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曹特金文集
- 曹特金
- 8664字
- 2019-02-01 16:01:48
馬克思論1848年革命中的布朗基
馬克思主義同各種非馬克思主義流派的關系問題,是一個需要具體分析的問題。研究這個問題,將有助于我們加深對馬克思主義的理解。本文主要通過馬克思對1848年革命中的布朗基的論述,來對這個問題做一些探討。
一
1861年11月10日,馬克思在給布朗基的密友瓦托博士的信中談到布朗基時說:“請您相信,我比任何人都更關心那位我一向認為是法國無產階級政黨的頭腦和心臟的人的命運。”
馬克思的這封信概括了他對布朗基真誠關切的態度和高度的評價。的確,正如馬克思所說,他一向把布朗基視作法國無產階級政黨的領袖。馬克思在他寫的文章和書信中數十次提及布朗基,從中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科學社會主義奠基人對這位法國革命家的評價。馬克思不僅對布朗基那漫長的革命生涯的各個階段幾乎都有所評述,而且還同恩格斯一道,直接采取行動,支持和幫助布朗基。他和恩格斯為布朗基1851年寄自監獄的“二月革命三周年獻詞”親自撰寫前言,并把獻詞譯成英文和德文。為了抗議第二帝國政府于1861年無理逮捕布朗基,馬克思寫信給德國和其他國家的工人活動家,設法籌集款項,出版揭露路易·波拿巴政府迫害布朗基的小冊子。馬克思還曾設想組織一批關于布朗基案件的文章。在馬克思的倡議下,德意志工人教育協會在倫敦舉行了一次有法國和德國工人參加的群眾大會,會上一致通過了反對逮捕布朗基的抗議書。國際工人協會建立之后,馬克思通過拉法格爭取布朗基和他的信從者,希望這個當時在法國工人運動中最接近科學社會主義的派別能加入(第一)國際。1869年,當第二帝國陷入深重的全面危機之時,馬克思也曾同意在有布朗基主義者參加出版的政治周報《文藝復興》上撰寫稿件。
眾所周知,布朗基并不是一個馬克思主義者。他在理論上比較弱,總的來說沒有超越巴貝夫的空想共產主義的界限,他的密謀策略也是錯誤的。對布朗基的弱點和局限性,馬克思看得很清楚。在工人運動的歷史上常常有這樣的情況:在斗爭的實踐中涌現出一批活動家,他們當中有些人有這樣那樣的弱點甚至錯誤,但他們同無產階級的命運緊緊相連。他們畢生為無產階級的解放事業奮斗,甚至獻出自己的生命。對這樣的活動家,馬克思首先看到的是他們當時所起的積極作用。因為他們不是孤立的,馬克思對他們的支持,實際上也是對革命運動的支持。
馬克思就是以這種態度對待布朗基的。馬克思在看到布朗基所存在的弱點的同時,充分肯定了他在法國工人運動史上的地位。歷時數十年,馬克思的這種態度從未改變。1879年6月,當74歲高齡的布朗基終于在最后一次監禁之后終于獲釋時,收到了拉法格邀請他到倫敦去休息一個時期的信。信中提到:“始終以極大的關切注視著您的全部政治經歷的馬克思希望有幸同您結識。”應該看到,拉法格傳遞的這個信息不是偶然的。它很好地表達了馬克思對這位無產階級革命家的誠摯之情。
在馬克思關于布朗基的論述中,1848年革命時期占有重要地位。在《1848年至1850年法蘭西階級斗爭》和《路易·波拿巴的霧月十八日》這兩部總結法國1848年革命的巨著中,馬克思多次談到布朗基的革命活動。我們有必要對布朗基這一時期的革命活動作些分析,以加深對馬克思有關論述的理解。
二
