9次戰役(在位第34年,即公元前1445年)的年鑒中稱。“伊賽酋長”帶來的“貢品”中包括純黃銅、鉛塊、天青石、象牙和木材等原材料。同樣,從其第13次戰役(在位第38年,即公元前1441年)的記錄中,我們可知“伊賽王子”帶來的“貢品”中有黃銅和馬匹,而從其第15次戰役(在位第40年,即公元前1439年)的描述中我們可知,“伊賽酋長”帶來的“貢品”包括40塊銅磚、一塊鉛磚和兩只象牙。這些物品多數是青銅時代近東地區高級別禮物交換中的上品。Cline 1997a: 194–96, with previous references.

公元前1479年埃及與迦南的美吉多之戰

近年來,哈特謝普蘇特的木乃伊可能已經辨別出來,她的木乃伊位于編號為KV 60(KV是英語Kings Valley的簡稱,即帝王谷)的墓中,而非編號為KV 20的她自己的陵墓中,她的墓地位于帝王谷的其他地方。這片山谷本是留作埃及男性國王墓地所用,她是埋葬在此的為數很少的女性之一。假如那具木乃伊的確是哈特謝普蘇特本人,那么在她垂暮之年一定患有肥胖癥和癌癥,牙齒也有問題。Ryan 2010: 277, see also 5–28, 260–81 for general discussions of Ryan’s reexca- vation of tomb KV 60. See also news reports, such as http://www.guardians.net/hawass/hatshepsut/search_for_hatshepsut.htm and http://www.drhawass.com/blog/press-release-identifying-hatshepsuts-mummy (both last accessed December 29, 2010).她在約公元前1480年去世之時,圖特摩斯三世(不少人懷疑哈特謝普蘇特的死與他有關)急不可耐地登基即位,匆匆出征,打響了獨自治國后的第一場戰斗。他還試圖將哈特謝普蘇特的名字從歷史中抹去,下令將其紀念建筑統統毀掉,將帶有其名字的銘文全部鑿除。

圖特摩斯三世發動第一次戰爭時(在其后的大約20年間,他一共挑起過17次戰爭),他就設法將自己的名字載入史冊,如字面意義所言,他將公元前1479年的征程路線和細節以及征服情況,從隨軍日志中轉抄下來,銘刻在位于埃及凱爾奈克的阿蒙神廟的墻壁上,以供后人瞻仰。這次戰爭中,他與起兵反抗的迦南首領在美吉多的戰斗(也就是后來更為人知曉的《圣經》中的“末日之戰”)是迄今為止第一場連細節都被記錄下來以供后人學習借鑒的戰斗。

銘文中稱,圖特摩斯三世率軍從埃及出發一路向北,行軍十日,遠達北部的葉亨(Yehem)一地。他在葉亨駐下軍來,舉行了一次軍事會議,商議如何有效打擊美吉多這座壁壘森嚴的城市及其周圍迦南統治者的臨時營地——在此之前,迦南統治者們因圖特摩斯三世登基為王而起兵反抗。葉亨至美吉多有三條路可走:北路位于約克尼穆(Yokneam)附近的伊茨雷埃勒(Jezreel Valley)中,南路在他納(Ta’anach)附近并入伊茨雷埃勒,而中路的盡頭就是美吉多。On Thutmose III’s campaign and capture of Megiddo, see Cline 2000: chap. 1, with further references; also, for a very brief account, Allen 2005: 261–62.

據記載,他手下眾將建議他們從北路或南路進軍,因為這兩條道路更加寬闊,不易遭到伏擊。圖特摩斯答道,此計會正中迦南人下懷,他們決不會認為他會蠢到去走那條狹窄而容易遭受伏擊的中路。恰恰因為如此,他偏要從中路行軍,打迦南人一個措手不及,結果不出圖特摩斯所料。埃及大軍穿過中路隘口[不同歷史時期名稱不同,或稱阿拉谷(Wadi Ara),或稱依朗干河(Nahal Iron),或稱木斯木斯關(Musmus Pass)]共花了近12個小時,但他們毫發無傷地抵達美吉多時,發現無論這里還是周圍的臨時營帳居然都無人把守。正如圖特摩斯三世所料,迦南人的隊伍不是去了北路的約克尼穆,就是去了南路的他納。圖特摩斯三世所犯的唯一錯誤在于容許他手下兵將停下腳步,先去搶掠敵人的營地,然后才真正開始攻城。這個閃失讓美吉多為數不多的守城者(多為婦孺老幼)有了將城門關閉的喘息之機。于是圍城之戰又進行了七個多月,埃及人才將美吉多城攻陷。

將近3400年之后,在1918年9月的第一次世界大戰中,英國將軍埃德蒙·艾倫比(Edmund Allenby)復制了圖特摩斯三世的策略,同樣取得了大捷。在美吉多戰役中,他俘獲了數百德國和土耳其士兵,自己卻除了幾匹戰馬之外,未損一兵一卒。后來,艾倫比承認自己曾經讀過詹姆斯·布雷斯特德翻譯的圖特摩斯三世文獻,這使他決定讓歷史重現。據說喬治·桑塔亞納(George Santayana)他是西班牙裔美國哲學家兼作家。——譯者注曾說:“雖說那些不研究歷史的人注定要重蹈覆轍,但艾倫比卻證明,研究了歷史也會 ‘重蹈覆轍’,只是‘重蹈’的是那些成功事例罷了。”Cline 2000: 28.

