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圣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天地之間,其猶橐籥乎,虛而不屈,動而愈出。多言數窮,不如守中。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王弼注】天地任自然,無為無造,萬物自相治理,故不仁也。仁者必造立施化,有恩有為。造立施化,則物失其真。有恩有為,則物不具存。物不具存,則不足以備載矣。地不為獸生芻,而獸食芻;不為人生狗,而人食狗。無為于萬物,而萬物各適其所用,則莫不贍矣,若慧由己樹,未足任也。
“天地不仁”,天地不以為它自己是仁德,因為“萬物作焉而不辭,生而不有,為而不恃”,此為上天之德行,它又作、又生、又為,可是它不自以為“仁”。
“以萬物為芻狗”,它拿萬物和芻狗是一樣的。“芻狗”,萬物中最卑微的。
【宋龍淵注】芻狗之草,本是祭祀所用,燎帛之具也。祭祀則用,祭已則棄。天地之化育,及于萬物。未嘗不及于狗芻者。狗芻雖是至賤,亦是萬物中之一物。天地觀芻狗,未嘗不與萬物同,觀萬物未嘗不與芻狗一樣。一體同觀,一般化育。天地以無心為心,不自有其仁,正是仁之至處。故曰“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二句。
“芻狗”,北方一種草,長在人行道邊上,北方稱毛毛忽(取老師語音),極柔軟,窮人以之燒炕,極熱。因為柔軟,燒炕熱,大家都搶芻狗,為萬物中最卑微者;可是郊天祭地時,把這個也得拿來,擺在供桌上。郊天,皇帝主祭。皇帝為天之子,替天行道。祭天即祭其父,即盡孝。每年向天報告一次,做孩子的怎么替你行道,要老爸爸放心。做孩子的,不但把最重要的東西放在心上,就連芻狗也沒有忘,都放在祭臺上。祭完之后,向后轉,上一個臺子,要望燎。望燎,各樣祭品都取一點,置柴上,以芻狗引火,叫煙跑到天上去,上達天庭。望燎,要看到煙沒為止。望,是看;燎,是燒。
烽火臺,又叫狼煙臺。狼煙臺,主要是針對北方民族。狼糞曬干,久置不變味,撒在木柴上燒,不論多大風,風一過,煙都是直的。祭天,煙要直,也得搞狼糞,但這得偷著弄,否則上天生氣;偷著弄,他不辨味。嗯!他“食而不知其味”嘛!(戲語)。
望燎,基督教《創世記》也有這個規矩。臺北的迷你裙祭孔(隱含二義:一、祭禮不全;二、參與祭孔之人穿迷你短裙,與禮不合),也有這個儀式,可惜僅余形式。
圣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王弼注】圣人與天地合其德,以百姓比芻狗也。
圣人教育天下,也不自以為有仁德,拿百姓和芻狗看作同一重要,因為“民胞物與”,民是我同胞,物也是我同胞。
【宋龍淵注】芻狗雖是至賤之草,天地與萬物同施化育。是天地之至仁,無足此而遺彼。圣人心同天地,以一心觀萬心,以一身觀萬身,以一物觀萬物。博愛周遍,貴賤無分。體萬物而無心,順萬物而無情,亦無足此而遺彼。故曰“圣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二句。
宋龍淵的講法為正統道家,偏統道家或說:用芻草做成狗打靶。沒聽說圣人拿百姓當狗打靶的,這不合理。
天地之間,其猶橐籥乎?虛而不屈,動而愈出。
【王弼注】橐,排橐也。籥,樂籥也。橐籥之中空洞,無情無為,故虛而不得窮屈,動而不可竭盡也。天地之中,蕩然任自然,故不可得而窮,猶若橐籥也。
【宋龍淵注】天地無私,不自有其仁者,蓋以虛中而無心。觀“間”之一字,可知天地合炁,萬物合德,人心合理,不有不無,妙無妙有。造化從此而出入,物理自此而成就,故取橐籥之物而喻之。無底之囊曰橐,有孔之竅曰籥。取其動氣鼓蕩之義。有虛中之妙,動則風生,靜則風止,愈動愈有,愈有愈出。所以四時行,百物生,皆是天地之橐籥所出也。人能處中,則身中之橐籥即天地之橐籥。天地與我,又何異焉?
