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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滾雷

父子會面

七月下旬的一天早上,帕斯特納克坐在他寬敞的辦公室里,辦公桌是瑞典進口的現代派風格。從落地玻璃窗俯瞰下去,是特拉維夫富人區和陽光燦爛的海面,這時,大樓保安從大堂打來電話,報告說有位軍隊少校找他,自稱是他的兒子。

阿莫斯離開了西奈?又要干什么?“讓他上來?!?

“先生,現在只有貨梯可以用。”

“那就讓他乘貨梯上來。”

和政府機關以及特拉維夫大多數企業一樣,凱富山大廈也關門歇業了。圣日[1]季節來臨了:今晚日落時分就是猶太新年了,十天后又是贖罪日,再過幾天是住棚節[2]。帕斯特納克一個人坐在高級管理人員所在的大廈頂層,沒有秘書,甚至連個掃地的清潔工都沒有。阿莫斯穿著一身野戰軍服,手里提著只公文包走進來,把一摞信放到桌子上。“你的信。我先回了趟家里。我已經被調到北部去了。你怎么今天還上班?”

帕斯特納克認出信封上的字跡是耶爾的,早該到了。“調到北部?很突然啊。發生什么事了?”

“戈蘭高地上形勢變得緊張起來了。我要帶兩個連和我的指揮總部上去。知道與此有關的什么消息嗎,爸爸?”

帕斯特納克的回答很謹慎。阿拉伯人再一次集結調動,而且是南北兩線同時進行,這是“藍白”危機的一次現實版重演,但這尚屬于內部情報?!班?,他們的飛機全被擊落了,因此我們必須要預料到,可能會有某種反應?!痹诰旁轮醒瑪⒗麃喌摹懊赘瘛睉饳C緊急升空,追擊以色列一支空中偵察小隊,隨后與擔任空中掩護任務的以色列機群發生了持續纏斗,結果被擊落十二架,而以色列方無一損毀。

“爸爸,那是場遭遇戰,雙方都無法控制的。”

“我知道,但是是以他們公開的大恥辱為結局的。某種有限的報復行動很可能在秘密進行中?!?

“不是,亞諾什預計要比這嚴重得多?!眮喼Z什·本-加爾(Yanosh Ben Gal)就是領導阿莫斯的旅長,長著一張鷹臉,不打仗時是個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這在帕斯特納克看來不算什么大污點),打起仗來卻是位足智多謀又頑強的戰士。“亞諾什預計整個旅都得開拔上去?,F在敘利亞方在戈蘭高地有七個師,而我們只有一個旅在那兒,他說?!?

父親歪著臉說:“也許正常吧,和平時期的部隊部署嘛?!?

“哎呀,這也太不對稱了,爸爸,二十一個旅對一個旅!把我的部隊士兵從休假期召回來,決定誰去北部,誰留在西奈,真是一團混亂。說說吧。這次真的會發生戰爭嗎?你知道嗎?也許我們應該把這一切都了結了。所有的虛驚……”

“亞諾什錯了。他們不敢,阿莫斯。這又是一次老式騙局,目的是要讓我們一直緊張不安。當然,這種事進行期間很令人討厭?!迸了固丶{克只感到有一點點不安而已。他確信他的看法是符合實際的,敵人的行動只不過是又一次的“藍白”危機的假動作而已。然而,一旦敘利亞軍隊真要為那次空軍沖突進行報復,他的兒子可是處在首當其沖的位置上?!白D愫眠\,兒子。”

“我倒是希望那上面的補給站能有好運?!卑⒛剐α诵?,“為了搶著用那些放行的備用油箱,他們正在和我的副營長吵架呢。”

帕斯特納克拉開抽屜,從一個標有“快速”字樣的文件夾里摸出一封信,說:“我想這個沒什么,不過還是給你吧。某位女士帶來的,我想是個法國女人,就在閱兵那一天。因為搬辦公室,它給埋在底下了?!迸了固丶{克覺得沒必要提起這個女人就是貝魯特突襲中那位神出鬼沒的金發女郎。就讓她繼續神出鬼沒吧。

“謝謝?!卑⒛拱涯莻€藍色信封塞進公文包,法國女人!嗯。“好了,如果事態平息下來,也許亞諾什會放我回來和你一起過贖罪日的?!?

“聽起來不錯啊?,F在那支前進的部隊怎么樣了?如果你的旅駐防在北部,而南部卻出了麻煩,部隊怎么趕到運河區?”

“這不是我考慮的問題。我希望有人已經考慮過這事了?!?

帕斯特納克把擁抱阿莫斯的念頭強自壓下,就目前的事態而言,那樣的動作太過沉重?!昂冒?。到了上面如果有電話機的話,就打給我。Shana tova(新年快樂),阿莫斯?!?

“Shana tova,爸爸。”阿莫斯開玩笑般迅速給他敬了個軍禮,離去了。桌子的抽屜還打開著,帕斯特納克想到,這個“快速”文件夾是放耶爾信件的最好地方了。連著好幾個星期查找她的郵件,希望能收到她的來信,無果,最后又開始等待電話,依然無果,他在希姆雄飯店吃晚餐時那種熱切的情緒慢慢開始消退了。杳無音信。什么消息也沒有!關于這位盧里亞軍士長,誰能說清楚呢?就把她塞到這個“快速”文件夾里去!他想是這樣想,但還是伸手拿過裁紙刀,劃開了信封。該死的她現在怎么樣了?