埃及和米坦尼

圖特摩斯三世還發動過對敘利亞北部地區的戰爭,戰爭對象是公元前1500年就在這一地區存在的米坦尼王國,當時他的前輩圖特摩斯一世就曾起兵征討過這里。Darnell and Manassa 2007: 139–42; Podany 2010: 131–34.米坦尼王國不斷壯大,逐漸兼并周邊地區,如哈尼加爾巴特(Hanigalbat)的胡里王國(Hurrian kingdom)。因此,在不同時期,不同人的筆下或口中對這個王國的稱呼有所不同。總的來說,埃及人稱之為“納哈林”(Naharin)或者“納哈林納”(Naharina),赫梯人稱之為“胡里人(Hurri)的土地”,亞述人稱之為“哈尼加爾巴特”,而米坦尼國王自稱為“米坦尼”王國。米坦尼王國首都瓦舒戛尼(Washukanni)一直未曾被發現。盡管目前考古記錄和古代文獻中有些令人苦思冥想的線索,瓦舒戛尼卻是為數不多讓考古學家困惑的古代近東首都之一。有人認為它可能位于敘利亞境內幼發拉底河以東的泰勒埃法克喀里耶(Tell al-Fakhariyeh)土丘,那里有過考古挖掘,但這種說法從未被證實。Podany 2010: 134.

從各種文獻可知,米坦尼王國約90%的人口是當地的胡里人,統治他們的是其余10%的米坦尼領主,他們可能有印歐血統。這個小群體顯然來自別處,他們征服了當地的胡里人,建立起米坦尼王國,米坦尼領主中,有被稱為“馬瑞阿努”(Maryannu,意即“戰車勇士”)的軍事精英階層,這些人都是駕馭戰車和訓練戰馬的高手。在位于安納托利亞的赫梯首都哈圖沙發現的一則文獻中,人們發現了米坦尼馴馬大師基庫里(Kikkuli)撰寫于公元前1350年的一部論著,內容是如何在214天內將野馬馴成良馬。這部論著洋洋灑灑寫滿了四塊泥板,但開篇卻簡潔明了:“來自米坦尼土地上的馴馬師基庫里如是(說)。”The classic and authoritative translation was published in German by Kammen- huber in 1961. For a modern example of a horse-trainer attempting to use Kikkuli’s methods, see now Nyland 2009.

圖特摩斯三世在位的第33年(約公元前1446年),他發動了第8次戰爭,與其祖父一樣,他水陸并進,向米坦尼王國發起了襲擊。據稱,盡管他逆流而上,風向也不利,他的軍隊還是乘船沿幼發拉底河向上游挺進。發動這次戰爭或許是因為他懷疑米坦尼在其統治的第一年參與了迦南人的叛亂,而打擊報復。Redford, D. B. 2006: 333–34; Darnell and Manassa 2007: 141; Amanda Podany,personal communication, May 23, 2013.擊敗米坦尼軍隊之后,他下令在幼發拉底河東岸的卡開密什北部豎起一座帶有銘文的石碑,以紀念他的勝利。

但是,米坦尼并沒有就此滅亡。在15或20年后,米坦尼國王薩烏什塔塔(Saushtatar)再次開始大肆擴張自己的王國。他襲擊了亞述人的首都亞述城(Assur),搶走了一扇用珍貴的金銀制成的大門,用來點綴瓦舒戛尼的王宮,此事后來被記錄在位于哈圖沙的赫梯檔案館的一則文獻中,他或許與赫梯人也曾有過戰事。Bryce 2005: 140.然而,不出一個世紀,到了公元前14世紀中葉法老阿孟霍特普三世在位的時候,埃及與米坦尼之間的關系變得十分親善,阿孟霍特普本人甚至迎娶過兩位米坦尼公主。

縱觀米坦尼、亞述與埃及之間的關系,這時的世界已然成為一個民族之間互有關聯的世界,盡管這種關聯有時是通過戰爭建立起來的。

安納托利亞的阿蘇瓦反叛

令人稱奇的是,圖特摩斯三世與包括埃及北部和西部在內的遙遠地區都有接觸,或許與那里有著活躍的商業交流。與阿蘇瓦(假設它就是埃及人所說的伊賽)之間交流的發起者可能是阿蘇瓦,而非埃及。大約在公元前1430年,阿蘇瓦發動了一次反對安納托利亞中部赫梯人的叛亂,我們需要考慮到這么一種可能,那就是在反叛發生之前的十年間,阿蘇瓦正在積極尋求與其他強國的外交接觸。I have suggested this previously in Cline 1997a: 196. Further, for my previous dis- cussions of this material concerning the Assuwa Rebellion and Ahhiyawa, including similar details and wording in the following paragraphs and further below, see Cline 2013: 54–68; also Cline 1996, with previous references, and Cline 1997a. See also Bryce 2005: 124–27, with previous references, and the relevant sections in Beckman, Bryce, and Cline 2011.

