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制不議,則民不相私。刑殺毋赦,則民不偷于為善。爵祿毋假,則下不亂其上。三者藏于官則為法,施于國則成俗,其余不強而治矣。君一置其儀,則百官守其法。上明陳其制,則下皆會其度矣。君之置其儀也不一,則下之倍法而立私理者必多矣。是以人用其私,廢上之制而道其所聞,故下與官列①法,而上與君分威,國家之危必自此始矣。昔者圣王之治其民也不然,廢上之法制者,必負以恥。財厚博惠以私親于民者,正經②而自正矣。亂國之道,易國之常,賜賞恣于己者,圣王之禁也。圣王既歿,受之者衰,君人而不能知立君之道,以為國本,則大臣之贅③下而射人心者必多矣。君不能審立其法以為下制,則百姓之立私理而徑于利者必眾矣。
[注釋]
①列:通“裂”,對立。②經:這里指制度。③贅:通“綴”,連綴,附著。
[譯文]
法制不準許私下談論,那么百姓就不會作奸犯科;刑殺不允許罷免,那么百姓就不會隨意做事;爵祿的權力不隨便授予人,那么下屬就不會擾亂長官。這三個方面控制在官府就是法律,行使到全國就變成習俗,其他事情不用強迫就能夠治理好了。國君統一頒布法度,百官就可以守法;上面明確頒行法制,下面做事就都可以合乎法制。國君定制法度不一致,那么下屬違反法令而另外立私法的人就一定會多了。這樣人人另外立私法,廢棄國君的法律而稱道他們道聽途說的私法。故而,在下面與公府爭議法律,在上面與國君爭奪權力,國家的災難一定從此處開始。以前,圣王管理人民并非如此,對于破壞國君法律的人,一定會讓他蒙受懲罰。對用眾多的財物來廣施恩德收買人心的人,經過整頓法制使他們改變行為。擾亂國家的正道,改變國家的常法,賜賞全憑自己的愿望,這是圣王會阻止的。圣王離世之后,繼承的人不振作。統治人民而不能明白立君之道,不能把法律作為立國的根本,這樣大臣中間聯絡下屬來收買人心的一定就增多了。君主不能明白立公法來作為下屬遵守的依據,這樣百姓立私法走邪路追求富貴的一定就更多了。
昔者圣王之治人也,不貴其人博學也,欲其人之和同①以聽令也。《泰誓》曰:“紂有臣億萬人,亦有億萬之心;武王有臣三千而一心。”故紂以億萬之心亡,武王以一心存。故有國之君,茍不能同人心,一國威,齊士義,通上之治以為下法,則雖有廣地眾民,猶不能以為安也。君失其道,則大臣比權重以相舉于國,小臣必循利以相就也。故舉國士以為己黨,行公道以為私惠,進則相推于君,退則相譽于民;各便其身,而忘社稷,以廣其居;聚徒成群,上以蔽君,下以索民。此皆弱君亂國之道也,故國之危也。
[注釋]
①和同:指與君上保持一致。
[譯文]
從前圣王治理人材,不看重他們是否學識廣博,而是希望他們能依從君令而與君王保持統一。《泰誓》說:“殷紂有許多臣子,也就有許多條心;周武王只有臣三千人,可是只有一條心。”故而,殷紂因許多心而失敗,武王因為只有一條心而保存。所以一國之君,要是不能合同人心,統一國家的威嚴,統一士人意愿,將國君的治理方法貫徹為百姓的行為之道,那么即便擁有廣大的國土,眾多的百姓,也不會太平。國君要是統治失道,國中臣子們就會聯合權勢相互抬舉,小臣們也一定為追逐私利而互相聽從。故而全國的讀書人就會結成朋黨,利用公法奪取私利,朝堂上就互相夸獎于君主之前,私下里就互相贊嘆于百姓之間;各圖自己的利益,忘掉國家,以擴大權勢;結黨成群,在上就蒙騙君主,在下就勒索百姓。這些都是降低君主權力、破壞國家的行為,所以對國家是非常危險的。
擅國權以深索于民者,圣王之禁也。其身毋任于上者,圣王之禁也。進則受祿于君,退則藏祿于室,毋事治職,但力事屬,私王官,私君事,去非其人而人私行者,圣王之禁也。修行則不以親為本,治事則不以官為主。舉毋能進毋功者,圣王之禁也。交人則以為己賜,舉人則以為己勞,仕人則與分其祿者,圣王之禁也。交于利通而獲于貧窮,輕取于其民而重致①于其君,削上以附下,枉法以求于民者,圣王之禁也。用不稱其人,家富于其列,其祿甚寡而資財甚多者,圣王之禁也。拂②世以為行,非上以為名,常反上之法制以成群于國者,圣王之禁也。飾于貧窮,而發于勤勞,權于貧賤,身無職事,家無常姓③,列上下之間,議言為民者,圣王之禁也。一士以為亡資,修田以為亡本,則生之養,私不死,然后失矯以深與上為市者,圣王之禁也。審飾小節以示民,時言大事以動上,遠交以逾群,假爵以臨朝者,圣王之禁也。卑身雜處,隱行辟倚,側入迎遠,遁上而遁民者,圣王之禁也。詭俗異禮,大言法行,難其所為,而高自錯者,圣王之禁也。守委④閑居,博分以致眾,勤身遂行,說人以貨財,濟人以買譽,其身甚靜,而使人求者,圣王之禁也。行辟而堅,言詭而辯,術非而博,順惡而澤者,圣王之禁也。以朋黨為友,以蔽惡為仁,以數變為智,以重斂為忠,以遂忿為勇者,圣王之禁也。固⑤國之本,其身務往⑥于上,深附于諸侯者,圣王之禁也。