無從知道,因為信里只有一張紙,盡是熱情歡快的嘮叨,語氣是洛杉磯式的,也是狡詐十足的耶爾式的。他飛快地寫了封回信。

親愛的軍士長:

阿莫斯剛剛把你的信帶來,三個星期才姍姍來遲。他是在去戈蘭高地的路上順便回了趟家,拿了信。他的營被從西奈調到那兒,簡直是胡鬧。我們的空軍和敘利亞的空軍在兩個星期前發生了沖突,擊落了他們十二架飛機,因此摩西Dode(叔叔)可能認為會有報復性襲擊吧。

在我對你快要不抱希望的時候,我們郵局的“蝸牛”才帶著你這封短短的情書爬過來。看來你在忙那種電影蠢事嘍,而且又很快活地回到那片僑民的樂土了。祝你好運吧。我很嫉妒舍瓦·李維斯有你做咨詢者和難題解決者。我可能也要煩您大駕用用你。過幾天我會因為業務問題去美國的。到了我會告訴你,也許我們可以在上次希姆雄飯店停下的地方繼續開始?!耙恋閳@”享受期間,可別吃了不該吃的蘋果,Shana tova。

1973年9月26日·新年前夕

于特拉維夫凱富山

除夕之夜

為了快速趕往北部,阿莫斯的司機繞開新年前夕車流量大的公路,走近路和旁道,但這些地方也走得很慢。公路后面的農田里車輛倒不多,但處于節日快樂時光中的人們都步行到農莊或親戚家,而把汽車亂糟糟地停在一邊。

爬到野生植物密布的高地上面,新年的感受黯淡下來,十字路口有百無聊賴的士兵在把守,圍欄隔開的國防軍營里飄著大衛星旗,很多武裝吉普巡邏隊來來往往。當地旅的指揮部里,本·肖哈姆(Ben Shoham)上校以戰時那種快速的語氣對他說:“帕斯特納克,一旦領到你的油箱和口糧裝備,就把你的營開到這兒來。”他指著掛圖上的一個紅圈,“凌晨前要準備好應付一切可能發生的事情。你的營做我的反攻部隊。”

“形勢怎么樣,長官?”

“不清楚。不太好。”這位頭發濃密的戰地指揮官聽語氣不害怕什么,但是表情很愁苦。他一個旅,對陣的是敵人的七個師啊。

“我的副營長領油箱時出了些麻煩?!?

“那已經完全解決了。亞諾什的部隊在每項物資上都享有最高優先權。”

快到黃昏時分,阿莫斯的大多數士兵已經到達,排成了一條長長的車隊。他們蜂擁擠入補給站,從倉庫內領取油箱;同時檢查發動機、槍瞄準線、裝填炮彈、彈倉,以及通信設備,迅速拾取成百上千種坦克元件,完全處于嘈雜和混亂中。到此時,新年的氣氛已經蕩然無存,只有一小隊頭戴針織小帽的士兵手拿祈禱書,遠遠地在補給站的一個角落里匆匆進行新年儀式。為了確保這支反攻部隊在凌晨時有三十五輛能打能跑的坦克,阿莫斯和他的下級軍官們一直視察和檢查到深夜。到了凌晨三點時,他才抓住機會打算睡一小會兒。鐵皮屋頂的軍官臨時營房里冷冷清清的,宿營床上堆著刺人的毛毯,他感覺太冷,便脫掉靴子,又看了一遍給他的命令。父親交給他的那封信從公文包里掉出來:正方形,淺藍色,沒有郵戳。打開來,里面只有一張紙。

親愛的小帕斯特納克:

我和我丈夫來這里觀看獨立日閱兵。我一直很苦惱,在我們最近的那次冒險行動中,也許我沒必要不禮貌地回避。你當時問了我的名字,我叫艾琳·弗萊格。在我的“真實生活”中,我是一個快樂的已婚女人,定居巴黎,是三個孩子的母親。我丈夫叫阿曼德·弗萊格,他是一名商人,一直積極致力于“以色列世界聯合會”的事情。如果某天你碰巧到巴黎,我們會很歡迎你的。同時讓我稍帶害羞地感謝那位穿著濕襪子的勇敢“小姐”,是“她”為以色列完成了一項偉大的功績,也讓我在這次于己而言有勇無謀的冒險活動中感到安全。有人向我提議,我感覺這件事很有挑戰性,就自愿參加了。我能毫發無損地撤離,某種程度還要感謝你的沉著和勇氣。不會再有第二次了。

艾琳·弗萊格

眼下,盡管小帕斯特納克心里有比這位棕褐色皮膚的金發女郎更緊迫的事情,但他長期住在戰地,又沒有固定的女朋友,所以還是要想想。當他穿著厚重的坦克服鉆進毯子下時,他意識到,這封信是在拐彎抹角地誘惑他。一個巴黎女人,有三個孩子,丈夫還積極致力于“以色列世界聯合會”,可以推斷出她也許很富有。毫無疑問,這不是他喜歡的類型。然而,這個女人看起來多么迷人,那種獨特的魅力啊……也許等這一切都平息下來時,哪天……在想入非非的困倦中,他沉入了夢鄉。

多夫·盧里亞的除夕過得完全是另外一副樣子。中午時分,他飛到戈蘭高地上方四萬英尺的高空進行航拍,敘利亞集結起來的坦克和炮兵部隊長達幾英里,一直到標志?;鸬摹白暇€”;到日落前,他又換了身嶄新挺括的平民服裝,和葛利亞·巴拉克手挽手地步行去耶路撒冷埃茲拉赫主持的那個猶太會堂。這轉變很怪誕,但這就是一名飛行員的生活。巴拉克一家邀請他和他父母去吃節日晚餐,但他父親讓他先帶葛利亞去參加埃茲拉赫主持的儀式。對父親向宗教的移情,多夫的態度是很溫和、很寬容的,而葛利亞也不打算違背多夫那位著名的父親所建議的一切事。她緊張得不知所措,等著多夫說出那句嚴肅莊重的話。今天她穿了件大紅色的羊毛裙,這是她和母親兩人在耶路撒冷逛了兩天什么也沒買到后,她媽媽又去特拉維夫買的,是專為她今天的晚宴準備的。

至于多夫,他早已準備好說那句嚴肅莊重的話了,但這位戰斗機飛行員又十分恐懼。葛利亞·巴拉克讓他難以理解。她真的喜歡他嗎?對他來說,在眾多姑娘中間,現在葛利亞如鶴立雞群一般,誰也無法與之匹敵。她漆黑的眼眸里藏著深不可測的神秘,她的身體如同一道高揚的美麗火焰,她的每一句話都魅人而機智,她的每一個動作都彰顯著優雅,她羞怯而純潔的吻就是折磨人的沒有表白出來的愛。他希望她喜歡他,但是另一方面他聽說她也在考慮一位高個子的傘兵。多夫對自己矮小的身材頗不滿意,僅僅比葛利亞高出半英寸。這些姑娘?。〖偃缢芙^了他呢?

