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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希臘大陸和邁錫尼文明

第一節 大陸的各族居民

至少從莫斯特莫斯特文化(Mousterian)指的是發現于歐洲、北非、近東的舊石器時代中期文化。——譯者時代起,主要在帖撒利、伊庇魯斯和馬其頓,就有了舊石器時代人的遺物,這在希臘大陸是迄今發現得最早的東西。更晚些時候,從帖撒利新石器文化的居民開始,才有連續不斷的定居居民。這些居民使用石制工具,但沒有陶器。他們住在一種地面為凹形或“窖”形的小茅棚中,聚為村落。他們從事農業、放牧、捕魚和狩獵,用米洛斯島的黑曜石制造工具。約公元前6000—前5500年,在塞斯科羅,很可能曾全部住在大陸東部近海地帶居址上的用陶民族,繼承了他們的事業。C-14定年最早的(約公元前6200年)遺址,尼科米底亞的尼亞,位于馬其頓沿海平原上哈利亞克蒙河之北。其居民住在有一至兩間屋子的房中。房子是木構架泥磚墻,并用一些內部的支柱簇繞在高建筑物周圍。主建筑面積約12平方米,中有臀部特別肥胖突出的女性雕像,蛇紋石和黏土制的斧子,燧石匕首和黏土制的葫蘆形器皿。這里及其他地方的雕像表現的是母神。這些居民與其無陶先輩的活動范圍相同,從埋葬的墓穴中得知,有些人是高個長顱。除兒童陪葬有食物外,死者不隨葬任何東西。他們擅長石器制作,尤其是利用北品都斯山的綠石,制成漂亮的石鑿、斧、錘、器皿和雕像(如蛙像)。他們的陶器盡管在初始很簡單,但發展了許多種類。其中某些制品上有美麗的繪畫,還有用黏土制的諸如印章等物品。這一定居、安寧、進步并從事海上交通的早新石器文明持續了約一千年,這一文化起源于西部安納托利亞古老的文明,并保持了與它的聯系。將近這一時期末,一種外來的文化出現在北帖撒利和西希臘的琉卡斯。這種文化以黏土上有指甲紋的印紋粗陶為標志,很可能起源于馬其頓和南斯拉夫。在北希臘中部,巴爾干和安納托利亞之間有多次交互作用,而這就標志著第一次往來。

整個公元前5000紀,是中新石器時期。這期間,北帖撒利的外來因素消失了;新的人群繼續定居于帖撒利中部、東希臘及東伯羅奔尼撒。他們的文化時而源自土耳其、北敘利亞及美索不達米亞的一個部分,時而來自它們的另一部分。從使用黑曜石的情況看出,他們保持了海上交通。房子一般是長方形,用泥磚建在石頭基礎之上,并經常建有扶壁。如在特桑利所見,還有附有長而窄外廓的禮廳式房子,到約公元前4500年還在使用,發現于土耳其的科尼亞平原的這種房子為其典型。在和平的環境中,陶器的地方性風格發展了起來,農牧生活也具有了較高水平。公元前4000紀,是后新石器時期。無光多色的陶器制品散布開來,這種陶器在質地和裝潢上同西里西亞和北敘利亞的攸拜得(ubaid)制品類似。有這種器皿的沿海居民點見于阿斯塔庫斯、琉卡斯和北伊庇魯斯的奧里空灣的內地,這些居民可能來自科林斯并與南部意大利進行貿易。在這一時期的后期,埃伊納、西奧斯和夕克拉底斯的幾個島上,出現了最早的定居點。他們的陶器最遠達哈利亞克蒙河灣的塞爾維亞。但在馬其頓和色雷斯所居住的是另一個具有不同文化的民族。從雕刻的古色古香的器皿及其螺旋形裝潢的使用上,可以看出這種文化與中部巴爾干的親緣關系。這些民族的接近,就可以解釋東北帖撒利這一特殊文化的出現了。這一文化以第米尼環城設防并有禮廳式建筑物的小衛城著稱于世,又因其陶器上描畫的螺旋形裝潢而令人矚目。與此同時,夕克拉底斯的大理石雕像似乎已經輸入。很可能,第米尼文化是安納托利亞和歐洲兩種文化因素最終融合而成。延續三千至四千年漫長的新石器時期,幾乎完全是以來自東方的影響為特征的。這是一個和平、安寧、從事農業、航海并有藝術風雅的社會。若從臀部特別肥大的女性雕像來判斷,它的宗教信仰是以一位母神為中心的,使人聯想到這是母權社會或至少是一個軟弱的父權社會。在這些明顯的特點之中,還有一個大的變化,即到新石器時期末,希臘居民在人種方面已摻雜混血了。在地中海氣候帶之外,例如馬其頓和北伊庇魯斯等地區,出現了較低級的文化。這種文化在某些特點方面(例如氣候方面)與南斯拉夫文化有關。

整個公元前3000紀,都是早期青銅時代。這一時代分為三個階段(即E.H.=早期希拉底Ⅰ、Ⅱ和Ⅲ),經C-14粗略定年為公元前2800—前2500年、公元前2500—前2200年、公元前2200—前1900年。這幾個分期帶有地區性,在時間上互相重疊。在這一時代的頭兩個階段,從土耳其,尤其是從小亞西北來的幾股移民浪潮定居到諸島上和希臘半島東部奧什雷斯山之南麓。在彼奧提亞的歐特列西斯已發掘出一個典型的早期遺址。在早期希拉底Ⅰ時,居民已有銅制武器和工具,紅色磨光陶器及新型器皿,如醬碟等。早期希拉底Ⅱ時,這一村子的房屋更大了:一座房有三間屋,并有貯藏窖(bothroi),地面上還有一個漏斗形的穴,可能表示對冥府的神的信仰。在早期希拉底Ⅲ時,醬碟消失,出現了新的器型和新式裝潢,可能是西方來的而不是北方來的民族,毀滅了這一遺址。隨著這一遺址的毀滅,這一時期也就結束了。早期希拉底Ⅱ時,伯羅奔尼撒的勒爾那一個有代表性的遺址,開始了它的早期青銅時代生活。這些新的居民,在高山上設防當作衛城,在里邊建有大量房屋。這些居民的陶器中有醬碟,他們還制作漂亮的黏土印章。將近早期希拉底Ⅱ末,衛城上的宮殿——“陶瓦大宅”——被火燒毀。在早期希拉底Ⅲ時,一種完全不同的、擁有許多半圓形的房子的城鎮繞山建筑起來。這些城鎮下降到與圣區處于同一低水平帶上。在那里有一個直徑為19米、周圍環以石頭的圓形墓。勒爾那的居民具有中青銅時代初別處出現過的某些特色。同時,帖撒利的第米尼的新石器文化也完好地保存到早期希拉底時期,可能是因這個文化的主人比其南方的鄰居更尚武、更善抵抗。而馬其頓除了南方有來自通往特洛伊的沿海路上的貿易棧對內陸某些地方的影響外,仍處在新石器發展階段。如卡爾西狄斯的科里特沙那就是這樣一個地方。它是一個約由12座房子構成的小村落,在向陸地的一面用壁壘做防衛。中部馬其頓的本土文化雖落后,但在“如愿骨”把手和佩戴的戰斧上很有特色。約公元前2200年,這里就有馬匹,比特洛伊和敘利亞都早。青銅時代最后階段,可能是牧人家庭,把一種形式粗糙的馬其頓式陶器傳布到伊庇魯斯內地。同時,青銅時代從事海上貿易的希臘半島上的居民已經定居在賽法倫尼亞、伊達卡和琉卡斯,他們的勢力已達南伊庇魯斯的多東納。從意大利東南部也有一反射作用,那里在阿普利亞的莫爾非塔有一先進的新石器文明。從事航海業的這一文化的居民,在科爾西拉西北岸的阿菲歐那和琉卡斯的阿約斯·梭梯拉建有臨時的定居地。這樣,早期青銅時代最后階段東方來的定居者的文化堆積層占據了奧什雷斯山之南的希臘半島,他們從海上得到的利益已使他們當中的部分人定居在西北部和像科里特沙那這樣的地方。在科里特沙那,他們同不是來自東方的相鄰民族取得了聯系。在青銅時代中、后期,民族移動的潮流變了,轉而從北部地區進入希臘半島。正是這一轉變,帶來了第一批進入半島的講希臘語(印歐語系的一種語言)的人。而希臘新石器和青銅時代早期的居民講的是非印歐語系語言。后幾種語言的痕跡保存在地名中帶非印歐語系語尾的-ssos或-ttos,-inthos或indos,復數為-enai(如Parnassos,Hymettos,Cnossos;Corinth,Tiryns;Athenai和Mycenai),也保存在地中海地區動植物的名字中(如kissos,byssos,melissa;olynthos,terebinthos),帶有這些語尾的地名在小亞南部和西部、愛琴諸島、希臘半島東部發現得最多,在馬其頓和伊庇魯斯卻很少見到。這種分布情況很可能暗示著定居的情況。例如,在伊庇魯斯這類名字出現于奧里空灣的內地、靠近波利安太斯河和西利得努斯河的地方(新石器居民定居在此),以及南伊庇魯斯(阿梭斯和波拉恩太斯山),這個早期青銅時代居民滲入之地。相反地,印歐語的地名在北希臘(如埃阿斯或阿歐斯河、阿齊隆河、阿齊洛斯河、茵阿霍斯河、阿法斯河、阿普梭斯河、阿克希歐斯河、哈利亞克蒙)最多,而在東希臘半島和愛琴諸島較少。很可能,這類地名在早期青銅時代的最后階段就存在了。

無論這種印歐語系的語言起源于何處,從現在可利用的證據來看,顯然,公元前2500—前2000年,大群的印歐民族已移出本都地區。同樣的遷徙還出現在公元前400—前350年。他們的社會,如許多關于男系親屬親緣關系的詞所顯示的,是家長制社會。他們組織在血親氏族的部落中,每一部落有自己的王、議會和自由民會議。這些特點與赫梯人、希臘人、馬其頓人和羅馬人相同。他們善于畜牧和農耕,但對海上活動卻完全外行。他們崇拜男性的天神,而不是諸如母神和動物的女王等女性神。從烏克蘭遷出的那些人在戰爭中使用戰斧和馬匹,以長形墳(kurgan)埋葬首領,用坑墓處置平民。這種民族到達希臘半島鄰近地區的最早跡象見于中馬其頓佩戴的戰斧和馬尸骨。后者屬于早期希拉底Ⅲ時期之初,約公元前2200年。人們已經注意到,這一擁有中馬其頓文化的民族,在早期希拉底Ⅲ時已經開始散布到伊庇魯斯內陸。那里之所以比較晚才有人居住,是由于在較濕潤的氣候條件下,到處是繁盛的原生林,而且缺少可耕地。它僅僅對逐水草而居的游牧部落才有魅力。

赫西奧德所具體形象化了的希臘民間傳說采取了家系的形式。治理整個帖撒利的丟卡利翁和皮拉,生了希倫和圖亞。希倫就是講希臘語的這一民族由此命名的先祖,“希倫這位尚武的國王又生下了多魯斯、克蘇托斯和埃奧魯斯,他們都是愛馬的人;圖亞也生二子,馬格涅斯和馬其頓,他們也酷愛馬匹。大家都繞皮里亞和奧林匹斯山而居”赫西奧德,《斷片》,5及7。。希臘諸神,尤其是天神宙斯,也家居奧林匹斯山和皮里亞。多東納的宙斯自青銅時代起就取得了重要地位,他取代了一位母親女神,并將她同化為宙斯與笛歐奈《伊里亞特》,5.370。之女阿芙洛笛蒂。希臘人神的傳說和地方化表明他們的遠祖在馬其頓和伊庇魯斯定居了很長時期,那里還是大陸性氣候,以游牧生活為主。據現存資料看,這些遠祖是在早期青銅時代末之前就到達那里的。在隨后的1000紀里,三個講希臘語的民族對希臘半島提出了要求。人們根據他們有著明顯區別的方言——愛奧尼亞語、埃奧利亞語和西希臘語(包括多利亞語和西北希臘語)——而分別稱之為伊翁(克蘇托斯之子)、埃奧魯斯和多魯斯的后裔。很可能在早期青銅時代的最后階段,馬其頓或北帖撒利居民開始南移之前,這些方言即已出現差異。

中期青銅時代(公元前1900—前1600年)一開始,東希臘自馬利斯往南的許多遺址就遭到劇烈的破壞,其他遺址也被放棄了。繼之而起的文化以一新的房屋形式和小箱形墓、米尼亞式陶器為其特征(米尼亞陶器取名于最初發現地奧科美努斯,它是米尼亞人的一個城市)。其新的房屋形式在彼奧提亞的歐特列西斯有很好的例證。在這里,原來的早青銅時代的密集的平頂方形屋的村落被燒掉了,代之而起的是分得很散的開闊的村莊。這個村莊包括一些半圓形的和長方形的“禮廳”式房子。其中半圓形者較早。房中有一圓形爐灶和盛灰的淺坑,這是用來烤面包的、較晚出現的長方形房子,有一圓形爐灶和一凸起的劣土平臺,這平臺可能是烤爐的基座。半圓形的房子和米尼亞陶器及石制戰斧早在早期希拉底Ⅲ時期就在勒爾那出現過。現在,當中希拉底時期,在勒爾那又發現了馬骨。與歐特列西斯同樣的房子也見于同時期東希臘的梯林斯、科拉郭(列哈依昂附近)和西希臘的德爾蒙及奧林匹亞。

