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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 9評論第1章 荒唐兄妹
齊襄公生性好色,連族妹、族侄都不放過。但他最為鐘情的還是二妹文姜,與之苦苦相戀了十四五年。
文姜與其兄齊襄公私會,為其夫魯桓公得知,痛責文姜。襄公聞之,一不做二不休,遣公子彭生在車中將桓公斬殺。
魯君新立,為雪國恥,遣人致書齊襄公,要究公子彭生之罪。齊襄公幾經權衡,將公子彭生斬首,以謝魯國。
夜半。
孤燈如豆。
缺了一個角的矮幾上放著四盤殘菜、兩只陶碗。
碗內有酒。
這酒泛黃,還有些渾濁。
兩個青年男子隔幾而坐,一東向,一西向。東向者,鼻如懸膽;西向者,龍目白面。二人年紀相若,有二十六七歲。
“喝!”東向者率先端起酒碗。
西向者略略遲疑了一下,也端起了酒碗。
“哐!”二人一飲而盡。
東向者彎腰抱起地上的酒壇。
“不!”西向者慌忙出手相攔,“管兄,你明晨還要遠行,這酒就不要喝了吧!”
管兄者,名夷吾,字仲,以名行。楚國潁上人,生得相貌堂堂,神清氣爽,兼又文武雙全,淹貫古今,有經天緯地之才,濟世匡時之略,只因未遇明主,一時難展其才。幸有好友鮑叔牙,深識管仲。管仲窮困潦倒時,鮑叔牙曾出資交與管仲,二人共同經商,每至分金時,管仲總要多取一倍,叔牙之從人心懷不平,多冷眼相待,叔牙止之說:“夷吾并非貪圖這些區區之金,只因家貧難以為生,我理應多讓?!?
又曾領兵隨征,每遇戰事,則退居陣后,等還軍之日,又為前驅,人們就譏其膽怯性懦,而鮑叔牙不以為然道:“夷吾因有老母在堂,需要奉養,哪里是真怯弱!”
管仲常與鮑叔牙商量一些事情,每一次都以管仲之見為非,人皆笑之。叔牙卻說:“人之時運難定,若使夷吾遇其時,謀算定當百不失一!”
管仲聽說后,嘆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叔牙也!”二人結為生死之交。
管鮑二人,尚有一友,名叫召忽,為人耿直,武藝超群,得信于齊僖公,為僖公所重,屢屢去書管鮑,要他們離楚來齊。管鮑依書而來,誰料,到了齊國三月有余,不曾與僖公見上一面,不免有些失望。年前,有友人自鄭國入齊,談及鄭國國君莊公,智勇雙全,大敗王師,且又廣招賢才,大有獨霸天下之意,管夷吾聞之大喜:“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睕Q計去齊投鄭,任你叔牙、召忽如何相勸,終不肯聽。召忽沒奈何置酒為他餞行,酒未及飲,忽有君命來到,要召忽進宮,單單留下管夷吾、鮑叔牙二人,相向而飲。
管夷吾將鮑叔牙的酒碗斟滿之后,又自斟一碗,單手端起,朝幾上一蹾道:“喝!”說畢,一仰脖子,灌下肚去。
叔牙苦笑一聲,亦將酒碗端了起來。
“哐!”房門大開,召忽帶風闖了進來,弄得那燈忽閃了兩下,差點熄滅。
“管兄,好消息,好消息!”召忽大聲嚷嚷道。
管夷吾、鮑叔牙一齊瞪眼瞅著召忽,那意思是說,什么消息,看把你樂的。
召忽抱起酒壇,自斟自飲了三碗酒,方才說道:“管兄,齊僖公要見您。”
叔牙一臉驚喜道:“什么時候?”
召忽道:“明日巳時?!?
叔牙將矮幾啪地一拍:“這太好了,喝!”
管夷吾倒很平靜,慢吞吞道:“我明日就要離齊去鄭,見不見又有什么意義?”
