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暴風雨及其后果
書名: 納尼亞傳奇3:黎明號的遠航(中文朗讀版)作者名: (英)C.S.劉易斯本章字數: 5824字更新時間: 2018-09-07 11:23:08
他們上岸差不多三個星期之后,“黎明”號被拖出了窄港灣的港口。大家鄭重地道別,一大群人前來為他們送行。卡斯賓向島上居民發表了最后的演說,與公爵及其家人互道了珍重,人們又是歡呼,又是流淚。“黎明”號被拖著逐漸離開了海岸,船上的紫色風帆在無精打采地抖動著。隨著船尾樓上的號角聲越來越弱,每個人都安靜了下來。接著,船的風帆鼓了起來,順風行駛,于是拖船松開纜繩,劃回了港口。這時,一個浪頭沖著船首打來,“黎明”號又變成了一艘生龍活虎的大船。剛換班的水手們返回船艙,德利尼安在船尾樓上開始值第一個班。船繞過亞弗拉島的南部,掉頭向東駛去。
接下來的幾天都很愜意。露西每天早上醒來,看到海水反射的陽光在艙室的天花板上跳動著,看著自己在孤獨島上得到的漂亮新禮物——長筒靴、半高筒靴、斗篷、無袖緊身短上衣和圍巾,她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運的女孩子。起床后,她會來到甲板上,登上首樓眺望著每個清晨都變得越發蔚藍的大海,呼吸一下日益變暖的空氣。緊接著是吃早餐,只有在海上,人們的胃口才會如此之好。
坐在船尾的小長凳上,每天她都花很多時間與雷匹奇普下棋。每當雷匹奇普想把棋子挪動到棋盤中間的位置時,它都要踮起腳尖,用兩只爪子捧著對它來說實在有點太大的棋子,那副模樣真的很搞笑。雷匹奇普是個下棋高手,如果能記住自己所走的棋,它往往會贏。有時露西也會獲勝,因為老鼠時常會走一步可笑的臭棋,比如把騎士送進女王與城堡結盟的虎口之中。這種事情之所以發生,是由于它一時忘記了是在下棋,誤以為真的是在打仗,就讓騎士做了它自己此時肯定會做的事情。它一心想的都是些難以實現的愿望,譬如冒死贏得榮譽的沖鋒陷陣,以及殊死的抵抗。
但美好的時光并沒有持續多久。一天晚上,露西站在船的尾部,悠閑地望著船后長長的尾流,她忽然看到,西邊的天空正在快速生成厚厚的密云,密云中裂開了一道縫隙,落日的余暉從中傾瀉出來。他們身后的海浪似乎呈現出異乎尋常的形狀,海面看上去是淡褐色或淡黃色,就像是一塊骯臟的畫布。空氣變得冷颼颼的。船在不安地顛簸著,好像預感到了后面的危險。風帆一會兒低垂,一會兒又被風鼓得滿滿的。露西正在觀察這些現象,對風聲帶來的不祥變化進行猜測之際,德利尼安喊道:“全體人員到甲板上來。”頓時,大家狂亂地忙碌起來。封上艙口,熄滅廚房的火,有人爬到桅桿上收起風帆。一切還未準備完畢,暴風雨就來臨了。在露西看來,船前面的巨浪排山倒海,“黎明”號照直沖了過去,跌進了低得不能再低的谷底。一排比桅桿還要高的、小山一般的灰色大浪迎面打來。看樣子他們即將葬身海底,不料卻又被拋到了浪尖上。船在不停地旋轉,一道瀑布般的水流沖刷過甲板,船尾樓和首樓像是兩座孤島,中間隔著咆哮的大海。在高高的桅桿上,水手們在帆桁上被吹得東倒西歪,拼命想要收起風帆。一條斷了的纜繩被風吹到一邊,直愣愣的像是一根鐵棍。
“快到下邊去,女士。”德利尼安吼叫道。露西知道,不懂航海的男人——和女人——都是船員們的累贅,因此她馬上遵命而行,但是卻很不容易做到。“黎明”號向右舷傾斜得相當厲害,甲板傾斜的就像是房頂一般。她手腳并用,爬到梯子的頂部,抓住欄桿,給兩個爬上來的水手讓路,然后盡快地爬下梯子。她剛到達梯子底部,又一個大浪呼嘯著沖過甲板,海水澆灌到她的肩膀上,好在她還緊緊地抓著梯子。她身上早已被浪花和雨水打濕,這一次她感到海水更加寒冷。她朝自己艙室的門猛沖過去,進去之后,暫時把他們快速陷入的可怕的黑暗景象關在了外面,但是卻關不住外面亂糟糟的聲音:吱吱嘎嘎聲、嘩嘩啦啦聲、呻吟聲、斷裂聲、咆哮聲與轟隆聲,在下面聽起來更加驚心動魄。
第二天和第三天都是這樣度過的。暴風雨持續橫施淫威,人們已經記不得風暴開始前的平靜時光。船需要三個人來掌舵,至少三個人才能夠保持航向。還要有人一直守在水泵旁抽水。誰都顧不上休息,沒有辦法做飯,也無法把衣服烘干,有個水手被沖到了海里。他們根本看不到太陽的蹤影。
