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管仲
- 中華千年文萃:帝王將相論時事
- 秦榆
- 5908字
- 2018-12-13 16:36:19
管仲,即管子,名夷吾,字仲或敬仲,生活于公元前725—前645年。穎上(穎水之濱)人。少時家境貧寒,后入政界,事奉齊公子糾,奉齊桓公時得到重用,拜為上卿,尊為“仲父”,輔桓公四十年,使齊成為當時強盛國家。《管子》一書并非他親著,只是托名而已,也非一時一人之作,而是匯集了從春秋到秦漢各家學說的一部政論集。
立政
國之所以治亂者三,殺戮刑罰,不足用也。國之所以安危者四,城郭險阻,不足守也。國之所以富貧者五,輕稅租,薄賦斂,不足恃也。治國有三本,而安國有四固,而富國有五事,五事,五經也。
君之所審者三:一曰德不當其位,二曰功不當其祿,三曰能不當其官。此三本者,治亂之原也。故國有德義未明于朝者,則不可加于尊位;功力未見于國者,則不可授以重祿;臨事不信于民者,則不可使任大官。故德厚而位卑者謂之過,德薄而位尊者謂之失。寧過于君子,而毋失于小人。過于君子,其為怨淺;失于小人,其為禍深。是故國有德義未明于朝而處尊位者,則良臣不進;有功力未見于國而有重祿者,則勞臣不勸;有臨事不信于民而任大官者,則材臣不用。三本者審,則下不敢求。三本者不審,則邪臣上通,而便辟制威。如此則明塞于上,而治壅于下,正道捐棄,而邪事日長。三本者審,則便辟無威于國,道涂無行禽,疏遠無蔽獄,孤寡無隱治。故曰刑省治寡,朝不合眾。
右三本君之所慎者四:一曰大德不至仁,不可以授國柄;二曰見賢不能讓,不可與尊位;三曰罰避親貴,不可使主兵;四曰不好本事,不務地利,而輕賦斂,不可與都邑。此四固者,安危之本也。故曰卿相不得眾,國之危也;大臣不和同,國之危也;兵主不足畏,國之危也;民不懷其產,國之危也。故大德至仁,則操國得眾;見賢以讓,則大臣和同;罰不避親貴,則威行于鄰敵;好本事,務地利,重賦斂,則民懷其產。
右四固君之所務者五:一曰山澤不救于火,草木不殖成,國之貧也;二曰溝瀆不遂于隘,障水不安其藏,國之貧也;三曰桑麻不殖于野,五谷不宜其地,國之貧也;四曰六畜不育于家,瓜瓠葷萊百果不備具,國之貧也;五曰工事競于刻鏤,女事繁于文章,國之貧也;故曰山澤救于火,草木殖成,國之富也;溝瀆遂于隘,障水安其藏,國之富也;桑麻殖于野,五谷宜其地,國之富也;六畜育于家,瓜瓠葷菜百果備具,國之富也;工事無刻鏤,女事無文章,國之富也。
(下略)
五輔
古之圣王,所以取明名廣譽,厚功大業,顯于天下,不忘于后世,非得人者,未之嘗聞。暴王之所以失國家,危社稷,覆宗廟,滅于天下,非失人者,未之嘗聞。今有土之君,皆處欲安,動欲威,戰欲勝,守欲固,大者欲王天下,小者欲霸諸侯,而不務得人,是以小者兵挫而地削,大者身死而國亡。故曰:人,不可不務也,此天下之極也。
曰:然則得人之道,莫如利之;利之之道,莫如教之以政。故善為政者,田疇(注:疇:音chóu,田畝,已耕作的田地。)墾而國邑實,朝廷閑而官府治,公法行而私曲止,倉廩實而囹圄空,賢人進而奸民退。其君子,上中正而下餡諛;其士民,貴勇武而賤得利,其庶人,好耕農而惡飲食,于是財用足而飲食薪萊饒。是故上必寬裕而有解舍,下必聽從而不疾怨,上下和同而有禮義,故處安而動威,戰勝而守固,是以一戰而正諸侯,不能為政者,田疇荒而國邑虛,朝廷兇而官府亂,公法廢而私曲行,倉廩虛而囹圄實,賢人退而奸民進。其君子,上謅諛而下中正;其士民,貴得利而賤武勇;其庶人,好飲食而惡耕農,于是財用匱而飲食薪萊乏。上彌殘苛而無解舍,下愈覆鷙而不聽從,上下交引而不和同,故處不安而動不威,戰不勝而守不固。是以小者兵挫而地削,大者身死而國亡。故以此觀之,則政不可不慎也。
