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約瑟夫·艾迪生
- 我生活之目的:英美名家論人生
- 劉榮躍 編譯
- 4256字
- 2019-01-07 15:33:16
約瑟夫·艾迪生(1672-1719),英國著名散文家。是著名作家斯梯爾主編的《閑話報》的主要撰稿人之一。后與之合辦著名的《旁觀者》雜志,其文涉及世態時尚、道德風貌、文學評論、欣賞趣味等許多方面,具有一定的啟蒙意義。此外,艾迪生還寫有詩篇《遠征》和劇本《加圖》。他的文筆優雅清麗出語不俗,雖不像培根的那樣字字珠璣,但也篇篇可讀,其中不乏精辟之見。他對英國散文的影響在于使人們的眼睛轉向了普通平凡的日常生活,從中發掘出非同尋常的新意和情趣。
Adventures Of A Shilling
先令【注:先令,原英國貨幣單位,20先令為1鎊,12便士為1先令。】奇遇
昨夜一友人來訪,其言談娓娓道來,思想和意見豐富多彩,全然一新,非同尋常,大家無不為之歡悅。他提出如下反論一個,無論這是否與我的生活習慣相投,或是否為他的真情實感:“要適應引退的生活,使之充實,所需本事遠大于過忙碌的生活。”此刻,他對當代的風云人物,不無愜意地予以譏笑——他們僅以生活忙碌自夸,從事著一系列微不足道的事情。他談得正起勁,見我桌上有硬幣一枚,曰:“我敢說這些活動家雖有種種奇遇,但誰的奇遇亦不及這枚先令的一半,若有可能不妨請他將自己的生活作一介紹。”
朋友的談話給我留下如此奇異的印象,以致我上床不久即不知不覺陷入極其不可思議的夢幻里,其中既無道德說教,也無任何意圖——與其說是夢幻,不如說是胡思亂想更為恰當。
我感到擱在桌上的先令豎立起來,面朝我,張開嘴,帶著柔和悅耳的聲音,對其生活和奇遇向我作了如下敘述:
“我出生于秘魯一個小村附近的山邊,在弗朗西斯·德雷克爵士【注:弗朗西斯·德雷克爵士,英國海軍將領,多次率英國艦隊與西班牙交戰,遠航南美等地。】的護送下,被鑄成形后航行至英國。不久,我即被脫去秘魯土著印第安人的服飾【注:指銀塊被熔化加工。】,受到精煉與歸化,形成英國式樣,一面是伊麗莎白女王頭象,另一面是英國國徽。如此裝備之后,我發現自己頗喜漫游,被帶至新奇世界里的各個地方,盡情游覽。人們對我的天性大加支持,將我快速轉手,因此我不到5歲即幾乎走遍英國的每個角落。但剛滿6歲時,我卻懷著難言的悲哀落入一可憐老人之手,他把我啪地丟入一個鐵盒;我發現有500多個同胞兄弟也像我一樣被關在里面。我們得到的唯一寬慰,便是每天早上和晚上被取出,讓他在清新的空氣里數著。我們就這樣被囚禁了幾年,然后聽見有人敲盒,并用一把錘砸開。我們發現他是老人的兒子,由于父親已奄奄一息,他真好,終于把我們釋放:就在當天把我們解散。同伴的命運如何,我不得而知;至于我自己,我被送到一家藥店,換走一品脫【注:品脫,英美干量或液量名。】白葡萄酒。藥商把我給了一個賣草藥的女人,她將我交給一個屠夫,屠夫交給一個釀酒商,釀酒商交給他妻子,她又把我送給一個牧師,該牧師是個不信從英國國教的基督教新教徒。我就這樣歡歡喜喜地穿行于世上,因為如上所述我們這些先令最喜四處漫游。我時而弄回一塊帶肩肉的全腿羊肉,時而弄回一個劇本,常常高興地在定時供膳的小餐館招待一下某個內殿律師【注:內殿律師,在倫敦內殿或中殿律師學院設有事務所或居住的律師。】,或讓他及3個朋友坐車去參觀威斯特圣堂。
“我正當作如此愉快旅行時,被一個迷信的老婦抓住,她把我裝進油膩的錢袋,以實踐一個愚蠢的俗話:‘女人身上擁有伊麗莎白女王的先令,便永遠擁有財富。’我被囚禁數月,最后拿去換了48枚四分之一便士的硬幣。