中期青銅時代的陶器主要有兩種形制:一為“無光陶”,它可能是從早期青銅時代自然發展而來;另一種即“米尼亞陶”,是一新發明,因為它用陶輪制作,而且形狀明顯地仿照金屬器皿。灰色的米尼亞陶器是接著焦土層的那一文化層的典型陶器,例如歐特列西斯的情況就是這樣。它也是特洛伊第六文化層開始時的典型器物,在此地,它是與新來的居民一同出現的。在整個中期青銅時代,灰色和黃色的米尼亞陶器遍布于希臘半島的絕大多數地區,它也用于卡爾西狄斯沿岸各地,在特洛伊第六文化層中也大量使用。曾在馬其頓發現了一種陶器(米尼亞陶器可能就是從這種陶器發展出來的),它的時代約當早期青銅時代的最后階段。

雖然中期希拉底文化中的某些新因素可能要歸功于北方來的講希臘語的移民,但必須記住,這些移民,盡管超群出眾,人數卻很少,而且這些人在進入他們所到達的地方時,那地方的居民就已非常混雜了。這樣,中期希拉底文化的特質就不僅是由于希臘人的領導,也是由于這片土地上許多更早、更文明的民族的活力。隨著時間的進程,這些特質由于海外貿易的不斷增多而更加豐富。同夕克拉底斯的貿易增長得很快,這些島嶼成了東方大陸與克里特之間的交換中心。與特洛伊的貿易尤其興隆,活躍了帖撒利與馬其頓,特別是卡爾西狄斯的沿岸地區。在敘拉庫斯附近的蒲萊米里烏姆、在東南意大利、在阿爾巴尼亞的馬蒂河和德沃林河谷地區、在奧里空灣的瓦耶再內陸、在愛奧尼亞諸島,出土了中期米諾斯和中期希拉底型武器,主要由于這些發掘,我們得知了同西北地區的貿易情況。當中部和南部希臘文明發展之時,落后的馬其頓和帖撒利內陸及伊庇魯斯、阿卡奈尼亞、埃托利亞,還可能包括科爾西拉,都由游牧民族所居住。他們仍保持著馬其頓文化的粗糙的形式,同向西、向南散布的器物一樣,以還愿骨式把柄為標志,民族的盛衰帶來了地方習慣的痕跡,某些葬式習慣是特別有趣的。

前面已提到在勒爾那,當早期希拉底Ⅲ早期,新來者于原遺址徹底毀滅之后,建起了直徑為19米、周圍環以石頭的墓作為圣區。這類實際例子僅見于琉卡斯早期希拉底Ⅱ時的“王墓”,墓更小,直徑從2.70米到9.60米不等,墓上覆石頭平頂。但到中期青銅時代,同樣的墓出現在希臘的一些地方,在琉卡斯的“家族墓”是圓形的,直徑為12.10米,用石墻圍繞并包括11個石頭排成的箱(盒式的)墓及兩個坑葬,墓里有陶器、珠寶和武器陪葬死者,可能為“王墓”古冢所特有,在馬爾希及西美塞尼亞和亞該亞的其他地方已經發掘到定期為中期希拉底的古冢,但常常埋葬在陶甕(pithoi)中,并且沒有見到隨葬品。在東希臘,發現了兩個大的中期希拉底時的古冢,在弗西斯的埃拉蒂有貴重的供品,在阿提卡的阿菲德那的另一個沒有供品。這些古冢的年代及其分布指向西北地區,暗示海上交往到達了西岸,而在伊庇魯斯和阿爾巴尼亞北部大量這類古冢葬最近已確實觀察到了,它們的發掘報告發表在阿爾巴尼亞期刊Buletin P?rshoq?rore(Tiran?),1956,180以次,1957,276以下,等等。卻沒有得到注意。馬蒂河谷的古冢最多,1952—1960年發掘了35個。冢的規模,直徑從12—30米,有的圍有一石圈。死者隨葬許多物品,既用土葬也用火葬。大部分隨葬品是早期鐵器時代的,但也有少數中期希拉底型的武器。再往南,在德沃林河愛爾巴桑附近,有25個高5米、直徑45米的古冢。該些古冢的中部埋葬有許多中期希拉底時的武器和供品,其他部分的埋葬中有晚期希拉底時的武器和陶器。在奧里空灣內陸瓦耶再發掘了四個直徑在18—20米、高2.30米的古冢,其中之一的進行火葬的累石堆上有中期希拉底和中期米諾斯型的武器和中期希拉底型的陶器。在德沃林河上游谷地、在伊庇魯斯內地的卡卡維、波德里思太和沃迪奈都發掘到了古冢。在最后地點的一個冢直徑17米,高3米多,中心埋葬伴有一累石堆,其旁有中期希拉底和中期米諾斯的武器及中期希拉底陶器。除中部累石堆外,近冢圍處有一石圈,在冢現存的頂部稍低處有一單層石穹隆頂蓋,其他埋葬定期為晚期希拉底。顯然,在琉卡斯、亞該亞和美塞尼亞建造了古冢的這些人是從阿爾巴尼亞和北伊庇魯斯經海路而來的;很可能同一種族的人由陸路而來,占據了埃拉蒂,那里的冢中死者隨葬武器。在勒爾那,屬早期希拉底Ⅲ的古冢和阿提卡的阿菲德那的古冢,可能是為埋葬同樣起源的領導者而構筑的。這些古冢是王族的墓葬而非平民的墓葬,這不僅因其隨葬品和土地的神圣化,而且因荷馬史詩中對為帕特羅克魯斯建的冢的描繪而顯而易見。

第二節 邁錫尼文明的興起

“邁錫尼”文明的命名,取自邁錫尼。因為舍利曼,這位考古發掘的先驅,是在邁錫尼首先發現了這一文明的;但這也確實是一個正確的稱謂,因為邁錫尼是許多新發展的源頭和中心。當這一文明從土生民族與侵入的講希臘語民族的思想與技藝的融合中產生時,無疑,居領導地位的是來自后者,他們不僅對于戰爭,而且對于行政管理,都有異常的技能。所以邁錫尼早期統治者的墓地曾以其非凡的侈奢與近乎野蠻的豪華(詳見下文)而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有兩個墓圈(較早的“B”,在后來的城堡之外;較晚的“A”,在城內),二者的葬式是相同的。墓圈B上的地面在晚些時候被夷平。發掘者猜測,這個直徑為27.50米的墓圈中有24個墓,每個墓上面可能原來都有一個小土堆。但更可能的是,有一個大冢把所有這些小墓覆蓋起來。墓圈的特征是,一種用未加工的石頭壘成的約兩米寬的石垣,有似伊庇魯斯內地沃迪奈所見的情況。墓圈A直徑也約有27米,是在約1300年重修成現在遺址形式的,而它最初的樣子很可能與墓圈B類似。兩個墓圈中的最早埋葬屬于中期希拉底后期,其他的墓葬屬公元前1600—前1500年這一世紀。一些墓葬是切入巖石中的箱形墓,另一些則是坑墓,掘到現在的地表以下1—5米深,有的還在近地表處以石碑做標志。箱形墓在琉卡斯通常有早期希拉底Ⅱ時期和中期希拉底時期的古冢,而在伊庇魯斯內地則以晚希拉底時期的古冢較常見。顯然,最初坑墓是埋在一個3—5米高的古冢中,然后用一個木質的或石頭的碑做標志。在勒爾那,兩個中期希拉底時期的坑墓,一個埋在古冢中,而其旁的另一個恰恰也是用這同一葬法。公元前1500年以后建成的邁錫尼圓頂墓,有的是建在直徑20—25米的圓墻上覆蓋著的古冢,而這種在墓上置一圓頂的概念,甚至也是從伊庇魯斯沃迪奈的古冢石圓頂傳襲來的。這些坑墓的內容同樣令人驚異。雖則它們比遙遠而落后的阿爾巴尼亞和北伊庇魯斯地區的古冢富麗得多,但仍然與中期米諾斯時期和中期希拉底時期的混和的武器(例如在瓦耶再和沃迪奈所見的)十分相似。在這些地方發現了輕巧細長的劍、匕首、矛頭和標槍頭。因此,就現存的證據所表明的,邁錫尼以及可能還有勒爾那和埃拉蒂的統治者最后都是來自中部阿爾巴尼亞所在的地區。如眾所周知,這是在早期希拉底時期和中期希拉底時期,可能有講希臘語的印歐語民族居住過的地區。

在較早的墓圈B中,有些坑墓相當狹小,并且每個墓中只有一具骨骼。其他坑墓下挖至軟礫石層約三米深,坑底的墓穴用木材、蘆葦和黏土等覆蓋其上,其中僅有一穴用石板為蓋。死者的隨葬品有小刀、匕首、矛頭、劍(有的帶有象牙柄頭和金柄把)、金、銀和合金首飾,銀瓶及青銅和陶制器皿。在一個有器具遺骸的家族合葬墓中,曾發現一合金面具(遺容面具)。金屬器具的工藝水平甚為高超,遠遠超出在大陸出土的前一時期的所有文物。某些墓穴中曾發現,在長方形的基石上豎立著石碑,上面刻著戰爭和狩獵的情景。有一塊后來被用作基石的墓碑,上面刻有“向倒下的敵人揮舞著大劍的戰士和僅用后腿站立的兩只獅子”。這些坑墓及其葬品完全不同于此時期克里特的任何文物,而死者遺骸高達5.5—6英尺,從而表明其屬于比米諾斯人更為高大的種族。

墓圈A顯然是為約在公元前1600年左右掌權的新王朝而建。死者分別葬于六個很深的坑墓中。從時間上看,墓圈A中最早的墓葬相當或早于墓圈B的最后墓葬,而其中最晚墓葬在約公元前1500年左右。這些墓都有雕刻的墓碑,其中有些刻著馬拉戰車的形象。遺體取屈肢葬式。男子的陪葬品有金面具和胸甲、劍、匕首、金銀飲器(酒杯)、金指環、金屬和石制的器皿及陶器等;婦女隨葬品有金額帶、化妝盒、碟盤以及珠寶等物;還有兩個用金葉包裹的小孩兒。這些葬品藝術上之精美和工藝上之卓越,大概受米諾斯金屬匠人技藝的影響,也可能就是出自他們之手。然而,鑲嵌器皿上用馬拉戰車與狩獵和戰爭場面進行裝潢。金面具上的唇須,嗜用琥珀和使用野豬牙頭盔等,表明這些統治者像他們的先行者一樣,是起源于大陸的。因為這些特征在同一時期的克里特無跡可尋。琥珀來自歐特列西斯。邁錫尼第二王朝諸統治者可能也是中期青銅時代侵入民族的后裔。他們侵占科林斯和阿爾戈利斯之后,就成為邁錫尼和勒爾那的統治者。邁錫尼王室居住在一設防的宮殿,即邁錫尼城堡。他們的領地大約包括阿爾戈利斯和科林斯地區。他們的財富可能基于對貿易的控制,在科林斯灣列哈依昂附近的科拉郭港接待西部和北部來的商旅,梯林斯和阿西涅的港口則直接與克里特貿易。此外,他們還控制了伯羅奔尼撒到中希臘的陸路。在底比斯、古拉斯和奧科美努斯等地也建立了類似的王朝;他們同樣受到米諾斯藝術的影響。例如,在底比斯的一幅壁畫上,就繪有穿著米諾斯服裝的婦女。他們的疆域包括彼奧提亞和優卑亞的列蘭廷平原,而其財富是通過優卑奧提亞的陸路和經攸利普斯海峽與東北地區的貿易而獲得的。

繼邁錫尼第二坑墓王朝之后的,是所謂“圓頂墓”王朝的第一時期(約公元前1500—前1400年)。墓葬有一鑿開或磚砌的露天通道(“德羅莫斯”[dromos]),通道盡頭就是一座宏偉的大門,它位于大圓頂墻上。里邊的墓穴呈圓形,頂則為圓錐形,此墓挖掘于山腳下,用石料砌墻,最后把全部墓室覆蓋成一墳丘。圓頂墻上的大石塊上面的刻制技術很精巧,并且墻砌得很堅固,足以承受大量土石的壓力。在公元前15世紀,邁錫尼一共有兩組各按其建造技術的特點而相互區別的圓頂墓。在美塞尼亞的派羅斯附近發現了圓頂墓和德羅莫斯通道的原始形式,其年代屬中青銅時代之末,它是實行墳葬的少數地區之一。