德有六興,義有七體,禮有八經,法有五務,權有三度。所謂六興者何?曰:辟田疇,制壇宅,修樹藝,勸士民,勉稼穡,修墻屋,此謂厚其生。發伏利,輸墆積,修道途,便關市,慎將宿,此謂輸之以財。導水潦,利陂溝,決潘渚,潰泥滯,通郁閉,慎津梁,此謂遺之以利。薄徵斂,輕征賦,弛刑罰,赦罪戾,宥小過,此謂寬其政。養長老,慈幼孤,恤鰥寡,問疾病,吊禍喪,此謂匡其急。衣凍寒,食饑渴,匡貧窶,振罷露,資乏絕,此謂振其窮。凡此六者,德之興也。六者既布,則民之所欲,無不得矣。夫民必得其所欲,然后聽上;聽上,然后政可善為也。故曰:德不可不興也。
曰:民知德矣,而未知義,然后明行以導之義。義有七體。七體者何?曰:孝悌慈惠,以養親戚;恭敬忠信,以事君上;中正比宜,以行禮節;整齊撙詘,以辟刑僇;纖嗇(注:纖嗇:一絲一毫。)省用,以備饑饉;敦懞純固,以備禍亂;和協輯睦,以備寇戎。凡此七者,義之體也。夫民必知義然后中正,中正然后和調,和調乃能處安,處安然后動威,動威乃可以戰勝而守固。故曰:義不可不行也。
曰:民知義矣,而未知禮,然后飾八經以導之禮。所謂八經者何?曰:上、下有義,貴,賤有分,長、幼有等,貧、富有度。凡此八者,禮之經也。故上下無義則亂,貴賤無分則爭,長幼無等則倍,貧富無度則失。上下亂,貴賤爭,長幼倍,貧富失,而國不亂者,未之嘗聞也。是故圣王飭此八禮以導其民。八者各得其義,則為人君者中正而無私,為人臣者忠信而不黨,為人父者慈惠以教,為人子者孝悌以肅,為人兄者寬裕以誨,為人弟者比順以敬,為人夫者敦懞(注:懞:“蒙”的異體字。)以固,為人妻者勸勉以貞。夫然,則下不倍上,臣不殺君,賤不逾貴,少不凌長,遠不間親,新不間舊,小不加大,淫不破義。凡此八者,禮之經也。夫人必知禮然后恭敬,恭敬然后尊讓,尊讓然后小長貴賤不相逾越,少長貴賤不相逾越,故亂不生而患不作。故曰:禮不可不謹也。
曰:民知禮矣,而未知務,然后布法以任力。任力有五務。五務者何?曰:君擇臣而任官,大夫任官辯事,官長任事守職,士修身功材,庶人耕農樹藝,君擇臣而任官,則事不煩亂;大夫任官辯事,則舉措時;官長任事守職,則動作和;士修身功材,則賢良發;庶人耕農樹藝,則財用足。故曰:凡此五者,力之務也。
夫民必知務,然后心一,心一然后志專,心一而意專,然后功足觀也,故曰:力不可不務也。
曰:民知務矣,而未知權,然后考三度以動之。所謂三度者何?曰:上度之天祥,下度之地宜,中度之人順,此所謂三度。故曰:天時不祥,則有水旱;地道不宜,則有饑饉;人道不順,則有禍亂。此三者之來也,政召之。曰:審時以舉事,以事動民,以民動國,以國動天下。天下動,然后功名可成也。故民必知權,然后舉錯得;舉錯得則民和輯,民和輯則功名立矣。故曰:權不可不度也。
五經既布,然后逐奸民,詰詐偽,屏讒慝,而毋聽淫辭,毋作淫巧。若民有淫行邪性,樹為淫辭,作為淫巧,以上諂君而不惑百姓,移國動眾,以害民務者,其刑死流。故曰:凡人君子所以內失百姓,外失諸侯,兵挫而地削,名卑而國虧,社稷滅覆,身體危殆,非生于淫讠舀者,未之嘗間也。何以知其然也?曰,淫聲讠舀耳,淫觀讠舀目。耳目之所好,諂心。心之所好,傷民。民傷而身不危者,未之嘗聞也。曰:實壙虛,墾田疇,修墻屋,則國家富;節飲食,撙衣服,則財用足;舉賢良,務功勞,布德惠,則賢人進;逐奸人,詰詐偽,去讒慝,則奸人止;備饑饉,救災害,賑罷露,則國家定。