叔牙道:“有意義,憑兄的才智,齊僖公一見,絕對不讓您走,說不定還要委以重任呢。”
果如鮑叔牙所料,齊僖公見了管夷吾,一談便是兩個時辰,詔拜管夷吾、召忽并為公子糾之傅。
公子糾者,僖公次子也,魯女所生,少有賢名,僖公甚愛之,有心立他為儲,怎奈世子諸兒已經長成,業已立為儲君,亦曾隨他征紀(國)征鄭(國),不好驟然廢之。
除了諸兒、公子糾之外,僖公尚有一子,名叫小白,與公子糾同歲,乃莒女所生。這小白沉默寡言,顯得有些愚笨,卻甚得高溪推重,說他外柔內剛,有雄才大略。
高溪者,齊國正卿[1]也,與國懿仲并稱為齊之二賢,連齊僖公對他也敬畏三分。
管夷吾受命之后,向僖公進言道:“臣觀世子雖有人君之相,但不得善終,異日為嗣者非糾即白。依臣之見,不只是糾,就是小白,亦應擇良師輔之?!?
齊僖公道:“卿言甚是,依卿之見,誰可為小白之傅?”
管夷吾道:“鮑叔牙?!?
齊僖公將眉頭微微皺了皺:“鮑叔牙?”
管夷吾點了點頭說道:“對,就是鮑叔牙?!甭灶D又道,“鮑叔牙乃臣摯友,臣知之甚深,真君子也,文韜武略,亦不在小臣之下,請主公用之勿疑?!?
齊僖公點頭說道:“好,寡人這就拜鮑叔牙為小白之傅?!?
一晃便是五年,齊僖公兵敗于紀國,懷憤成疾,駕崩之前,將諸兒召至榻前囑曰:“紀國,吾世仇也。能滅紀者,方為孝子。你今嗣位,當以此為第一件事,不能報此仇者,勿入我家宗廟?!?
諸兒含淚說道:“請君父放心,兒臣一定滅了紀國。”
齊僖公滿意地點了點頭?!翱取⒖?、咳!”他突然大聲咳嗽起來。
諸兒忙上前為他捶背。齊僖公一邊咳嗽一邊說道:“你也知道,在你三兄弟中,唯糾最賢,其母又被寡人立為夫人,這嗣君,照理應該由他來當。寡人之所以沒有易儲,一來念你母親早故,二來念你有功于國。但你百年之后,要將君位傳給糾,這叫作兄終弟及,此制古已有之?!?
諸兒拍著胸脯回道:“君父盡管放心,孩兒百年之后,一定將君位傳給糾弟,絕不食言,若食言雷劈龍抓!”
齊僖公又是一陣咳嗽。
“諸兒,寡人還有一事,望你謹記?!?
諸兒道:“君父請講?!?
齊僖公道:“寡人一母所生,弟兄二人,寡人居長,寡人尚有一弟,叫夷仲年,隨寡人南征北戰,立有不世之功,誰知為敵所傷,幸喜他留有一點骨血,就是公子無知,你當善視之。衣服禮秩,一如寡人生前可也?!?
諸兒二次拍胸說道:“請君父放心,兒臣一定善待公子無知?!?
