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國史論衡:一部評論版的中國通史(套裝共2冊)
- 鄺士元
- 2019-06-26 19:12:34
第二章 西周的封建統治及其興衰
第一節 封建制度及其起源
封建的定義
“封建”一詞,大概可以解釋為在強制勞動的經濟基礎上發展到氏族社會的勝利民族,對被征服的土地和人口施行的一種統治形式。故大體言之,封建國家乃基于種族條件而產生。最初的統治形式,多采取征服者內部有力的戰斗集團分配土地治理的辦法——這些土地后來即成為其領土,領土內的住居者便成為領民。另一方面,征服的種族又多在氏族的高階段里,尚保留著氏族制度的特殊組織,這些組織發展起來,又形成層次的隸屬關系。
然而,所謂“封建”之“封”者,初不過封土植樹以明土地疆界之意云爾。金文“封”作“”或作“
”,由此轉為“
”、“
”,古“封”、“邦”實為一字。就所謂封建制度在政治經濟上之意義言,其要點有二。
第一,領有此封界之領主,非但有政治上的直接統治權,且兼有土地分配處分權。蓋如周代之封建,當時土地雖仍為公社共有,然公社上有國家,則土地亦為國有。周天子秉國之鈞,以土地封給諸侯,諸侯遂有支配土地之權,于是政治與經濟權結合為一。
第二,耕作于此封界內之農民,皆屬領主之臣仆,因而成為土地之附屬品,不能離開其所耕作之土地。故領主可以任意役使農民,亦可以加重貢賦。
我們從《說文解字》看看“封”字之解釋,其謂“爵諸侯之土也,從之從土從寸”,可以說一點也沒錯。“之”古文為“”,《說文》云:“出也,像艸過,枝莖益大,有所之。一者,地也。”簡言之,便是有植物一株從地上生長之義。“土”者,地也;“寸”者,《漢書·律歷志》云:“寸者,忖也,有法度可忖也。凡法度字皆從寸。”合起來說,“封”便是起土為界,于其上以樹木為蔽固之意,這個意思正如《周禮》云大司徒之職:“凡造都鄙,制其地域,而封溝之。”注云:“封,起土界也。土在溝上謂之封,封上樹木以為國也。”而“建”之解釋是“立也”,《周禮·天官》曰“惟王建國”,《國策·秦策》曰“然后可建大功”,《尚書大傳》曰“九十杖而朝,見君建杖”(注曰:“建,樹也”),所以“建”即以物直立而置之。至于“封建”之解釋,就是王者以爵土分封諸侯,而使之建國于封定的地區,謂之封建。史稱黃帝畫野分州,得百里之國萬區,為我國封建之傳說。然封建實始于西周。周定五等之爵,制度于是大備,《左傳·昭公二十六年》記:“武王克殷,成王靖四方,康王息民,并建母弟,以蕃屏周。”
此外,封建更具有階級之明顯劃分。每一封君,要對上級稱臣,并履行若干方面的義務;但對他們自己的封土而言,他便是經濟上的地主,政治上的世襲統治者,在他的封土內擁有最高的權力,內政幾乎完全獨立。這幾個條件,造成了若干階級,王室和封君以下,尚有一個沒有封土的士。這些階級,可統稱之曰貴族。貴族以下是平民階級,他們一方面是貴族政權下之被統治者,一方面又是附屬于貴族土地的農奴或佃戶。此外,貴族又擁有較平民地位猶低的奴隸。在中國歷史上,只有周代社會有這樣層次分明的階級劃分。而關于周代封建下所形成的階級問題,有六級說(天子、諸侯、卿大夫、士、庶人、奴隸)及四層說(第一層為天子、諸侯,第二層為卿大夫、士,第三層為庶人,第四層為奴隸)。然而西周之封建下實構成三大支柱:一是社會的統治中心——王室、公室、氏室;二是社會中堅分子——士;三是社會基層人物——庶人。