“天地之間”,“間”字重要。
“虛而不屈”,“屈”,有兩說。音jué,竭盡也。嚴復批:“屈,音掘,竭盡也。‘虛而不屈’,虛而不可竭也。”蠧和籥,雖然是空的,可是永遠不竭盡。像風箱,空的,越拉風越大。也就是說空是空,可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這是中國人“道”的觀念。另一音qū,曲而不伸為屈。
再看王弼注:“橐籥之中空洞,無情無為,故虛而不得窮屈,動而不可竭盡也。”籥,竹制的樂器。橐籥之中是空的,無情無為。為什么橐和籥越空越能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因它無情無為。人無為還容易,無情不容易。
因“無情無為”,“故虛而不得窮屈”,永遠不窮竭;“動而不可竭盡也”,這是解釋“虛而不屈,動而愈出”。
王弼注:“天地之中,蕩然任自然,故不可得而窮。”“蕩然”是一種境界,“任自然”是一種修養。要達到“蕩然”的境界,得有“任自然”的修養。
有人把太太管得離婚了,這就不懂得任自然。老師怎么知道?要離婚,問他們為什么?他太太說天天看著不自由,所以要離婚。哪有天天看著的?說是你和我來得不正當,你可能如法炮制,和別人不正當……要注意,這不是說是非,這是告訴你們,因為你和他來之不善,他永遠不相信你。所以女同學對男孩子必要繃住。等他熱,叫他一頭熱,總給他冷冰冰的,這才行。等你和他來之不善,他就以為你和別人也“不善”;你和他一笑,他說你和別人也“笑”過,你再和別人笑,他就疑惑了。
同學不要光聽笑話,要知道其中的深意,運用得妙,才能做事;不能悟,免談(不能做事)。記住啦!不能亂笑,笑得不是時候,就笑出毛病,笑得笑到“恰到好處”。所以儒家講“中道”。老子更妙,說“中道”那還不行,得“守中”。要“守中”,才能不窮;不“守中”,那就窮了。《老子》不容易讀就在這,所以說要“悟得老氏妙”。沒有悟得“妙”,那不行的,這不是當文章讀的事。
風箱,空的,越拉風越大,這就是“空”之妙。因為悟了“空”之妙,所以講“虛”,“虛”之妙就在這。
老子之用世(事),完全任自然。等孔子言“道不遠人,人之為道而遠人”,“道不遠人”,那大本就不遠人。為什么遠人?因人自為道。所以,孔子雖未明言“任自然”,無意之中,亦是“任自然”。“人之為道”就不任自然了。
東西多半是應時而生,過去那時,沒那玩意,等到后人還去拾那雜碎,那就沒用了。所以我們強調“圣之時者也”,“學而時習之”。這在過去是如此,今天也是如此,今天也有今天應時而生的東西。同學不要看王陽明一個“知行合一”,把人給唬住了,其實子路是第一個倡知行合一的。《論語?公冶長篇》“子路有聞,未之能行,唯恐有聞”,就是“知行合一”。王陽明讀書有得,針對那個時代,提一個“知行合一”。“知行合一”之說,在那時就應時而生,就唬住了那個時代。
所以,我們老說“不要做殯儀館的化妝師”,各時代的人各有所適,思想是應時而生的東西,它是由那環境造成那個東西,不是那環境產生不了那東西;在那時它生那東西,不是那時想不到那東西。古人如此,今人亦復如是。若是老拿舊的如法炮制,抱著死人骨頭老啃,還抱著跑,若說你有特殊偏好,那另當別論。若說用到今天,不要說用不上,恐怕一切都毀了。像前數日,臺灣《中國時報》舉辦文化座談會,幾位大師講的都是中西合璧,不中西合璧,好像在今天就不能談了。他們談的,我們接不接受是一回事,但必要知道,這是應時而生的。我們老說“讀書是以古人智慧,啟發我們的智慧”,學老子,不要張口就老子怎樣怎樣。思想是應時而生的,老子在今天恐怕也要改變,不改變也不能應時。
