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里八村:近代山西鄉村社會地理研究
- 韓茂莉
- 1885字
- 2019-01-10 17:28:10
三 十里八村的認知空間在中國傳統社會的普世性
傳統農業社會的基礎是鄉村,鄉村是村民的世界,山西如此,整個中國均如此。需要推敲的只有一點,即依山西推演出十里八村為村民基本認知空間的基礎是否在中國傳統社會具有普世意義。
針對山西鄉村社會地理,形成十里八村的結論,在于由人類具有的動物性與社會性雙重屬性決定的認知空間。
其中人類的動物性來自于以維持生命為目的的生產活動與生產活動結束后的歇息之地,如同世上所有的動物一樣,覓食往往在開闊之地或廣足的空間,而歇息則選擇安全、隱蔽之所。固然動物界沒有人類社會設定的行政區界線,但任何一種動物均會憑借尿液氣味圈勾自己的勢力范圍,雖然它們的覓食地與歇息地環境選擇意向不一致,但兩者之間距離并不遠,均在自己的領地之內。人類社會不同于動物,盡管利用種種條令為自己設定了空間管理界限,但最基層的管理空間所從屬的劃分原則,必將村民開辟的農田與居住的村落包納其間,這個空間如同動物的勢力范圍,是村民滿足生存的基本空間。史前時期,人類的行為具有強烈的動物性,那時除非因生存而進行的遷徙,幾乎沒有社交,人們的活動就在覓食范圍與居住地之間展開。進入歷史時期,各地包括本書研究的山西,這一基于生存而圈定的基本空間依然存在,這是一個與地域無關,與時代無關,僅取決于維系生存的資源占有的空間。無疑,當農業生產進入傳統社會階段,依托精耕細作技術,人們已經擺脫了依靠游耕、易田而獲得地力的方式,農田固定,且安土重遷,這樣的結果,不是擴大,而是縮小了人們的基本空間。基本空間,不僅僅限于山西,幾乎為所有處于傳統農業階段的村民所共同擁有。
當人們擺脫了原始社會的蒙昧,進入國家階段,并發展至近代社會,基于商業交易、聯姻、祭祀以及共同興修的水利工程等社會活動,人們走出基本空間進入社會空間。社會空間是農業生產之外社會活動所擁有的范圍,由于活動在這一范圍之內的是依托土地而生存的農民,作為不動產的土地必然成為農民社會空間活動范圍的制約,因此,涉足在社會空間的農民在完成必要的社交活動的同時,必須兼顧鄉間的土地與土地上的莊稼。這樣的制約使農民的社會空間往往受一日往返行程所限,而一日往返行程囊括的范圍大約在十里八村之內。由于農民從事的社會交往,無論商品交易,還是聯姻、祭祀、修建共同的水利工程,并非僅山西一地之事,幾乎涉及傳統社會農民的共同行為,走出山西,東西南北之地都存在相似的社會空間。我們探討的是地理問題,也必然不能回避中國東南西北之間地理環境乃至社會發展的差異,農民的社會空間既受制于土地,也從屬于地理環境。地理環境不僅導致社交距離的差異,且影響了社交形式與認知空間的廣度。平原地區來往便捷,認知空間較大,丘陵山區閉塞自固,認知空間較小;以糧食作物為主的地區,商品交易力度較弱,社會空間較小,而以經濟作物為主的地區,商品交易力度較強,社會空間較大。中國各地自然環境以及社會發展進程的差異,直接影響到農民社會空間的范圍,各地之間盡管存在大小、廣狹之別,但來自于不動產性質的土地的桎梏,始終發揮著關鍵作用,山西如此,山西以外其他地區,同樣無法擺脫土地的內向牽引力。
近代傳統社會基本空間與社會空間的形成原因,幾乎不涉及地理因素,即不獨屬于山西,或任何一個地域,兩類空間的形成取決于人類具有的動物性本能與基本的社會需求,基于不動產性質的土地的約束,農民的認知空間囊括在十里八村的范圍內。基于這樣的事實,討論鄉村社會地理,我們所面對的應是由各個十里八村組合而成的鄉村,由于認知空間的局限,每個十里八村通過直接認知不僅有熟悉的人與事,也是實實在在的鄉土,農民的出行很難離開十里八村的鄉土。而連接每一處十里八村的力量并非農民自身,國家通過各級官員從事的地方行政管理是將各個十里八村納入統一國家的主要力量,商人跨越十里八村的經營行為則是連接村民鄉土的另一力量。基于這些力量,十里八村不是獨立的空間,而是國家的構成者,立足在十里八村的農民,也不是獨立的個體,而是國民的一分子。
中國歷史上任何一個朝代的疆土都可稱為大國,但普天之下的國土僅僅是對于王者而言的。鄉間村民的認知空間、社會空間從家居的村落到集市客源區所及范圍,大約十里八村。十里八村有村民生于斯、死于斯的土地,有同一血脈的家庭、宗族,有步履所及的市場、廟宇,有本鄉本土的鄉里鄉親,十里八村不大,這里的村民卻憑借一方水土鋪墊了中國歷史的物質基礎。
十里八村的理念之下,包含著中國傳統社會村民以生產、生活為前提的基本空間,也兼具以交易、婚姻、祭祀等社會活動為需求的社會空間,兩個空間的統一既是村民真正的認知范圍,也是鄉村社會地理的研究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