先前只有少數學者感興趣的阿蘇瓦反叛在1991年卻成了大熱門,那年有個推土機司機在赫梯首都哈圖沙(現安卡拉以東兩小時車程的地方)古代遺址旁的道路上施工時,鏟斗碰到了路肩上一個金屬模樣的東西。他從駕駛室座位上跳下來,把手伸進松動的泥土,拖出來一個又長又細還沉甸甸的綠色物體。此物看上去摸起來像把古劍,經當地博物館的常駐考古學家清洗之后,證實這的確是把古劍。

然而,這并不是一把典型的赫梯劍,而是一種之前從未在該地區發現過的劍。此外,劍刃上還刻有銘文。一開始,人們認為將銘文識別出來要比找到劍的來歷更容易,因此銘文先被翻譯了出來。銘文是用阿卡德語的楔形文字寫成的,這是古代近東青銅時代的一種外交語言,銘文如下所示:i-nu-ma mDu-ut-ha-li-ya LUGAL. GAL KUR URUA-as-su-wa u-hal-liq GIRHI. A an-nu-tim a-na DIskur be-li-su u-se-li。[大王杜薩利亞(Duthaliya)擊垮阿蘇瓦國,特此將這些寶劍獻與其主暴雨之神。]Translation and transliteration following Unal, Ertekin, and Ediz 1991: 51;Ertekin and Ediz 1993: 721; Cline 1996: 137–38; Cline 1997a: 189–90.

這則銘文指的就是所謂的阿蘇瓦反叛,大約公元前1430年,赫梯國王圖特哈里一世/二世(稱之為“一世/二世”是因為我們無法確定他到底是叫這個名字的第一任還是第二任國王)將其平定。這次反叛此前已被研究赫梯帝國的學者熟知,因為20世紀早些時候在哈圖沙進行挖掘的德國考古學家發現過許多有關文獻,這些文獻均以楔形文字的形式寫在泥板上。但是,這把劍是與反叛有關的第一件武器,因此也是與之相關的第一件文物。從銘文中我們可以知道,還有更多類似的寶劍有待發現。但是,在我們繼續探討之前有必要在赫梯人身上花些時間,找到阿蘇瓦的位置,驗證一下這次反叛的真實性。我們還要考慮一下為何這是早期“國際主義”行為的證據,為何這或許是特洛伊戰爭發生的時間比荷馬記述的時間早200年,而且戰爭發生的原因也與荷馬的說法有出入。

題外篇:赫梯人的發現與概述

我們首先要知道的是,盡管赫梯人在安納托利亞中部有過一個龐大的帝國,在公元前第二個千年的大多數時間里稱雄一時,但它一直湮沒于歷史長河之中,至少在地理上方位不明,直到大約二百年前才重見天日。On the Hittites, and the material presented in the following paragraphs, see es- pecially the overviews by Bryce 2002, 2005, 2012; Collins 2007.

赫梯人為圣經學者所知,是因為希伯來《圣經》中對其有記載,《圣經》中提到,他們是公元前第二個千年末生活在迦南、名字以“-ite”為后綴的諸民族之一[這些民族包括Hittites(赫梯人)、Hivites(希未人)、Amorites(亞摩利人)、耶布斯人(Jebusites)等等],他們曾與希伯來人或以色列人有過交往,但最終被他們征服。例如,《圣經》中稱,亞伯拉罕從赫梯人以弗侖(Ephron)手中為妻子撒拉(Sarah)買了塊墓地(《圣經·創世記》23:3—20),大衛王之妻拔示巴(Bathsheba)的第一任丈夫是赫梯人以下《圣經》原文漢譯出自和合本,“赫人”即赫梯人。——譯者注烏利亞(Uriah,出自《圣經·撒母耳記下》11:2—27),所羅門王所娶眾女子中有一位即是“赫人女子”(《圣經·列王紀上》11:1)。然而,在《圣經》記載的土地上尋找赫梯人的早期努力并未取得成功,盡管《圣經》中耶和華通過燃燒的荊棘向摩西呼叫的言辭已指出了赫梯人的具體地理位置:“我下來是要救他們[以色列人]脫離埃及人的手,領他們出了那地,到美好寬闊、流奶與蜜之地,就是到迦南人、赫人、亞摩利人、比利洗人、希未人、耶布斯人之地。”(《圣經·出埃及記》3:7)

與此同時,19世紀初的探險家們發現了一支先前不為人知的青銅時代文明的遺跡,以土耳其中部高原地區的發現最為典型,瑞士紳士約翰·路德維希·布爾克哈特(Johann Ludwig Burckhardt)就是這些探險家中的一員,為了方便探險,他習慣穿當地的中東裝束[還以“易卜拉欣酋長”(Sheik Ibrahim)自稱]。終于,零散的線索聯系了起來。1879年在倫敦的一次會議上,德高望重的亞述學者A. H. 塞斯(A. H. Sayce)宣布,赫梯人的土地并不位于迦南,而是位于安納托利亞。也就是說,位于土耳其,而非巴勒斯坦地區、黎巴嫩、敘利亞或約旦。他的理論被廣為接受,今人依然接受赫梯人在安納托利亞的說法,但是,這樣一來人們不禁會想,《圣經》為何會犯下如此大錯。See now the discussion on Hittites and the Bible in Bryce 2012: 64–75.

