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在彼得堡 1817—1820
- 普希金詩選
- (俄)普希金
- 6499字
- 2018-10-31 15:51:11
哀歌[123]
啊,年輕的朋友們,我又和你們聚在一起!
別后那些悲傷的日子已經消逝:
你們的手重又伸向自己的兄弟,
我又看見了你們這活潑的團體,
同樣是你們,但時間已不同過去:
那心靈感到最珍貴的,已不是你們,
我也不是當年……沿著那無形的路程
無憂無慮的歡樂時期已經過去,
永遠過去了——曇花一現的生命的
晨曦,在我的頭上變得一片蒼白。
為不公正的命運所拋棄的東西,
無論是歡樂和平靜,還是繆斯的撫愛,——
我已全都忘記;一只沉默而憂郁的
巨手,高懸在年輕頭顱的上空……
我在自己面前看見的只有憂郁!
我感到白晝光亮的可怕,人世的苦悶,
我走進那沒有生命的森林,那里是
死一般的黑暗,——我對歡樂感到可憎,
它那短暫的痕跡已凝結在我心中。
為了丟開心情郁悶的苦痛,
你們枉自給我帶來了豎琴:
都已經熄滅了,那往日的夢想,
歌聲也在無情的弦索中死亡。
你們,昨天的玫瑰的葉子已經凋落!
竟沒有開到看見明天的曙光。
我的歡樂的日子呀,你們都一掠而過!
你們都飛逝了,——我不禁愴然而下淚,
我在這白晝幽暗的早晨倏然枯萎。
啊,友誼!請快快把我忘記;
我默默地服從著自己的遭遇,
丟開我,讓我忍受心靈的痛苦,
丟開我,讓我承受荒漠和眼淚。
給杰爾維格[124]
由于友誼、懶散和愛情
你回避開了災難和操心,
且在這安全的蔭庇下生活吧;
你在孤獨中是幸福的:你是詩人。
是神的嬖人就不怕風暴的肆虐:
崇高而圣潔的神意縈繞在他的頭頂;
年輕的嘉米娜哄拍他入睡,
并以手指按口保持他的安靜。
啊,親愛的朋友,詩歌的女神
也曾將靈感的火花
注入我幼稚的心胸,
并為我指出秘密的途徑:
我從小就善于領悟
那豎琴的快樂的聲音,
于是我便與豎琴相依為命。
可是你在哪兒?狂歡的瞬息,
內心無法表達的灼熱,
令人心情昂奮的勞動,靈感的淚水!
我的淺薄的才能已輕煙般散去。
我很早就招來充血的妒眼,
很早就招來惡毒誹謗的無形利劍!
不,不,無論是幸福,或是榮譽,
無論是對贊揚的高傲的貪欲,
都不再吸引我了!在幸福的懶散中
我將忘記那折磨我的親愛的詩神;
但是,我傾聽著你的琴弦的聲音,
也許會啞然而喜悅地長嘆一聲。
再見[125]
幽禁的歲月都流逝了;
和睦的朋友們,我們能看到
這孤寂的所在和皇村的
郊野的時日,已經沒有多少。
別離在門口等待著我們,
人世遙遠的喧囂在向我們招呼,
每個人都懷著高傲而年輕的
夢想的激情望著前面的道路。
有的人,頭上戴著高筒帽,
身上穿著英武的軍服,
已經揮舞著驃騎軍刀——
在主顯節凜冽的早晨,
去參加檢閱,臉凍得通紅,
為了取暖,又去騎馬巡哨;
還有的生來就該身居顯要,
他不是愛正直,而是愛光榮,
在顯赫的騙子的過廳
甘當一名恭順的騙子;
只有我,慵懶的忠實兒子,
一切全聽命運的指揮,
心里一無牽掛,淡泊無為,
我獨自悄悄地打起瞌睡……
對于我,文書、騎兵全都一樣,
法律、軍帽也不計較,
我不拼命要當什么大尉,
八級文官,我也不想去撈;
朋友們!請寬恕一二吧——
留給我一頂紅色的尖帽[126],
只要不是因為我的罪孽
必須用球頂盔把它換掉,
只要一個懶惰的人能夠
不擔心那些可怕的禍害,
就還可以用大意的手
在七月里把坎肩敞開[127]。
別離
是最后一次了,離群索居,
我們的家神在聽我的詩句。
學生生活的親密弟兄[128],
我同你分享這最后的瞬息。
聚首的歲月倏忽而過;
就要分散了,我們忠實的團體。
再見吧!上天保佑你,
親愛的朋友啊,你千萬
不要同自由和福玻斯分離!