在這一時期中,邁錫尼文化向四外傳播。在其他一些地區也發現了相當數量的圓頂墓。如阿爾戈利斯和科林斯;西部的美塞尼亞、特里非利亞和愛奧尼亞諸島;南方的拉哥尼亞;北邊的阿提卡、彼奧提亞和優卑亞、帖撒利等地。大陸的興隆發展主要還仰仗于克諾索斯的力量,因為那時它一直是愛琴海貿易圈的主宰。從發現于拉哥尼亞華麗的瓦孚金杯以及因其雄渾絢麗而獲所謂宮廷風格陶之稱的陶器上,可以看出大陸王朝之富。王朝臣僚(在邁錫尼,他們住在城堡的下面)的箱形墓也反映了這個時代財富的增長。這些墓開鑿在巖石之中,并有一露天的德羅莫斯通道;在墓內,一個家族的成員往往幾代人都合葬一處,并陪葬有許多珍貴財物。

約公元前1450年,希臘人在克諾索斯建立了王朝,并統治著整個克里特島。邁錫尼線形文字B種可能就是米諾斯籍的書吏為了表達希臘語言而在這里發明出來的。這種文字只用于登錄財物和交接賬目,并很快遍及大陸各宮廷之中。邁錫尼或底比斯的國王,組成一有效的官僚機構,統轄著眾多的貴族,并向他們的臣屬收取什一稅。墓葬中的器具表明他們也從事海外貿易,在公元前1450—前1400年,堪與克諾索斯及米諾斯的克里特統治者們相匹敵。在約公元前1450年,希臘人在羅得斯島建立了一個居民點;公元前1425年左右,又在科斯島建了一個。在米利都,經營邁錫尼貨物的商人同米諾斯商賈比鄰相伴;在埃及,邁錫尼產品的數量從這時起逐漸超過了米諾斯。在西方,于意大利的利巴里群島發現了和米諾斯同時期的陶器并存的邁錫尼陶器。這樣看來,大陸諸國已擺脫了學徒階段,而在繁榮興旺的諸國中間獨霸一方了。

克里特和希臘大陸在公元前15世紀的繁榮,很大程度上受益于貿易的普遍發展,這是近東地區青銅時代文明臻于成熟的一大特色。在這種貿易中,金屬交換占有很重要地位,無論是成批出售或是以武器、工具、首飾等形式的零售都是如此。埃及因努比亞地區盛產黃金而特別富庶,她將黃金外銷到巴比倫等地區,主要從小亞細亞進口白銀。她在西奈半島雖有銅礦,還從塞浦路斯和敘利亞進口銅。在更東的地區,美索不達米亞諸文明中心則從阿拉伯半島及外高加索和小亞細亞取得其所需的銅。從很早的時代起,克里特就在銅制武器的發展中起著重要作用。她發明的三棱匕首,早在青銅時代初期就流行于西班牙、意大利和多瑙河流域。在這些地方又依次開發了西班牙、厄爾巴島、伊達拉里亞、匈牙利和特朗斯拉瓦尼亞的銅礦。因此,歐、亞、非三大洲之間的金屬和武器的交換日益增長,而米諾斯的克里特及特洛伊就從中獲得大量的金銀和銅。

作為銅與錫合金的青銅,可能首先在敘利亞或小亞細亞得到普遍的使用和發展。它在其他地方的推廣使歐洲地區的重要性大大增加,因為在康瓦爾、西班牙、伊達拉里亞和匈牙利等地有著最富的錫礦礦藏。從東地中海帶入歐洲的最早的青銅武器沿著以下三條主要路線傳播:從特洛伊到達多瑙河下游;從希臘和亞得里亞海到達意大利和中歐;從西班牙到達西歐北部。例如,有一種輕巧的青銅細劍,最初是公元前2000年左右在克里特生產出來的,經希臘和意大利而傳至多瑙河中游一帶。幾百年后,這種細劍在匈牙利發展為寬大的砍劍,又逐漸在意大利被采用,大約在公元前1375年后,首次出現于希臘。雖然貿易的周轉速度不快,它所遍及的區域卻擴展到從產琥珀的波羅的海一直到兩河流域平原的廣大地區。最富裕的交換中心是埃及、敘利亞和小亞細亞。況且,在公元前15世紀時,埃及正處于其政治勢力的頂點,統治著巴勒斯坦和敘利亞并與巴比倫以及東北敘利亞的米坦尼結盟,塞浦路斯自認為其附庸,小亞細亞中部的赫梯王國拜倒在它的武力面前。在這個世紀里,埃及成了文明世界的中心。它的船隊和軍旅控制了各條商路,通過這些商路可達埃塞俄比亞和非洲、紅海與印度洋、南部地中海及巴勒斯坦與敘利亞的內地。

在公元前15世紀,克里特和希臘大陸卻不是因它自己的礦產資源而致富的。在德爾斐附近的西爾拉,錫可能已被開采,但克里特的銅礦和阿提卡的銀礦可能還沒有開發。因此,那些通過地中海到達埃及和近東的商業貿易的中介人和受惠者主要是米諾斯人和邁錫尼人,本地的工匠則精于制造武器和珍寶首飾。它們也向埃及出口皮革、木材、酒、橄欖油和紫色染料以換回貴金屬、麻布、紙草和繩索。在這時期,克里特在地中海的貿易路線處于特別有利的位置,因為埃及和敘利亞在當時是主要的交換中心。克里特及其附庸控制著進入南部愛琴海的門戶和由敘利亞、塞浦路斯和羅得斯通向西方的航道。這種情況一直到邁錫尼勢力發展壯大,并在約公元前1450年開始要求自己的地盤時才起了變化。這樣到約公元前1400年,克諾索斯的海上霸權終于遭到毀滅。克里特的王宮和財物都被洗劫一空,它的政權組織也土崩瓦解。這場災難并未觸及它的財富由來的資源,但它卻為別人提供了篡奪克里特已具有好幾百年的中心位置的時機。

第三節 公元前1400—前1200年的邁錫尼世界

大陸上的希臘諸國正好有資格繼承克諾索斯在南愛琴海的領導地位。它們在和米諾斯文明接觸達兩個世紀之后,大大加快了發展速度,它們已制造出一種精美的邁錫尼風格的陶器,使大陸的圖案形式和精工技巧的傳統與米諾斯的善于裝潢和造型結合起來了。在克諾索斯還未被攻破之前,這種陶器已大量出口,而在其后邁錫尼的出口浪潮更大有增加,并不斷地流經米洛斯島、塞拉島和羅得斯島這些中繼站而達于近東各地。羅得斯島由于更多的希臘人移居,日益強大,成為一個重要的交易中心。希臘人移民也到達塞浦路斯的南岸和東岸,并逐漸及于島上其他地區。在西里西亞,邁錫尼人的遺跡曾發現于塔爾蘇斯、卡扎里和麥爾辛;在卡利亞,邁錫尼人的遺跡曾發現于雅蘇斯。烏加里特曾接納希臘商人,這些商人的陶器傳布于奧倫特河流域一直上溯到敘利亞高原各城市,近來還在敘利亞的波賽迪昂發現了邁錫尼文物。邁錫尼陶器還從阿斯卡隆傳到南部巴勒斯坦內陸,并在較小程度上從海法傳入北部巴勒斯坦。埃及的泰勒埃爾阿馬爾奈(它在約公元前1374—前1362年代替底比斯而成為埃及首都)曾大量進口邁錫尼陶器,在三角洲附近的古羅布也有少量進口。整個公元前14世紀,邁錫尼陶器始終保持普遍的一致性,而很少有地區特色,羅得斯島和塞浦路斯則作為主要的貿易中心,特別繁榮并可能是陶器生產的中心。在這個世紀的后期,有相當多的大陸人移居到克里特。他們建筑禮廳式的房屋,用有拱頂的墓穴和露天墓道的墳墓埋葬死者。他們可能統治著島上原有的米諾斯人,這些人在當時已經恢復了元氣并和埃及大做其生意了。

在愛琴海北部地區,希臘諸國進一步發展了它們和富裕的城市特洛伊已建立起來的貿易。在公元前14世紀末,特洛伊第六層的城市被地震毀壞,但它的后繼者,特洛伊ⅦA,仍是照樣地富有并照樣地和希臘大陸展開貿易。這一貿易可能沿著帖撒利、馬其頓和色雷斯的海岸商路進行,它使得邁錫尼文化在帖撒利和下馬其頓得以很快傳播開。在夕克拉底斯群島(除米洛斯和塞拉兩島外)和在北斯波拉德斯群島都有少量邁錫尼陶器出土,主要是在提洛島;這些群島以及西部小亞細亞的沿岸(除米利都外)居民可能處在邁錫尼貿易和文化的中心范圍之外。

雖然米諾斯和邁錫尼的陶器曾達到利巴納和伊斯奇亞等島嶼,利巴里群島出產的利色里石也曾運銷克里特,但向西方最早的移民跡象是在公元前14世紀。這時期的邁錫尼陶器和圓頂墓曾在西西里的阿克拉加斯和拉庫斯發現,在南意大利的奧里亞和塔拉斯則有大量的邁錫尼陶器出土。顯然,在這兩地都有希臘移民,他們是沿著通往利巴納和伊斯奇亞的商路中便利之點而定居下來,就像六百年后他們的后繼者所做的一樣。

邁錫尼世界的擴展,以及它和埃及、敘利亞、特洛伊、意大利和西西里的直接聯系,給希臘大陸各族帶來不斷增長的財源。公元前1600—前1400年,在王宮所在地發現的那種高度的文化僅僅緩慢地擴及于各附屬地,但從公元前1400年以后,一個統一的邁錫尼文化迅速成長起來,囊括全希臘,僅伊庇魯斯和馬其頓內地除外,并擴及于除科爾西拉外的愛奧尼亞各島以及愛琴海的一些島嶼。但從公元前1300年起形勢又改變了,此時希臘和埃及的貿易急劇下降。塞浦路斯成為一獨立的中心,把它自己的產品外銷于敘利亞和巴勒斯坦,位于恩科密的都城筑起堡壘以保護它的銅器制作業。清一色的文化也出現了分裂,例如,塞浦路斯就發展了自己地方風格的邁錫尼陶器。因此,希臘大陸在東方喪失了許多市場,而其對手可能是畢布勒的腓尼基人,它從公元前15世紀開始就不再從希臘進口陶器并可能在中轉貿易中與邁錫尼展開了競爭。特洛伊也同樣地從公元前1300年以后減少邁錫尼陶器的進口,在西方,和西西里、利巴納和伊斯奇亞的聯系也在約公元前1300年左右斷絕(但和南意大利的希臘移民點仍保持聯系)。希臘大陸的財富逐漸隨著海外貿易狀況的惡化而趨于衰竭,在邁錫尼文明極盛時期得以保持的比較太平的局面,也開始讓位于一個動亂的時代,這時的城堡要比以前建造得更為堅牢以保護王宮的統治者。

在邁錫尼文明時期,各地的王宮始終是希臘文化的一大特色,它們中尤以邁錫尼王宮為最精美,公元前1350年以后不久,此王宮所在的城堡面積又有擴大并建造了厚實的“賽克羅普式”賽克羅普為希臘神話中之獨眼巨人,賽克羅普式圍墻用巨石砌成,以厚實著稱。——譯者圍墻,這種厚墻用石灰巖和礫巖的大石塊砌筑,厚達20英尺。主要入口由一堅固的棱堡衛護。入口本身是一個寬達九英尺的大門,用四塊極大的石料筑成,門楣石上的三角形石塊刻以具有邁錫尼王徽和宗教圖讖意義的浮雕:雙獅伸其前肢并立于一神圣石柱的基座上。在城堡北面還有一較小的雙扉的后門以供出入。在城堡內有一寬闊的斜道從上述“獅門”達于王宮。

王宮的中心是寬敞的庭院。庭院東邊有一柱廊,地面鋪以石膏石板,由此經一過道達宮中主殿,即所謂“禮廳”式的建筑,它的彩繪灰泥地面用石膏石板鑲邊。在禮廳中央有四根木柱,柱面鄰近基座部分包以青銅,四柱之中有一圓形的高灶。房間的墻面繪有表現車戰、馬及馬夫、婦女游于宮外等畫面。在庭院西邊有門通達作為接待室的前廳,它使寶殿和宮旁的大梯道分隔開,這梯道下連于供賓客出入的宮門。王宮的后院在庭院之北,并包括各建筑的上層;它大約借禮廳的過道作為出入口。它的各個房間用和庭院的南、北面墻平行的長廊相連。在王宮北面的高坡上有一神祠建筑,中有彩繪的圓形祭臺;在它附近發現了一些象牙雕像。王宮的平屋頂用泥土加葦稈鋪筑,下承椽子和橫梁。在屋頂之上可遍覽直達于阿爾戈利斯海灣的遼闊平原,以及遠處的阿爾卡狄亞和拉哥尼亞的群山。

在城堡之下有廣闊的市區,富商大賈居住其間;還有王室的圓頂墓和各條通往阿爾戈利斯平原上的堡壘的道路,以及北通科林斯的大道,它們都筑有賽克羅普式巨石的暗渠和堤道。在圓頂墓中最精美的是稱為“阿特留斯寶庫”阿特留斯寶庫在古希臘時代即傳為阿特留斯王墓。——譯者的陵墓,其圓頂高達40英尺,氣魄的宏偉和比例的勻稱皆足稱頌。它大約建于公元前1330年左右,是那位加固了城堡并設計了庭院、禮廳、寶殿等工程的國王的安息之地。最后一個大圓頂墓大約建于公元前1300年。在公元前13世紀,建造了大梯道,賽克羅普式圍墻擴展到東北面,并修筑了一條地道,通往一個由城堡外的小溪灌注的暗泉。在梯林斯,也是在公元前13世紀完成了加固工程并在厚厚的圍墻中安置了貯藏庫。