明王之務,在于強本事,去無用,然后民可使富;論賢人,用有能,而民可使治;薄稅斂,毋苛于民,待以忠愛,而民可使親。三者霸王之事也。事有本,而仁義其要也。今工以巧矣,而民不足于備用者,其悅在玩好;農以勞矣,而天下饑者,其悅在珍怪;女以巧矣,而天下寒者,其悅在文繡。是故博帶梨,大袂列,文繡染,刻鏤削,雕琢平,關幾而不征,市鄽而不稅。古之良工,不勞其智巧以為玩好。是故無用之物,守法者不生。
君臣下
古者未有君臣上下之別,未有夫婦妃匹之合,獸處群居,以力相征。于是智者詐愚,強者凌弱,老幼孤獨不得其所。故智者假眾力以禁強虐,而暴人止。為民興利除害,正民之德,而民師之。是故道術德行,出于賢人。其從義理兆形于民心,則民反道矣。名物處,韙非分,則賞罰行矣。上下設,民生體,而國都立矣。是故國之所以為國者,民體以為國;君之所以為君者,賞罰以為君。
致賞則匱,致罰則虐。財匱而令虐,所以失其民也。是故明君審居處之教,而民可使居治、戰勝、守固者也。夫賞重,則上不給也;罰虐,則下不信也。是故明君飾食飲吊傷之禮,而物屬之者也。是故厲之以八政,旌之以衣服,富之以國稟,貴之以王禁,則民親君可用也。民用,則天下可致也。天下道其道則至,不道其道則不至也。夫水波而上,盡其搖而復下,其勢固然者也。故德之以懷也,威之以畏也,則天下歸之矣。有道之國,發號出令,而夫婦盡歸親于上矣;布法出憲,而賢人列士盡歸功能于上矣。千里之內,束布之罰,一畝之賦,盡可知也。治斧鉞者不敢讓刑,治軒冕者不敢讓賞,聵然(注:聵然:聵,天生耳聾。聵然指家庭之間容忍和睦相處。)若一父之子,若一家之實,義禮明也。
夫下不戴其上,臣不戴其君,則賢人不來。賢人不來,則百姓不用。百姓不用,則天下不至。故曰:德侵則君危,論侵則有功者危,令侵則官危,刑侵則百姓危。而明君者,審禁淫侵者也。上無淫侵之論,則下無冀幸之心矣。
為人君者,倍道棄法,而好行私,謂之亂。為人臣者,變故易常,而巧言以諂上,謂之騰。亂至則虐,騰至則北。四者有一至,敗,敵人謀之。故施舍優猶以濟亂,則百姓悅。選賢遂材,而禮孝弟,則奸偽止。要淫佚,別男女,則通亂隔。貴賤有義,倫等不逾,則有功者勸。國有常式,故法不隱,則下無怨心。此五者,興德、匡過、存國、定民之道也。
夫君人者有大過,臣人者有大罪。國所有也,民所君也,有國君民而使民所惡制之,此一過也。民有三務,不布其民,非其民也。民非其民,則不可以守戰。此君人者二過也。夫臣人者,受君高爵重祿,治大官。倍其官,遺其事,穆君之色,從其欲,阿而勝之。此臣人之大罪也。君有過而不改,謂之倒。臣當罪而不誅,謂之亂。君為倒君,臣為亂臣,國家之衰也,可坐而待之。是故有道之君者執本,相執要,大夫執法,以牧其群臣。群臣盡智竭力,以役其上。四守者得則治,易則亂。故不可不明設而守固。
昔者,圣王本厚民生,審知禍福之所生。是故慎小事微,違非索辯以根之。然則躁作、奸邪、偽詐之人,不敢試也。此正民之道也。
古者有二言:“墻有耳,伏寇在側。”墻有耳者,微謀外泄之謂也。伏寇在側者,沈疑得民之道也。微謀之泄也,狡婦襲主之請,而資游慝也。沈疑之得民也者,前貴而后賤者為之驅也。明君在上,便辟不能食其意,刑罰亟近也;大臣不能侵其勢,比黨者誅,明也。為人君者,能過讒諂,廢比黨,淫悖行食之徒,無爵列于朝者,此止詐、拘奸、厚國、存身之道也。
為人上者,制君臣百姓,通中央之人。是以中央之人,臣主之參。制令之布于民也,必由中央之人。中央之人,以緩為急,急可以取威;以急為緩,緩可以惠民。威惠遷于下,則為人上者危矣。賢不肖之知于上,必由中央之人。財力之貢于上,必由中央之人。能易賢不肖而可成黨于下。有能以民之財力上啖其主,而可以為勞于上;兼上下以環其私,爵制而不可加;則為人上者危矣。先其君以善者,侵其賞而奪之惠者也。先其君以惡者,侵其刑而奪之威者也。訛言于外者,脅其君者也。郁令而不出者,幽其君者也。四者一作,而上不知也,則國之危,可坐而待也。