你將探知我所不知的愛情,
那充滿希望、歡樂、陶醉的親昵:
你的日子像夢一般飛逝,
在幸福的恬靜中過去!
再見吧!無論我到哪里:處在戰火紛飛中,
或重訪故鄉小溪的和平寧靜的堤岸,
這神圣的友誼我將永懷心間。
但愿(不知道命運能否聽到我的禱告聲?),
但愿你所有、所有的朋友都幸福無邊!
“再見吧,忠實的槲樹林……”
再見吧,忠實的槲樹林[129]!
再見吧,你田野無憂的平靜
和匆匆流逝的歲月的
那種輕捷如飛的歡欣!
再見吧,三山村,在這里
歡樂多少次和我相遇!
難道我領略到你們的美妙,
只是為了永遠和你們分離?
我從你們身邊把回憶帶走,
卻將一顆心留在了這里。
也許(幸福甜蜜的夢想啊!)
我,和藹可親的自由、歡樂
和優雅、智慧的崇拜者,
我還要回到你這田野中,
還要在槲樹蔭下走動,
還要爬上你三山村的高坡。
“既未到過域外,偏愛把異邦夸說……”
既未到過域外,偏愛把異邦夸說,
對自己的祖國卻總是責備,
我常常問道:在我的祖國,
哪里有什么天才和真正的智慧?
哪里有既有高貴的心靈
而又熱愛自由的公民?
哪里有那美麗而又不冷酷,
熾熱、迷人而又活潑的女人?
我在哪兒能聽到曠達的談吐,
既是才氣橫溢,又愉快、文明?
我跟誰才能既不厭煩、又不冷清?
我的祖國,我幾乎要對你憎恨,——
可是昨天我看見了戈里琴娜[130],
從此對祖國再也沒有憎恨之情。
致她[131]
在悠閑的愁苦中,我忘記了豎琴,
夢想中想象力也燃不起火星,
我的才華帶著青春的饋贈飛去,
心也慢慢地變冷,然后緊閉。
啊,我的春天的日子,我又在召喚你,
你,在寂靜的蔭庇下飛逝而去的
友誼、愛情、希望和憂愁的日子,
當我,平靜的詩歌的崇拜者,
用幸福的豎琴輕輕歌頌
別離的憂郁,愛情的激動——
那密林的轟鳴在向高山
傳播我的沉思的歌聲……
無用!我負擔著可恥的怠惰的重載,
不由得陷入冷漠的昏睡里,
我逃避著歡樂,逃避親切的繆斯,
淚眼涔涔地拋別了榮譽!
但青春之火,像一股閃電,
驀地把我萎靡的心點燃,
我的心蘇醒,復活,
重又充滿愛情的希望、悲傷和歡樂。
一切又神采奕奕!我的生命在顫抖;
作為大自然重又充滿激情的證人,
我感覺更加生動,呼吸更加自由,
美德更加戀迷著我的心……
要贊美愛情,贊美諸神!
又響起甜蜜豎琴的青春的歌聲,
我要把復活的響亮而顫抖的心弦
呈獻在你的足邊!……
自由頌[132]
去吧,快躲開我的眼睛,
你西色拉島嬌弱的皇后![133]
你在哪里呀,劈向沙皇的雷霆,
你高傲的自由的歌手?
來吧,揪下我頭上的桂冠,
把這嬌柔無力的豎琴砸爛……
我要向世人歌頌自由,
我要抨擊寶座的罪愆。
請給我指出那個高尚的
高盧人[134]的尊貴的足跡,
是你在光榮的災難中
慫恿他唱出勇敢的贊美詩句。
顫抖吧,世間的暴君!
輕佻的命運的養子們!
而你們,倒下的奴隸!
聽啊,振奮起來,去抗爭!
唉!無論我向哪里去看,
到處是皮鞭,到處是鎖鏈,
法律蒙受致命的羞辱,
奴隸軟弱的淚水漣漣;
到處是非正義的權力,
在偏見的濃重的黑暗中
登上高位——這奴役的可怕天才,
和光榮的致命的熱情。
要想看到沙皇的頭上
沒有人民苦難的陰影,
只有當強大的法律與
神圣的自由牢結在一起,
只有當它的堅盾伸向一切人,
只有當它的利劍,被公民們
忠實可靠的手所掌握,
一視同仁地掠過平等的頭頂,
只有當正義的手一揮,
把罪惡從高位打倒在地;
而那只手,不因薄于貪婪
或者恐懼,而有所姑息。
統治者們!不是自然,是法律
把王冠和王位給了你們,
你們雖然高居于人民之上,
但永恒的法律卻高過你們。
災難啊,各民族的災難,
若是法律瞌睡時稍不警惕,
若是只有人民,或帝王
才有支配法律的權力!