在阿爾戈利斯之外的最強大的一些邁錫尼勢力中心位于彼奧提亞境內。此地是由邁錫尼人排干的科巴依湖周圍肥沃的土地沖積成平原,歸強大的戈拉斯堡控制。稱為“科德美亞”的底比斯城堡則屹立于平分彼奧提亞主要平原的山脊之上,而奧科美努斯的統治者則葬于稱為“米納斯的寶庫”的龐大圓頂墓中。阿提卡則不甚重要。雅典衛城的賽克羅普式工程約在公元前1250—前1200年完成,并修建了一個地下梯道深入地底100英尺以求水。其他邁錫尼勢力的大中心也以精美的圓頂墓、城堡和繁榮的市鎮為其特色,這些都可在帖撒利的約爾庫斯、拉哥尼亞的拉斯和阿美克萊依、美塞尼亞的派羅斯、特里菲利亞的卡科瓦托斯和埃托利亞的德爾蒙等地的發掘中看到。在愛琴海的一些島嶼和賽法倫尼亞、琉卡斯島上也有一些中心點。

邁錫尼王宮的防御工程以及對戰事、狩獵情景的愛好等證明了這時希臘人的尚武精神。當克諾索斯陷落后,邁錫尼及其同伙靠其武力而得以繁榮,邁錫尼海外擴張的得以實現也有賴于武力,因為在這動亂的時代刀劍才是商業的保鏢。

希臘商人和移民也在各地面臨著強敵:在西方是西賽勒人,在愛琴海是夕克拉底斯的島民,在東方是小亞細亞沿岸各族和敘利亞海岸的腓尼基人。希臘的戰船,也像米諾斯時期的克里特戰船一樣,有一伸長的“龍骨梁”,以作為撞擊戰術之沖角,而在米諾斯和邁錫尼的藝術中都有海戰的描寫。在此以前,大陸人的武器也和克里特人一樣,是輕巧的長劍、投槍和盾,這種盾用繩系于肩上,以騰出雙手作戰。這種笨重的盾曾用于個對個的決斗,但其主要價值恐仍在于保護身體免受擊傷——投槍《伊里亞特》,15.646。、箭以及投石帶扔出的石丸。大陸人一般佩戴圓錐形的傳統的“豬牙盔”,稀有的繩系青銅頭盔也曾見用于克里特和大陸。到公元前14世紀末,起源于中歐的砍劍開始在愛琴地區出現。這一兇器又導致一種小型圓盾的采用,這種盾是系在手上的,另外還用了一種有前后啄或角形物的頭盔,以防砍傷。這種裝備在公元前13世紀也遍及于近東各地。

在戰爭中使用戰車也得到了推廣。雖然從遠古時起希臘大陸就已把馬作為馱運牲口,但在戰車使用之前馬一直沒在戰爭中起任何作用,而戰車大約是在公元前16世紀時由近東地區傳來的。在埃及和敘利亞是用密集的車隊列陣沖殺,但我們不知道希臘人是否一開始就采用了同類的戰術,還是用戰車作為射箭投槍的一個活動平臺。

邁錫尼時代的希臘人,只是東部地中海地區的許多強大民族中的一個,他們和鄰近各民族在貿易和戰爭方面必然有過直接接觸。保存有外交和軍事文獻記載的赫梯人和埃及人,自然會提到這些經常訪問特洛伊并控制了南部愛琴海的希臘人。以后時期的希臘人在自己的史詩傳說中曾用“亞該亞人”、“達納亞人”、“阿爾戈斯人”等名字稱呼他們邁錫尼時代的祖先,因此也就完全有理由推斷這類名字會在赫梯和埃及文獻中出現。

在公元前14世紀,當赫梯王國控制了從美索不達米亞經北部敘利亞達地中海的商路時,赫梯王穆爾西里二世(約公元前1350—前1320年)曾祈求赫梯諸神以及“亞恰耶伐”(Ahhiyava)和“拉茲巴”(Lazpa)國諸神的保佑。在下一個國王時期的一封信函中,當提到祈求諸神驅逐入侵敵人時,有一個赫梯王的“兄弟”(亦即有同等身份的國王),名叫“達伐卡伐那”(Tavakavalas),被稱為“亞耶伐那什”(Ayavalash)之王,并且是“亞恰耶伐”王的“兄弟”。另一較后時期(約公元前1300年)的信札提到“亞恰耶伐”的國王,以及埃及、巴比倫和亞述的國王。索墨:《亞恰耶伐文獻》,1932年版,283頁以下,9頁以下,243頁以下(德文)。BCH,70(1946),58頁以下(法文)。“亞恰耶伐”這個詞(或者用其較古的寫法“亞赫伊伐”[Ahhayiva])顯然是希臘語“亞該亞”一詞的轉譯(音譯),正像“亞耶伐那什”(這里用了赫梯語的詞尾)是“亞該亞人”的轉譯一樣。此處“亞該亞人”的希臘語經變化后的音譯是“亞該亞俄伊”(其他名詞亦同),亞該亞是國名或地名,亞該亞俄伊即民族或部族名。——譯者從較早的那封信中我們可以清楚看到有兩類亞該亞人的國王:其一是“最優越”原文用法語Par Excellence。——譯者的亞該亞王,正如后一封信中把這類國王和埃及王相比那樣;其二是小亞細亞當地的亞該亞王。前一類顯然是希臘大陸的國王。對于后一類,希羅多德可能提供了一些線索,他提到潘菲利亞或西里西亞的居民一度曾被稱為“準亞該亞人”(Hyp-Akhaioi)。希羅多德,7.91。“拉茲巴”顯然是指列斯堡島,而“塔羅伊薩”(Taroisa,見于另一赫梯文獻)即特洛伊。

埃及人在公元前14世紀和前13世紀的記載中也提到愛琴各族的許多名字。他們當時或者是作為埃及的雇傭兵,或者是赫梯帝國的同盟。在其中有沙爾塔納(Shardana)、盧卡或盧奇(Luka、Lukki)、皮達薩(Pidasa)、穆薩(Musa)、卡利奇薩(Kalikisha)、達爾地努(Dardenui)和伊利昂納(Iliunna)等。最后兩個名字可判定為“達納亞人”和“伊利昂人”,在荷馬史詩中它們是特洛伊居民的名稱。從這些記載中可以明顯地看到特洛伊在公元前13世紀是站在赫梯帝國一邊對埃及作戰的。

下一類有關愛琴各族的記載是處于公元前13世紀后期情況愈益惡化之際。在希臘大陸有跡象表明戰事頻繁,損失嚴重,由大陸外銷于敘利亞、巴勒斯坦和埃及的陶器約在公元前1230年后突然停止,新的邁錫尼移民點也約在同時以武力強奪的方式在塞浦路斯的恩科密和西里西亞的塔爾蘇斯建立起來。在近東地區有大規模掠劫的記載。赫梯文獻提到在公元前1250年后卡利亞多次遭到襲擊,約公元前1225年則有“亞恰耶伐人阿塔列西亞斯(Attarissyas)”蹂躪塞浦路斯。這個阿塔列西亞斯可能就是阿特留斯,邁錫尼的國王,那個在公元前1200年左右攻陷特洛伊的阿加門農的父親。在公元前1221年,一大群入侵者從利比亞進入尼羅河三角洲,但被埃及法老法老是古代埃及國王的稱呼。——譯者所敗,在法老的記勝銘文中有如下的字句布萊斯太德:《埃及古代文獻》(1906年版),卷3,306、309、312、349、574、579、588、601等節。:“他們多次侵襲埃及田園直至大河之濱;他們成年累月逗留此地……他們專攻戰事,每天都四出掠劫以飽肚皮。他們來到埃及專為滿足口腹之饑。”這些從各地來的北方人被稱為沙克爾薩(Shakalsha)、亞凱依伐薩(Akaiwasha)、圖爾薩(Tursha)、盧卡和沙爾塔納。字尾的“薩”音屬語尾變化,這些入侵者可被認為就是沙甘拉蘇人(Sagalassus,巴勒斯坦沿岸的民族)、亞該亞人、圖爾西諾人即伊達拉里亞人,立國于意大利。——譯者、黎西亞人和撒丁島人。

在公元前12世紀的第一個十年中,有一次大規模的海陸兩面的入侵,在三角洲東西入口處展開激戰。公元前1194年埃及人擊退了來自利比亞的攻勢,在此參戰的有辟列賽特或普列薩特人(Peleset、Pulesat即巴勒斯坦人)、鐵克勒人(Thekel)、登尼恩人(Denyen即達納亞人)、西爾旦人(Sherden即撒丁人)、威夕什人(Weshesh),以及夕克列什人(Shekelesh即沙甘拉蘇人)。埃及人又于公元前1192年靠其弓箭手和雇傭兵(包括圖爾薩人和西爾旦人)打退了來自東面的入侵。這批人有的是由陸路挈家帶小坐著雙輪大牛車而來,有的則從海路而來,他們數量龐大的船隊早先曾騷擾塞浦路斯的阿拉薩和敘利亞沿岸。埃及文獻中記載說布萊斯太德《埃及古代文獻》,卷4,77、64節。:“由海中諸島而來的各國,向埃及進逼,他們唯靠武力”,“他們的主要支持者是辟列賽特人、鐵克勒人、登尼恩人和威夕什人”。在公元前1187年另一次由利比亞進襲三角洲的入侵又受挫。但陸上和海上的劫掠始終不絕,直到此世紀之末,埃及王國終于被割斷了和地中海的聯系。

在愛琴地區另一繁榮的樞紐就是特洛伊。特洛伊Ⅶ(約公元前1900—前1300年)這個偉大的城市是由一個可能和中部希臘講希臘語的居民有親緣關系的民族建立的;他們建筑一種略加修改的禮廳式房屋以及設防的城堡,并把馬帶到亞洲。當該城市被一次地震毀損后,它又按照和邁錫尼的堡壘相似的形式重建起來,使國王及其近侍都生活于厚實的城堡圍墻之內。特洛伊Ⅵ的最后階段特別富庶,商業聯系,甚至可能還有個人接觸在特洛伊Ⅵ和邁錫尼的希臘之間都是非常密切的。特洛伊地區包括良好的農業地帶,而普羅彭蒂斯海位于博斯普魯斯海峽和赫勒斯滂海峽之間的小海,今名馬爾馬拉海。——譯者又是優良的金槍魚的漁場,但特洛伊Ⅵ和特洛伊ⅦA的財富主要來源于它對歐亞兩洲間商路的控制和掌握。該城位于赫勒斯滂海峽今名達達尼爾海峽。——譯者的入口,古代船舶在此處航行非常困難。它們不能頂著夏天強勁的北風沿海峽上行,也難以在流速達2.5海里的急流中北上。為了進入普羅彭蒂斯海,古代簡陋的小船只能從陸上拖行,它們的貨物大概也得靠馱運。但海峽歐洲沿岸不適宜做這種用途,只有平坦而帶淺灘的亞洲沿岸(海流在此較緩),為拖行和馱運提供了較大的便利。但是,這里也有一石灰巖的斷崖給沿亞洲海岸的馱運造成了唯一的障礙,而特洛伊城就位于斷崖的西南面。該城的優越位置極有利于控制赫勒斯滂的通道。普羅彭蒂斯海岸邊有陸路通往多瑙河流域和西方,是亞洲到歐洲的最好渡口。北經博斯普魯斯海峽進入黑海的航道由于流速達4海里的海流以及夏天強大的北風,對于青銅時代的商船仍是非常困難。特洛伊Ⅶ城的勢力和財富意味著它同時控制了赫勒斯滂和普羅彭蒂斯。從這個中心向四面八方伸展出海陸商路,遍及多瑙河下游盆地,經色雷斯海岸達中希臘,沿亞洲海岸達塞浦路斯和南部愛琴地區,或連接于中央小亞細亞的赫梯帝國,此地有亞述商人展開了活躍的貿易。

考古發掘表明特洛伊ⅦA和列斯堡島的特爾米居民點約在公元前1200年被毀;大約與此同時小亞細亞南部的麥爾辛和塔爾蘇斯也遭到同樣命運;而赫梯帝國也在此時被一蠻族徹底推翻,這個蠻族可能就是歷史上的弗里吉亞族。下一個特洛伊城市(ⅦB)已呈窮竭,它的遺物最初有一些邁錫尼陶器,隨后就是多瑙河流域形制的陶器,表明從歐洲來的入侵者已占領了特洛伊。因此,特洛伊的繁榮也和赫梯帝國那樣突然結束了。

