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亭林之《唐韻正》、《古音表》,析為十部。律以漢詩用韻,未盡密合。江慎修改為十三部,雖較為繁密,仍嫌不足。戴東原《聲類表》分平聲十六韻,入聲九韻。平聲陰、陽各半,而閉口韻有陽無陰,入聲僅系假設,所以實得十有六韻。古音至戴氏漸臻完密,段懋堂《音韻表》分十七部,孔巽軒《詩聲類》分十八部,王懷祖分二十一部,與鄭氏之說相較,相差甚遠。然王氏之二十一部,尚有可增可減之處。
自唐以來,以今音讀古之辭賦,一有不諧,便謂“葉韻”。陸德明見《詩》“燕燕于飛”,以南與音、心為韻,以為古人韻緩,不煩改字。要知音、心屬侵,南屬覃,晉人尚不分部。陸氏生于陳時,已不甚明古音。自葉韻之說出,而古人正音漸晦。借“葉”之一字,以該千百字之變,天下豈有此易簡之理哉?清高宗作詩,至無韻可押,強以其字作他音協之。
自古至今,他人斷無敢如此妄作者。明陳第言,凡今所稱協韻,皆即古之本音,非隨意改讀,輾轉遷就。如母必讀米,馬必讀姥,京必讀疆,福必讀偪之類,歷考諸篇,悉截然不紊。且不獨《詩經》為然,周秦人之韻文,無不皆然。且童謠及夢中歌謠,斷不至有意為葉韻之事。若《左》昭二十五年傳載《鴝鵒歌》,野讀墅,馬讀姥。哀十七年傳,衛侯夢渾良夫被發之呼,瓜音為姑是也。自此說出,而韻學大明。
清人皆信古本音之說,唯張成孫不信之,謂古人與我相隔二千年,不能起而與之對語,吾人何由知其本音正讀如此乎?然以反切定韻,最為有據。如“等”字一多肯切,一多改切;“莽”字,一模朗切,一莫補切。“等”本與“待”相通借,“多改”切之“等”,即出于“待”。“莫補”切之“莽”,古書中不乏其例。《離騷》莽與序、暮為韻。
又莽何羅,即馬何羅(漢武帝時,馬何羅與弟馬通謀反伏誅,通之后為馬援。援女為明德皇后,惡其先人叛逆,恥與同宗,改稱之曰莽何羅)。馬,漢音讀姥,莽、馬同聲,此古本音之極有憑證者也。
《集韻》所收古音,比《廣韻》為多。《經典釋文》所無之字音,《集韻》時有之。如天,一音他前切,一音鐵因切。馬,一音莫下切,一音滿補切。下,一音胡雅切,一音后五切。在唐以前之韻書,都無此音。意者丁度等撰《集韻》時,已于《詩經》、《楚辭》中悟得此理,故本音之說雖發自陳第,而《廣韻》、《集韻》已作驊騮之開道。是故求古韻,須知其音讀原本如此,非隨意改讀,牽強遷就。《易》、《詩》、《老子》、《楚辭》如此,后漢六朝之韻文亦如此。
唐杜、韓之詩有意摹古,未必悉合《唐韻》。杜詩于入聲韻每隨意用之,韓則有意用古。其用韻或別有所本,亦未可知。古代韻書今僅存一《廣韻》矣,魏晉六朝之韻書,如李登《聲類》、呂靜《韻集》,悉不可見。意者唐人摹古擬古諸作,乃就古人所用之韻而仿為之,必非《唐韻》亦如此也。
自天寶以后,聲音略有變動。白樂天用當時方音入詩,如《琵琶行》以住、部、妒、污、數、度、故、婦為韻,上、去不分,非古非今,此音晚唐長安之音,婦、畝、富等字,皆轉入語、虞、姥、御、遇、暮諸韻,觀慧琳《一切經音義》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