僖公將后事安排已畢,又挨了半日,一命嗚呼,諸兒少不得大哭一場,厚葬了僖公,擇日登上大位,是為齊襄公。
齊襄公雖有僖公之志,卻無僖公之才,他借助僖公余威,大動干戈,征紀伐鄭,滅鄑平郚,連綿戰爭既造難于臨國,亦消耗了自己。齊國呈現一幅憂凄的景象,成年男子當兵打仗去了,家中只剩下年邁的老人、弱小的孩子、孤苦的婦女,昔日盛產谷米的田地里,如今長滿了茂密的狗尾巴草。齊襄公政令無常,朝布暮改,弄得大臣們無所適從,致使朝綱失常,政局混亂,不得不靠濫殺穩定秩序。襄公還特別好色,連族姑、族侄、親姐、親妹也不放過,凡他看中的姑、姊、妹、侄,皆留置不嫁,供他淫樂。為了遮人耳目,他還下令國中,民間長女不得出嫁,名曰巫兒,為家主祠。有道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國君如此淫亂,國風可想而知了。
公子糾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正想尋一個機會面諫襄公,這機會就送上門來。這機會來自文姜。文姜生得秋水為神,芙蓉如面,比花花解語,比玉玉生香,可謂絕世佳人,古今國色。兼且通今博古,出口成章,因此號為文姜。
襄公也乃一天生美男子,粉面朱唇,長身偉岸。文姜小襄公兩歲,二人自小同行同坐,覷耍頑皮。及文姜漸已長成,出落得如花似玉,諸兒已開情竇。見文姜如此才貌,而舉動輕薄,每有調戲之意。那文姜妖淫成性,又是個不顧禮儀的人,常常聚作一處,并肩攜手,無話不說。
畢竟是兄妹,戲之則可,婚之則萬萬不能。加之文姜長姊,名曰宣姜,出嫁衛國,當上了第一夫人,華貴無比,文姜便萌生了出嫁之念。恰在這時,齊僖公征戎歸來,言及鄭國世子忽,贊不絕口,說那世子不只英俊瀟灑,風流倜儻,且那文韜武略亦世之罕見,堪稱天下第一位大英雄、美男子。這一說,把文姜的春心給說動了,暗求其母,言之襄公,要與世子忽作鴛鴦之鳥,比翼雙飛,僖公滿口答應。誰知,那世子忽一來不想與大國結親,恐怕受制于人;二來把文姜與宣姜相提并論,婉言相拒。
其實,這事又怎能怪得了宣姜?
宣姜者,文姜胞姐也。宣姜之貌與文姜在伯仲之間,也是一個絕色兒。年剛及笄,衛宣公聞其貌美,遣使者去齊為世子急子求婚,齊僖公滿口答應,待使者歸來,宣公問曰:“齊女相貌如何?”
使者回曰:“天仙難及!”
衛宣公使勁咽了一口唾液,支走了使者,征集名匠筑高臺于淇河之上,朱欄華棟,重宮復室,極其華麗,名曰新臺。先以聘宋為名,遣開急子,然后使左公子泄入齊,迎姜氏徑至新臺,自己納之,是為宣姜。時人作新臺之詩,以刺其淫亂:
新臺有灑,河水浼浼。
燕婉之求,籧篨不殄!
漁網之設,鴻則離之。
燕婉之求,得此戚施。
“籧篨”“戚施”皆丑惡之貌,以喻宣公。言姜氏本求佳偶,不意乃配此丑惡也。
文姜聞世子忽辭婚,又氣又恨,竟致染上一疾,朝冷暮熱,精神恍惚,半坐半眠,寢食俱廢。世子諸兒聞之,立馬前來探視,挨坐床頭,遍體撫摸。事有不巧,偏偏齊僖公也來探視女兒,諸兒避之不及,硬著頭皮與父相見,僖公曰:“你在此作甚?”
諸兒曰:“探視妹病?!?
僖公責之曰:“你們雖為兄妹,按禮也當避嫌。今后但遣宮人致候,不必親來。”
諸兒諾諾而出,再也不敢輕闖閨門,二人相見日稀。未幾,僖公為世子聘娶宋女,那宋女也是一個絕色,加之隨嫁媵[2]女,亦是天姿國色。諸兒愛戀新婚,兄妹不再來往。文姜深閨寂寞,懷念諸兒,病勢愈加沉重。
也是天不滅姜,魯國有一大臣,名叫翚,對魯桓公說道:“古者,國君年十五而有子。今君年將三旬,內主[3]尚虛,百年之后,何人為嗣?怎樣面對列祖列宗?”
桓公曰:“卿言甚是。然事關內主,不敢輕定。”
公子翚曰:“齊乃大國,且與我國相鄰,理應睦好。”
桓公點頭未語。
公子翚又道:“臣聞齊侯有一愛女文姜,才貌雙全,欲妻鄭世子忽而未果。君可求之?!?