因為圣城今天沒有機動車,步行的人便擠滿了整條大街,兩人也夾在其中。朋友們和她打招呼,完后都要看一眼多夫,目光明亮銳利,這讓她心里暖暖的。她——葛利亞,可是和一位“鬼怪”戰機飛行員在一起呢!這個消息會傳遍耶路撒冷那一幫青少年圈的,盡管此刻他只穿一身便服,而且在抱怨?!斑@領帶要勒死我了。”他說,“我父親的祖母是虔誠的教徒,有一次她對他說,在原來的國家里,到了猶太新年一定要穿一身新衣服。所以上個星期父親就把我拉去買了這身行頭?!?

葛利亞說:“我很喜歡這身衣服?!边@是一身有方格圖案的褐色套裝,衣服標簽上的希伯來文寫著:蘇格蘭粗花呢。作為以色列本地仿造品,這件衣服已經很合身了。街邊埃茲拉赫那間小會堂里,儀式已經嗡嗡嗡地開始了。一扇遭蟲蝕的破爛木門開著,歪歪斜斜地掛在鉸鏈上,本尼·盧里亞等在旁邊。

“你得去婦女區域?!彼麑Ω鹄麃喺f。

“我知道,我知道?!彼χ那牧镩_。這間用灰泥抹了墻壁的猶太會堂里黑壓壓地擠滿了人,一個絡腮胡子的人領著他們走到前排預留的座位上。埃茲拉赫正在藏經柜旁專注地祈禱,盡管盧里亞的將軍制服在人群中引起了一陣騷動,但他也沒看他們一眼。沒有附任何解釋,埃茲拉赫當時只是告訴他,讓他穿這套衣服來。

在多夫看來,儀式非常乏味,一會兒站,一會兒坐,一會兒吟詠經文,把他都搞迷糊了。百無聊賴中,他看起了關于禱告儀式的希伯來文字,這對他來說很新奇。當埃茲拉赫做簡短演講時,他用的竟然是明白易懂的希伯來語,多夫有些意外,他原以為會用意第緒語的。

埃茲拉赫尖細的聲音開始講了:“K'tiva v'hateema tova(滿意的判決已經寫好并封裝,發給你們每一個人)!親愛的朋友們,明天——到我們節日的第二天晚上,就不會再有這聲祝福了。今晚,如我們所學到的那樣,正人君子和邪惡之人,會收到他們最終的判決。但是Bainonim(普通人),則還有十天時間,直到贖罪日那天,來檢討自己的行為,真心地懺悔,依然能夠改變結果。”他輕撫長長的白胡子,面帶淺淺的微笑掃視眾人,“因此我們明白,如果明天晚上你希望你的鄰居收到一個滿意的判決,你就要暗示他不是一個正人君子,而是一名普通人!但是你怎么能肯定呢?我們必須要斷定每一個人都在有德行的那一邊。所有人都一樣,我的朋友們,你們也可以希望我在明天晚上能收到一個滿意的判決,因為讓我痛苦的是,我是一個普通人,我感謝造物主制定了十天悔改期。”

集會的人們擁出來,嘰嘰喳喳的,女人們全都盯著多夫的父親看。人群中,多夫問葛利亞:“那帷幕里面是什么?”

“嗯,我敢肯定她們都在用奇怪的眼光看我。那里面大多數都是上了年紀的婦女。我猜年輕女孩都在家里做晚餐吧?!钡谝活w星星出現在耶路撒冷純紫色的天空中,淡淡的冷風吹來?!皩④?,我跟媽媽說過我和多夫要在儀式結束后去哭墻的。您盡情享受晚餐吧,我們晚點兒回去?!?

“好的?!彼f,臉上帶著屬于父輩的無奈的微笑。這兩人可能不會去吃晚餐,而有可能去做他們高興做的事。這世界是他們的了。

他們手牽手朝山下走去,要穿過一條谷底,再上坡就是舊城。多夫一邊焦慮地思考怎么跟她說那句莊重的話,一邊給她講在“六日戰爭”期間,一隊坦克就是從這里突破到雅法門的,這故事是他從當年為新兵們組織的一次戰斗遺址參觀中聽到的,此刻他感覺真的是比他飛到敘利亞上空還要緊張。這條路上沒有標記,只有很多陡峭的街道和一片片雜草叢生的空地。

她說:“我們那時候在華盛頓。我們完全錯過了?!?

“我當時在這里,很慶幸。是我父親領導了那次空襲,這才贏得戰爭的?!?

“哦,誰不知道這件事???他可是個大英雄?!?

“嗯,他聽達揚說,你父親在華盛頓對戰爭所起的作用比戰場上兩個旅還要大?!?

葛利亞說:“那時我才十二歲,懂個什么?我當時只知道我不喜歡美國人,很想念我的朋友們?!?

多夫說:“戰爭一結束,我父親就帶我們去了哭墻。這里全部,”他指著后面的谷地,“都還是無人區。破磚碎瓦、帶刺鐵絲網、雷區、陷阱。現在很難想象當時的景象了?!彼麄兡瑹o語地往前走,相互纏繞的手指握得更緊了。過了一會兒,他問:“你能聽得到埃茲拉赫說話嗎?”

“幾乎聽不到。怎么了?”

“我們應該相信那一切嗎?判決,悔改?每一個人的行為都記錄在天堂里的一本冊子上,然后到第二年時寫下一個判決——誰生,誰死,誰受火刑,誰受水刑,等等?我想這是極具隱喻性的,你不認為嗎?我父親近年來對宗教十分推崇。”

“我媽媽也在回歸宗教?!?