這個問題的答案其實相當合乎邏輯。正如當年的大英帝國從英格蘭一隅擴張出去一樣,赫梯帝國也在土耳其向西擴張,并向南擴張直到今天敘利亞境內。如同在大英帝國的某些前殖民地上人們還在玩板球、喝下午茶一樣,赫梯帝國消失許久之后,敘利亞北部的某些帝國故土上的赫梯文化、語言和宗教殘余還在影響著當地人,正因如此,我們現在稱之為新赫梯人(Neo-Hittites),他們在公元前第一個千年之初興盛起來。專家稱《圣經》是在公元前9世紀至前7世紀之間成文的,這時早期赫梯人早已不復存在,但他們的接班人新赫梯人已在迦南北部牢牢地扎下了根。他們無疑會與以色列人以及黎凡特(Levant,泛指地中海東部島嶼及鄰近國家)的其他民族有著相互交流,這確保了他們在《圣經》中的一席之地,也無意中讓日后找尋早期赫梯人的探險家們迷失了方向。See now Bryce 2012: 47–49 and passim on the Neo-Hittites and their world.

此外,隨著考古學家在赫梯遺址挖掘的進行,大量泥板得以發現并被破譯出來,他們明確得知,赫梯人并非這些人的自稱。實際上,他們的自稱有點接近“涅西特”(Neshites或Neshians),源自城市名涅莎[Nesha,即今土耳其卡帕多西亞地區的灰山卡內什(Kultepe Kanesh),此處的挖掘工作也已展開]。這座城市作為一個當地印歐王朝的中心興盛了大約200年,公元前1650年左右,一位名為哈圖西里一世(Hattusili,意思是“來自哈圖沙的男子”)的國王在東部以外的地方建都,新址的名字就叫哈圖沙。現在我們依然稱他們為赫梯人,只是因為其真名在被破譯出來之前,“赫梯”一名在學術作品中已根深蒂固,難以更改了。See now Bryce 2012: 13–14; previously Bryce 2005.

新都哈圖沙的位置是經過了千挑萬選的。那里地利城堅,只有一條狹窄的河谷通往山上的城池,易守難攻,建城500年后僅僅陷落過兩次——兩次攻陷哈圖沙城的可能都是臨近民族卡什卡人(Kashka)。胡戈·溫克勒(Hugo Winckler)、庫爾特·比特爾(Kurt Bittel)、彼得·內韋(Peter Neve)和于爾根·澤赫(Jürgen Seeher)等德國考古學家于1906年起開始對此地進行挖掘,出土了數以千計的泥板。這些泥板中不但有顯然是出自官方檔案的信件和文檔,還有詩歌、故事、歷史記錄、宗教儀式等各類書面文件。這些文件不僅讓我們將赫梯統治者的歷史和赫梯與其他民族和王國的交流情況關聯起來,而且還讓我們知曉了普通人的歷史和交流情況,包括他們的日常生活、社會關系、信仰體系和法律規范。有關法律,這里有個很有意思的例子:“咬掉某自由民的鼻子者,須償還40舍克勒(shekel)舍克勒是古代以色列及中東的重量單位。——譯者注銀子。”Hittite Law no. 13; translation following Hoffner 2007: 219.(不禁讓人去想,這種事情難道經常發生不成?)

這些文字還告訴我們,赫梯國王穆爾西里一世(即上文提到過的哈圖西里一世的繼承人,也是他的孫子)曾率軍遠征美索不達米亞,行程超過1600千米,于公元前1595年襲擊了巴比倫,放火將這個歷史長達兩千余年、因“立法者”漢謨拉比而流芳史冊的王朝化為了焦土。之后,他卻沒有據巴比倫為己有,而是率赫梯軍隊打道回府,成功制造了一場歷史上最長距離的“飛車劫案”。他的行動造成了讓人意想不到的結果,先前不為人知的民族加喜特人撿了便宜,占領了巴比倫城,然后在此統治了長達幾個世紀之久。