不過,話說回來,人各有所適,思想雖是應時而生,不可以離開“時”,但你特有偏好,像老西(山西人)愛吃醋,說我就是愛這個味,我就好宋明理學,自己愿與時脫節,那也可以。如日本就有一幫和尚,他說他圣潔,也和中國和尚穿一樣的和尚衣服,不結婚。另有一幫和尚,比較進步,他們不同,他們結婚,然后大兒子再出家當和尚;他可以做官,只有在掌法時才穿僧衣,儀式一完,啥都可做。
我們若從正面去認識這個問題,不從“素隱行怪”去認識這個問題,不結婚是違反人性的。日本那幫和尚,不是進步,而是反正;至于那幫不結婚的和尚,等多讀經之后,也知道自己是一幫怪物。因為執意“素隱行怪”去認識問題的,畢竟是少數。
打開佛教史來看,釋迦不但結過婚,而且有兒子羅睺羅。和尚不吃葷,是到梁武帝才開始的。結果梁武帝餓死臺城,死前不但開了葷,連麻雀、老鼠都吃了。可見成佛,與做和尚結婚與否,是兩回事,千萬不要說他特別,這我才相信他。再特別,不過是怪人而已。但是,和尚雖可以結婚,不可偷婚,偷偷摸摸的不可以。偷婚是人格問題,結婚是光明正大,光明正大還可以請上幾桌,熱鬧熱鬧。一般人不明白正面認識問題,專從“素隱行怪”去認識問題,那不是大道。
“動而愈出”,愈動愈厲害,就是生生不息的意思。
參閱【宋龍淵注】。
虛者,虛其中也。不屈者,言氣之往來出入,未嘗屈而不伸也。此言虛中之妙,一來一往,一消一息,動靜不已,出入無間,流通于上下,貫徹于始終。其妙用之機軸,未嘗屈而不伸;其機軸之運動,未嘗動而不出。是故不虛中,則不能不屈;不妙動,則不能愈出。得此虛中之妙,陰陽故能動靜,五行故能變化,天地故能定位,萬物故能生成。所以生生不已,化化無窮。觀此而知圣人之動靜,修道之功能愈可見矣。
這里宋龍淵注、王弼注都對,但宋龍淵注不如王弼注好。“動而愈出”,愈動愈厲害,愈動愈多,也就是無窮。“愈出”,就是生生不息。“動”之觀念,在《老子》中要特別注意。
多言數窮,不如守中。
【王弼注】愈為之則愈失之矣,物樹其惡,事錯其言。不濟,不言不理,必窮之數也。橐籥而守數中,則無窮盡,棄己任物,則莫不理。若橐籥有意于為聲也,則不足以供吹者之求也。
“多言數窮,不如守中”,“數”同“術”。“多言”則“術窮”,“術窮”那不垮桿了嗎?所以說“為政不在多言”,為政不多言,那不是有術了嗎?
我們講書,要脫去馬路上那些智慧人研究《老子》的方法,我們用笨方法研究《老子》,看看它到底有幾句話是形而上的?現在許多人,《易經》沒等讀,就形而上的;《老子》也形而上,《莊子》也形而上。那可真“形而上”!那可真“裝子”——裝神、亂講。
回頭看王注:“愈為之則愈失之矣。”最簡單地說,就是越小心,越出紕漏。像我們端東西,往往越小心、越謹慎,越打了。
不過有時候,打個碗還出息了。相傳,袁世凱每日習慣午睡,睡醒,必用一只心愛的玉碗喝茶。銀器、玉器遇毒變色,所以有地位的人,多用它。有一天,侍候的小廝端茶時,忽見袁所睡的床上,躺著一只大蛤蟆,這一驚,失手便把玉碗打了,小廝嚇得哭了起來,好在沒驚醒袁大帥,慌忙把地上收拾干凈,跑去向袁氏某姨太求救。某姨太了解袁氏心理,告訴小廝,就說:“看見一條五爪金龍躺在床上,所以把碗驚打了。”小廝依言而說,不但沒招罪,還得了賞。于是一句假話,使袁世凱信以為真,自以為真命天子,斷送了袁氏。所以,造謠也得有一套。袁氏洪憲登基,龍袍綠色,上有白色龍,遠望確如蛤蟆。龍袍綠色,自古無之,古來龍袍尚黃或尚紅,無尚綠者。
接下來,王注:“物樹其惡,事錯其言。不濟,不言不理,必窮之數也。”“物樹其惡”,“惡”為“慧”之訛,“慧”與“惠”同。為什么“樹其惠”,“錯其言”?因為大家有一個觀念:“不惠”就“不濟”,“不言”就“不理”。所以,一般人認為,為政要“惠而不費”(費,本作違逆不通解,“惠而不費”,即“民之所好好之”,此處借以說一般人的觀念,非經書本義),沒有惠不能成其事,得有惠才能濟其事。一切事成功都叫“濟”。日本至今尚保有此規矩,事情辦完,蓋個章——“濟”。