在邁錫尼和派羅斯的被焚遺物中發現的、用邁錫尼線形文字B種書寫的泥版可能屬于緊接著特洛伊陷落后的年代。雖然目前釋讀了的文字中有一半是人名,但其中沒有一個是荷馬記述的英雄的名字。甚至在派羅斯也沒見有涅留斯和涅斯特之名。被讀為“普羅”的可能是指派羅斯的詞卻常見于該地的泥版中。但這是很令人迷惑不解的,因為在克諾索斯的泥版中只有兩次用形容詞形式提到克諾索斯之名。假若這個讀派羅斯的詞不是指考古學家認為是涅斯特的王宮的阿諾-英格利亞諾斯王宮,而是指別的什么地方,倒比較容易理解一些。但這些泥版反映了武器的蓄積,在一個類似封建制的社會中下屬呈交的貢物和稅金,大量的女奴和王室家臣的專門職守等。人們向之奉獻祭品的諸神有宙斯、赫拉、波賽冬、赫爾姆斯和波特尼亞的雅典娜。還提到拉犁的名叫“黑丑”之類的牲口(牛),有一次派出了包括30名槳手的遠征隊,可能是到埃托利亞的普勒隆。所有這些,都可看作是荷馬史詩所敘的那些社會情況的一鱗半爪,而這史詩談的正是特洛伊戰爭和其后各英雄歸國的故事。在塔爾蘇斯發現的、當地陶片上可能屬于邁錫尼線形文字B種的刻文,又把我們引向黎西亞,據荷馬所說,從那里曾發出一封是在泥版上刻寫文字的信函。然而這些泥版只是派羅斯和邁錫尼的財物清單,記載了庫藏的收支物品,卻難以指望它們能提供相當于埃及和赫梯文獻所反映的那種國際關系的史實——諸如特洛伊戰爭、民族遷移等DMG,6—16;《伊里亞特》,6,168,類似的邁錫尼線形文字的刻文也在利巴拉群島上發現過。

第四節 邁錫尼世界的語言和傳說

古典時期的希臘方言分布圖可以告訴我們一些有關邁錫尼世界的情況。當邁錫尼各居民點被毀后,中希臘和伯羅奔尼撒為說多利亞方言的各族占據。然而,在一些孤立點仍保存了前一時期的方言,從而為了解多利亞人進來以前的情況提供了線索。

在帖撒利和彼奧提亞都有一部分地區保存了埃奧利亞的方言。由此可見,在晚期青銅時代,中部希臘從帖撒利到彼奧提亞的居民可能是說埃奧利亞方言的,這是說多利亞方言各族來到以前的情形。這種可能性可從希羅多德和修昔底德的記述中得到佐證,他們都說帖撒利和彼奧提亞在以前是屬于埃奧利亞族的。科林斯和埃托利亞的一部分,據修昔底德所說,是在以前屬于埃奧利亞的,而據斯特拉波,則優卑亞也屬埃奧利亞。希羅多德,7.176,4;修昔底德,7.57,5、4.42,2、3,102,5;斯特拉波,465;Plu.GQ,22。

在伯羅奔尼撒中部保存了一些阿爾卡狄亞方言,在伊利斯和拉哥尼亞西南地區的方言中還具有一些阿爾卡狄亞語的形式。我們因此可以推斷伯羅奔尼撒在晚期青銅時代的居民,在說多利亞方言的各族到來以前,至少有一部分是說阿爾卡狄亞方言的。更有甚者,在塞浦路斯也有一種阿爾卡狄亞語。這個島顯然是在大陸海岸邊仍有阿爾卡狄亞族居住時被殖民的。這樣一個時代只能處于青銅時代之內,據考古材料則這事件大約發生于青銅時代晚期的公元前1350年。由此又可推斷,在這個年代前后阿爾卡狄亞語是一富有變化而又成熟的方言。而在公元前14世紀時,東伯羅奔尼撒部分地區(至少是埃奧利亞的科林斯以南)也很可能是說阿爾卡狄亞方言的。

亞該亞各族的方言又再分為埃奧利亞語和阿爾卡狄亞語這一事實,表明亞該亞族的兩支曾在相隔離的地理區域分別定居,但又在相當一段時間內彼此間保持一定的接觸。促使分離發生的條件是在晚期青銅時代形成的。此時邁錫尼文明的兩大中心分別位于說埃奧利亞語的彼奧提亞和阿爾戈利斯兩地,阿爾戈利斯要么是說阿爾卡狄亞語,要么就是緊靠著阿爾卡狄亞語地區。這兩種方言彼此之間的近似可能要比日后為甚,但它們已有明顯區別則可從以下事例看出。在古典時期,潘菲利亞地區曾說著一種埃奧利亞-阿爾卡狄亞的混合方言。從西里西亞的麥爾辛和塔爾蘇斯得到的考古材料表明,邁錫尼和小亞細亞南岸一帶的接觸約開始于公元前1230年。潘菲利亞和西里西亞都位于小亞細亞南部沿海地帶,潘菲利亞又在西里西亞之西。——譯者邁錫尼的移民可能來自一個說著這兩種方言的地區——大約就是邁錫尼王國境內,因為它的版圖包括了說埃奧利亞語的科林斯,并可能包括說阿爾卡狄亞語的地區。在塔爾蘇斯發現的邁錫尼的“谷倉式”陶器有一半可能來自阿爾戈利斯,也是一值得注意之處。

假若我們把這些結論和考古物證相對照,下述圖景便出現眼前了。大約在公元前2500年,第一批說希臘語的民族定居于馬其頓、帖撒利和伊庇魯斯等地,他們在這些地區發展了不同的方言。在公元前1900年以后進入彼奧提亞、科林斯和阿爾戈利斯的希臘語各族,可能說的是愛奧尼亞方言。在中期青銅時代的較晚階段,進入希臘的希臘語各族的主體,則是說亞該亞各支方言的。其中說埃奧利亞語的一支,占據中希臘由馬利斯到科林斯一帶地區,把較早時期到來的說愛奧尼亞語的各族驅逐到阿提卡境內,與此同時,說阿爾卡狄亞語的一支占據了伯羅奔尼撒的絕大部分,把說愛奧尼亞語的人驅入亞該亞和西魯里亞,并在各地壓倒了他們。

現在還很難說,邁錫尼線形文字的不完全的釋讀(參看本書邊碼第34頁)能大大增加有關希臘方言的知識。克諾索斯的泥版的年代在約公元前1400年,邁錫尼的泥版為公元前1230年左右,而派羅斯的則為公元前1200年前后;另外還有底比斯的卡德美亞出土的約30片刻有文字的陶瓶碎片,約為公元前1360年。奧科美努斯、埃利烏西斯、梯林斯和塔爾蘇斯也有一些殘片出土。其方言既非西希臘語也非多利亞語,但可能與阿爾卡狄亞-塞浦路斯語有聯系,也可能和埃奧利亞語或者以上兩者都有關。這就是我們可以參照其他根據而得出的一般結論。但是,從邁錫尼陶器地方風格的歧異、古典時期的類比以及荷馬史詩在語言上的例證(這一點我們將在下文討論)等看來,很難相信公元前1450—前1200年在克諾索斯、底比斯、邁錫尼和派羅斯之間會說同一種方言,甚至就在宮廷的小圈子中僅由書記使用也不可能。當更多泥版得以出土而文字的詮釋更為精確之時,才有可能對邁錫尼方言(或多種方言)的性質給予更多的說明。

這些根據古典時期方言分布情況而得出的推論,可以從對最早的希臘文學中的方言形式的研究中得到佐證。荷馬史詩和赫西奧德的詩篇是用一種人為加工的語言寫定的,這種語言通過幾百年傳用中的各種不同方言的積聚而形成。其最年輕的方言層是阿提卡方言,其主干則是愛奧尼亞方言,反映了史詩發展臻于成熟是在愛奧尼亞地區,而其時間則是在邁錫尼世界已經瓦解后的若干世紀。其最古老的層次則是屬于埃奧利亞方言以及更稀有的阿爾卡狄亞方言,這類方言主要殘留于性質形容詞和分詞形式中,因為它們不能簡單地轉寫為愛奧尼亞方言而不損害其韻律。由此我們可得如下結論:史詩語言發端于邁錫尼時代,其時埃奧利亞方言和阿爾卡狄亞方言還是希臘世界的主要方言。

最早的希臘語方言是愛奧尼亞方言。在古典時期,它在大陸上只有阿提卡一地使用。在后希拉底第三期,則用于阿提卡,至少在亞加伊亞、西魯尼亞和彼奧提亞希羅多德,1.145、5.58、8.73。他在講卡德莫斯來到彼奧提亞時提到了“愛奧尼亞人”(約公元前1350年;見附錄2)。現代人認為,愛奧尼亞方言是在公元前1100年以后發展起來的。這正和希臘傳說相悖。。這幾個使用愛奧尼亞方言的據點可能是為第一批希臘語族的后裔所居。此外,在古典時期,希臘境內仍有一些非希臘語被人說用。皮拉斯基語在阿托斯山的內陸、列斯堡島、英布羅斯島、薩摩色雷斯島以及夕奇庫斯和特洛伊附近都有人使用。這些說皮拉斯基語的人可能就是前希臘居民的殘余,他們在希臘語各族到來之前占據了愛琴海北部地區。在荷馬史詩中,在克里特和特洛伊地區都出現過皮拉斯基人,他們的名字和伊庇魯斯的多東納以及帖撒利的兩個州區——“皮拉斯基奧提斯”和“皮拉斯基科·阿爾戈斯”都有關系。另一非希臘語是提爾賽尼人所用,他們居留于愛琴海西北地區;其語言保存于一個6世紀的銘文中,該銘文是在列姆諾斯島出土的,被認為和伊達拉里亞文相似。在克里特的普拉依蘇斯的公元前4世紀銘文中又出現過另一種非希臘語,這些猶未詮釋的語言,像米諾斯線形文字和菲斯托斯圓盤上的文字一樣,可以認為是在新石器和早期青銅時代進入希臘的那些前希臘民族的遺物。

現在,考古發現已經可以為希臘傳說的確實性提供一個試金石。有關克諾索斯、邁錫尼和特洛伊的神話故事,一度認為怪誕不可信的,已被發現是有其史實根據的。雖然就程度論,考古發現至今猶屬有限,但它的所得已在若干方面肯定了希羅多德和修昔底德的假設,即希臘傳說自有其史實的結構而絕非詩意的虛構。正如修昔底德所觀察的那樣修昔底德,1.20.1。,并非所有希臘傳說都屬可信。在遠古時期,民間傳聞已摻雜其間,而在近古時期又被加以各種理性主義的解釋。指后人對各種傳說人物和故事情節憑推理而添加的解釋。——譯者但是,當荷馬和赫西奧德把各種希臘傳說以文學形式寫定之時,他們仍很接近于口頭傳說的本源,他們自己也是以真正的希臘人的態度把傳說看作實事而非虛構。此外,口頭傳說也并未隨文學的發展而告斷絕。在公元前5世紀時它仍能為希羅多德充分利用,而修昔底德對于希臘遠古歷史所做的令人信服的分析,更表明口頭傳說在具有歷史洞察力的學者手中所具的價值。

有關各族遷移的傳說,并不僅僅在希臘語民族中有其留存,在其他于青銅時代曾與愛琴地區有過接觸的民族的后裔中也有類似的傳說。因此修昔底德很有信心地說皮拉斯基人修昔底德,1.3.2。一度曾是希臘大陸上分布最廣的居民,而提爾賽尼人曾一度占據雅典和列姆諾斯修昔底德,4.109.4。;當米諾斯時期,卡利亞人和腓尼基人則占據了大部分愛琴海中各島修昔底德,1.8.1。。希羅多德由于想把“希臘”一詞專用于希臘人當中多利亞這一支,確實把皮拉斯基的名字擴充使用于其他希臘語各民族。可是,假若我們撇開希羅多德這一方法上的錯誤,那么他仍然保留了許多重要的民間傳說。卡利亞人自稱他們是小亞細亞西南的土著并由此而移居各島,他們和小亞細亞的呂底亞人和麥西亞人都有親緣關系。希羅多德,1.171以下。勒尼格人則是卡利亞人的別名或者各島上的鄰族。在晚期的希臘傳說中這兩種人都被認為曾在希臘大陸居住過。高尼亞人自稱是從克里特島移居小亞細亞的,呂底亞人也有類似說法。腓尼基人則是從厄律提拉海(亦即南部阿拉伯)移居敘利亞沿岸,并從此擴及于愛琴諸島希羅多德,1.1、7.89.1。;他們曾占據塞拉島達八代之久,其中有五代是在特洛伊戰爭之前。這些傳說和根據考古材料得出的大致的推論并不矛盾。因此我們可以把皮拉斯基人看作是帖撒利新石器文化的代表,而卡利亞人、提爾賽尼人和勒尼格人等則可以早期希拉底文化和早期夕克拉底斯文化各族為其代表。高尼亞人和呂底亞人則是在克諾索斯被攻陷后逃離克里特的那些流散者。近年的發掘表明在敘利亞海岸的畢布羅斯和烏加里特都出現過在文化上和日后的腓尼基文化相近的移民。從考古上看,腓尼基人最早到達敘利亞海岸是在公元前3000紀中期,和腓尼基人自稱其到達推羅推羅是腓尼基最大城市之一。——譯者在公元前2700年左右相符。腓尼基人到達塞拉島和卡德莫斯人到達底比斯(約公元前1350年),這種說法從底比斯王宮發現的布拉布里阿斯二世的圓筒印中得到了證明。