魯桓公曰:“好。”遂遣公子翚入齊求婚。齊僖公以文姜病中,請緩其期。宮人卻將魯侯請婚的喜信報知文姜。文姜所患本乃思春之病,得此消息,不治自愈。一年后,齊僖公、魯桓公受宋莊公之邀,會盟于扶鐘,桓公當面又以婚事為請,僖公以明歲相許。至魯桓公三年,又親至贏地,與僖公相會,舊事重提。僖公感其心誠,許之。魯桓公遂于贏地納幣,比之常禮十倍。僖公大喜,約定秋九月,自送文姜至魯成婚。
世子諸兒聞文姜將嫁他國,從前狂心,不覺復萌,遣一心腹宮人,假送花朵于文姜,附以詩曰:
桃有華,燦燦其霞。
當戶不折,飄而為苴。
吁嗟兮復吁嗟!
文姜得詩,展讀再三,揮筆寫道:
桃有英,燁燁其靈。
今茲不折,詎無來春?
叮嚀兮復叮嚀!
諸兒讀其回詩,知她仍然有情于己,又是歡喜,又是想念,恨不得一把將文姜攬到懷中,共赴巫山。
未幾,魯使公子翚入齊,迎娶文姜。齊僖公欲要踐約親送,被諸兒知道,請求說:“姜妹將嫁魯侯,齊魯世好,此誠美事。但聞君父欲要親送,與大禮不合。且君父國事在身,也不便遠離,孩兒不才,愿代一行?!?
聽了此言,僖公犯了猶豫,正不知如何是好,有探馬來報:“稟主公,魯桓公停駕讙邑,專候迎親?!?
僖公喜曰:“魯,禮義之國也。中道迎親,正恐勞寡人入境。我不可以不往?!敝T兒不好再說什么,默默而退。
此事傳至文姜耳中,悵然若失。
其時,秋九月初旬,吉期已迫。文姜別過六宮妃眷,到東宮來別哥哥諸兒,諸兒整酒相待,四目相視,各不相舍,怎奈宋女在座。且其父僖公亦遣宮人守候,不能盡情交言。臨別之時,諸兒挨至車前,小聲囑道:“妹子留心,莫忘‘叮嚀’之句?!?
文姜忍淚答道:“哥哥保重,相見有日。”
諸兒盯著文姜車輦,直到看不到它的影子,方才折身,淚水奪眶而出。
齊僖公命諸兒守國,親送文姜至讙,與魯桓公相見。魯桓公行翁婿之禮,設席款待,從人皆有厚賜。待僖公去后,魯桓公引文姜回到國都曲阜,隆重成婚。一來,齊是大國;二來,文姜如花絕色,桓公十分愛重。三朝見廟,大夫宗婦,俱來朝見君夫人。僖公復使其弟夷仲年聘魯,問候文姜。自此,齊魯互相遣使饋問,親密無間。到了諸兒即位,因念及“叮嚀”之句,饋問更勤,四時不絕。
古禮,女子出嫁,父母俱在,每歲一歸寧[4]。僖公既亡,文姜再無歸寧之理,但她心中始終舍不下襄公,一忍再忍,忍了十年,再也忍不下去了。忽一日,正與桓公玩到情濃之時,喁喁語道:“夫君,臣妾自君父駕崩之后,十年未涉齊境,每每念及在齊親人,淚不能禁。您能不能給假幾日,讓臣妾一圓故鄉之夢?”
魯桓公慨然允道:“這個容易?!?
文姜欣喜若狂道:“這么說,夫君答應臣妾回齊了?”
魯桓公道:“正是?!?
文姜道:“您讓臣妾什么時候動身?”
魯桓公道:“別急?!?
文姜道:“為什么?”
魯桓公道:“鄭昭公為高渠彌所弒。”
文姜道:“哪個鄭昭公,豈非當年的世子忽?”
魯桓公道:“正是世子忽?!?
文姜恨他拒婚,惡聲說道:“那鄭昭公死與不死與我們有何關系?”
魯桓公道:“鄭昭公有一上卿,叫作祭足,因出國未歸,躲過了這一劫,他致函寡人,求寡人起兵為昭公報仇。寡人暗自思量,單憑我魯國之力,恐怕難以平叛。當即遣使入齊,約齊侯一同出兵,但使者至今未歸?!?
文姜做恍然大悟狀:“原來如此。”稍頓,復又說道,“這樣好不好?趁我魯使未歸,您親去齊國一趟,當面與妾兄商量,豈不更好?”