盡管赫梯歷史中人稱古王國時期的前一半因穆爾西里(Mursili)國王的赫赫功勛而知名,但我們在此給予更多關注的是它的后一半。這段時期被稱為“赫梯帝國”,帝國在青銅時代晚期繁盛起來,邁向了更為輝煌的時期,這段時期從公元前15世紀開始,一直持續到公元前12世紀的前幾十年。其間最著名的國王當屬蘇庇路里烏瑪一世(Suppiluliuma I,我們將在下一章談到),他征服了大量領土,在貿易上與埃及新王國的法老們平起平坐,讓赫梯人在古代近東地區取得了顯赫地位。一位新近守寡的埃及王后甚至請求蘇庇路里烏瑪送一個兒子給她作丈夫,并與她共同統治埃及。盡管這位王后是誰至今尚未明確,她去世的丈夫又是誰也無法確定,但有些知識淵博的學者認為王后是安赫塞納蒙(Ankhsenamen),而去世的埃及國王則是圖坦卡蒙,此事我們將會在下文談到。

阿蘇瓦反叛和阿黑亞瓦人溯源

現在讓我們回到約公元前1430年,當時赫梯人與他們的國王圖特哈里一世/二世正忙著對付反叛的各國聯盟,這些國家統稱為“阿蘇瓦”,位于土耳其西北、達達尼爾海峽內陸,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的加利波利(Gallipoli)戰役就是在此打響的。赫梯泥板上給出了奮起反抗赫梯人的所有22個盟國的名字。對我們來說,這些名字多數已經失去了意義,具體位置也無從考證,但是盟國名單上最后兩個名字“維魯西亞”(Wilusiya)和“塔魯伊撒”(Taruisa)卻非同尋常,它們很可能指的是特洛伊及其周邊地區。As mentioned above, for my previous discussions of this material, including the details in the following paragraphs and further below, see now Cline 2013: 54–68; also Cline 1996, with previous references, Cline 1997a, and the relevant sections in Beck- man, Bryce, and Cline 2011.

反叛顯然是乘圖特哈里一世/二世結束安納托利亞西部軍事行動而撤軍之機爆發的。聽到消息后,赫梯軍隊立即掉頭向西北部的阿蘇瓦進發,試圖平息叛亂。赫梯文獻告訴我們,圖特哈里親自率軍擊潰了阿蘇瓦聯軍。據記載,一萬名阿蘇瓦士兵,六百組戰馬及其馭手,連同“被征服的人口、牛、羊(及)土地上的物產”被當作戰俘和戰利品帶回了哈圖沙。Full transliteration and translation in Carruba 1977: 158–61; see also Cline 1996: 141 for additional discussion and relevant references.戰俘中還包括阿蘇瓦國王和他的兒子庫庫里(Kukkuli)以及幾位其他王室成員及其家眷。之后,圖特哈里任命庫庫里為阿蘇瓦國王,重立阿蘇瓦為赫梯王國的附庸國。但庫庫里很快又起兵反叛,不料再次成為赫梯人手下敗將。庫庫里被處死,阿蘇瓦聯盟被摧垮,永遠消失在歷史長河中。阿蘇瓦的遺產首先在于它的名字在現代的“亞細亞”(Asia)一名中還留有印記,但或許它還與特洛伊戰爭的故事有關,因為據學者考證,“維魯西亞”和“塔魯伊撒”與青銅時代特洛伊城的名字[也稱“伊利昂”(Ilios)]及特洛伊周邊地區的名字“特洛阿德”(Troad)非常相似。

說到這里,我們就要談一談上文提到的那把在哈圖沙發現的帶有圖特哈里一世/二世銘文的劍了。如上文所述,這把劍并非當地所造,而是公元前15世紀主要用于希臘本土的一種劍。確切地說,這是一把邁錫尼劍(或是邁錫尼劍的高仿品)。這把劍為何用在了阿蘇瓦反叛之中?揮舞它的是阿蘇瓦士兵,是邁錫尼雇傭軍,還是其他人物?這個問題仍是個不解之謎。

除了敘述篇幅最長的那塊泥板之外,提到阿蘇瓦與反叛(或單獨提到,或兩者兼有)的赫梯泥板還有五塊。其中有一塊印證了整個事件的過程,開篇一語簡單明了:“……于是說道:‘大王圖特哈里:在我擊垮阿蘇瓦返回哈圖沙之時……’”Translation following Houwink ten Cate 1970: 62 (cf. also 72 n. 99, 81); see also Cline 1996: 143 for additional relevant references.最有意思的當屬一塊書信殘片,殘缺之處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但尚能辨別出有兩處提到了阿蘇瓦國王,一處提到圖特哈里,指出了一次軍事行動,還提到了阿黑亞瓦人的土地、阿黑亞瓦國王以及屬于阿黑亞瓦人國王的群島。這封書信殘缺不全,因此在同一文本中同時提及阿蘇瓦和阿黑亞瓦并做太多解讀容易讓人誤解,但它似乎說明當時阿蘇瓦和阿黑亞瓦之間或許存在著某種聯系。See Cline 1996: 145–46; Cline 1997a: 192.