“你知道嗎,葛利亞,我跟那些擊落敘利亞飛機的飛行員談過。他們說進入戰斗后太忙,根本顧不上祈禱,但是退出戰斗后一定會感謝上帝,無論信教不信教?!?

一進入舊城的城墻內,葛利亞就拉著他穿過幽暗狹窄的巷子和空無一人的小街,一路朝坡下走?!澳銓@里很熟悉,是吧?”他說。

“嗯,安息日在耶路撒冷沒什么事可干,我們便來這里,我和我的朋友們。你可以不斷地探究舊城。購物也很不錯?!?

“那阿拉伯人呢?”

“有些人挺好,有些人不那么好。當然他們都希望我們死掉啦?!?

他們出來,走到一個平臺上,從上面俯瞰,可見泛光燈照明下的哭墻,墻前面人潮涌動,全是來敬奉的人?!耙坏焦澕偃站陀泻芏嗪芏嗟娜?。”她說。

多夫說:“你知道嗎?哭墻曾經夾在一條又長又黑的小巷子里。不一直走到它前面,你都看不見它。我第一次看到它時就是那樣。”

“我們回國時它已經是這樣了?!彼f。

他們順著長長的一段石階路往下走,到達廣場,在這里,他們能聽到六個主持儀式的人用高低不同的聲音同時吟詠,他們四周緊緊圍著各色各樣的閱讀架和祈禱的人。她說:“這邊是男人區域。想擠進去,擠到墻邊嗎?有的人特別在意吻那些石頭?!?

“不必了?!彼麖娜祟^上方盯著墻看,“不過這讓我想到了些事情?!?

“想到了什么?”

“那場戰爭一結束,我爸爸就帶著我們來了這兒,我、達佛娜還有丹尼。他跟我們說,過去的猶太人常?;ǖ羲麄儺吷姆e蓄,只為了來哭墻看一眼,然后才能閉眼死去。有的甚至是徒步來的,要走好幾千英里呢。葛利亞,六年時間里,這已是我第二次來這里了。”

“現在來太容易了?!备鹄麃喺f。然后她又笑著說:“看見了嗎?我們女孩子不得不注意那樣?!?

面對她的逗笑,多夫沒有反應?!澳阒绬幔扛鹄麃?,從空中偵察的高度,透過云層往下看那些高山、谷地、河流、湖泊、農田,還有大海,地球還完全是原來的樣子——棕色、綠色、灰色,然后是漫無邊際的藍色地中海。沒有敘利亞,沒有伊拉克,沒有約旦,沒有埃及,也沒有以色列。所有地方渾然一體,毫無區別。沒有什么‘應許之地’。從上面看,猶太復國主義有很大的不同?!彼粥絿佒f,“但是,回到基地以后,你無疑又希望得到這塊小小的‘應許之地’?!?

“來?!?

“去哪兒?”

“到了你就知道了?!彼I著他又穿過許多小巷子,沿著石頭矮墻,一會兒走上幽暗的臺階,一會兒又下到古老的拱道。最后他們爬啊爬,一直爬到一座粗糲的石頭塔樓頂端,大風呼呼地吹著,往上看,是繁星點點的夜空,往下看,閃閃爍爍的燈光四下蔓延,直到他們看不見的遠方。“這里是耶路撒冷只有少數人知道的一處美景?!备鹄麃喺f著靠到他身上,“三百六十度全景。盡管很冷。”

他用一只胳膊摟住她:“我不冷。我穿著我的新年衣服。”

“你是穿著呢。這兒雖然感覺冷,但很美妙?!?

他們兩人的呼吸都奇怪地急促起來?!罢l想要親吻石頭呢?”這位“鬼怪”戰機飛行員說著,一把抱住她,熱烈的激情徹底奔涌而出??梢韵氲玫剑瑢Ω鹄麃唩碚f,這正中下懷。

以色列人很少有談話談得再也找不到話題的時候,但是巴拉克家晚餐后的談話就出現了冷場,因為四個大人都避開了縈繞在他們心頭的同一個問題:多夫和葛利亞究竟怎么回事?而兩個男人又不想把女人們扯進有關戰爭的談話當中,話題自然就少了。十一月份大選算是個保險的話題吧。于是巴拉克說,他很擔心,沙龍組建“利庫德”集團對抗工黨的想法會被某些宗教小派別利用,從而強行推行“藍色法規”[3]。盧里亞則爭辯說,不付出很高的政治代價的話,擺脫不了工黨“動脈硬化”的社會主義政策。

“別胡扯了,本尼,你能想象那個瘋狂的貝京做我們政府的總理嗎?”巴拉克說。

“這就是個瘋狂的國家,我們的發展更瘋狂,但它很順利。”盧里亞說。

外門打開的聲音讓屋內的一切都停止了。葛利亞步態輕盈地走進來,頭發凌亂但容光煥發,多夫在后面關上了門。葛利亞喜滋滋地說:“我們有兩項通知:第一,我們很餓;第二——”她亮閃閃的眼睛掃了一眼多夫,讓多夫說。

“我們要訂婚?!彼f。

爭吵

新年后的第二天,諾亞從海法給父親打電話,暗示新的海軍情報顯示情況很不祥。巴拉克說:“開車到這兒來吧,不要在電話里談這個?!辈灰粫?,諾亞就來了,還穿著工裝褲,速度之快,顯然是沒有遵守任何交通規則。娜哈瑪所做的新年三角餛飩湯還剩下一些,他們坐下來吃餛飩時,巴拉克告訴了他多夫和葛利亞訂婚這件事。

“訂婚?嗯,爸爸,我倒是挺喜歡多夫的,他很優秀,但是葛利亞才十七歲——”

“她首先要服完她的義務兵役,那是一段很長的成長時間。目前多夫如果能請下三天假的話,他們打算在贖罪日之后到瑞士去滑雪。這是本尼給他們的訂婚禮物。”

“三天假期?”諾亞停下吃飯,“天哪,空軍還沒有進入警戒狀態?”

“沒有啊,除非我先得知,而且那絕對不可能?!?