魯桓公溺愛文姜,不能不從。事為大夫施伯所知,當庭問道:“臣聞主公將要去齊,可有此事?”
魯桓公曰:“有。”
施伯曰:“聽說主公去齊,還要帶上文姜夫人?!?
魯桓公又曰:“正是?!?
施伯道:“主公赴齊,乃是商議軍國大事,讓夫人隨行是何道理?”
魯桓公道:“夫人已有十載未曾涉齊,也想趁機歸寧?!?
施伯搖手說道:“不可,不可?!惺遥杏屑摇?,古之制也。禮無相瀆,瀆則有亂。女子出嫁,父母若在,每歲一歸寧。今夫人父母俱亡,無有以妹寧兄之理。魯以秉禮為國,豈可行此非禮之事?”
魯桓公曰:“卿言亦是,然寡人已經當面允了夫人,堂堂一國之君,豈可失信于一個女人!”
施伯欲待再勸,公子翚搖手止道:“主公之意已決,不必多言了?!?
施伯長嘆一聲,不復再言。
齊襄公聞聽魯桓公攜文姜來齊,樂得像吃了喜梅一般,命人連夜造下密室,親至濼水相迎。及至賓主相見,各敘寒溫,一同發駕,來到臨淄,盛宴相款。大宴過后,文姜借口與舊日宮嬪相會,隨同襄公,來到密室。那文姜雖說三旬有余,風韻猶存,襄公越看越愛,猛然將她攬到懷中,狠狠吻了一口:“姜妹,想死哥哥了!”一邊說一邊在她身上亂摸,摸罷又親。
“別這樣,我要!”文姜喃聲說道。
襄公立馬將她抱到榻上,剝去衣服,騰身而上,演起了亙古不變、百演不倦的人間樂劇。
這一演便是一個時辰,又私語了半夜情話,方交頸而眠。
這一下,可急壞了魯桓公,直等到日上三竿,還沒見文姜歸來,少不得遣人至宮門打探。
一見諜報歸來,魯桓公便迫不及待地問道:“夫人現在何處?”
諜報曰:“宮中。”
魯桓公曰:“這個寡人早已知道,寡人想問,夫人在宮中何處?譬如是東宮呀,西宮呀,還是其他嬪妃住所?”
諜報曰:“全都不在?!?
魯桓公曰:“何以知之?”
諜報曰:“齊侯元妃宋氏已亡,只有偏宮連氏,乃大夫連稱之從妹,向來失寵,齊侯不與相處。姜夫人自入齊宮,只是兄妹敘情,并未與他宮嬪妃相聚?!?
“這……”魯桓公朝幾案上狠狠擂了一拳,“這個賤……”硬生生將“人”字吞了回去。
又等了半個時辰,從人來報:“夫人出宮來了。”
魯桓公也不答話,盛怒以待。約有一盞茶工夫,果見文姜姍姍而來。
魯桓公強壓怒火道:“夜來宮中與誰飲酒?”
文姜答:“同連妃?!?
魯桓公問:“幾時散席?”
文姜曰:“久別話長,直到粉墻月上,已半夜矣?!?
魯桓公問:“你的長兄曾來陪飲否?”
文姜曰:“妾兄不曾來?!?
魯桓公笑而問道:“難道兄妹之情,不來相陪?”
文姜曰:“不瞞您說,飲至中間,曾來相勸一杯,即時便去?!?
魯桓公再曰:“你散席之后為何不出宮?”
文姜曰:“夜深不便?!?
魯桓公又曰:“你在何處安歇?”
文姜變臉說道:“您問這話何意?”
魯桓公曰:“你不必驚慌,寡人只是隨便問問而已?!?
文姜回道:“如此說來,臣妾正告您,宮中許多空房,豈少臣妾下榻之處?臣妾自在西宮過宿,即昔年守宮之所也?!?
魯桓公曰:“你宿于何處,倒也無關緊要,寡人很想知道,你緣何起來恁遲,讓寡人掛念?”
文姜曰:“夜來飲酒勞倦,不覺過時。”
說到“過時”二字,桓公頓生醋意,略略抬高了聲音問道:“你既然宿于宮中,何人伴宿?”