“這樣我從一個衣袋漫游到另一衣袋,直至內戰暴發【注:指1642年至1649年間查理一世與議會間的戰爭爆發。】。說來慚愧,我被用去征兵反對國王;由于我頗為誘人,一中士便用我去誘騙鄉下人,招收他們替議會效勞。
“他只要一說服某人,便給他一枚模樣較為平常的先令,然后又對另一人耍同樣手段。我即如此不斷給國王帶去極大危害,直到一天上午,這個軍官偶然比平時出去得早一些,把我拿去尋歡作樂,勾引一個擠奶女工。少女屈從于我,把我送給她情人,比她的初衷更好地表達了‘給我的愛,愛自我心’這通常的愿望。這個胸襟狹窄的殷勤男人幾天后便娶了她,把我拿去典回一點白蘭地灑,次日把我喝光后,老板用錘砸平,再次讓我運行起來。
“我又經歷了許多奇遇,若再予講述會令人乏味;后有一揮霍無度的青年,其父去世,我同他父親的遺囑一起被交給他。我發現此青年極其浪費,獲得遺囑時現出欣喜若狂的樣子——可打開它一看竟發現自己被剝奪繼承權,由于我已送給他【注:英國習俗,在剝奪某人遺產權時,往往贈以一先令,以示沒把他忘掉。】,所以他無法擁有一大筆財產。這使他勃然大怒,把我抓在手里罵了一陣之后,用力甩出老遠。我碰巧落到一堵死寂的墻下,這里人跡罕至,在奧利佛·克倫威爾【注:克倫威爾(1599-1658),英國將領,清教徒政治家。】篡權期間無人發現,毫無用處。
“國王復辟【注:指一六六0年的王政復辟,國王指查理二世。】大約一年后,有個窮騎士大約在用餐時間來到我附近,有幸發現了我,把我帶到一家餐館花掉,為國王健康干杯,令我們雙方都欣喜無比。我重返人世時,發現我的隱退生活比自己所想到的還幸福,大概正因為如此,我才避免了穿一種怪異的燈籠褲。【注:指它慶幸自己沒在克倫威爾當政時,重新被鑄成一個有克倫威爾像的先令。清教徒慣于穿一種寬敞的燈籠褲。】”
“如今我歷史悠久,頗有聲望,被視為圣牌【注:圣牌,指鑄有宗教人物像或圖案的硬幣狀金屬牌。】而非普通硬幣;因此一賭徒弄到我,把我同另外十多個兄弟一起拿去作籌碼。在他手下我們過著悲哀的生活,當流通的錢幣休息時我們還忙忙碌碌,分擔著主人的命運,任憑牌的擺布,一會兒值5先令,一會兒值1鎊或6便士。終于,我有幸看到主人破產,因此我又像最初一樣以先令的身份再次被派往各處。
“我還將經歷許多無足輕重的事,很快陷入致命的災難,忽然我落入一藝人【注:藝人,這里指鑄幣工人。】之手。他把我轉入地下,用一把無情的大剪將我的銜頭剪掉,除去我的邊緣,縮小我的形體,把我磨成極小一圈——總之,我被破壞掠奪得一錢不值。看見我被剪來剪去,遭致損害,你會認為我多么倒霉。若不是我的老相識們的形體都弄得如此可恥——只有少數才會從肚中穿孔——我真不好意思露面。我們遭受了一場大災難,無不認為這一不幸無可彌補,處境令人絕望;正當此時我們一起被拋進爐里,再次出現時比我們先前吹詡的更加美麗,富有光彩(正如大火后新生的城市通常那樣)。你瞧,如今我已改變性別【注:指硬幣上的伊麗莎白女王頭像變成威廉三世(1689-1702)頭像。】,至于以后發生的事我將另尋機敘述。不過,唯有兩次奇遇我要在此一講,因為它們非同一般,我有生以來從未遇過。一次是我落入一詩人的口袋,他為我鮮明新穎的外貌所吸引,以我命名寫出英國語文里最優美的諷刺詩篇《光輝的先令》【注:指英國詩人約翰·菲力蒲斯(1676-1709)寫的一首詩。】。第二次奇遇也不能不說,那是在1730年,我被施舍給一個盲人——這的確是個錯誤,施舍我的人無意中把我拋進一頂帽里,里面盡是些微不足道的四分之一便士硬幣。”
Sunday In The Country
鄉村禮拜