很長一段時間,人們認為這封書信——最早在德國出版時編號為KUB XXVI 91——是赫梯國王寄送給阿黑亞瓦國王的,但近來有人認為,此信其實是阿黑亞瓦國王寄送給赫梯國王的,從這方面講,這封書信可能是迄今發現的由阿黑亞瓦國王寄送并從阿黑亞瓦發出的唯一信件。See references given in Cline 2010: 177–79.但是,阿黑亞瓦究竟位于哪個地區,國王又是誰呢?我們在哪里尋找阿黑亞瓦?在上個世紀的大多數時間里,這些問題一直在困擾著學術界,但是多數學者現在都贊成這樣一種說法,阿黑亞瓦就是希臘本土和邁錫尼,首都可能就是指邁錫尼城(Mycenae)。這種說法的理據來自哈圖沙赫梯檔案中的約25塊泥板,這些泥板在不同情境中都提到了阿黑亞瓦,涉及時間近300年(從公元前15世紀到前13世紀末),經過詳盡分析,阿黑亞瓦指的就是希臘本土和邁錫尼人。See references given in Cline 1994, 1996, and 1997a for the arguments regarding the proper location of Ahhiyawa; see now also Beckman, Bryce, and Cline 2011, as well as alternative perspectives presented in Kelder 2010 and Kelder 2012.在繼續講故事之前,我們還得說點題外話,這次我們要談談邁錫尼人。

邁錫尼文明的發現及概述

邁錫尼文明首次博得萬眾矚目是在近150年前的18世紀中葉至末葉,故事的主角是有“邁錫尼考古之父”之名的海因里希·謝里曼。現代考古學家對此人愛恨交加,之所以恨他,部分原因在于他的挖掘方法原始粗暴,部分原因在于他和他的考古報告的可信度有多高根本搞不清楚。19世紀70年代初,謝里曼在安納托利亞西北部的希薩利克(Hisarlik)進行挖掘,當時他認定那里就是特洛伊,既然他已經找到了特洛伊戰爭中的特洛伊一方(這個我們將會討論到),那他理應就該找到邁錫尼一方。

在希臘本土發現邁錫尼無疑要比之前在安納托利亞發現特洛伊要容易得多,因為邁錫尼古遺址有一部分[包括著名的獅子門(Lion Gate)]一直矗立在地上,在數世紀之前就已被發現,有些部分還得以重建。19世紀70年代中期謝里曼開始挖掘的時候,附近邁錫尼(Mykenai)村的當地人直接就把他帶到了遺址上。和之前一樣,他并沒有挖掘許可證,可這絲毫未能讓他罷手。很快他就發掘出大量豎穴墓(shaft grave),里面滿是骨架、武器和黃金,大大超出了他的想象。他馬上給希臘國王發了一封電報,據報道他稱自己“正凝視著阿伽門農(Agamemnon)的臉龐”,這成了轟動一時的新聞For a brief introduction to Schliemann, with additional bibliography given, see now Rubalcaba and Cline 2011.

當然,謝里曼就是在他是正確的時候也會離奇地犯錯,這次搞錯了墳墓和遺骸的時間。現在我們知道,這些豎穴墓(邁錫尼有兩大墓葬圈)可以追溯到臨近邁錫尼城與邁錫尼文明最輝煌時期的發端之時,也就是公元前1650年至前1500年之間,而不是阿伽門農和阿喀琉斯(Achilles)的時代(約公元前1250年)。他的判斷或許錯位了四個世紀,但至少他沒挖錯地方。謝里曼并不是勘察這些青銅時代遺址的唯一的考古學家,赫里斯托斯·聰塔斯(Christos Tsountas)和詹姆斯·馬納特(James Manatt)等學者也致力于考古挖掘且比謝里曼更有成就,但謝里曼因其之前有關特洛伊和特洛伊戰爭的論斷而一躍成為萬眾矚目的焦點,這一點我們將在下文談到。See Schliemann 1878; Tsountas and Manatt 1897.

謝里曼在邁錫尼和附近的梯林斯(Tiryns)遺址等地挖掘了幾個季度之后,又在1878年和1880年兩次重返特洛伊繼續進行發掘。他還試圖在克里特島的克諾索斯進行挖掘,但并未成功。幸運的是,邁錫尼的考古留給了考古領域的專家,其中有兩位偉大的考古學家,一位是來自辛辛那提大學的美國人卡爾·布利根(Carl Blegen),另一位是來自劍橋大學的英國人艾倫·韋斯(Alan Wace)。他們最終聯起手來,為界定邁錫尼文明及其整個發展歷程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韋斯主持英國考古隊在邁錫尼的發掘工作長達數十年,這項發掘工作始自20世紀20年代,布利根不僅參加了1932年到1938年間在特洛伊的考古發掘,還參加了對希臘南部皮洛斯(Pylos)城的挖掘。1939年在皮洛斯挖掘的第一天,布利根和他的團隊就發現了數塊黏土板,這是后來陸續發現的用線形文字B記下來的巨型檔案的一部分。Blegen and Rawson 1966: 5–6; previously, Blegen and Kourouniotis 1939: 563–64.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爆發暫時中止了他們的挖掘工作,但是考古發掘在戰爭結束之后的1952年就得以恢復了。同年,英國建筑師邁克爾·文特里斯(Michael Ventris)權威證實,線形文字B實際上是希臘語的一種早期版本。