“不言不理”,凡事聒聒到處老講,認為我要是不講就沒有辦法了。甚至“講道理”,也成立一個騙人的地方,說是有傳授的(指臺灣地區專門管思想辦宣傳的學校)。
然而要用惠,惠必有所不濟,等到不濟了,老百姓就有怨言了。你什么都免費,這回要一點錢,也不行了。因為要惠終有不濟,到結果還是不濟。人以為不言不理,天不言而能理,人能言而不理。大家都能講,而事情總不能做得好。所以孔子說:“予欲無言。”弟子說,“夫子不言,小子何述焉。”弟子就是不言不理的觀念,孔子就高一招:“天何言哉?”孔子要法天。
因此,“不惠不濟”,“不言不理”,都是“必窮之數也”。這不僅是一定的,也是經驗之談。
王弼注:“橐籥而守數中,則無窮盡。”“中”在此即上面說的“空”“虛”,第六章的“谷”說的也是這個。道家“空”與“虛”的觀念特別重要。
王弼注:“棄己任物,則莫不理。”“棄己任物”就是“蕩然任自然”(見前句王弼注)。“棄己”者,棄己之私見,棄己之私智。下面第六十五章即言:“故以智治國,國之賊;不以智治國,國之福。”我們果能“棄己任物”——棄己之私智,而任物自然之性而治之,臻“蕩然任自然”之域,則“莫不理”——則沒有辦不好的事情。這就告訴我們:道不遠人,人自為道而遠人。
道為常行之法,常行之路,它有必然的道理,根本就不遠人。等到人為之道,離開了必然的道理,則遠人。
看今日之事,一部廿五史,完全是“任己棄物”,完全是任己之私智,而違物自然之理,結果都是人自為道而遠人,沒有不砸鍋的。砸得厲害的,幾十年就垮;不厲害的,就像一個破瓜,慢慢爛,到最后也完。追究它的原因,就是不能“棄己任物”。假如能棄己之私智,而任物自然之理而理之,沒有治理不好的。
在今天,我們真想救民于水火,就應該平心靜氣看看人的智慧到底有用沒用?三國時代智者輩出,好像智者在那個時代都出來了,可是他們那個時代最短。人的智慧如果沒用,我們現在要救民于水火,最重要的就是“任自然”。要注意的是:“任自然”并不是放任不管,而是我們得認識自然,然后按照自然之理而理之,就是不違背自然去做一件事情。許多事情方法越多,越違背自然。戕賊人性,例子太多了。
王弼注:“若橐籥有意于為聲也,則不足以供吹者之求也。”如果橐和籥都有意作聲,“則不足以供吹者之求也”。因為吹的人,要找的聲音太多了,我們能預備幾個聲呢?就因為無意為聲,故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像古時以水為鑒,水無意照誰,誰來都照,照完之后一點痕跡都沒有。等有意為之,哪怕想得再周到,一個人的智慧總有限,絕達不到“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境界。所以橐和籥都有意為聲,則不能使那些求聲者都得其滿足。明白了這個,為政者就要知鑒戒,少再想些臭方法,哪時代想得愈多,愈用智慧,哪時代亡得愈快。你們看《三國》就知道了。
中國的老話:“老不看《三國》,少不看《西游》。”老年人本來就老謀深算,再看《三國》,愈看愈奸;少年人本來就愛胡思亂想,再看《西游》,更是忽而天忽而地不著邊際地想。歷史如此,人事亦復如是,看看那些善用心智者,成功者寥寥。等到不善用心智者,就是任自然,也可能就是歷史人物。人就是不任自然,就以己之“明”來造,結果不待自己死,己之“名”就死了。因為歷史、社會,甚至自己,早就把我們宣判了,我們先就死了。這中間的深意,細玩味(按:玩,《現代漢語詞典》簡化為“玩”,因保留毓老師特定風格,故“玩味”保持不變),不是言語所能傳的。
總之,音樂之聲變化多端,像中國音樂《百鳥朝鳳》,可以說美到極點,“若橐籥有意于為聲也,則不足以供吹者之求也”。
既然人為的東西,無法取之不不盡,用之不竭,那就得順自然,得“棄己(之智)任物(之自然)”才行。