有關希臘語各族移民運動的傳說現存者主要談及特洛伊戰后的時期。但希羅多德也留下了一個有關早期移民的有趣的例證希羅多德,1.56、9.26。。多利亞人在一系列遷移中,定居于南部帖撤利的弗提奧迪斯地區,后又移居于奧薩山和奧林匹斯山之下的希斯提埃奧提斯地區,后又居于他們稱為“馬奇德諾伊”的品都斯山。從此地他們遷入馬利斯和弗西斯之間的德律奧皮斯。在特洛伊戰爭之后,他們就進入了伯羅奔尼撒。在最后第二階段,即在德律奧皮斯或其附近,他們曾和一個亞該亞氏族“赫拉克雷代”意為“赫拉克勒斯之子”。——譯者,結成同盟,準備在特洛伊戰前一代的時候就侵入伯羅奔尼撒。這個打算失敗了,因為他們的首領希魯斯在決斗中被殺,而對手即當時居于伯羅奔尼撒的亞該亞、愛奧尼亞和阿爾卡狄亞族的首領厄奇姆斯。

這個記述是可信的,它表明多利亞本支這一個部落曾從帖撒利外遷而在馬其頓西南部、伊庇魯斯和德律奧皮斯等地過著游牧生活。當邁錫尼勢力衰微時,他們開始在特洛伊戰前一代就向南進逼。他們的早期遷移活動是被希羅多德用世代記述法表述的,其第一階段是在丟卡利翁在位時期,第二階段則為希倫之子多魯斯時期。但傳說中的世代表實際上包括兩種名字,一為確指個人的人名,一為部落或家族的始祖名,后者雖可能一度為個人的人名,但它們已被當作部落形成之標志而處于年代記范圍之外了。這類世代紀年法由于其涉及各部落間的聯系和有關地名,仍有其歷史價值。例如,據赫西奧德記述的傳說赫西奧德,《斷片》,7。,則丟卡利翁之子希倫是在帖撒利生了多魯斯、豪修斯(愛奧之父)和埃奧魯斯,從而把希臘語各族的發源地放在帖撒利,并認為多利亞、愛奧尼亞和埃奧利亞這三個希臘族的分支是互相關連的。

同樣地,在特洛伊這方面,荷馬《伊里亞特》,20,215。也保存了一個世代表,其中把達爾丹努斯、特洛斯和伊勞斯作為在拉奧米東修建并加固特洛伊之前(可能是特洛伊ⅦA,約公元前1300年)的達納亞、特洛伊和伊利昂的始祖名。這一世代表把特洛伊和公元前14世紀時赫梯文獻中出現的“達爾地努”、“伊利昂納”等民族聯系起來,并使人相信他們就是“塔羅伊薩”的居民。

雖然位于世系表開頭的始祖名或神名標志著族譜傳說的追溯無稽,但在朝代世系中相連續的人名卻很有其歷史背景。最長的世系出自阿爾戈斯、雅典、底比斯和奧科美努斯,也就是考古發掘表明有早期希臘語民族的定居點的地方。這些世系有兩個來自海外,依帕扶斯在特洛伊戰前第九代從埃及來到阿爾戈斯,建立了一個王朝,而卡德莫斯則在特洛伊戰前第六代從腓尼基來到底比斯立國。假若我們用平均30年為一世代的算法,這些王朝便大約建于公元前1470年和公元前1380年左右,前者是處于克諾索斯陷落以前的定居時期,后者則屬于克里特海上霸權瓦解之后。雖然依帕扶斯和卡德莫斯出身外國,但他們似乎沒把外族人帶入希臘,他們自己反而希臘化了。阿爾戈斯的王朝包括了梯林斯和邁錫尼的建立者普羅托斯(約公元前1350年)和伯爾修斯(約公元前1290年)。雅典的王朝由本地人建立,奧科美努斯、科林斯和派羅斯的祖先(米尼亞斯、西夕扶斯、涅留斯)則來自帖撒利,時間分別在公元前1380年、前1320年和前1280年左右。這些王朝世系只是作為荷馬史詩的背景而被留存下來,因此它們僅僅反映了特洛伊戰前時代的片斷的情況。當公元前1200年之際,這些王朝差不多全都衰微了。

另一方面,荷馬史詩卻包括了一些代表特洛伊戰爭時當權王朝的較短的世系。由于王朝間的聯姻,它們形成了一個前后連貫的譜表,從而顯示其史實的根據。它們表明公元前13世紀是個動蕩的時代,新的王朝奪得了各邁錫尼文明中心的政權,它們又往往和前一個王朝有姻親關系。例如太迪烏斯取得了阿爾戈斯的王位,他是由埃托利亞來的;阿特留斯得到了邁錫尼的王位,而他的父親伯羅普斯是從亞洲來的,他的兒子曼涅勞斯則做了斯巴達王;涅留斯是從帖撒利來的,做了派羅斯王;而阿溪里斯、阿甲克斯、伊多門尼烏斯和奧德修斯等的王朝世系只能上推特洛伊戰前兩代。正是在這些建立于約公元前1280—前1230年的王朝中,荷馬史詩所敘的那個“英雄時代”得以發源。這些人物的形象是鮮明而又確定的,但他們的先驅——伯爾修斯、米諾斯、西夕扶斯則形象很模糊,被籠罩在民謠的迷霧中了。

第五節 荷馬史詩和邁錫尼的背景

赫西奧德在青銅時代和鐵器時代之間安置了“一批英雄的神明種族,他們中的一部分為邪惡的戰爭和兇猛的戰斗所毀,有的人在為奧狄普斯的子嗣作戰時,死于卡德莫斯國內七門之都底比斯的墻下,有的人乘船橫渡大海而戰死于特洛伊”赫西奧德,《工作與時日》,161以下。。他們的事跡(約在公元前1250—前1150年),構成了史詩文學和阿提卡戲劇創作的主要題材,前者約成熟在公元前9世紀及其后,后者則在公元前5世紀。史詩一共有三套各有其始末的故事:底比斯套,包括特洛伊戰前兩代;赫拉克利斯套;特洛伊套,包括特洛伊戰后的余緒。對比其他文明中的英雄時代的類似情況,就可以知道:這種時代是很短暫的,只延續三四代之久,它的發端是由于在一個發達但衰落了的文明中引進了一些落后但強健的戰士,因此其特色是入侵和掠奪戰爭,而在戰爭中武士貴族階級終于打破了傳統的民族和部落關系的束縛。在希臘,英雄時代標志著愛琴世界偉大的青銅文明的最后階段。因此,它在面貌上可能跟考古發現已獲大量精美文物的前一時期大不相同。例如,荷馬史詩中的英雄們大都目不識丁,而在英雄時代之前和其間的邁錫尼王宮卻用文字記錄財物清單;再者,英雄們都用火葬,而青銅時代定居各族則用土葬。在有些場合中,英雄們使用著在晚期邁錫尼時代已不時興的武器。此外,他們的精力旺盛和放蕩不羈也表明他們是新來者而非一個爛熟文明的首領。

有關各英雄時代的比較研究也有助于闡明史詩的發生和發展過程。它大約是作為口頭詩歌而產生于英雄時代的動蕩環境,即使當時有較早時期的文明殘留下來的文字,它也是由民間歌手口頭創作和傳誦的。早期的史詩作品都比較短而且以敘述一兩個英雄事跡為主。晚期史詩則較長、技巧也更精,作為宮廷詩篇而傳詠,所敘也兼及顯貴階級中的男女頭領。在這后期階段史詩作者的興趣已從鋪敘英雄事跡轉移到探究英雄個性上面,一些和英雄無關的題材如宗教、巫祝、超出個人范圍的普遍事態等,也雜糅其間。希臘史詩中的那些較短的專篇,除了《赫拉克勒斯之盾》而外,僅靠后人的摘錄流傳于今。《伊里亞特》和《奧德賽》則是晚期形式的巨作,在史詩的長期發展過程中已處于結尾階段,而赫西奧德一派的史詩作品則絕大部分是吟詠非英雄的題材。雖然,這些或者全部或者僅以摘要形式傳世的長短篇史詩都是寫作于英雄時代完結以后的若干世紀,但它們卻可能來源于英雄時代當時的同類歌篇(有如在伊達卡宮廷中菲米烏斯誦詩的那段描寫中所見的情況)《奧德賽》,1.325以下、8.62以下。;因為不僅如上文所述,史詩語言中的方言有一部分是從邁錫尼世界而來,而且史詩所談的環境也確實是屬于邁錫尼世界而非日后時期所能有的。

顯然,《伊里亞特》和《奧德賽》都有些部分是非歷史的,例如其中談到超人的業績、神明的干預、民間傳奇以及詩人幻想的旅游等。但詩中刻畫的一般情景和文明事物則屬史實。有些史詩中談到的器物已被考古發掘證實為邁錫尼時期所特有而不見于早期鐵器時代。例如,詩中提到的墨里翁斯的野豬牙盔《伊里亞特》,10.261。、阿溪里斯盾牌上的金屬鑲嵌、涅斯特的酒杯、阿爾西諾斯宮殿上的青藍壁畫以及用青銅片打制而套以銅環的矛槍頭等《伊里亞特》,6.320。。類似的例證還有詩中作為日常慣例而提到的青銅武器的統治地位、住房和宮廷的布局、黃金象牙的豐富、塔盾的使用等。雖然這些器物中許多是晚期青銅時代的典型文物,但詩中的某些描述則特別適用于公元前1250—前1150年:鐵制工具的出現和各種不同的鍛鐵法的知識,扣針的使用,圓盾胸甲、頭盔的普遍,用劍進行砍殺和劈刺等。另一方面,有少數詩中談到的器物一般說來(雖然不是絕對地)只能見之于公元前1250—前1150之后,它們中包括奧德修斯用的大扣、塞浦路斯王送的胸甲上的蛇形圖案、赫拉克勒斯肩帶上的野豬紋章,以及克里西斯和瑙西多斯所建的神廟等《奧德賽》,19.226;《伊里亞特》,11.20;《奧德賽》,11.610;《伊里亞特》,1.39;《奧德賽》,6.10。。這些可能是詩人添加的時代錯誤之筆,然而也要看到特洛伊戰爭的參加者來自愛琴世界的四面八方,而考古材料仍是遠不完備的。

在荷馬史詩中大地被認為是漂浮于水上的平板,它由大洋的水流所環繞,太陽出沒之處也在其中。在地之極北有辛墨里亞人居住于迷霧和幽暗之間,而賴斯特列哥尼亞人則當白日長在之時牧放其羊群;在地之極南有皮古米人住于大洋之濱,那里也是鶴鸛為避冬天的狂風而移居之處。《奧德賽》,11.14、10.82:《伊里亞特》,3.3;赫西奧德,《斷片》,43a、45。這種世界的觀念不可能來源于早期鐵器時代局限于東部地中海的一隅之見,它應來自對地中海以外的各海洋的接觸——大西洋、黑海、紅海等,這種接觸很可能是由處于青銅時代頂峰之際的米諾斯和邁錫尼的海員獲得的。

在《奧德賽》中,已知世界的范圍已被減縮了。雖然它也提到西夕羅伊和西卡尼(西西里)人,但伊達卡和琉卡斯以西的地中海已屬臆想之域,在南方曼涅勞斯游覽了塞浦路斯、腓尼基、西頓、埃及、埃塞俄比亞和利比亞,埃及首都底比斯的豪華尚在記憶之中。但埃及沿岸實際上只是掠劫之地而非和平游覽的場所,岸邊發羅島的位置也說得不正確《奧德賽》,4.83。,這些相當有限的知識和更為動蕩的環境很符合公元前13世紀晚期的情況,當時和西西里的邁錫尼移民的聯系已被割斷,尼羅河三角洲也一再遭到掠劫。荷馬史詩中的英雄其實就是武士和強盜,因此當奧德修斯聽說他被看作像是一個商人“只知販貨追逐微利”《奧德賽》,8.163。時,他認為是受到奇恥大辱。商運貿易是在腓尼基人手中。他們和列姆諾斯島有交通來往,航運及于伊達卡和利比亞(經克里特),并和從西方來的、與意大利的鐵美斯人做貴金屬貿易的塔菲亞人有聯系。《伊里亞特》,23.744;《奧德賽》,14.295以下、1.184。腓尼基人在詩中通常被稱為“西頓人”,從西頓是在約公元前1190年被毀而日后是推羅代之而起的情況看,荷馬史詩所敘顯然是根據公元前1190年以前的情況。

雖然《伊里亞特》的開頭是在特洛伊戰爭的第九年,在戰爭開始時就列入軍陣的亞該亞族的各船長和其特洛伊對手的名單卻插在詩篇的第二卷中。在那里它們并沒起什么戲劇性的作用。顯而易見,這些名單是史詩中一個重要的傳統章節,因而詩人和聽眾都必須把它包容于篇目中。由此我們可以斷定這些名單是被人信以為真的。