諾亞叮當一聲放下湯匙?!昂冒?。我說這個可能越界了,爸爸,但是我來這里就是說這個事情的。以上帝的名義,阿拉伯人馬上就要開戰!空軍不知道這件事嗎?總理不知道?國防部不知道?還有你也不知道?”

“你現在說的是你們海軍的情報報告?!?

“沒錯,但這一次就是戰爭,相信我。”

諾亞一口氣說出他的理由,敘利亞和埃及艦隊正在為戰斗做準備工作,海軍情報人員也正在及時跟蹤。巴拉克一邊聽著,一邊不斷點頭,面色沉重地看著兒子,說:“諾亞,昨天你們艦隊司令和海軍情報部部長都在這兒,和軍事情報局局長澤拉將軍爭論了好幾個小時。澤拉將軍知道那些實情,而且還知道他們兩位不知道的東西。他的評估依然是:可能性非常低?!?

諾亞咬住嘴唇,問:“報紙上說的是真的嗎,果爾達·梅厄去了法國?”

“是的?!?

“去了哪兒?”

“歐洲委員會。”

“那是個什么組織?有軍事力量嗎?是屬于北約的單位嗎?”

“北約?不,那是個討論政治統一和人權的論壇?!卑屠税驯P子往后一推,眼睛盯著他兒子說,“我非常相信你。我曾經力勸她不要在這個時候離開以色列?!?

“好樣的,爸爸!她怎么說?”

“嗯,你聽我說,完全是她的原話。她說:‘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戰士就是我的國防部部長,他手下有一大群偉大的將軍——達多、塔爾、阿丹、拉斐爾,你都認識他們。那些勇士需要我這樣一位老太太照顧他們并為他們預測嗎?’”

諾亞執拗地打斷他的話:“也許他們——”

“聽著!她繼續說:‘我為該委員會致辭,對以色列來說是莫大的榮譽,取消的話就恰好做了對阿拉伯人有利的事。他們的把戲就是為了讓我們不能正常活動,讓以色列一直都不能像一個正常國家那樣發揮功能。再說了,我第二天就回來,最差我也能在五個小時內回來?!卑屠寺柭柤?,“這就是她說的?!?

“B'seder(好的),爸爸,那就這樣吧。我猜我把自己的緊張帶到這兒來了。但是我要告訴你,戰爭馬上就會開始,很快。當戰爭打響時,海軍的發動機已經預熱好,會傾巢出動去參加戰斗?!?

“對海軍來說這很好,諾亞。但是動員預備役,讓我們的人民驚恐,同時也讓超級大國們警惕起來就不同了,那正好給了阿拉伯人借口,他們可以要求發動進攻?!?

“跟我說實話,爸爸,你認為應該動員預備役嗎?”

父子倆互相盯著對方。“諾亞,以前我在這個問題上錯了,錯得很丟臉。我不是軍事情報局局長。”

尷尬片刻后,諾亞換了一副口吻說:“我曾跟你說過我在瑟堡遇到的那個法國姑娘吧?”

“說過。叫朱莉婭什么的,父親是做水產生意的?!?

“好記性。朱莉婭·萊文森。她現在在這兒,在法國大使館找了份工作。一個很聰明的姑娘?!?

巴拉克微笑著說:“來追你,是嗎?”

諾亞沒有笑,他略帶局促地說:“朱莉婭當真在這里。她知道關于達佛娜的一切。她并沒有追我,但她是個可愛的姑娘,溫柔、可靠、智慧?!?

“嗯,兩項婚約都要訂了,達佛娜怎么樣?”

“我正打算去她所謂的工作室?!?

“你會回家過贖罪日嗎?”

“我們目前這種警戒狀態下應該不會,除非我們艦隊司令大大放松下來?!?

“嗯,如果不回來,祝愿你齋戒順利?!?

“你也一樣,爸爸?!?

在雅法一間地下室的門前,諾亞按了好幾遍門鈴,達佛娜才穿著一身泥濘的工作服打開門,里面一片陰暗?!斑?,怎么是你啊,”她說,在一塊破布上搓著雙手,“進來吧。亂死了?!?

“‘怎么是你啊’什么意思?”

“嗯,我正在等一個以色列海關來的人。稅的問題。你來這兒干什么?”

他沒回答,一把抱住她就吻。“啊,”她在熱吻中說道,“好熱烈??!你差不多跟我一樣臟,所以——不要,不要!嘿,手拿開!慢點兒,motek!”她掙脫開來,“你怎么不在海法?”

“我必須到耶路撒冷見我父親。我現在就在回去的路上,但我想過來跟你說說話,hamoodah。馬上要有戰爭了。”

“什么?戰爭?”她指了指收音機里低聲嗡嗡的美國搖滾樂,“難道我沒聽到新聞嗎?”

“達佛娜,相信我的話——”

“諾亞,你把頭摔壞了嗎?時局再平靜不過了。我今天早上還發給加利福尼亞客戶一個謝拉頓風格的大燭臺呢。純粹是生事!這城市現在像紐約一樣生氣勃勃。會有戰爭?”

他看看堆滿各種工具的工作臺,有泥塊、未完工的陶瓷半成品、滿是泥污的布,還有泥盤子等亂七八糟的東西。“稅出了問題?你真的在這行業賺到錢了?”

“嗯,prutot(一點點錢)。不過他們還在追著我要。天哪,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是吧?”

一張小床上堆著裙子、毛衣和有褶邊的內衣,她把它們收拾起來。他拉著她并排坐下,問道:“你打算回家在泰勒諾夫基地過贖罪日嗎?”

“肯定地告訴你,不會!我父親要把哈西德派教徒引入基地主持儀式。他真的變得很奇怪。我就待在這里,我還有活兒要干呢?!?

“贖罪日那天還要干活兒?”

“諾亞,你了解我的。為什么要假裝呢?”

“好吧,那來海法吧,最起碼。我們會在海港里的,肯定——”他撫弄她手的動作停下來,指著她的手表問,“這是什么?”