[注釋]
①致:獻出。②拂:違背。③姓:通“生”,財業。④委:委積、聚積。⑤固:通“祻”,危害。⑥往:通“誑”,欺騙。
[譯文]
獨攬國家權勢從而大肆剝奪百姓,這是圣主要阻止的。不愿意為朝廷工作服務,這是圣主要阻止的。在朝堂上向國君領取俸祿,私下里就把俸祿藏在家里,不做好工作的事情,卻認真做私事,私自利用國家的官員,私自辦理國君的政事,趕走不應該免職的人,推行自己的方法,這是圣主要阻止的。修養道德不以孝行為基礎,辦事不以公家為目的,推舉沒有能力的人,引進沒有功勞的人,這是圣主要阻止的。把團結人材作為自己的恩賜,把舉薦人材作為自己的本領,任用人材就從中撈取好處,這是圣主要阻止的。和富人交往和窮人來往,對百姓收繳得少卻對君主上供得多,減少自己所得以收買人心,曲解法制以迎合人民,這是圣主要阻止的。花費同身份不相配,家財超過職位所得,俸祿不多而錢財不少,這是圣主要阻止的。自己所做的違背世情,以誹謗君上以博得名聲,常常反對朝堂的法律,并以此聚合朋黨于朝堂,這是圣主要阻止的。裝扮成貧困的樣子,卻不愿意辛勤工作,茍安于不好的處境,自身沒有穩定的工作,自家沒有一定的資產,處于上下之間卻說是為了百姓,這是圣主要阻止的。供養俠客作為自己的力量,打造武器作為自己的依靠,豢養私人的力量,私藏逃亡的罪人,然后強直不謙讓,頑固不可教化,與君主討價還價,這是圣主要阻止的。文飾小的方面以夸耀于人民,時常討論大事以影響國君,廣泛交往以超過群臣,憑借力量以掌握朝政,這是圣主要阻止的。委屈自己處于百姓之中,偷偷地做邪惡的事,叛逃其他國家或接納其他的奸人,欺瞞國君,欺瞞百姓,這是圣主要阻止的。實行不好的風俗和錯亂的禮節,夸夸其談,行為傲慢,夸耀自己所做過的工作的難度,借此來高估自己,這是圣主要阻止的。守著積蓄而生活舒服,廣施財寶給百姓,殷勤做事,順從百姓,用財貨收買百姓,以助人為方法沽名釣譽,行為安寧而使別人主動幫忙,這是圣主要阻止的。行為不正而頑固不化,言談錯亂而博辯,方法雖錯卻有很多,支持不正而善于辯解,這是圣主要阻止的。以交往朋黨為好意,以包庇邪惡為好心,以投機變化為聰明,以橫征暴斂為忠臣,以發泄憤怒為勇敢,這是圣主要阻止的。阻斷國家根本,不但欺騙君主,還密切交結敵國,這是圣主要阻止的。
圣王之身,治世之時,德行必有所是,道義必有所明。故士莫敢詭俗異禮,以自見于國;莫敢布惠緩行,修上下之交,以私親于民;莫敢超等逾官,漁利蘇功①,以取順于君。圣王之治民也,進則使無由得其所利,退則使無由避其所害,必使反乎安其位,樂其群,務其職,榮其名,而后止矣。故逾其官而離其群者必使有害,不能其事而失其職者必使有恥。是故圣王之教民也,以仁錯之,以恥使之,修其能致其所成而止。故曰:絕而定,靜而治,安而尊,舉錯而不變者,圣王之道也。
[注釋]
①蘇功:謀取功績。
[譯文]
作為圣王,處在治理天下的時候,德行和道義都一定有個確定的原則。所以士人們不敢實行怪癖的風氣和異常的禮節在國內自我展現;也不敢施與小惠,緩行公法和修好上下以獲得民心;也不敢越級越職,追逐功利以取悅于國君。圣王管理人民,向上攀的總是要使他無法獲利,推脫責任的總是要使他無法避免處罰。必須使人們回到各安其責、樂其同人、盡力于職責、愛惜其名聲的道路上來,才算實現目標。所以,對于超越職責而背離同事的人,應該使之遇害;對于不負責而失職的,必須使之蒙羞。因此,圣王教導人民,就是用仁慈來愛護他們,用懲處來壓迫他們,提升他們的才能使之有所功業而后止。所以說:堅定而鎮靜,穩固而圖治,平國而敬君,有所舉動而不隨便改變,這都是圣王的處世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