對在皮洛斯、邁錫尼、梯林斯、底比斯以及克諾索斯等古代遺址上發現的線形文字B的破譯工作隨即開始,一直持續至今,對這種文字的破譯為走進邁錫尼人的世界開啟了一扇大門。對埃及、赫梯和阿卡德文字的破譯讓在埃及和近東地區古代遺址上從事研究的考古學者受益,同樣,線形文字B所帶來的文字證據也為已從考古挖掘中得知的信息錦上添花,使考古學家得以重建青銅時代的希臘世界。簡言之,考古遺跡與銘文相結合,讓現代學者將古代歷史重建起來。

我們現在知道,邁錫尼文明大致起源于公元前17世紀,大約同一時間,克里特島上的米諾斯人開始從大地震中復蘇。(根據考古術語)這場地震標志著該島第一宮殿時期(the First Palatial period)向第二宮殿時期的過渡。韋斯和布利根將邁錫尼文明所屬的時代命名為“希臘青銅時代(Helladic period)晚期”,將希臘青銅時代晚期I和II追溯到公元前17世紀至前15世紀,又將希臘青銅時代晚期III分成三個階段:IIIA至前14世紀,IIIB至前13世紀,IIIC至前12世紀。On the most current thinking regarding the Mycenaeans, see, most recently, the articles found in Cline (ed.) 2010.

邁錫尼文明興起的原因在考古界仍是個很有爭議的問題。有個早期觀點稱,他們曾幫助埃及人將喜克索人逐出埃及,但現在這個觀點已經不被人普遍接受了。若說邁錫尼豎穴墓中發現的物品提供了什么證據的話,這證據就是,邁錫尼受到的某些最初的影響來自克里特島。事實上,埃文斯認為米諾斯人入侵過希臘本土,但后來者韋斯和布利根卻認為其實恰恰相反,現在所有的學者都接受了他們的觀點。現在我們清楚地知道,當邁錫尼人占領克里特島的時候,他們也接管了此處前往埃及和近東的國際貿易路線。他們(相對)突然地成了“國際社會”中的一員,而且在接下來的幾個世紀中,他們會繼續扮演這個角色,直至青銅時代晚期之末。

顯然埃及人將邁錫尼人稱為“塔納亞人”,而赫梯人則稱之為“阿黑亞瓦人”,迦南人(假若在敘利亞稍北一點的烏加里特發現的文字可作為解釋依據)對他們的稱呼則與赫梯人很相似,稱之為“黑亞瓦人”(Hiyawa)——或許據此我們可以這樣想,這些源于地名的名稱只適用于稱呼邁錫尼人。如果這些名稱指的不是邁錫尼人,那在埃及人和青銅時代晚期近東其他強國的文字記錄中的就是些不知其名的民族了,但從這些地方出土的公元前14到前12世紀的大量邁錫尼花瓶和容器來看,這似乎是不可能的。On the Mycenaean goods found in Egypt and elsewhere in the Near East, see Cline 1994 (republished 2009), with further bibliographical references.

一場早期的特洛伊戰爭?

如果“阿黑亞瓦”代表的是希臘本土和邁錫尼兩者,如果出土于哈圖沙的編號為KUB XXVI 91的書信中說明阿黑亞瓦出于某種原因加入了阿蘇瓦對赫梯人的反叛,那么我們會得出什么結論?這封信本身,以及所有涉及阿蘇瓦反叛的信件都可以追溯到公元前1430年,這比公認的特洛伊戰爭(通常認為發生在公元前1250年至前1175年之間)早大約200年。上述種種資料,包括在哈圖沙發現的刻有阿卡德語銘文的邁錫尼劍,彼此或許沒有關聯。然而,我們或許也可以把它們解釋為,青銅時代愛琴海地區的戰士參與了阿蘇瓦對赫梯人的反叛。假若如此,我們或許可以推斷出,他們這次出兵相助不但被記錄在了同一時期的赫梯文獻之中,而且以一種更加隱晦的方式記載于后來希臘古風時期和古典時期的文學傳統之中——這些記載和特洛伊戰爭無關,而是在特洛伊戰爭之前發生在安納托利亞的種種戰斗和襲擊,以阿喀琉斯(Achilles)等亞該亞英雄為主角傳頌開來。Cline 1996: 149; see now Cline 2013: 54–68.