暴風雨過后,尤斯塔斯在日記中補寫了以下的內容:
九月三日
過了好久才等來這么一天,終于能夠寫東西了。我們被颶風追逐著狂奔了十三個晝夜。其他人都說只有十二天。我之所以知道,是因為我認真地做了記錄。與這些甚至不會數數的人一起從事危險的航行,可真夠愉快的!我度過了一段恐怖的時光,每時每刻都有巨浪襲來,總是被澆得像個落湯雞,沒人打算給我們正兒八經地做頓飯吃。不用說船上沒有無線電,就連火箭都沒有,因此沒有辦法發信號求助。這一切都證實了我一再告誡他們的話,乘坐這樣一個糟糕的小澡盆出海,實在是發瘋。即使正派的人類也夠嗆,更何況這些人形惡魔呢。卡斯賓和埃德蒙對我十分粗暴。我們失去桅桿(如今只剩下一個殘樁)的那一夜,盡管我渾身不舒服,他們還逼著我到甲板上,像個奴隸似的做苦工。露西還多嘴多舌地說,雷匹奇普迫不及待地想要干活,只是它的身量太小了。我心里納悶,她居然沒有看出來,那個小畜生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炫耀。在她這個年齡,應該有一些分辨能力了。今天,這個討厭的小船終于穩定下來。太陽也露出臉來,人們都在喋喋不休地議論著該怎么辦。我們有足夠的食物,大部分都難吃得很,可以維持十六天。(飼養的家禽都被沖進了大海。即使沒被沖走,這場暴風雨也會使它們停止下蛋。)真正的麻煩是淡水。有兩個水桶給撞裂了,水都漏光了。(又一次顯明納尼亞人的低效率。)每人每天一瓶水,定量供給,也只夠喝十二天。(還有許多朗姆酒和葡萄酒,但就連他們也意識到了,酒只會使人更加干渴。)
當然,如果可能的話,明智的做法是立刻返航西行,回到孤獨群島。但我們被狂風吹著瘋狂奔馳,用了十八天才到達這里。即使我們能遇上東風,返程的時間也將遠遠超過十八天。目前,沒有刮東風的跡象——事實上什么風都沒有。如果劃船回去,時間會更加漫長。卡斯賓說,靠著每天一瓶水,人們沒有力氣劃船。我敢說,這種說法不對。我試圖解釋,汗水會使人變得涼爽,即使是出力干活,人們對水的需求也會減少。他對此置若罔聞。當他找不到解決問題的方法時,總是這個德行。其他人都一致贊成繼續前進,希望能夠發現陸地。我感到自己有責任指出,我們并不了解前方是否有陸地,想使他們明白異想天開的危險。他們不但想不出一個更好的方案,居然還有臉問我有什么高見。我冷靜而鎮定地向他們解釋,沒有得到我的同意,我就被劫持著參加了這個愚蠢的航行,他們如何脫離困境,與我毫不相干。
九月四日
仍然風平浪靜。正餐每份數量很少,而我的一份比別人的更少。卡斯賓在分配時耍些小聰明,還以為我不知道!出于某種原因,露西想把她的那一份分給我一些,作為補償。但那個愛管閑事的家伙埃德蒙不允許她這么做。太陽很毒。徹夜干渴難忍。
九月五日
依然酷熱無風。一整天都很難受,相信自己在發燒。當然,他們絕不會想到在船上預備一只體溫表。
九月六日
可怕的一天。夜間醒來,知道自己在發熱,必須要喝點兒水。任何醫生都會這么說。上天知道,我是一個最不愿得到非分利益的人。可是我做夢也沒有想到,這種分配水的方法會用在病人身上。其實,我應該把別人叫醒,要一點水喝。我覺得,那樣做有點自私。于是,我爬起身來,拿著自己的杯子,躡手躡腳地從我們睡覺的黑洞里走出來,小心翼翼,以免驚動卡斯賓和埃德蒙。由于天熱和缺水,他們一直睡得很不踏實。不管他們對我是好是歹,我總是盡量為別人著想。我順利地來到大房間,如果你們把那地方稱作房間的話。那里有一排排劃船時坐的長凳,還堆放著行李。水桶放在這一頭。一切都進展順利,但我還沒來得及接滿一杯水,就被那個小密探雷匹給逮住了。我試著跟它解釋,自己是到甲板上透透氣(水的事跟它毫不相干)。它問我為什么拿個杯子。它大喊大叫,把全船的人都驚動了。他們污蔑我偷水。我反問道,半夜三更雷匹奇普鬼鬼祟祟跑到水桶旁邊做什么?我覺得,任何人都會這樣發問。它答道,由于自己身材矮小,在甲板上幫不了忙,每夜就來水桶邊站崗,好騰出一個人去睡覺。這時,他們又拿出那套極其不公平的做法:他們全都相信了它。真是豈有此理!