在這,再給大家提個醒,像(教)小孩,我們如果懂得“棄己任物”,可能把他自娘胎帶來的聰明都發揮出來。反之,許多小孩都為父母戕賊了。父母自己是笨牛,偏要小孩向笨牛看齊,否則責罵隨之。所以做父母的該下點功夫,先看看自然如何做,然后在旁邊做個舵手,調整調整,不必完全干涉。有時小孩想的,可能比做父母的還高。有些父母就要小孩和自己一樣,人不一樣是必然的事,你偏要他同你一樣,那是偶然的事。這就像唱戲,要每個人都唱“梅派”,結果成“沒派”,如果都能發揮自己的長處,可能都自成一派。
人要懂得發揮自己的長處,像講書,要講自己百分之百懂的,縱使行家聽了,也得說你“準”;千萬不要說自己不懂的,一張嘴,把別人都笑死了。天下事太多太多,我們懂得卻太少太少。即使做假,也得裝得像真的——“妙偽若真”。所以不必多說,不要以為多說就懂。“多言數窮,不如守中”,還不如守住空的。
【嚴復批】太史公《論六家要指》,注重道家,意正如是。今夫儒、墨、名、法所以窮者,欲以多言求不窮也。乃不知其終窮,何則?患常出于所慮之外也,惟守中可以不窮。莊子所謂“得其環中”以應無窮也。夫中者何?道要而已。
嚴批即以為儒、墨、法家多言,不如老子守中。為何多言?就怕人家不懂,結果越多言,人家越不懂。人言太多則“數窮”。數,同術。是以諺曰“為政不在多言”,不多言即“有數”。
這里“言”不單是“說”,寫太多了,也“數窮”。看那些寫太多的,前后就矛盾了。幾個大家都如此。像儒家罵法家即多言。
在這里,特別提醒同學,一般人對老子誤解得很厲害。等讀古書的,都說“商、韓出自老氏”。商、韓讀老子之書未讀通,故承續老子之弊,而造法家之言,明乎此則知老子為法家之祖,他的道道(智慧方法),超過商、韓。因為商、韓未明老子最高境界,故有流弊。是故若“悟得老氏妙,商韓弊可調”,這全在乎學者。反過來,如果一樣有商、韓的偏僻,則仍有其弊。
此都是古人之言,所以老子絕不像今天講老莊的,講成發瘋(指放浪形骸、邋里邋遢)。
毓老師筆記
“數,同術。中者,妙、徼之祖也。老子教人不言者,以觀妙、觀徼為治世之不二法門,以體悟、體驗為應世之道。不以理論惑世,而以踐履福民。”
你講的目的,就為達到你的“術”,這一多言,“術”倒窮了。這一來就不如“守中”。中即道,即“妙”和“徼”的祖師爺。守中是什么?我們要“觀妙”——觀,察、體悟。體悟自然之生,體悟自然“妙萬物而為然”的然(《易經?說卦傳》“神也者,妙萬物而為言者也。”老師易“言”為“然”。然,解為“樣子”)。我們要“觀徼”——體察、體驗自然之跡,體察自然生萬物之跡。“觀妙”是體悟,“觀徼”是體驗。用體悟、體驗的“觀”,來“觀徼”——體驗自然之跡,“觀妙”——體悟自然之生。
“以觀妙、觀徼為治世之不二法門”,即無為而治。為政,不要人自為道而遠人。“多言”即人自為道。“數窮”即遠人。老子所言完全是法天、法自然。天是自然之子,天法自然;法天,就是法自然。
“不以理論惑世,而以踐履福民。”“不以理論惑世”,不拿理論來惑世;“而以踐履福民”,要拿實際的行動來福利民生。
說這么多,你們不要聽糊涂了。“多言數窮,不如守中”,就是說你講的那么多,雖然講的都是術,到最后你的術也窮盡了。那不如守中,觀自然之妙,觀自然之徼,然后循其跡來做事。
此處之“中”,與儒的中道沒有什么不同。不過老子把“中”字講得很活,一個是妙——自然之生,一個是徼——生萬物之跡。前言“道必有復”,復即跡。“中”在此即上面說的“空、虛”,道家空與虛的觀念特別重要。
毓老師金句
精義入神:對一件事認識得一點駁雜都沒有,即能徹底了悟,即有精義的功夫。有了這個功夫,做事的時候,恰到好處,指哪打哪,即為入神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