如今的學者也認識到,就連荷馬的《伊利亞特》(Iliad)中也有對早于特洛伊戰爭(傳統認為爆發于公元前1250年)幾個世紀的戰士和事件的記載,其中包括有關勇士埃阿斯(Ajax)的塔盾(tower shield)的描繪,這種盾牌在公元前13世紀之前就已不再使用了。還有一種很多英雄都用過的劍叫作“鑲銀”劍(phasganon arguwelon或xiphos arguroelon),這種昂貴的武器早在特洛伊戰爭發生之前很久就已無人使用了。另外,《伊利亞特》第六卷中詳細記述了柏勒洛豐(Bellerophon)的故事,基本上可以確知的是,柏勒洛豐這位希臘英雄的故事發生在特洛伊戰爭之前。梯林斯國王普洛透斯(Proteus)派柏勒洛豐從希臘本土的梯林斯出發前往安納托利亞的利西亞。他完成了三大任務,克服了種種突如其來的阻礙,最終在安納托利亞被賜予了一個王國。See Cline 1997a: 197–98 and Cline 2013: 43–49, with further references.

另外,根據《伊利亞特》記載,早在阿喀琉斯、阿伽門農、海倫和赫克托耳的時代之前——也就是在普里阿摩斯之父拉奧墨冬(Laomedon)的時代——希臘英雄赫拉克勒斯曾攻陷過特洛伊。他只用了六艘船就拿下了特洛伊(《伊利亞特》第五卷第638—642行):

人們說強大的赫拉克勒斯,我的父親,是另外一種人,他勇敢堅忍,心如雄獅,曾經為了奪取拉奧墨冬的馬,帶著六艘船和不多的士兵來到這里(即特洛伊),攻下伊利昂城,使街道荒涼無人跡。引文根據羅念生先生的譯本譯出。——譯者注Translation following Fagles 1990: 185.

正如上文講過的,如要找到這樣一個歷史事件,將其與前荷馬時代征戰于安納托利亞大陸上的亞該亞戰士的種種傳統聯系起來,發生在約公元前1430年的阿蘇瓦反叛便浮出水面,這次事件是特洛伊戰爭之前發生在安納托利亞西北部的最大規模的軍事行動之一。通過文字證據(如上文提到的赫梯信件第KUB XXVI 91號)也能證明,這是邁錫尼人(阿黑亞瓦人)曾經參與過的為數極少的事件之一。因此,我們可能會感到好奇,想知道這個事件是不是同時代赫梯人記述中安納托利亞的邁錫尼(阿黑亞瓦)戰士或雇傭軍征戰故事的歷史基礎,是不是特洛伊戰爭前在安納托利亞大陸展開軍事行動的亞該亞戰士的故事源頭。As previously stated in Cline 1997a: 202–3.我們可能還想知道,會不會正是這次阿蘇瓦人也許蓄謀已久的反叛,成為他們在公元前15世紀40年代末與前15世紀30年代初向圖特摩斯三世發起襲擊的序曲。

結語

備受尊重的藝術史學家海倫·坎特(Helene Kantor)曾說道:“隨時光流逝,歷史留給我們的證據只是曾經存在的一小部分而已。每件舶來的器皿……都是業已消逝的許多其他器皿的代表。”Kantor 1947: 73.事實上,大部分往來貨品要么是容易腐爛的物品(因而消逝在歷史之中),要么作為原材料很快被加工成了上文提到過的武器和珠寶等其他物品。因此,我們應該明白,青銅時代愛琴海諸國、埃及及近東地區之間貿易來往的規模要比我們當前通過考古發掘而了解到的大得多。

或許我們應該在這種語境下去解讀曼弗雷德·比耶塔克在埃及三角洲泰勒艾德—代巴圖特摩斯三世宮殿發現的米諾斯風格繪畫。它們不一定是某位米諾斯公主突發奇想下令繪成的,它們證明了公元前15世紀地中海世界的確存在國際交流、貿易和影響力,這些影響最遠可達到米諾斯人的克里特島,并反過來影響了埃及。

對于這個世紀,我們可以這樣做個小結。當時從愛琴海至美索不達米亞的整個古代地中海世界,在國際關系的發展上呈穩定上升趨勢。此時,無論青銅時代愛琴海地區的米諾斯人、邁錫尼人,還是安納托利亞的赫梯人,他們的地位都已穩定下來。喜克索人已被逐出埃及,埃及人則開始了如今我們所稱的第十八王朝和新王國時期。

但是,正如我們即將在下文探討的,這不過是公元前14世紀國際化與全球化“黃金時代”的開端而已。比方說,圖特摩斯三世的多年征戰與外交,以及之前哈特謝普蘇特的和平商團與軍事輝煌,Panagiotopoulos 2006: 406 n. 1 says, “There is no reason to believe that Hatshep- sut was a pacifist, since there is reliable evidence for at least four, and perhaps even six, military campaigns during her reign, at least one of which she led in person.” See previ- ously Redford, D. B. 1967: 57–62.兩者結合起來,將埃及推向了國際霸權與經濟繁榮的巔峰,這在埃及可謂前所未有。像這樣,埃及一躍成為青銅時代晚期剩余時間里的強權之一,其他強權不但包括赫梯人、亞述人和加喜特人/巴比倫人,還包括米坦尼人、米諾斯人、邁錫尼人和塞浦路斯人等建立的國度,我們將在以下各章談及包括它們在內的列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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