我只好表示道歉,否則那個危險的小畜生又會拿出劍來對著我。而卡斯賓則顯露出殘忍暴君的真實面目,他大聲對眾人說,今后若發現有人“偷水”,就要“挨二十四鞭”。我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埃德蒙給我解釋了一番。原來這出自珀文西家的孩子們所讀的那一類書籍。
發出怯懦的威脅之后,卡斯賓改換了語氣,開始以保護人自居,說他為我感到難過,但是每個人都像我一樣干渴發熱,我們只有竭盡全力戰勝困難,等等,等等。可惡的傲慢的道學先生。今天一整天我都呆在床上。
九月七日
白天起了一陣風,但仍然是西風,吹動一部分風帆向東行駛了幾英里。帆是懸在德利尼安所謂的應急桅桿上的——也就是說,將船首的第一斜桅拉直,綁(他們稱之為“扎緊”)在桅桿的殘樁上。我還是渴得難以忍受。
九月八日
繼續向東行駛。我整天窩在鋪位上,除了露西誰也不見,直到那兩個惡魔回來睡覺。露西把她的那份水分給我一些。她說,女孩子不像男孩子那樣容易口渴。我過去也經常這樣想,在海上應該讓更多的人知道這一點。
九月九日
看到陸地了。在遠遠的東南方向出現了一座高山。
九月十日
那座山越來越高大,越來越清晰,可是還有很遠的一段路。我不知道,有多久沒有看見海鷗了。今天再次看到了海鷗。
九月十一日
逮了一些魚作午飯。晚上七點左右,船在這個多山海島的一個海灣中拋錨,水深六英尋[1]。因為天色已晚,那個白癡卡斯賓不許我們上岸,他害怕會有野人或是野獸。今夜每人多發了一份水。
在這個海島上等待著他們的,與尤斯塔斯的關系尤為密切,而他卻無法用自己的話來敘述了。因為過了九月十一日,有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把寫日記的事給忘了個一干二凈。
早晨到來了,天空很低,灰蒙蒙的,但卻酷熱難當。探險者們發現,自己所在的海灣周圍都是峭壁巉崖,跟挪威海岸的峽灣[2]很相像。在他們的前方,海灣的入口處,有一片平坦的陸地,上面覆蓋著茂密的樹木,看樣子像是雪松,林中傾瀉出一道湍急的溪流。那后面是一個陡峭的山坡,山頂是犬牙交錯的山脊,山脊背后矗立著蒼茫的山脈,云遮霧繞,使你無法看到其真面目。海灣兩邊比較近的懸崖上,疏疏落落地分布著一條條白練,人們曉得那些是瀑布。由于距離太遠,他們看不到水的流動,也聽不到隆隆的水聲。的確,整個島嶼異常幽靜,海灣波平如鏡,映出懸崖的倒影。這種景色在圖畫中很優美,但在真實生活中,卻讓人感覺相當壓抑。這不是一個好客的地方。
船上全部人員分乘兩只小船登岸,大家在河中暢飲,痛痛快快地洗了一番。吃飯休息之后,卡斯賓派四個人回去看守大船,隨即就開始了一天的工作。他們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要把水桶弄到岸上,盡可能修補好破漏的水桶,重新裝滿水;要砍伐一棵樹——最好是松樹——制作一根新桅桿;要修補風帆;要組織一個打獵隊,捕獵島上的鳥獸;要洗滌縫補衣物;還要填補船上無數的小裂縫。至于“黎明”號——此刻遠遠望去,更是一目了然——他們簡直都認不出了,這就是駛離窄港灣時的那艘華美的大船。它的軀殼暗淡無光,殘破不全。人們也許會把它當做一艘失事船只的殘骸。船員們的模樣也好不到哪兒去——一個個衣衫襤褸,瘦削蒼白,由于缺少睡眠而兩眼通紅。