文姜曰:“宮娥啊?!?
魯桓公冷笑一聲道:“怕不是宮娥吧?”
文姜曰:“您這話是什么意思?”
魯桓公曰:“沒有意思,寡人只是想知道一下,你的長兄宿于何處?”
文姜不覺面赤道:“君侯差矣,為妹的怎管哥哥宿處?言之可笑!”
魯桓公曰:“只怕為哥的,倒要管妹子宿處了!”
文姜搖頭說道:“君侯之言,臣妾不懂?!?
魯桓公又是一聲冷笑:“你不要裝迷,你昨夜所干之事,寡人盡知了?!?
文姜硬著頭皮道:“臣妾所干何事,請君侯明示!”
魯桓公曰:“你非要逼寡人說出來嗎?”
文姜道:“您說,您說不出來我不與您甘休!”
魯桓公冷哼一聲道:“你當寡人不敢說嗎?”
文姜道:“您說。”
魯桓公一字一句道:“你昨晚與乃兄齊襄公同食同宿!”
這一來戳到文姜痛根,直羞得滿面通紅。魯桓公二目盯著文姜,一臉譏諷、不屑、怨恨之意。
文姜自忖:這事不可沉默,沉默即默認,少不得鬧他一鬧,以遮羞辱。主意已決,文姜嗷的一聲哭道:“你血口噴人,你連自己女人都不相信,我還有臉活嗎?我,我不如死了干凈!”一邊說一邊去拔桓公佩劍。
魯桓公倒退三步,雙手護劍,怒目說道:“你不要尋死覓活,這事待回到魯國再說。”
……
齊襄公自送走了文姜,右眼突突地跳個不停,暗自吃了一驚,俗言曰:“左眼跳財,右眼跳災?!蹦俏遗c文姜之事被魯桓公知曉了?是了,她睡到這般時候方才回去,能不引起魯桓公懷疑?他這一懷疑,豈能不逼問文姜?這一問豈不露了馬腳?齊襄公越想越是放心不下,忙遣公子彭生前去魯桓公所居館驛打探。公子彭生到后,正趕上文姜與桓公口角,聽得一清二楚,忙還報襄公。襄公大驚:“此事已泄,怎么辦呀?”
公子彭生回道:“此事既然已為魯桓公所知,必然懷恨成仇,姜夫人亦危矣!古人有言:‘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遂做了一個砍頭的動作。
齊襄公雙手背后,在屋子里踱了兩個來回,停腳說道:“卿言是也。只是,若是殺了魯桓公,那仇結得不是更大了嗎?”
公子彭生道:“非也。魯桓公一死,世子同必然即位,這世子乃姜夫人之子,君侯之甥也。且是君位因您而得,不知如何感激才好,豈能與齊為仇乎?”
齊襄公點頭曰:“諾。”
二人正計議如何殺掉魯桓公,桓公遣使來辭。
齊襄公故作大驚道:“魯侯此來,專為伐鄭之事,事未深議,卻要返國,這卻為何?”
來使回道:“不瞞君侯,我們主公之位乃由公子軌手中奪得,軌之黨徒賊心不死,有作亂之意,吾之主公不得不回也?!?
齊襄公道:“俗話不俗,‘十里無真信’,曲阜、臨淄相距何止十里,三百里也不止。況那公子軌已死去十余年,尚可為亂乎?還請貴使轉稟魯侯,讓他盡管放心住下,讓寡人好好地盡一盡地主之誼?!?
來使道:“謝謝君侯一片好意,有道是‘小心無大差’。作亂之事,事關社稷,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請君侯及時放我君臣歸魯?!?
齊襄公沉吟片刻道:“既然魯侯執意要走,寡人也就不再挽留。這樣吧,寡人在牛山建了一個別宮,甚為壯觀,寡人不敢獨享,明日午時,在牛山設下大宴,為魯侯餞行?!?