“噢,這個呀,約翰送我的?!?

“勞力士?”

“我想拒絕來著,motek。他死活要給,那個傻瓜。這件事上他太不顧及他人的意愿了?!?

“對,他買得起?!?

“嘿,別這樣嘛,我為什么就不應該有一只這樣的表?約翰現在成熟了好多,你知道的。他在延期服役。我倒是挺欽佩他的。”

情勢根本沒朝諾亞希望的方向發展。他本來是想在戰斗之前抓緊最后的機會銷魂一次的,但顯然風流并不在達佛娜的議程上。此刻是不在,如果想要改變情緒,酒精是必要的。“我們喝杯啤酒吧,達佛娜。你現在在做什么?”

“哦,燭臺,燭臺,還能有什么?”她走過去,從銹跡斑斑的冰箱中拿出一瓶啤酒,“不過,最后通過約翰,我得到了一份還算像樣的委托制作的活兒,為一家酒店的大堂制作一尊參孫殺死獅子的作品。是海法一個有錢的承包商要的,叫艾弗拉姆·古林考夫,他建造酒店一類的建筑。約翰與他父親已經跟他合伙成立了一家公司,然后——”

“什么,和古林考夫?他們和古林考夫做生意?為什么,古林考夫就是個流氓,他是海法最大的惡棍!他會把兩個美國人骨頭上的肉剔得干干凈凈,然后再把他們的骨頭熬成湯的。你還為古林考夫做參孫?這是怎么回事兒,我一個人喝?”

“海關的人來時我必須顯得精神。他們隨時都有可能來。盡管喝吧,motek?!边_佛娜在小屋子里踱來踱去,“沒錯,約翰說古林考夫是有點兒粗野,但是怎么就是個流氓了?他好像對藝術也很懂。他有一幅德加的作品和一幅米羅的作品。”

“他在他的監所里把它們掛起來了?”

“呵,你的心態好酸呀。你也知道那份指控已經撤銷了,他從來沒有在監獄里待過一分鐘。約翰說那些政客都在古林考夫的掌握之中。古林考夫獲得許可、批準和特免只需要一天,而其他承包商要花上一年時間才行——現在幾點了?”

“達佛娜,過來,坐下?!?

“行了,問題是——”

門鈴響了。她氣惱地聳聳肩,應聲開門,約拉姆·薩拉克走進來,拿著兩個用紙包著的法拉費[4]。這個戴墨鏡、長頭發、老是攻擊現行制度的家伙一出現,諾亞驚詫、討厭到了極點?!拔抑牢以缌它c兒,達佛娜,但是——天哪,這是霍雷肖·霍恩布洛爾[5]啊,”薩拉克叫嚷道,“海軍司令,達佛娜沒跟我說,要不然我就多帶個法拉費來了。沒關系,你吃我這個。我得了結腸過敏,正在恢復呢。Ma nishma(最近好嗎)?”

“這么說你現在在海關工作?”諾亞問。

“我?海關?你瘋了嗎?”

“那是我搞錯了?!敝Z亞說完看著達佛娜,達佛娜好像一點點都不窘迫,只有兩只耳朵變粉了些。

“喂,海軍司令,你認識一位海軍軍官,叫本-阿米·伯恩斯坦嗎?”

“本-阿米怎么了?”

“他說據海軍可靠情報,馬上會打仗。這可不是鬧著玩的。我已經準備好贖罪日之后要飛到雅典去,我跟朋友的票都買好了。本-阿米精神沒錯亂吧?”

“本-阿米說的話向來不經過大腦?!?

“那就讓人安心了?!彼_拉克看看達佛娜,又看看諾亞,“好了,你有伴了,達佛娜。我呢,也有文章要寫。你確定不吃我這個法拉費,司令?”

“你好好吃吧,照顧好你的結腸。”

薩拉克關上門后,諾亞問達佛娜:“你要和那只臭蟲去雅典?”

“諾亞,你也太容易激動了,還有,你到底算什么呀,叫一個那么有才華的作家為臭蟲?你心情那么糟糕,干嗎還來這里?”

“我來這里是因為我們海軍已處于最高戰備狀態,天知道我什么時候才能再見到你——”

“海軍戰爭,海軍戰爭,那就是你的整個世界嗎?那不是我的。我有自己的朋友,我要走自己的路,而且——”

“去雅典,比如?”

達佛娜隨即應聲說道:“對,去雅典。就去那里!我多久才能見到你?我一個人應該做什么?如果你是嫉妒,看在上帝的分兒上,就此打住。就目前所有情況而言,我也認為約拉姆很可憎,為什么?因為他最近把我的一個朋友搞大了肚子。他是一個徹徹底底的卑劣之徒,對我而言沒有絲毫吸引力,就不在那個方向上,但是他有趣味,趣味。除了在床上,你就不懂得什么叫趣味?!?

他們兩個的關系曾經破裂,分開將近一年,諾亞感覺現在可能會再次破裂。那就讓它來吧。他想,屈從于一個女孩子,或者任何女孩子,包括達佛娜·盧里亞,都不是他諾亞·巴拉克的風格。攤牌吧?!澳悴灰パ诺?,達佛娜?!?

“哼,不要?”

“你去不了,因為一件事——戰爭會先爆發,所以——”

“愚蠢?!彼戳艘谎弁笊系膭诹κ渴直?,“聽著,夠了,這不好。你是要回海法,對吧?我必須要帶幾份草圖去見古林考夫。你送我去那兒吧?!?

“我的保時捷還在修理廠呢。”

她的臉色先是驚詫,繼而語氣冷淡、緩慢地說:“親愛的,約翰是比你年輕,但他比你懂禮貌得多。我喜歡他,我的朋友們也喜歡他。他很能逗笑約拉姆。約翰風趣、快樂、有氣度,他不像你一樣要求——”

“他很有錢?!?

“你想要一場戰斗,是吧?那現在有了。某天你可能會成為作戰部部長,諾亞,你很聰明,家庭背景優越,但是你卻像這指甲一樣狹隘,”她在他面前揮揮手,“竟然還有個像茲夫·巴拉克那樣的父親!這怎么可能?這么多年來,我一直都納悶兒。”

“不要去雅典,達佛娜,聽到沒有?”