啊,光榮的過錯的殉難者[135],
如今我請你出來作證,
在不久前的喧鬧的風暴里,
你帝王的頭為祖先而犧牲。
作為一個無言的后代[136],
路易高高升起走向死亡,
他把失去了皇冠的頭垂在
背信的血腥的斷頭臺上。
法律沉默了——人民沉默了,
罪惡的刑斧自天而降……
于是,這個惡徒的紫袍[137]
覆在戴枷鎖的高盧人身上。
你這獨斷專行的惡魔!
我憎恨你和你的寶座,
我帶著殘忍的喜悅看見
你的死亡和你兒女的覆沒。
人們將會在你的額角
讀到人民咒罵的印記,
你是人間的災禍、自然的羞愧,
你是世上對神的責備。
當午夜晴空里的星星
在陰暗的涅瓦河上閃爍,
當寧靜的夢,沉重地壓在
那無憂無慮的前額,
沉思的詩人卻在凝視著
那暴君的荒涼的豐碑
和久已廢棄了的宮闕[138]
在霧靄中猙獰地沉睡——
他還在這可怕的宮墻后
聽見克利俄[139]駭人的宣判,
卡里古拉[140]的臨終時刻
生動地出現在他的眼前,
他還看見,走來一些詭秘的殺人犯,
他們身佩著綬帶和勛章,
被酒和憤恨灌得醉醺醺,
滿臉驕橫,心里卻一片恐慌。
不忠實的崗哨默不作聲,
吊橋被悄悄地放了下來,
在黝黑的夜里,兩扇大門
已被收買的叛逆的手打開……
啊,可恥!我們時代的慘禍!
闖進了一群野獸,土耳其的雄兵[141]!……
不光榮的襲擊已經敗落……
戴王冠的惡徒死于非命。[142]
啊帝王,如今你們要記取教訓;
無論是獎賞,還是嚴懲,
無論是監獄,還是祭壇,
都不是你們牢固的柵欄。
在法律可靠的蔭庇下,
你們首先要把自己的頭低下,
只有人民的自由和安寧,
才是寶座的永恒的衛兵。
——以上魏荒弩譯
給戈里琴娜大公夫人寄《自由頌》時附詩一首[143]
我為純樸的大自然所撫養,
因此我常常要放聲歌唱,
歌唱自由的美好幻想,
在幻想中呼吸它的沉香。
可是當我望著你,聽你講話,
結果呢?……我這軟弱的人呀!……
結果我情愿永遠放棄自由,
一心只求個奴隸的生涯。
致娜·雅·波柳斯科娃[144]
我這只平凡而高貴的豎琴,
從不為人間的上帝捧場,
一種對自由的自豪感使我
從不曾為權勢燒過香。
我只學著頌揚自由,
為自由奉獻我的詩篇,
我生來不為用羞怯的繆斯
去取媚沙皇的心歡。
但,我承認,在赫利孔山麓,
在卡斯達里[145]泉水叮咚的地方,
我為阿波羅所激勵,所鼓舞,
暗地里把伊麗莎白頌揚。
我,天堂里的人世的目擊者,
我懷著赤熱的心一顆,
歌唱寶座上的美德,
以及她那迷人的姿色。
是愛情,是隱秘的自由
使樸實的頌歌在心中產生,
而我這金不換的聲音
正是俄羅斯人民的回聲。
童話[146]
NOEL[147]
烏拉!東游西逛的暴君[148]
騎馬奔向俄國。
救世主傷心地哭泣,
黎民百姓淚雨滂沱。
馬利亞手忙腳亂,連忙嚇唬救世主:
“別哭,孩子,別哭,我的主:
瞧,俄國沙皇,大妖怪,大妖怪!”
沙皇走進屋,向大家宣布:
“俄國的臣民,你們聽著,
此事天下無人不曉:
普魯士軍裝、奧地利軍裝,
我給自己各制了一套。
啊,黎民百姓,歡樂吧!我個子大,身體好,吃得飽;
辦報的人也不斷地把我夸說,[149]
我又能吃,又能喝,又能允諾——
從來不為工作苦惱。
你們聽著,我再補充一句,
我將來打算怎么干:
我讓拉甫羅夫[150]退休,
讓索茨[151]進精神病院;
我要代替戈爾戈里[152]給你們制訂一條法律,
我懷著一腔的好意,
按照我沙皇的仁慈,
賜給百姓以百姓的權利。”
孩子在小床上高興地
跳了又跳:
“難道這是真事?