而且,封建又是建筑在血統之上的。在封建的社會下,例如父與子的關系、兄與弟的關系,都是血統關系;天子以次的分封,便建于這關系之上。天子死,其嫡長子即承繼其權力,而為次代的天子;次代的天子死,其自己的嫡長子復承繼其權力,而為再次代的天子;如此傳下去。這是一事。天子的嫡次子若被封為諸侯,則此諸侯死后,其嫡長子亦復承繼其權力而為次代的諸侯,如此一路傳下去。而諸侯的嫡次子(別子)若被封為大夫,則情形如上,當然又是嫡長子(大宗)承繼其權力。若別子的嫡次子被封為士,及其死后,其嫡長子則承繼其權力而為次代的士,稱為“小宗”,所謂“繼禰者為小宗”是也。小宗死后,其嫡長子繼承其權力而為再次代的小宗。如此以嫡長子及血統來做“世襲”關系,來明訂嚴分階級,所以封建又解釋為建筑在血緣上的政治。
由上述看來,天子、諸侯、大夫、士的封建關系,完全建在父子兄弟的血統關系上。
封建制度的起源
近代學者對于封建制之起源說法不一,但大多數都主張封建社會始于西周,茲述如下。
中國歷史上,夏代是氏族制向奴隸制轉進的時期,商代是奴隸制時期。夏、商本都是許多原始部落中較進步的部落,他們起初只是以一個都邑為范圍,后來才逐漸兼并鄰近的部落,使為其統治。他們的本族人成為貴族,被征服者和移居者成為平民,而俘虜和罪犯則成為奴隸,于是形成了一般古代性的階層(貴族、平民及奴隸),奴隸社會就此出現。
除夏、商外,其他地區自然還可以有奴隸國家的存在,如當時比較大的“國”、“邑”,恐怕就是些奴隸所有者家長所統治的國家或部落。但是,奴隸制度并不十分普及,許多小的“國”、“邑”,如所謂“萬國”、“三千諸侯”、“八百諸侯”之類,多半還是些原始部落或氏族而已,那些較弱的奴隸國家和較遠的氏族部落,自然也都可以受夏、商的控制,成為他們的朝貢者。
商代后期以來,因生產的進步,國家規模日益完備擴大,許多氏族部落包入所謂“王畿”之內,于是賦稅和貢納的收入比例漸增,奴隸剝削的重要性已見降落。同時,因商代奴隸主的奢侈腐化,對外族的戰斗漸見不利,俘虜奴隸的來源受到限制,于是奴隸制不能維持下去,不得不向封建制轉化。大概商代末期,封建制已開始萌芽。
周國本是西面一個弱小的部落,太王時代,生產力漸高,遷居岐山下的周原,得到較好的環境,日漸強大起來,征服鄰近諸部落,進入奴隸制,終于滅了商國,成為中原的共主。周人控制黃河流域以后,用殖民方法,分封同姓和親戚到各要地,利用各地原來的氏族部落建立國家,這些國家都是建筑在賦稅和貢納的剝削關系之上。早熟的封建制度因此完成,自周天子、諸侯到士,都變成了封建貴族。
對于西周為中國封建時代的正面證據,可考之例略舉如下,見其一斑。
《左傳·宣公十五年》載:“初稅畝,非禮也。谷出不過藉,以豐財也。”《公羊傳》載:“稅畝者何?履畝而稅也。……古者什一而藉。”《穀梁傳》載:“初稅畝者,非公之去公田而履畝十取一也。”
《左傳·桓公二年》載:“天子建國,諸侯立家,卿置側室,大夫有貳宗,士有隸子弟,庶人工商,各有分親,皆有等衰。”
《左傳·哀公二年》載:“克敵者,上大夫受縣,下大夫受郡,士田十萬,庶人、工商遂(得仕進),人臣、隸圉免。”
除此以外,唐代柳宗元曾撰寫《封建論》一文,對封建的起源頗有獨特的分析。他說:“封建非圣人之意,勢也。”以為人類在新石器時代開始有氏族社會生活,此后諸氏族各占一定土地,于是始有部落;其后各部落爭奪土地,互相仇視,積不相容,乃各推舉有德望才智、足以安內攘外的人做首領,于是始有部落酋長;部落與部落之間,有時須聯合同群對付敵人,或時須解決爭端而斷曲直,乃在尊長之中,推舉更有德望的首領,于是始有集團的盟主或共主。共主與酋長本皆出于推舉,酋長與盟主之子弟,因耳濡目染之便,對于施政、設教、安民、祀神、用兵、掌刑各事,既得參與而熟練,往往較易被推為酋長或盟主的繼承人;久之,酋長的子孫遂得借其優越地位造成鞏固的世襲制度。由此可見,這種封建的統治形式,實在是一種形勢所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