席卷歐洲的1848~1849年革命,對各種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流派是一場嚴峻的考驗。馬克思在總結法國1848年革命時,給予布朗基很高的評價,稱他為無產階級的領袖,總是把他和無產階級革命斗爭聯系在一起。在《路易·波拿巴的霧月十八日》中,馬克思在論述5月15日事變時寫道:“大家知道,五月十五日事變的結果,不過是使布朗基及其同道者,即無產階級政黨的真正領袖們,在我們所考察的整個周期中退出社會舞臺罷了。”在《1848年至1850年法蘭西階級斗爭》中,馬克思不止一次地把布朗基和他的同道者稱作“革命無產階級的代表”。
在馬克思和恩格斯合寫的《中央委員會告共產主義者同盟書》里,又出現“布朗基所領導的真正無產階級政黨”
的提法。
1848年革命時期無疑是布朗基一生中政治活動的頂峰。革命給了他不可多得的大規模接觸群眾的機會。布朗基未能參加這次革命的全過程,還在六月工人起義之前的一個月,他就被執行委員會逮捕了。但僅從2月24日他到達巴黎,到因5月15日事件被捕,在這段不到三個月的時間里,布朗基便已充分表現出他過人的政治敏銳性、出色的組織才能以及對無產階級革命的無限忠誠。在這些沸騰的日子里,布朗基天天在俱樂部里主持會議,起草宣言文告,并多次作為俱樂部的代表前往市政廳同臨時政府成員交涉。他所創立和領導的“中央共和社”俱樂部,在二月革命后巴黎出現的300個各種政治色彩的俱樂部中影響最大,并始終站在無產階級運動的“左翼”。這段時間里,布朗基對形勢的估計、對二月共和國的性質、對臨時政府的斗爭策略表明,他已經是一個比較成熟的革命者。他的不少觀點在當時法國眾多的派別中最接近馬克思對法國1848年革命的分析。
關于二月革命后法國的形勢,馬克思在《1848年至1850年法蘭西階級斗爭》和《路易·波拿巴的霧月十八日》里做了精辟的分析。他寫道:
二月共和國在事實上不過是,而且也只能是一個資產階級共和國,但是臨時政府在無產階級直接壓力下,不得不宣布它是一個設有社會機構的共和國;巴黎無產階級還只能在觀念中、在想象中越出資產階級共和國的范圍,而當需要行動的時候,他們的活動卻處處都有利于資產階級共和國;許給無產階級的那些諾言已成了新共和國所不堪忍受的威脅;臨時政府在它整個存在的時期都在不斷反對無產階級的要求。
在二月革命后的法國,“整個社會表面上的協調同社會各個成分的嚴重的彼此背離相混雜”。“每個政黨都按自己的觀點去解釋共和國。手持武器奪得了共和國的無產階級,在共和國上面蓋上了自己的印記,并把它宣布為社會共和國”。然而,這個要求在當時是無法實現的。就在無產階級還陶醉于二月革命的勝利的時候,“舊的社會力量卻在集結,聯合,醒悟過來”,
并且獲得了農民和小資產者的支持。他們急于收回在二月革命中被迫做出的讓步,所采用的辦法就是盡快舉行制憲國民議會的選舉。選舉的結果必然會導致一個比臨時政府更加符合他們利益的政權的建立。馬克思寫道:
如果說巴黎由于政治上的中央集權而統治著法國,那么工人在革命的動蕩時期卻統治著巴黎。臨時政府的第一步,就是企圖由陶醉于勝利的巴黎向清醒的法國呼吁,從而擺脫這種壓倒一切的影響。拉馬丁不承認街壘戰士有權宣告成立共和國。據他說,只有法蘭西國民大多數才有權這樣做,必須等待法蘭西國民投票表決,巴黎的無產階級不應該以篡奪權力玷污自己的勝利。