神圣者王,仁智者君,武勇者長,此天之道,人之情也。天道人情,通者質,窮者從,此數之因也。是故始于患者不與其事,親其事者不規其道。是以為人上者患而不勞也,百姓勞而不患也。君臣上下之分素,則禮制立矣。是故以人役上,以力役明,以刑役心,此物之理也。心道進退,而形道滔迂。進退者主制,滔迂者主勞。主勞者方,主制則圓。圓者運,運者通,通則和。方者執,執者固,固者信。君以利和,臣以節信,則上下無邪矣。故曰:君人者制仁,臣人者守信。此言上下之禮也。
君之在國都也,若心之在身體也。道德定于上,則百姓化于下矣。戒心形于內,則容貌動于外矣。正也者,所以明其德。知得諸已,知得諸民,從其理也。知失諸民,退而修諸已,反其本也。所求于己者多,故德行立。所求于人者少,故民輕給之。故君人者上注,臣人者下注。上注者,紀天時,務民力。下注者,發地利,足財用也。故能飾大認,審時節,上以禮神明,下以義輔佐者,明君之道。能據法而不阿,上以匡主之過,下以振民之病者,忠臣之所行也。明君在上,忠臣佐之,則齊民以政刑,牽于衣食之利,故愿而易使,愚而易塞。君子食于道,小人食于力,分也。威無勢也無所立,事無為也無所生。若此則國平而奸省矣。
君子食于道,則義審而禮明。義審而禮明,則倫等不逾,雖有偏卒之大夫,不敢有幸心,則民危矣。齊民食于力則作本,作本者眾,農以聽命。是以明君立世,民之制于上,猶草木之制于時也。故民迂則流之,民流通則迂之。決之則行,塞之則上。唯有明君,能決之,又能塞之。決之則君子行于禮,塞之則小人篤于農。君子行于禮,則上尊而民順。小民篤于農。則財厚而備足。上尊而民順,財厚而備足,四者備體,頃時而王不難矣。
四肢六道,身之體也。四正五官,國之體也。四肢不通,六道不達,曰失。四正不正,五官不官,曰亂。是故國君聘妻于異姓,設為姪娣、命婦、宮女,盡有法制,所以治其內也。明男女之別,昭嫌疑之節,所以防其奸也。是以中外不通,讒慝不生,婦言不及宮中之事,而諸巨子弟無官中之交,此先王所以明德圉奸,昭公烕私也。
明立女寵后,不以逐子,傷義。禮私愛驩,勢不并倫。爵位雖尊,禮無不行。適為都佼,冒之以衣服,旌之以章旗,所以重其威也。然則兄弟無間郄,讒人不敢作矣。
故其立相也,陳功而加之以德,論勞而昭之以法,參伍德而周舉之,尊勢而明信之。是以下之人無諫死之讠忌,而聚立者無郁怨之心。如此,則國平,而民無慝矣。其選賢遂材也,舉德以就列,不類無德;舉能以就官,不類無能。以德弇勞,不以年傷。如此,則上無困,而民不幸生矣。
國之所以亂者四,其所以亡者二。內有疑妻之妾,此宮亂也。庶有疑適之子,此家亂也。朝有疑相之臣,此國亂也。任官無能,此眾亂也。四者無別,主失其體。群官朋黨,以懷其私,則失族矣。國之幾臣,陰約閉謀以相待也,則失援矣。失族于內,失援于外,此二亡也。故妻必定,子必正,相必直立以聽,官必中信以敬。故曰:有宮中之亂,有兄弟之亂,有大臣之亂,有中民之亂,有小人之亂。五者一作,則為人上者危矣。宮中亂曰妒紛,兄弟亂曰黨偏,大臣亂曰稱述,中民亂曰讋諄,小民亂曰財匱。財匱生薄,讋諄生慢,稱述、黨偏、妒紛生變。
故正名稽疑,刑殺亟近,則內定矣。順大臣以功,順中民以行,順小民以務,則國豐矣。審天時,物地生,以輯民力;禁淫務,勸農功,以職其無事,則小民治矣。上稽之以數,下十伍以征,近其巽升,以固其意;鄉樹之師以遂其學。官之以其能,及年而舉,則士反行矣。稱德度功,勸其所能,若稽之以眾風,若任以社稷之任。若此,則士反于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