“去死吧?!?

諾亞大步走出屋子,鉆進汽車,在尖厲的轟鳴聲中發動車子,又在尖厲的轟鳴聲中朝法國大使館開去。

一觸即發

國防部的走廊兩邊掛著前任部長們放大了的相片,本-古里安、拉馮、艾??茽枺际蔷鞯睦瞎h政治人物,往常路過這些相片時,巴拉克都不在意,而今天,這些已故部長布滿皺紋的嚴肅臉龐似乎在提醒他,以色列的生死存亡在某種程度上擔在了他的雙肩上。最后掛著的照片就是現任的這位,穿著西裝扎著領帶、戴一只眼罩的世界知名勇士。達揚隔壁的一間辦公室里,帕斯特納克從大辦公桌后朝他打招呼,臉上依然是以往那種嘲諷的笑容。巴拉克坐下后問他:“薩姆,你在這兒的新職位究竟是什么?”

“部長還在考慮。凱富山休假期間我就在這邊?!?

“嗯,感謝上帝你在這兒?!?

“要感謝達揚。除了這座大樓,其他都有點兒不一樣了。達揚明天要開始工黨的競選活動了,所以當他談論政治的時候,有關阿拉伯人集結的戰場報告就需要我去跟。他現在就在那里,和過去在戰斗前線跑來跑去一樣,都是演習訓練?!彼拇竽粗赋簧葌乳T指了指,“在趕制一篇發言稿?!彼[起眼睛盯住巴拉克,“你收到果爾達什么消息了嗎?在斯特拉斯堡他們對她的發言有什么看法?”

“薩姆,這就是我來這里的原因。她現在已經決定從那里接著去維也納了。”

“L'Azazel,已經決定了?為什么呀?”

“為了讓克賴斯基[6]重新開放那座臨時難民營?!?

“那花不了多長時間。她什么目的也不會達到的,他只會輕蔑地對待她。他的膝蓋在阿拉伯人的喊聲中發抖呢。”

最近,克賴斯基總理關閉了以色列在歐洲的唯一一座臨時難民營,那座難民營是為少數從蘇聯出來的猶太人準備的。因為前段時間一伙暴徒從火車上劫持了七名猶太移居者,并且威脅說如果不關閉那個“舍瑙城堡”難民營,他們就會殺死這幾名猶太人,并迅速在奧地利各地展開恐怖活動??速囁够⒖叹鸵缽牧丝植婪肿樱⒔o他們提供飛機飛往利比亞。

巴拉克說:“我和她在電話里談過了,爭論她去維也納的事。這件事她處理得很不明智——”

“好了,我是能理解她的。大選只剩下一個月了,而她又是一名政客。我們的媒體在呼吁舍瑙、恐怖分子、蘇聯猶太人,還有克賴斯基。這是幾年來最吵鬧的一次,她要拿出點兒實際行動給外界看?!?

“薩姆,達揚會不會考慮給果爾達打電話,讓她火速回國?”

“問他嘍?!迸了固丶{克說。這時側門開了,摩西·達揚走進來。

他看都沒看巴拉克一眼,只是遞給帕斯特納克幾張紙,說道:“這是我剛剛口授的一段文字。你把所有不能肯定的事實都核實一遍。先趕緊看看最后一段?!?

巴拉克注意到,達揚在這里的態度、舉止和他在果爾達的辦公室是不一樣的。在這里,他是全以色列最有權勢的人,其他幾個部委的財政預算加起來才能頂得上他一家;同時他也是鎮住邊界上一百萬阿拉伯大軍的人。但是,當果爾達·梅厄在場時,梅厄就成了老大,達揚懂得這一層,也把他的“懂得”表現了出來。另外,巴拉克也感覺到,自從再婚后,達揚看起來更幸福了,打扮得更整潔,腰也更粗了。

“部長,我可能會刪掉這一部分,太混亂了?!迸了固丶{克指著紙說。

“這就留著吧。這是她的政策,也是我的。簡單說,就是‘加利利文件’。”這是工黨針對那些定居點問題所做的宣言,純屬空話套話。隨后,達揚嚴肅地對巴拉克點了點頭,出去了。

“咦,你怎么不問他?”帕斯特納克問。

“嘿!”

“哎,茲夫,你把她催回來能干什么?多一天而已。戰場情勢是很兇險,可是這在以前也出現過呀?!?

“以前沒有這樣兇險。”

“嗯,就算戰爭真的發生,我們也會把它平息掉。還記得吧,‘藍白’危機期間,我們花了好幾百萬修建新公路,前移彈藥庫、坦克,還有那些補給和儲備。那些物資現在都還在適當的位置上呢。”

“薩姆,果爾達的覺察力很強。如果她在這兒的話,會知道是否要實行動員令?!?

“有覺察力是很好。不過我們的軍事情報也很有覺察力,任何程度上轉向戰爭,提前七十二小時她就會得到警報?!?

“對,澤拉將軍已經跟我們說過好幾遍了??赡阆嘈艈??”

“我確信。”兩人的眼光對峙起來。帕斯特納克又重復了一遍:“七十二小時,我確信?!彼穆曊{已經生硬,而且臉上的表情分明在說:別再逼我了。

“好,薩姆,你確信?!?

第二天晚上,天上下著瓢潑大雨,果爾達到達機場,臉色死灰,顯得異常疲倦。巴拉克默默地和她乘車前往她位于拉馬塔維夫的居所。雨點打在汽車上,雨刷左右擺動,兩個人都沒有說話。直到最后,總理才用低沉的聲音憤怒地說:“Ayzeh davar akher(真是不堪提起的事情)!他當面就拒絕了我,那么冷淡,那么不愿聽,那么不感興趣。只有興趣爬向阿拉伯人。他跟我說:‘我們屬于不同的世界?!煌氖澜?!那個背叛信仰的人,總有一天他會懂的,對于猶太人來說,這完全就是一個世界。”巴拉克想,她和帕斯特納克兩人對克賴斯基的態度無疑是相當苛刻的。坦率地說,那位奧地利人確實反猶,但是他在背地里也時不時插手去救一些處于極度危險境況的猶太人。當然,以果爾達此時的心境,她是不容他人辯駁的。她的憤怒一旦宣泄掉,語氣就不那么強硬了。“喏,茲夫,那我們明天見吧。情況嚴重嗎?”