布朗基對二月共和國的看法很接近馬克思的分析。布朗基是在外省獲悉七月王朝被推翻的信息后,于2月24日當天從布盧瓦趕回巴黎的。第二天,臨時政府在巴黎工人的壓力下宣布成立法蘭西第二共和國,卻拒絕用紅旗作為共和國的旗幟。臨時政府雖然釋放了七月王朝時期囚禁的政治犯,解散了元老院和眾議院,廢除政治犯死刑,廢除貴族封號,但仍然保留了七月王朝的警察官僚機構,也沒有觸動禁止工人罷工的《列沙白里哀法》。對這樣的臨時政府是否要立即推翻,這是巴黎無產階級面臨的第一個問題。2月25日晚,聚集在普臘杜大廳里的500名群眾(其中有許多人是布朗基的信從者)懷著對臨時政府強烈不滿的心情,商議再次起義。他們焦急地等待著布朗基的到來,指望他會支持推翻臨時政府。出乎人們意料的是,布朗基不同意這樣做。他令人信服地闡述了自己的觀點。他說:“……法國不是一個共和國,剛剛完成的革命僅僅是一次可喜的襲擊而已。”他分析了巴黎城內國民自衛軍的狀況,指出“這支軍隊由膽怯的店主們組成”,他們對二月革命來說“只是不自覺的同謀者”, “這些人明天很可能取消他們昨天在高呼 ‘共和國萬歲’時所允許做的一切事情!……”
至于說到外省,布朗基清楚地看到它們是受反動勢力控制的。基于對形勢的這種估計,布朗基認為過早地推翻臨時政府是不相宜的。他說,“我們要善于再等待一些日子”,應當最大限度地利用人民在二月革命中用鮮血換來的民主權利去“掌握人民和俱樂部,在那里我們要像昔日的雅各賓黨人那樣用革命的手段把人民組織起來”。
布朗基在到達巴黎的第二天就能如此有針對性地分析形勢,說明他不愧是眾望所歸的革命領袖。就是在這次集會上,布朗基組織了“中央共和社”俱樂部。該俱樂部的人數迅速從最初的500人增至3000人,布朗基被選為主席。在他的主持下,“中央共和社”每晚8點集會直至深夜,出席集會的人數最多時達到500人。
布朗基把革命俱樂部看成教育人民和組織人民的好場所,看成同臨時政府斗爭的革命組織。“中央共和社”成立以后,向臨時政府提出過一系列革命的要求,遞交過6份致政府書。
在所提出的要求中,最重要的是關于推遲制憲國民議會和國民自衛軍總部的選舉和關于將軍隊撤出巴黎、武裝巴黎工人兩項。
3月初,臨時政府發出通知,規定在3月18日和4月9日分別舉行國民自衛軍總部的選舉和制憲國民議會的選舉。為此政府在巴黎和外省設置了專門的機構。右翼共和黨人和王朝反對派為促使選舉早日舉行,政治上十分活躍。布朗基敏銳地覺察到,這是反動勢力策劃的一個政治騙局,必須組織人民起來阻止其實現。3月6日,布朗基為“中央共和社”起草了第一份要求延期舉行選舉的請愿書。上面寫著:“公民們,立即舉行國民議會選舉對共和國將是一個危險。60年來,在法國唯有反革命勢力有發言權。”“報紙只能進入社會的表層,(唯一的)群眾教育(只)是通過口頭進行”,而后者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都掌握在共和國的敵人手里。而“那些忠于民主事業的人,人民幾乎都不知道”。布朗基毫不留情地揭露道:
選舉自由只將是表面的,因為一切敵對陰謀的影響必然會歪曲人民的意愿。……大聲疾呼要求立即舉行選舉的是什么人呢?他們都是公認的共和國的敵人,這些人(一直)瘋狂地攻擊共和國,他們像忍受(侮辱)那樣忍受共和國,他們打算利用共和國的過分幼稚來把它扼殺在搖籃里。……我們的敵人被解除武裝之后,改用了陰謀詭計。
布朗基并沒有把這場斗爭局限在一個俱樂部的范圍之內,他不失時機地發動了一場聲勢浩大的抵制運動。3月13日,“中央共和社”一致通過了一項決議,建議所有的共和主義俱樂部和團體聯合起來。3月14日,由15個俱樂部組成的中央選舉委員會成立,幾天后又有300個工人團體加入了這個委員會。聯合起來的各俱樂部和團體共同商討致政府書的內容,準備派出代表到市政廳去進行談判。在聯合起來的15個俱樂部中,“中央共和社”又是行動最堅決的。在選舉日期問題上,空想共產主義者卡貝領導的俱樂部要求分別延期到5月31日(制憲國民議會)和4月5日(國民自衛軍總部),而布朗基領導的“中央共和社”堅持無限推遲。由于兩種意見相持不下,最后,在15個俱樂部于3月17日遞交的“致政府書”中只得同時寫上兩個方案。布朗基在幾份文告中都闡明了無限期推遲選舉的必要性。他寫道:
在巴黎,只有為數極少的工人的名字寫在選民單上。投票箱將只會收到資產階級的選票。……在農村,一切勢力都掌握在僧侶和貴族手里。
布朗基進一步提出:
我們要求無限期地推遲選舉,并且派人到各郡去,責成他們把民主的知識帶到那里。必須使最小的村莊也得到民主的知識,必須使勞動人民把被奴役壓低的頭重新抬起來,必須使他們從被統治階級踩在腳下的疲勞和恐懼狀態中站起來。
布朗基所發動的這一場推遲選舉的運動,揭露了右翼共和黨人和王朝反對派的陰謀,教育了巴黎的工人群眾,幫助他們提高了對臨時政府的認識。
布朗基還要求臨時政府把軍隊撤出巴黎,同時武裝巴黎的工人群眾。這也是一項帶根本性的要求,是從保衛二月革命果實、把革命繼續推向前進的角度出發提出來的。布朗基一向重視革命的武裝。第二共和國建立以后,他便清楚地意識到:隨著時間的推移,反動勢力必然會重新集結,對革命進行反撲。而軍隊便是統治階級手中的工具,布朗基幾乎是從返回巴黎的第一天就注意到了這個問題。還在“中央共和社”建立初期,在為該俱樂部起草第一份致政府書時,他就毫不含糊地提出:“(立即)把全部未安排工作(并)領取工資的工人武裝起來,組成國民自衛軍,每人在役一天(毫)無例外地津貼兩個法郎。”對待臨時政府陰險地建立起來對付工人的別動隊,布朗基是不放心的。他把這支主要由流氓無產者組成的、由臨時政府供給特別制服和薪餉的軍隊,也歸入雇傭軍之列。這是布朗基過人的政治敏銳性的又一表現。當“無產階級在巴黎街道上向別動隊高聲歡呼 ‘萬歲’,他們把別動隊看成自己在街壘戰中的前衛戰士”
的時候,布朗基在為巴黎15個俱樂部的聯合委員會起草的致政府書中,已經提出了“把雇傭軍撤出首都巴黎”的要求,并且重申了武裝人民的思想:“巴黎,法國的大腦和心臟,只應該由人民自己來保衛,由全體人民來保衛。”
4月中旬,臨時政府內外的資產階級加緊制造事端,以攻擊布朗基等無產階級領袖;同時,公開從外地調集軍隊到首都,并定于每月20日在巴黎以慶祝博愛節為名,舉行大規模的閱兵式。布朗基預見到臨時政府這一行動將帶來嚴重的后果。4月20日,他在又一份抗議書上歷數了臨時政府的劣跡后,轉向群眾大聲呼吁:“公民們:制止反動勢力吧!保持軍隊遠離首都,消除武裝報復對人民勝利的威脅。”在這份抗議書上,他強調了軍隊正向巴黎調動這一事實,指出:“軍隊還沒有改編。被惶惶不可終日的暴政豢養起來從事殺人勾當的官佐今天和他們在街壘戰以前一樣,并沒有改變。”他憤怒地質問道:“再說為什么在我們城內要有雇傭軍呢?如果人們真正要軍隊的話,八天之內就可以召集30萬全副武裝的國民自衛軍來維持首都的秩序和保衛首都的安全。”
綜上所述,我們可以看出,布朗基在二月革命爆發后不主張立即推翻臨時政府,并不是由于對它抱有幻想,而是出自保衛二月革命果實的考慮。布朗基的主張是符合工人階級和廣大被壓迫群眾的利益的。他無愧于馬克思后來在一篇文章中對他的稱贊——“捍衛被壓迫階級利益的先進政治戰士”。
三
馬克思對布朗基在1848年革命中的政治活動給予充分肯定,還因為他在布朗基身上看到了一種把共產主義理想(盡管還是空想的)同具體的政治斗爭結合起來的實踐精神。和一切空想社會主義者不同,馬克思和恩格斯是把共產主義的實現和無產階級的階級斗爭緊密結合起來的。在《共產黨宣言》里,馬克思和恩格斯明確宣布,共產黨人的“目的只有用暴力推翻全部現存的社會制度才能達到”。歐洲1848~1849年革命,使資本主義社會中的兩大階級——資產階級和無產階級之間的沖突明朗化了。斗爭的現實迫使一切空論的社會主義流派的代表人物原先隱藏在動聽的詞句背后的真實意圖無法再加以掩飾。馬克思無情地揭露了他們。同《共產黨宣言》相比較,馬克思在《1848年至1850年法蘭西階級斗爭》中加深了對各種非無產階級的社會主義流派的批判。批判的重點是對工人群眾具有欺騙作用的、宣揚階級合作的空論的小資產階級社會主義體系。