在特洛伊名單中,特洛伊王普里安統治著赫勒斯滂海峽的兩岸,以及從伊達山達于普羅彭蒂斯海東南角的亞洲沿岸。他的歐洲同盟者一直擴展到馬其頓的阿克希烏斯河流域,他的亞洲同盟者則是遠及于東北面的哈里松斯和南面的薩爾迪斯、米利都和黎西亞等地區的一些獨立部族。普里安版圖與同盟之遼闊是和特洛伊ⅦA(約公元前1300—前1200年)發掘顯示的繁榮相符的,而下一個特洛伊城之貧窮則正好與之相反。更有甚者,特洛伊名單中的一些名字也見于公元前14、前13世紀的赫梯與埃及文獻:伊利昂人(伊利昂那)、達納亞人(達爾地努)、盧奇人(盧卡)、皮達索人(俾達薩)、亞西阿斯人(亞蘇伐)、木索人(穆薩),而在《伊里亞特》的其他地方提到的則有特洛伊(塔羅伊薩)、列斯堡(拉茲巴)和啟里奇斯(啟里啟薩)。甚至遙遠的哈里松斯也在一個公元前7世紀的銘文中以“卡里圖”的名字出現過。據說普里安之父拉奧米東建造了特洛伊的城墻,顯然這是指約建于公元前1300年的特洛伊ⅦA。在特洛伊地區內,列斯堡的陷落和其后的特洛伊的陷落也被兩地的考古發掘證實其時間約在公元前1200年(列斯堡的德美和特洛伊本地的發掘)。在南面則在米利都和西里西亞的一些地點有邁錫尼人的居留,但也都毀于公元前1200年左右。黎西亞首領沙爾皮東和格勞庫斯頭領被描述為亞該亞人,因為他們的祖父貝利羅豐是從伯羅奔尼撒來的。《伊里亞特》,6.150以下。亞該亞人在南部小亞細亞活動的蹤跡可見之于潘菲利亞的埃奧利亞-阿爾卡狄亞方言中;希羅多德所記的傳說則稱西里西亞的人一度有“準亞該亞人”的別名;這些蹤跡還可見于赫梯和埃及的公元前14、前13世紀文獻中的“亞恰耶伐”和“亞凱伐薩”等名字,以及西里西亞公元前8世紀時在卡拉鐵佩的銘文中出現的“達努納”等字。

由此而得出的必然結論就是:特洛伊名單記述了一個存在于公元前13世紀而非其后的歷史情況,也就是說,荷馬是根據一個在特洛伊戰爭期間或其后不久寫定的名單來編撰詩中的特洛伊名單的,這是一個有關青銅時代情況的真實的記錄。

有關亞該亞名單的情況也是同樣肯定的。名單中提到各強國的分布都和日后的古典初期、盛期大不相同。邁錫尼、梯林斯和派羅斯被稱為大國之都,而在后代它們變成了茅舍小村。由此可見它反映的不是鐵器時代的情況。但它這種說法絕非虛構,因為考古發現已確鑿無疑地證明它完全符合晚期青銅時代的史實。如果我們進而探究名單的具體內容,那么就可斷定史詩所據原本也是作于特洛伊戰爭當代人之手。例如,詩中提到底比斯時是用其下城之名(下底比斯),而這個下城是在特洛伊戰前一代的后輩英雄們遠征中被毀的關于考古學上的定年,見AAA,1970.3.327。;帶領其所屬船只到特洛伊的特列波勒姆斯,他本人就是羅得斯的新王朝的建立者。由此可見,《伊里亞特》的亞該亞名單也是根據在特洛伊戰爭當時或其后不久創作的詩篇而記述了的當代實況。

有些學者認為名單中的有些部分曾在古典初期和盛期被有關的集團增刪篡改。這類篡改的動機無須爭論。當日后的希臘政治家對其鄰國提出領土要求時,他們極有信心地援引名單,就像已為最高當局登錄在案一樣。此句原文為“猶如末日審判書一樣”,末日審判書是英王威廉1086年對英國全境例行土地調查所作清冊的別名。——譯者然而,正是這種信心表明希臘人并不相信名單曾被篡改而不可信賴。更有甚者,名單與考古發現的符合表明其在日后并未被人做大改動,而愛奧尼亞族的雅典、多利亞族甚至埃奧利亞族在其中未占任何重要地位也證明它沒遭到任何重大的篡改。人們往往忽略了以下事實:在古典時代,從青銅時代殘留下來的史詩和地方傳說仍然為數不少,它們實際上就起著防止篡改者插手名單的作用,而這名單在《伊里亞特》中也幾乎已被奉若神明。雅典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以其政治和文學上的顯赫地位而論,雅典是最有可能玩這類篡改把戲的。但它的本地傳說認為它的昌盛是在提秀斯的年代而非特洛伊戰爭之時。只有當這些傳說喪失其權威的時候,歐里庇得斯才能在《奧利德的伊菲吉妮亞》一劇中把荷馬史詩中所說的雅典人頭領門尼斯迪烏斯換成提秀斯的一個兒子,并插入一些符合雅典利益的議論;即使如此,這類新改動也從未及于荷馬史詩中的名單。日后被亞歷山大里亞的學者們移動了位置的那些句子,并不具有政治意義,而唯一的一行據說是被梭倫或庇西特拉圖改動的詩文,說到和雅典并列的薩拉密斯船隊的《伊里亞特》,2.558。,在亞歷山大里亞學者們的文本中又完全未被提到。顯而易見,這一行以及特洛伊名單中的另外三行《伊里亞特》,2.853—855。都是后人所篡改的。

作為一個晚期青銅時代的文獻,亞該亞名單包括一些很有意義的材料。各分艦隊在組織和規模上都有很大差別,反映了當時政治單位的情況。那些由阿加門農一人統領但來自11個城鎮的分艦隊,顯然是來自組織嚴密的國家;但是布普拉西昂和伊利斯的分艦隊,由四個頭目帶領,則來自一松散的政治組織。雅典只提供了一個50只船的分艦隊,而帖撒利卻提供了九個分艦隊,船只總數達280只。在雅典和帖撒利之間如此懸殊的力量對比,即使就陸戰力量而論,也只有在拉米亞戰役發生于公元前323年。——譯者以后才能再次看見,而這時雅典已是元氣大傷、今非昔比。提供分艦隊的各族的名字也表明它們處于不同的政治發展階段。“雅典人”、“克里特人”、“羅得斯人”等,是用一城和一島為名,說明他們長期以來已慣用住地為名并成為單一的民族。而有些人則根本沒有共同的名稱,例如阿加門農、狄奧米地和普羅鐵西勞的部下顯然就只憑對王朝的私屬關系而聯結在一起,這種關系太短暫而不能產生一通用的名稱。其他人則被稱為部落,他們的聯合僅憑族緣而與地緣無關。

這些差異表明邁錫尼世界的復雜情況,這種復雜性也同樣表現于《伊里亞特》所敘的亞該亞軍隊及其首領在世系和裝備的駁雜上。

各部落的分艦隊代表著文化上最落后的集團。彼奧提亞人、弗西斯人、羅克里人、阿般提人、亞伊托利亞人、恩尼恩人、波拉依波人、馬格涅特人、麥爾米東人、希倫人和亞卡伊亞人位于中部和北部希臘;除了彼奧提亞人晚近時期占據了彼奧提亞平原外,他們都盤踞于丘陵山岳地帶。在伯羅奔尼撒則有以阿爾卡狄亞山區為名的阿爾卡代人,占據伊利斯的伊潑奧人,南部愛奧尼亞各島及其相鄰大陸上則有鐸利克翁人(琉卡斯)和賽法倫尼亞人。較為先進的部分則見于帖撒利平原及那些具有最充分的地中海氣候的地區,此地各族都用城鎮島嶼命名而不用部落名,例如雅典人、阿爾戈斯人、派羅斯人、克里特人、羅得斯人等,其中提到的眾多城鎮也表明定居生活有了進一步的發展(帖撒利平原有城23座,彼奧提亞平原有31城,伯羅奔尼撒東北部有20城,南部18城,而克里特則被稱為百城之島)。正如考古發掘所示,阿提卡在邁錫尼時代已有一些城鎮;但詩中卻只提到雅典,“好心腸的攸利斯特尼的公社”,這個攸利斯特尼從世系上看約為公元前1350年左右的人。這個記載表明雅典對鄰近各城鎮早就建立了統治,而且其規模之廣遠非邁錫尼和阿爾戈斯所能及。

雖然各分遣艦隊既駁雜而又各自為政,遠征軍本身卻有三個通稱:亞該亞、達納亞和阿爾戈斯。其中用得最普遍的是“亞該亞”一詞,阿溪里斯帶領的三個部落中有一個叫作“亞卡伊亞人”《伊里亞特》,2.684;《奧德賽》,19.175。(在《奧德賽》中克里特有一部落也叫此名)此處之亞卡伊亞與亞該亞原文中同一詞,實指兩族,譯文中略做區別。——譯者,但這樣一個微不足道的部落不足以當全軍之名,“亞該亞”一詞可能是一個傳統的稱呼,可以追溯到赫梯國王曾和“亞恰耶伐”王有外交往來的那個時候。名單中所用達納亞一詞可能來源于該族的始祖達納烏斯,他在公元前15世紀時在阿爾戈斯建立了王朝。阿爾戈斯一詞可能也是從達納烏斯的王朝傳用而來,或者與阿爾戈斯的阿德拉斯圖斯率領后輩英雄遠征底比斯這一晚近戰事有關。名單敘述的次序可能也是一傳統慣例。按先后是中部希臘(彼奧提亞為首)、伯羅奔尼撒(阿爾戈斯為首),西部諸島和埃托利亞(杜利其昂為首)、東南各島(克里特為首),以及東北部希臘(阿溪里斯之國為首)。這種分組和每組為首者的確定并不符合于名單上所列的各地區的力量對比與重要性的大小;它們可能反映了邁錫尼文明分布的次序,或者是按更早時期而非晚期,公元前13世紀各地區的重要性,例如奧狄普斯覆亡前的拉布達西德時期的情況。

在阿加門農為總頭領的軍隊中有一定程度的統一性。他自稱有世襲的宗主權“統治全部阿爾戈斯和許多島嶼”《伊里亞特》,2.101以下。,這一宗主權由伯羅普斯的王權標作為象征,而這個神圣的王權標是由伯羅普斯傳授于底斯提斯、阿特留斯,最后及于阿加門農的。不管這一廣闊的宗主權是來自伯羅普斯(伯羅奔尼撒即以他為名)還是來自阿特留斯(他可能是赫梯文獻中提到的那個侵犯了卡利亞和塞浦路斯的“阿塔里西亞斯”),阿加門農實際統治區僅包括邁錫尼、科林斯和亞該亞此處之“亞該亞”一詞同于亞該亞族名。——譯者,因為在他前一代阿德拉斯圖斯和太迪烏斯曾是獨立的阿爾戈斯的統治者《伊里亞特》,4.376。。阿加門農的優勢主要還在阿爾卡狄亞的分艦隊(他為之提供艦只)和他那個統治拉西第蒙的兄弟曼涅勞斯,即使如此,他仍不能命令其他王國派出分艦隊,而只能通過友好國王做使節去請求援助或親自提出請援。《伊里亞特》,11.781以下、4.376。由此可見,《伊里亞特》所敘的希臘人的統一是很弱的。一度為底比斯、邁錫尼、阿爾戈斯行使的傳統的宗主權已被打破,新的、處于變動中的王朝出現于希臘世界各地,像彼奧提亞人這樣的入侵部落占據了大陸的肥沃地區。亞該亞名單描述的是一個已處于薄暮之中的世界:一方面是青銅時代文明的白晝已告消歇,一方面則是移民時代的黑夜即將來臨。

史詩所關照者主要是顯貴階級中人物。他們有顯明的個性,不受當時社會常規慣例的約束。在奪取權勢的斗爭中,他們不惜弒父殺兄,多數人對“胞族”或“部落”的呼吁也無動于衷。但是,他們生活于其間的社會顯然是由一更為保守的體系組織起來的。涅斯特,作為老一代人的代表,勸告阿加門農把進逼特洛伊城下的部隊按胞族和部落編制,“使胞族援助胞族,部落援助部落”。普通士兵較之那些王族顯得更為忠實于這種“胞族關系”(aphretor),由胞族而組成部落和王權的基礎。任何人若不屬于一個胞族,便等于被逐于社會之外,他就不能成為部落成員,也不能參加人民大會。

任何外人進入這個社會,都不能在其中享受榮譽與權利,除非他是一個“手藝人”(demiourgos),“為公眾做手工的人”,例如巫師、大夫、造船匠、歌手等。《伊里亞特》,9.648;《奧德賽》,17.383以下。沒有任何有關社會上存在農奴階級的暗示;“傭工”(thetes)一詞是指一種職業,即在他人田地上做工取酬的人。奴隸則用于家務,他們或則從戰爭中擄獲或則從市場上買來;在奧德修斯宮中男女奴隸達50名以上。家庭祭祀圍繞于灶火四周,這種爐灶在邁錫尼和各地的禮廳中占據中心位置;家族的權利集于老人之手,他們極受尊重。流浪者被說成是“沒有胞族、灶火和權利”的人。《伊里亞特》,9.63。在荷馬史詩中并未提到家族中有英雄崇拜;然而邁錫尼的豎井墓王朝看來卻被其后人崇奉。