“總理,澤拉將軍的評估保持不變,依然是:可能性很低。但達揚要求開這個會?!?

“想把不動員的責任分擔出去??隙ㄊ沁@么回事兒。”果爾達疲倦的聲音漸漸轉為濃重的嘲諷,“行,他是對的。聽聽我們最聰明的智庫說些什么吧?!彼曋啊篌@小怪先生’,你呢?”

“既然您回來了,我就不多說了,總理?!?

“這高帽子戴的……”

早晨,內閣成員和軍隊首長們在果爾達辦公室里開會,會議開得不溫不火,情報簡介只有很少一點兒,評論也都平平淡淡的,沒有任何焦慮的情緒。阿拉伯軍隊已經陳兵邊界,保持著最高戰備狀態,完全可以迅速實施全面進攻,但沒一個人就這一事實提出問題。分列在果爾達左右的是以色列兩個最著名的戰士,現在也都是部長,達揚和伊加爾·阿隆,跟著還有果爾達工黨內那位鐵桿支持者——花白頭發的老伊薩拉耶爾·加利利,他們對當前兇險的形勢全都視若無睹,沒有任何異議地聽著正在講述的評估。評估結果是:可能性仍舊很低。由于軍事情報局局長澤拉病了,所以由他的調查組負責人,一位說話輕聲細氣的將軍介紹基本情況。他說道:“無論如何,如果形勢與我們的戰爭判斷逆向變動,我們會預先七十二個小時知道?!边@時,總理打斷他,提出問題。

“等等,”她舉起一根僵硬的手指,“七十二個小時?告訴我,我們如何得知?現在可不是往日,現在是節日前夕,這種時候我們能提前知道?”

“總理,我們會知道的。七十二小時警報。”他看看達揚,果爾達也轉過頭看達揚。達揚對她點點頭,微微笑了笑。她聳聳肩,也就沒有再問。

當會議結束時,她突然問總參謀長:“達多,兩個問題:你同意不同意這個評估?還有,我們準備好了沒有?”

達多·埃拉扎爾說對他的軍事情報局局長抱有堅定的信心,萬一那不可能發生的事真的發生了,他對國防軍的準備工作也抱有堅定的信心。之后他歪著頭說:“問題是,總理對我們寄予的期望很大,如果這次我們不能在三天之內打贏的話,我們受到的指責和批評可就大多了?!?

他說了這句話之后,巴拉克就決定壓下他的憂慮,或者說壓下他的多疑癥或是其他類似的心態。如果說連有很強覺察力的果爾達都能泰然自若地接受這些預示災難的事實,那么他還憂慮什么呀?土生土長的以色列人像阿隆和達揚等人,經常會含蓄地說,那些害怕戰爭的人心上籠罩著一種“galutnik(流亡者)心態”。好吧,實際上他終究還是個維也納galutnik(流亡者)吧?這是因為歐洲反猶主義的烙印已經深入到他的靈魂里,還是因為美國猶太人那種小心提防異邦人的樣子?或者僅僅是因為他處于戰地之外坐在辦公桌后面太久了的緣故?算了吧,茲夫·巴拉克下定決心:這次我就閉緊嘴巴吧。

這個決定摒除了他心中的雜念,隨后兩個晚上他都睡得很好,他的精神大大振作起來,以至于最近一直郁郁寡歡的娜哈瑪也受其感染,臉上有了微笑,也開起了玩笑,甚至恢復了那些他原以為她都忘記了的表達愛意的小方式?!澳敲次覀兊侥膬喝ヂ牎禟ol Nidrei》(一切誓言)[7]呢?”贖罪日前一天,一大清早,他們喝著咖啡時娜哈瑪說,“就我們兩個?。坑袔追中乱獍?!”葛利亞要去泰勒諾夫跟多夫在一起,魯蒂現在住在一個基布茲里,諾亞呢,如果不出海巡邏的話,他會待在處于高度戒備狀態的海港內。

“這樣吧,我們可以步行到哭墻去。那里的Kol Nidrei怎樣?對多夫和葛利亞,那兒的效果不錯?!?

娜哈瑪像一匹馬被收緊了韁繩而突然躥起一樣,笑著說:“嗯!我們會看到的。”

那天早晨,他驅車前往特拉維夫,心情好得無以復加,自從危機開始以來,這一天是最好的。在他的辦公桌上有一封急件,淺綠色的軍事情報信封,上面印有“緊急”字樣。他撕開信封。

所有蘇聯外交人員連同他們的家屬,正乘坐蘇聯民航總局的飛機撤離埃及與敘利亞。上午8:30開會;地點:國防部辦公室。

日期為十月五日,星期五,贖罪日前一天。

注釋

[1]神賜福給第七日,定為圣日(《圣經·創世記》2:3)。

[2]贖罪日與住棚節期間的時間,對正統派猶太教徒來說,一年一度三個星期的儀式活動要中途暫停下來,對其他人來說,則是去海灘散步或是旅行之類。

[3]禁止在星期日進行購物等活動的法規?!幷咦?

[4]中東特色小吃,又名中東蔬菜球、油炸鷹嘴豆餅,是中東一帶的料理,用鷹嘴豆或蠶豆泥加上調味料做成,和可麗餅、烤肉三明治三分天下?!幷咦?

[5]霍雷肖·霍恩布洛爾(Horatio Hornblower),英國一部著名的海軍小說中的主人公?!幷咦?

[6]時任奧地利總理?!g者注

[7]猶太人在贖罪日那天晚禱時所唱的歌曲。——譯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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