馬克思指出,小資產階級社會主義“夢想和平實現自己的社會主義”,“用個別學究的頭腦活動來代替全部社會生產,而主要是幻想借助細小的手法和巨大的感傷情懷來消除階級的革命斗爭及其一切必然表現……”到了革命風暴時期,這種逃避現實的空論的社會主義者所能做的只是“用自己的頭去撞碎資產階級社會的柱石”。
馬克思結合法國1848年革命的實踐深刻批判了路易·勃朗的社會主義理論,指出由路易·勃朗擔任主席的盧森堡委員會只能是臨時政府手中的玩物,是修建在資產階級握有全部權力的政府機構旁邊的一個“沒有任何經費預算,也沒有任何行政權”的“社會主義的禮拜堂”。
臨時政府打著路易·勃朗旗號組織的國家工廠,則和革命的社會主義毫無共同之處,相反,它只會使“社會主義受辱于眾人之前”。
在揭露“空論的社會主義”的同時,馬克思熱情地歌頌了一種“革命的社會主義”。他寫道:
無產階級就愈益團結在革命的社會主義周圍,團結在被資產階級用布朗基來命名的共產主義周圍。這種社會主義就是宣布不斷革命,就是無產階級的階級專政,這種專政是達到消滅一切階級差別,達到消滅這些差別所由產生的一切生產關系,達到消滅和這些生產關系相適應的一切社會關系,達到改變由這些社會關系產生出來的一切觀念的必然的過渡階段。
對這一段話,我們都很熟悉。正是在這里,馬克思第一次運用了“無產階級專政”這一科學的表述。
值得注意的是,馬克思在敘述這種革命的社會主義的時候提到了布朗基。自然,這并不等于說,布朗基已經達到能夠科學地理解無產階級專政學說的高度。馬克思在這里是說,這種革命的社會主義(或共產主義)是被資產階級用布朗基來命名的。我們可以這樣理解,資產階級所以選中布朗基而不是任何別的人來命名這種革命的社會主義,并非偶然。這是因為布朗基的革命性和實踐精神使他和其他一切社會主義空談家區別了開來。
同路易·勃朗相反,布朗基在1848年革命中的政治活動不是助長無產階級對資產階級的幻想,而是時刻提醒無產階級意識到它同資產階級的對立。他從來不相信社會主義是可以靠資產階級國家幫助工人“組織勞動”實現的。他認為只有依靠組織和武器,才能使社會主義實現。他寫道:
武器和組織,這是進步的決定因素,消滅貧困的重要手段!誰有武器誰就有面包!……法國有了武裝的勞動人民,就是社會主義的來臨。
布朗基善于把當前的運動同為實現未來的社會主義理想結合起來。二月革命以后,他通過報刊和俱樂部的講壇公開地宣傳社會主義。和加入臨時政府的路易·勃朗不同,布朗基清楚地看到臨時政府的資產階級性質,他要求革命繼續下去,以建立一個消滅剝削、解放無產階級的新社會。他在3月22日致巴黎各民主俱樂部的一份宣言中寫道:“如果共和國只是以一種政府形式代替另一種政府形式,那共和國將是一個謊言。政府的形式改換是不夠的,必須改變它的內容。”他認為,“共和國就是解放工人,消滅剝削統治,建立把勞動從資本的暴政下解放出來的新秩序”。他這樣揭露資產階級的“自由!平等!博愛!”的口號:
當人們缺少面包的時候,就沒有自由。當豪富并列在貧困旁邊制造丑事的時候,就沒有平等。當女工領著自己的饑餓孩子沿著豪華的宅第乞憐的時候,就沒有博愛。
3月30日,布朗基在《法蘭西郵報》上發表文章,指出:
資本的暴政比軍事和宗教的暴政更加殘酷。二月革命的目的,就是要摧毀資本暴政。這個目的也就是中央共和社的目的,每個社員誓為實現這個目的而奮斗到底。
馬克思、恩格斯認為,共產主義不僅僅是一種學說,而首先是一種運動。真正的共產主義者必須同時是一個堅定的革命者,必須具有堅韌不拔的革命精神和不尚空談的實踐精神,在形形色色、五花八門的社會主義學說充斥歐洲的19世紀中葉,布朗基的革命性是十分突出的。在這一點上,布朗基的社會主義比起其他流派來,最接近馬克思主義。我們不妨引用布朗基的一封信來加以說明。這封信是他因1848年5月15日事件被捕后在貝爾島監獄里寫給巴爾貝斯俱樂部成員梅拉的。布朗基在這封長信中談到了社會主義和革命之間的關系:“社會主義,就是相信從這些理論的實踐中產生出來的新秩序。……社會主義是帶電的火花,它照耀并激勵著人民群眾。人民群眾也只有在這些學說的鼓舞下才會行動起來……你們不要弄錯了,社會主義就是革命。革命也就是社會主義。取消社會主義,人民的火焰就熄滅了,沉寂和黑暗就會籠罩整個歐洲。”布朗基在他所撰寫的時評中多次批判那些企圖不通過革命就著手建設新社會的空想主義者和互助主義者。他在1869~1870年寫成的一篇文章中說:
共產主義者從來就是民主主義最勇敢的先鋒隊,而追求空想者卻在所有反動政府面前競相獻媚,用侮辱共和國來乞求政府的恩賜,這一明顯的事實就足夠說明二者的區別了。
在空論的社會主義到處泛濫,而以社會主義者自詡的路易·勃朗在革命中叛賣無產階級利益的時候,布朗基對社會主義的忠誠堅貞就顯得尤為難能可貴。正是由于這種精神,布朗基贏得了馬克思的尊敬。馬克思稱他為“革命共產主義的高尚的蒙難者”。
馬克思對布朗基的支持和肯定是有原則的,也是從法國工人運動發展的具體情況出發的。在馬克思主義尚未在法國工人運動中占據統治地位,在法國真正的馬克思主義政黨尚未建立的時候,布朗基的主張比較起來最能反映工人群眾的利益,尤其是在1848年革命時期,更是如此。布朗基的弱點和局限性是當時法國工人運動不夠成熟的一種反映。馬克思正是從這種具體情況出發,對布朗基采取愛護和幫助的態度。國際工人協會成立初期,馬克思曾經通過拉法格影響布朗基,爭取他和他的信從者加入第一國際;19世紀60年代末,國際工人協會總委員會又通過拉法格促進布朗基主義者同“左翼”蒲魯東主義者之間的團結。19世紀70年代中葉以后,隨著馬克思主義在法國的日益傳播,法國工人黨的建立,布朗基因年邁和長年被囚禁,影響和作用已大不如前。馬克思在著述和書信中也很少再提到他了。
馬克思對布朗基的肯定,只限于他積極的一面。對他的弱點和錯誤,馬克思是進行嚴肅批評的,他不容許把科學社會主義和布朗基主義混為一談。布朗基的歷史觀未能擺脫唯心主義的羈絆,他認為“正義是社會機體的酵母”, “共產主義是普及教育的必然產物”。
布朗基的經濟觀點是混亂的。他雖然真誠地為無產階級的事業奮斗了一生,但卻缺乏對無產階級的科學概念。他不信任群眾性的政黨,以為依靠為數不多的具有高度紀律的職業革命家的密謀,便可導致革命的成功。對于密謀策略,馬克思從來是深惡痛絕的。可見,馬克思對布朗基的支持和肯定,是從當時法國工人運動的實際水平出發的。支持運動中積極的因素,并通過這種支持教育工人群眾,以提高運動的水平。在這方面,馬克思對1848年革命時期布朗基的支持,為我們提供了一個很好的范例。他所采取的既從實際出發又不喪失原則的態度,至今仍值得我們認真學習。
(原載《國際共運史研究資料》第11輯,人民出版社,19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