我對于鄉村禮拜,總感喜悅有加,以為只要把禮拜天用于供奉上帝作為人間一俗,那么人類要走向完美,走向文明,此即是我們所能想到的最佳方式。禮拜天一次次定時到來,全村的人聚集一起,容光煥發,衣著極盡整潔,彼此閑談一番,聽牧師講明其義務,共同崇拜上帝;否則,村民們毋須多久必然退化變質,成為粗魯無禮之人。一周來人們的腦子開始發銹,而禮拜天不僅將其清除,給他們輸入新的宗教思想,而且使男女個個煥然一新,打扮美觀——他們要極盡所能在村民面前展露風姿。村民可在教堂院子大顯身手,一如市民在交易所那樣;他們于講道后或于教堂鐘聲敲響前,通常就整個教區事務交談一番。
我朋友羅杰爵士是一位優秀牧師,他從《圣經》里自選出部分銘文,裝飾于教堂之內。他還自費添置一副漂亮的講壇布,把祭壇圍起來。他常告訴我,自己剛就職時發現教區居民頗不規范。為使其下跪,參加應答【注:指在禮拜儀式中會眾同牧師輪流應答或吟唱祈禱文。】,他發給每人一塊跪墊和一本英國國教祈禱書;同時雇請一位巡回樂師在鄉下巡回指導,讓村民以正確的音調吟唱贊美詩。如今他們對此頗為自夸,的確,我在鄉村教堂聽到的吟唱大多比之不及。
羅杰爵士是全體教徒的地主,所以秩序維持得頗佳,不許任何人于講道中睡覺,唯他自已除外;但如他偶或打起瞌睡,醒來時便立身而起,環顧四周,如見有人也在點頭打盹,要么親自叫醒,要么讓侍從過去。在如此場合,這位老爵士另有怪癖出現。時而,在吟唱贊美詩當中,他將某一詩句拉得老長,當全體教徒吟完半分鐘后他才結束;時而,他喜歡祈禱的某一內容時,便對之說出三四次“阿們”;時而,當眾徒都跪著,他忽然起身,清點人數,或看是否有佃戶缺席。
昨日,老友于禮拜之中,大叫一個名為約翰·馬修斯的教徒注意自己行為,別打擾會眾;聽說此事我尤為吃驚。這馬修斯似乎是個有名的閑人,此時正踢著后跟,自尋其樂。爵士行使其權力,雖無論何種場合都方式古怪,但對于全體教徒卻頗為生效,因他們尚不十分文雅,對其荒唐之舉難以覺察。除此而外他通情達理,品德高尚,使朋友們將這些區區怪癖視為陪襯而已,其美德因之相得益彰,而非黯然遜色。
講道結束,誰也不會擅自移動,直至羅杰爵士步出教堂。爵士在圣壇上離座而下,穿過佃戶——他們肅立兩旁,向他鞠躬致意。他時而問及某人的妻子、母親、兒子或父親如何,因他未能在教堂看見;人們明白這是在暗暗責備缺席的人。
助理牧師常告訴我,在作教義問答的日子,若某男孩回答頗佳,羅杰爵士便為之欣喜,定購《圣經》一冊次日送他,以資鼓勵,有時還送一塊咸豬肉給他母親。羅杰爵士又對執事一職每年另加薪5鎊;為鼓勵年輕人在教堂禮拜中工作出色,他于現任教區牧師去世之際——該牧師年事頗高——說他將以功授職。
羅杰爵士與助理牧師頗能相互理解,他們尤以通力合作、樂善好施聞名;因為眾所周知,就在鄰村牧師與鄉紳間總是意見不一,你爭我斗,沖突不止。牧師老向鄉紳說教,而鄉紳為向他報復,從不上教堂。一方面,鄉紳讓自己所有佃戶成為無神論者,不向教會納稅;另一方面,牧師每個禮拜又以神職的尊嚴,對他們進行教導,并幾乎于次次講道中暗示那個贊助人尚不如他。簡而言之,事情已發展到如此極端,半年之久無論在公開或私下場合,鄉紳都從未祈禱。牧師威脅說,如鄉紳仍不糾正言行,他將當著全體會眾的面替他祈禱。
這樣的不和,雖在鄉鄉十分常見,但對貧民百姓卻是極大不幸;他們已習慣于被財富弄得眼花繚亂,以致對于有產之人,一如對于文人學士一樣倍加尊重,予以諒解。至于牧師的講道,無論多么重要,他們很難信以為真,因知道有幾個年薪豐厚的人也并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