難道這不是玩笑?”
母親對他說:“合上你的小眼睛,睡吧,寶寶;
你已經聽完了你的父皇
給你講的這一篇童話,
到時候了,你正該睡覺。”
致恰阿達耶夫[153]
愛情、希望、默默的榮譽——
哄騙給我們的喜悅短暫,
少年時代的戲耍已經消逝,
如同晨霧,如同夢幻;
可是一種愿望還在胸中激蕩,
我們的心焦灼不安,
我們經受著宿命勢力的重壓,
時刻聽候著祖國的召喚。
我們忍受著期待的煎熬,
切盼那神圣的自由時刻來到,
正像風華正茂的戀人
等待忠實的幽會時分。
趁胸中燃燒著自由之火,
趁心靈向往著榮譽之歌,
我的朋友,讓我們用滿腔
壯麗的激情報效祖國!
同志啊,請相信:空中會升起
一顆迷人的幸福之星,
俄羅斯會從睡夢中驚醒,
并將在專制制度的廢墟上
銘刻下我們的姓名!
——以上烏蘭汗譯
N.N.
(給瓦·瓦·恩格里加爾特[154])
我從埃斯科拉庇俄斯[155]那里逃之夭夭,
雖說清癯,修修面——倒也抖擻精神;
如今,他那令人難以忍受的魔爪
不再整日價使我感到憂心如焚。
康健,普里阿普斯[156]的無憂無慮的朋友,
還有那甜蜜的清寧,還有那夢魂,
都像從前一樣,又來把我光顧,
把我這狹小而又簡陋的寒舍訪問。
還有你,也來寬慰這大病初愈的人兒!
他渴望見到你,和你促膝談心,
和你這幸福的目無律法的家伙,
品都斯山上的慵懶閑適的公民,
自由和巴克斯的忠誠的兒男,
虔誠地崇拜維納斯的君子,
沉迷于安逸享樂的人君!
拋開那京都的喧鬧、世俗的生活,
拋開那涅瓦河的冷峭的美色絕倫,
拋開那長舌婦的危害人的流言蜚語,
拋開那無盡無休形形色色的苦悶,——
那連綿起伏的山巒、那牧場、
那園子里綠葉成蔭的槭樹林、
那荒無人煙的小溪的兩岸、
那鄉間的自由,都頻頻把我招引。
把手伸給我吧!我即將到來——
在那陰霾密布的九月開初的時分:
我又將同你一邊舉杯飲酒,
一邊敞開胸懷,談古論今——
談論那冥頑,那兇殘的權貴,
談論那奴才舉世公認,
談論那天上的帝王,
間或也談論人間的國君。
鄉村[157]
我向你致意問候你,偏僻荒涼的角落,
你這寧靜、勞作和靈感的棲息之所,——
在這里,在幸福和遺忘的懷抱中,
我的歲月的流逝的小溪倏忽而過。
我是你的呀:我拋棄了紙醉金迷的安樂窩,
拋棄了豪華的酒宴、歡娛和困惑,
換來樹林的恬靜的沙沙聲、田野的靜謐、
沉思的伴侶和無所事事優哉游哉的生活。
我是你的呀:我愛你幽深的花園,
愛花園的清爽氣息和群芳競妍,
愛這片垛滿馥郁芬芳的禾堆的牧場,——
在灌木林中清澈的小溪流水潺潺。
我的眼前啊到處是一幅幅生動的畫面:
在這里,我看到兩面如鏡的平湖碧藍碧藍,
湖面上,漁夫的風帆有時泛著熠熠白光,
湖后邊,是連綿起伏的山岡和阡陌縱橫的稻田,
遠處,農家的茅舍星星點點,
牛羊成群放牧在濕潤的湖岸邊,
谷物干燥房輕煙裊裊,磨坊風車旋轉;
富庶和勞動的景象到處呈現……
在這里,我擺脫了世俗的束縛,
我學著在真實中尋求幸福,
我以自由的心靈視法律為神祇,
我絕不理睬愚昧的群氓的怨怒,
我要以同情心回答羞澀的哀求,
從不羨慕那惡霸,從不追慕
蠢材的命運——他們臭名昭著。
歷代的先知啊[158],我在這里聆聽你們的教益!