尤斯塔斯躺在一棵樹下,聽到人們討論所有這些計劃,他的情緒變得越發消沉。難道就不能讓人休息片刻嗎?看來登上期盼已久的陸地的第一天,他們還要像在海上一樣拼命地干活。他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一個好主意。既然沒有人注意他——他們都在喋喋不休地談論著船,好像他們真的喜歡那個討厭的東西,為什么自己不趁機溜走呢?他可以在島上散散步,在山上找個涼爽通風的地方,好好睡上一覺。等人們干完一天的活兒,他再回到他們中間去。他覺得這樣做對自己有益。但他必須格外小心,不能走得太遠,要看得到海灣和船,以確保自己能夠返回。他可不想一個人留在這個地方。
他立刻將自己的計劃付諸實施。他悄悄爬起身來,行走在樹叢之中,盡量放慢腳步,好像只是漫無目的地在閑逛,倘若有人看見,會以為他不過是在活動一下腿腳。他驚訝地發現,談話聲很快就在自己身后消失了,到處都是滿目蒼翠,樹林顯得格外溫暖寧靜。沒過多久,他就覺得,自己可以放開步伐,走得更快一些了。
不一會兒,他便走出了樹林。前面的路開始變得陡峭起來,草地干枯直打滑,但還可以對付。他手足并用,一個勁兒地向上攀爬,一邊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不住地抹去額上的汗水。這也表明,盡管他自己還沒有意識到,新生活已經對他產生了一些好處,以前的尤斯塔斯,哈羅德和艾伯塔的寶貝兒子,爬不了十分鐘就會放棄。
他慢慢地爬,中間休息了幾回,最后終于爬上了山脊。他原本期待著,在這里能夠看到海島的中心,但沒想到,云層好像越來越低了,離他也越來越近,一大團濃霧朝著他裊裊升騰。他坐下來,朝身后望去。他所在的位置很高,海灣在下面顯得很小,他可以看到幾英里之外的大海。山上的云霧環繞在他的四周,濃密但并不寒冷。于是,他干脆躺了下來,在地上輾轉反側,想找一個最舒服的姿勢,好好放松一下。
可是他并不開心,或者說并沒有開心多久。他長這么大,破天荒頭一回感到了孤獨。起初,這種感覺是逐漸產生的。接下去,他開始擔心時間。因為那里沒有一絲聲響。他突然想到,也許自己已經躺了好幾個小時,說不定其他人都走啦!沒準兒他們故意讓他走開,為的是把他留在島上!他驚慌地跳起身來,開始下山。
開頭他下得太快了,順著草地的斜坡一滑就是幾英尺。隨后,他覺得自己有點過于偏左——上山時,他曾看到左邊的懸崖峭壁。于是,他又重新爬回他認為自己走偏的地方,盡量往右,小心謹慎地往下行走,因為他看不到一米以外的地方。他的周圍仍然是一片死寂。當心里有個聲音總是在催促著“快點,快點,快點”的時候,你卻必須謹慎前行,那是一件令人很不爽的事情。每時每刻,那個被人遺棄的可怕念頭變得越發強烈。如果他了解卡斯賓和珀文西家的孩子的話,他就會知道,他們根本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可是他說服自己相信,他們都是些人形惡魔。
“終于下來了!”尤斯塔斯說道。他剛從一個滿是石子(人們稱為山麓堆積)的斜坡上滑下來,落到了平地上。“哎呀,那些樹木跑哪兒去啦?前面有一團昏暗的東西。嗯,我相信霧氣正在消散。”
的確是這樣。光線越來越亮,他不禁眨起眼來。很快云開霧散,他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峽谷里,根本看不到大海的影子。
注釋
[1]一英尋合1.829米。——譯者注。
[2]在高緯度地區,大陸冰川能伸入海洋,冰川谷地進入海平面以下,深掘并拓寬冰床。冰期后,海面上升,海水入侵,形成兩岸陡峭、深度大的海灣,像是河流侵入大陸。——譯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