來使諾諾而去。
若依魯桓公之意恨不得一步跨回魯國,哪還有心吃他的餞行酒呀,遣使者辭了三次也沒辭掉,沒奈何擺駕牛山,把文姜獨自晾在驛館。
齊襄公將魯桓公接到牛山,陪他在牛山轉了一圈,看他的山泉,看他的瀑布,還有建在洞穴中的別宮,桓公一言不發。襄公心里有些發急,使出渾身招數,討好桓公,甚至連他的歌舞隊都用上了,什么裸體舞、鈴鐺舞、鴛鴦舞,等等,一一展示,看那魯桓公時,只是低頭飲茶,全無一個笑臉。沒奈何,傳令開宴,那宴十分豐盛,還一人上了一只活鮑,六頭的,魯桓公很少動筷。襄公便叫諸大夫輪流把盞,又叫宮娥內侍,捧樽跪勸。一來桓公推卻不過,二來也想借酒澆愁,來者不拒,喝得酩酊大醉,別時不能成禮。襄公心中暗喜,忙遣公子彭生將魯桓公抱上車。
“有道是‘一客不煩二主’,我干脆把您送到驛館。”公子彭生一邊說一邊跳上車去,與魯桓公同載。離牛山約有二里,魯桓公便扯起鼾來,彭生見桓公睡熟,挺臂以拉其肋。彭生乃有名力士,其臂如鐵,拉得他肋裂骨折,大叫一聲,血流滿車而死。
彭生見魯桓公已死,跳下車來,對眾人說道:“魯侯醉后中惡,速馳入城,報知主公。”
眾人雖覺蹊蹺,誰敢多言,將車趕到臨淄,報知齊襄公。
齊襄公聞魯桓公暴薨[5],佯裝哭了一陣,命人將魯桓公厚殮入棺,使人報魯迎喪。魯之從人明知魯桓公死于齊襄公之手,又不敢言,扶著桓公靈柩,悄然回國。
魯國大臣,見了魯桓公棺材,少不得詢問死因,從人便將文姜如何與乃兄淫亂,桓公與文姜如何口角,以及公子彭生如何殺了桓公等情況一一講說一遍。大夫施伯曰:“事已至此,說也無用。有道是‘國不可一日無君’,且扶世子登了大位,葬過主公再說?!?
公子慶父字孟,乃桓公之庶長子,一捋袖子恨道:“齊侯亂倫如此,禍及君父,請借我戎車三百乘[6],聲討齊國。”
施伯連道不可:“不可出兵。此曖昧之事,我一出兵,必為鄰國所知,自彰其丑。況魯弱齊強,伐未必勝,不如隱忍,但先追究車中變故,迫使齊國殺了公子彭生,以解說于列國,齊必聽從。”
慶父聽了施伯之言,頗覺有理,遂依言而行,先扶世子登了大位,是為莊公,又命施伯草成國書之稿,遣人送齊。齊襄公啟而讀之:
甥男慶生等,拜上齊侯殿下,君父為伐鄭去齊,出而不入,道路紛紛,皆以車中之變為言,無所歸咎,恥辱播于諸侯,請以彭生正罪。
齊襄公讀過魯書,權衡再三,遣人去召公子彭生入朝。彭生自謂有功,昂然而入。襄公當魯使之面罵道:“寡人因魯侯醉酒,命你服侍上車。為何不小心服侍,使其暴薨,爾罪難辭。左右,將彭生給朕拖下去斬首示眾!”
彭生見襄公斬他,如何肯服,振臂高呼道:“昏君,你不要嫁禍于人,我之所以斬殺魯侯,乃是奉你之命而行,你淫文姜而殺魯侯,犯下十惡不赦之罪,我即使變作厲鬼,也要找你索命!”
襄公連連擺手:“一派胡言,快快拉出斬首。”
左右不敢怠慢,縛了彭生,斬之市曹。
彭生雖死,文姜未歸,魯人皆以為恥。莊公詢之施伯:“君父之仇雖報,君母留齊未歸,引人議論,為之奈何?”
施伯曰:“君夫人留齊之事,主公就是不問,臣也要諫。主公可速速修書一封,送達齊侯,說您已經無父,不可無母,且又思母成疾,要迎君母歸國,齊侯萬無不允之理。”
魯莊公曰然,遣人連夜入齊,致書齊襄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