在這壯麗的偏僻荒涼的地域,
你們令人愉悅的聲音會聽得更清晰。
這聲音會驅散憂郁的慵懶的夢,
這聲音會使我產生創作的動力,
而且你們的創作的沉思
正在成熟啊——在我的心底。
然而,在這里有一種可怕的念頭令我不安:
在這綠油油的田野和群山中間,
人類的朋友[159]會不免有些傷感地發現——
那令人沉痛的蒙昧落后的現象到處可見。
在這里,野蠻的貴族老爺——
命中注定要給人們帶來死難,
他們喪失感情,無視法律,看不到眼淚,
聽不到抱怨,只知揮舞強制的皮鞭,
掠奪農夫的勞動、財富和時間。
在這里,羸弱的農奴躬著背扶別人的耕犁,
沿著黑心腸的地主的犁溝蠕蠕而動,
屈服于皮鞭。
在這里,所有的人一輩子拖著重軛,
心里不敢萌生任何希望和欲念,
在這里,妙齡的少女如花綻放,
卻供惡霸無情地蹂躪摧殘。
日漸衰老的父親們的心疼的命根子,
那年輕力壯的兒子,那勞動的伙伴,
自然,要去替補農奴主家的
受折磨的奴仆,丟開自己的家園。
啊,但愿我的聲音能夠把人們的心靈震撼!
為什么我的胸中燃燒著不結果實的熱情,
而命運偏偏又不賦予我威嚴雄辯的才干?
朋友們啊!我是否能夠看見——
人民不再受壓迫,農奴制尊圣旨而崩陷,
那燦爛的霞光最終是否能夠升起——
在文明的自由的祖國的九天?
水仙女[160]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僧人
在湖畔的老林里想修行成仙,
他苦苦地磨礪自己——
吃齋、禱告、坐禪。
長老已經為自己掘好了墳墓,
用一把恭順的小鐵鏟——
他虔誠地祈求圣徒
讓他如愿以償地歸天。
有一年夏天,這位隱士站在
那破敗的茅草屋門前,
對著蒼天默默地禱告。
密林漸漸變得更加幽暗;
湖面上升起了霧靄,
一輪紅色的圓月在云端
順著天穹悄悄地滾動。
僧人抬眼凝望著水面。
望著望著,不由地充滿恐懼;
他的心里感到茫然……
他眼見波濤翻騰起來,
復又平靜下去——剎那之間……
驀地……輕盈有如幽魂,
潔白有如山岡上初雪耀眼,
一個赤裸的女子裊裊出水,
默默無言地端坐在岸邊。
她看著那年老的僧人,
梳理著濕淋淋的發辮。
這位圣徒嚇得渾身顫抖,
望著她那嬌媚的容顏。
她向他頻頻地招手,
又匆匆地把頭兒輕點……
然后,像隕落的流星,倏忽
隱沒在浩淼的水波下面。
憂郁的長老通宵沒有入眠,
次日也沒有做禱告,整整一天——
他神魂顛倒,時不時地看見,
美麗少女的影子在眼前浮現。
幽深的老林又籠罩上夜幕;
月亮啊又飄忽在云端,
少女又來到湖岸上坐下——
是那樣蒼白,那樣嬌艷。
她凝望著,頻頻地點首,
從遠處,戲弄地把飛吻頻傳,
她像孩子般玩耍著,拍打浪花,
她笑聲爽朗,哭聲令人愛憐,
她召喚著僧人,嬌媚地呻吟著……
“僧人啊,僧人!來呀!來我身邊!……”
然后驀地,隱沒在晶瑩的波浪里;
一切復歸于深沉的寂然。
第三天,不能忘情的苦行僧
癡坐在那誘惑人的岸邊,
盼望著那美麗絕倫的少女,
然而夜幕又降落在林間……
朝霞又驅散了夜的黑暗:
僧人的影子從此不再出現,
頑童們只看到他那把銀須
漂浮在平靜的水面。
隱居[161]
遠離吹毛求疵的無知之輩,
隱居在遠鄉的人可真福氣,
他把時光分給辛勞和慵懶,
他把時光分給懷舊和希冀;
命運給他送來了朋友,
仰仗著造物主的恩惠,
他避開了使人昏睡的愚夫,
他避開了驚人美夢的潑皮。
歡宴
我喜歡黃昏的宴飲,
歡樂是宴會的主人,
而席間的立法者是
自由——我崇拜的女神,
直到天亮,干杯的歡呼聲
淹沒了高亢的歌聲陣陣!
賓客的席位越來越寬,
酒瓶的地盤越來越緊。
——以上蘇杭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