城鎮只作為社會中心而非政治實體。各組城鎮及其領土都可能成為國王的贈禮,用以賞賜于忠誠的下屬,《伊里亞特》,9.144以下、480以下;《奧德賽》,4.174以下。甚至有點兒像日后的波斯大帝那樣賜城于地米斯托克利。城邦(polis)一詞用于上城和城堡者,此地是王宮所在,而市區則稱為下城(asty),有時城邦也用以通稱全城。一切政治權力都集中于國王之手。他是議事會和民眾會的召集者和首領;他可以和其成員商議國事,但由他單獨決定。在戰爭中他征集兵員,發布軍令,享有戰利品的絕大部分;在和平時期他主持祭祀和節日慶典,并得享有圣地的特權。雖然他的判決無人能持異議,他對其子民卻負有一定的義務。作為民眾的牧者,他應該保障其福利。當國王已死而其子尚幼時,王位就通過王后而由她的后夫繼承。作為宴會的主席,國王要對組成議事會的各位長老敬酒,也要向他的侍從、士紳和使節敬酒。

議事會成員也有其權利。他們享有“長老”或“咨議王”的稱號,當他們在國王的禮廳中召開議事會時,他們的意見很受尊重,他們還和國王一起接見使節和向民眾會致辭。他們用“長老誓言”的形式批準條約,有關血親復仇的案件由他們審理,他們還在民眾會的會場處理司法事務。《伊里亞特》,22.119、18.497、1.238、16.385以下。長老們由于多半是胞族和家族的族長,往往具有王者的資格和權力。民眾(demos)由國王召集參加民眾會,有固定的會場(agora),戰時組成軍旅;他們聽國王和長老有關國事——瘟疫、爭端、戰利品的分配、政務、條約等的講話,但無表決權,只能以沉默和鼓掌表示自己的意愿。《奧德賽》,2.6以下。像特爾西提這樣一個普通百姓,在會上發言是不正常的。由于民眾之無權,暴亂是經常存在的危險。《伊里亞特》,2.198、12.212;《奧德賽》,9.137以下、24.420以下。這種政治制度見之于特洛伊城下之軍隊中,也見之于特洛伊國內和伊達卡、派羅斯。

在《奧德賽》中對菲依亞西亞人的國家有詳盡的描寫,它可能代表著一個理想的愛奧尼亞國家。國王由12個副王伴隨,他們有“執笏王”、“咨議王”等名稱,在寶座大廳集會。在民眾大會的會場上,國王向“長老們”或“菲依亞西亞人民的頭領和統治者們”致辭,而民眾在旁觀看。這12個“執笏王”很可能就是12個胞族的族長,而愛奧尼亞國的四大部落就分別由這12個胞族組成(一部落三胞族),至于長老則是組成胞族的各氏族或家族的頭領。在《伊里亞特》中,雅典人以雅典城為其政治中心,雅典國之統一也較阿加門農或狄奧米地的部族為高。他們被稱為“長袍拖地的愛奧尼亞人”,代表著特洛伊戰爭時期的愛奧尼亞國家的典型。《伊里亞特》,2.546以下、13.685。此外,古典時期的雅典人也保存著可追溯到青銅時代的地方傳說。這類傳說之留存是很自然的;因為雅典人避免了特洛伊陷落后絕大多數青銅時代國家遭受的大變動的厄運。修昔底德談到阿提卡在遠古諸王時期只有分散的居民點,各有其會議廳和行政官,除非在危難時,它們都是各自獨立甚至互相爭斗的。這種邁錫尼時代的居民點已有發現,例如,在埃利烏西斯、阿菲德納、布勞翁和陶里庫等地。在提秀斯統治年代(約公元前1250年),分散的各地會議廳和行政官都被取消了,建立了在單一的會議廳和行政官管轄下的會社,從提秀斯的時代起,就有一個固定節日以敬奉雅典娜女神的名義紀念這一“共同生活”的盛事修昔底德,2.15。。阿提卡在一個政府之下統一起來,并沒有把鄉間居民大批移入雅典,在各鄉村他們還可照舊保存他們的神祠、墓地和莊園;但阿提卡確實成為一個城邦了,也就是說,它變成了一個政府集權于雅典而全體公民以雅典為名的國家。

亞里士多德的《雅典政制》也保存了一些早期的阿提卡傳說亞里士多德,《雅典政制》,41,2;斷片,5。。在提秀斯時期前后阿提卡的居民劃分為四個部落,各有其部落王;各部落又分為三個胞族,每胞族再分為30個氏族(gene)此處原文為“家族集團”。——譯者,氏族成員稱為“氏族之子”(gennetai)。這個社會(公社)由“農民”(“田耕之民”[georgoi])和“手藝人”(“為公眾做工的人”[demiourgos])兩個依職業而劃分的集團組成。確實,提秀斯的雅典國家和菲依亞西亞的國家很相似;12個胞族長相等于12個“執笏王”,氏族長則等于“長老”。由此也很有理由相信雅典之崇奉雅典娜不僅在于衛城的神話衛城為雅典娜女神崇拜的中心。——譯者,而且也由于阿提卡的統一,因為從青銅時代以來就一直在“共同生活”的節日中大事慶祝這一盛事了。

另一極古老的傳說是說克里特的米諾斯是第一個立法者或憲法編定者。注2早期的古典作家都追隨荷馬而把米諾斯看作歷史人物,他在特洛伊戰前兩代在克諾索斯建立了一個王朝。希羅多德明確地把米諾斯看作那個世代的人,并談到他的多次攻掠和死于西西里島,修昔底德則含蓄地提到這同一個米諾斯,說他建立了海上霸權和統治了海中諸島。修昔底德,1.4;希羅多德,1.171、7.170。有一個傳說,提到雅典每年要向米諾斯進貢七男七女,只是在提秀斯殺死牛頭人身怪物米諾妥之后,才從這一壓迫中解放出來。從提秀斯的參與看,這傳說也把米諾斯看作是那個世代的人。有人把米諾斯看作是一個公元前15世紀的克里特王而把殺死米諾妥和克諾索斯在公元前1400年左右被攻陷一事等同起來,但是希臘傳說中沒有留下有關這樣遙遠的年代的具體記憶,從這一傳說所有有關方面看它肯定是屬于公元前13世紀。米諾斯這名字可能是從遠古傳下的世襲頭銜。而荷馬、修昔底德和希羅多德所說的米諾斯則是一個統治了克里特的希臘國王。他沒有祖宗系譜,說明了他是從別處來到此地建立了王朝,在《奧德賽》中克里特島被形容為位于濃酒般的大海之中:“語言眾多,有說亞卡伊亞語的人,有好心的埃提奧克里特人、庫東尼人、特里卡提的多利亞人、神圣的皮拉斯基人;島上有大城克諾索斯,歸米諾斯王統治,他每九年會見宙斯神一次,米諾斯也就是那好心的丟卡利翁之父,我們都是他的子嗣。”《奧德賽》,19.175。在克里特這些民族中埃提奧克里特可能是米諾斯原居民的后裔,就像庫東尼人和皮拉斯基人那樣屬于前希臘族。亞卡伊亞人可能是第一批來到克里特的希臘人的后代,而多利亞人可能是和那米諾斯王(希臘的米諾斯王)一起在公元前13世紀進入克里特的,特里卡提這個別名,在這里據赫西奧德的解釋有“三倍”之義,指他們三分耕地之習俗赫西奧德,斷片,191。。這可能和多利亞族習慣上分為三個部落(希萊斯、迪馬尼斯、潘菲洛依)一事有關。另一分為三部落的例子見于羅得斯。那個被宙斯所眷顧的特列波勒姆斯作為赫拉克勒斯的子孫而統治了該島《伊里亞特》,2.668。,他的部下,像其他赫拉克雷代族一樣,可能也是多利亞人,像克里特的情形那樣,他們在羅得斯也壓倒了原有的亞該亞居民。在黑暗時代多利亞人一直控制著克里特島,就像愛奧尼亞人一直占據阿提卡一樣。這種連續性使得它有可能把青銅時代的某些統治者如米諾斯、提秀斯的傳說一直保留到古典時代。

注2:Archilochus,fr.見Heraclid.Pont.3(2);亞里士多德,《政治學》,1271b

在《伊里亞特》中,神的等第實為人間世態的一個反映。天王宙斯也像阿加門農對其下屬那樣,對眾神行使著并不牢靠的宗主權。眾神也都有其個人權利,他們參加會議,在宙斯的大殿會聚。眾神,也如王族階級中的英雄一樣,是國際性的(超民族界限的)甚至是非民族的(無族籍的)。他們以祭祀獻禮(犧牲)的手法向人類索取報酬,他們為別人決定成敗時憑個人好惡和一時任性并不亞于憑正義和公理。他們的神人同形同性論是完全徹底的。他們也像凡人一樣戀愛、爭吵和毆斗,他們和人間婦女通婚生育子女,他們也不能免于人類血肉之軀所受的羞辱,他們的力量大于人間所能,他們的意愿能控制人的優劣,他們的干預也能驅策人的活動。但眾神的活動并不協調,他們的力量也不是無往不勝的。命運在暗地里決定著神和人的生活,決定著人的生死和壽命,這甚至是神也無法扭轉的。

荷馬史詩中的英雄并沒有什么神明昭示的行為準則。他知道他必須尊敬眾神,善待父母、下屬和賓客,這些是宙斯自己也加以保護的。其他諸事他就憑自己男子漢大丈夫的氣概去對付,其中智、勇兩者是最大的美德,而他的最高獎賞就是能在人間留下美名。當阿溪里斯勝利地站在赫克托耳的尸體上時,他卻哭道:“死亡呵!我也要遇到我的命運,不管什么時候,只要它使宙斯和別的不朽之神下了決心。”《伊里亞特》,22.365。死是人間榮耀生命的終結。當遺體被火葬和掩埋后,靈魂只能進入陰間。這些有關神和人的本質的觀念,看來是在英雄時代的條件下形成的,它們和日后的以神怪信仰和巫祝活動為主的宗教思想及其禮儀大有區別。而且,不管荷馬在史詩中添加多少細膩的情感和復雜的性格描寫,他仍極可能是忠實地轉述了英雄時代的基本信仰。

要想發現可能埋藏在荷馬史詩所述的文明之下的更早時期的宗教信仰,是極其困難的。在英雄時代之內,宗教活動可能隨不同的社會階級而不同,在愛琴地區各地也會各有差異。雖然較早期的活動可能殘存在荷馬史詩中,但對一些非英雄的題材,例如奧德修斯游陰間之類,也不能排除它是后人加入史詩中的可能性。無論如何,某些初步的結論還是可以得出的。像“牛眼的”、“貓頭鷹眼的”這類常見的綽號用于赫拉女神和雅典娜女神身上,可能暗示這兩個女神在較早時期的宗教信仰中是和母牛、貓頭鷹有關或者以之為象征的。這種情況也見之于早期希臘神話,它在很大程度上來源于米諾斯和邁錫尼世界。在多東納和特洛伊都有的宙斯的橡樹,可能反映了一種認神為樹形的信仰,太陽崇拜的跡象可能殘留于荷馬史詩中所敘的供奉于太陽神赫尼歐斯的牛群。有一節詩文提到向赫尼歐斯、蓋伊和宙斯神供獻犧牲,這可能是反映了一種對太陽、土地和天的原始崇拜。《奧德賽》,12.127以下;《伊里亞特》,3.103。

有些神還和地區有關;例如赫拉神與阿爾戈斯、斯巴達和邁錫尼、雅典娜與雅典和特洛伊、波賽冬與阿蓋依、赫伏斯托斯與列姆諾斯、阿芙洛笛蒂與塞浦路斯的帕扶斯、阿列斯與色雷斯等。地方性的崇拜也有提到者,例如在多東納有皮拉斯基的宙斯崇拜,其祭師睡在地上用未洗的腳宣示神讖,《伊里亞特》,16.233。這些都反映了在荷馬史詩中已被公認的神的地方性的起源。宙斯在希臘之特別和奧林匹斯和多東納兩地有關,在特洛伊地區又特與伊達山有關,可能意味著這個主神是由來自中歐的入侵民族引進的。在荷馬史詩中的英雄行火葬禮時包括燒掉他的武器、燒頭發和禮物、哭哀、競技、宴會等習俗。在詩中這些都意味著向死者致敬,但它們實為古風的殘余,在那較早時期人們相信死者在陰間生活還需這些物品,其魂靈還可能因用人殉而得到慰藉(在帕特羅克魯斯的葬禮中就有這種情況)《伊里亞特》,23.175。。這些殘余告訴我們,英雄時代的宗教就像大多數宗教那樣,是早先各種信仰的綜合。就其人本主義和普遍性而論,它要比青銅時代的遠古宗教信仰優越。而且,由于它在精神上已基本帶有希臘的特點,當希臘民族擺脫了早期鐵器時代的黑暗世紀之時,就變成了激勵民族文化的重大因素。在所有青銅時代文明留下的遺產中,史詩傳說當是最為優美最有意義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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