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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士紳輿論對鄉試展期的反應

庚子事變導致的前兩次鄉試展期,已打亂眾多士子正常的備考、應考節奏。庚子年夏,新疆巡撫饒應祺得知京師鬧義和團,中外宣戰,遂急電其子饒鳳璜停止赴京趕考,改道南下參加湖北本省鄉試。然而,不久又獲悉湖北鄉試亦展期至次年三月,斟酌再三,饒應祺只好令饒鳳璜暫在湖北書院用功,“候明春鄉榜”。[72]隨后湖北鄉試又經張之洞兩次奏展,直到壬寅年八月才補行,距饒鳳璜庚子趕考已過兩年多,其間焦急等待的心情可以想見。鄉試展期,會試自然延后,令一些舉人憤恨不已。辛丑年二月初二日,山西舉人劉大鵬做夢都在赴京會試,醒后感慨道:“若非洋寇犯順,擾亂京都,則去秋之鄉試不停,今春之會試莫止矣。……身未能詣都應禮闈試,而乃形諸夢寐中。”[73]

迨辛丑年三四月間,當朝臣與東南督撫爭論是否再展鄉試時,報刊輿論的傳播成為影響時人行止、心態的重要因素。三月底,報刊紛傳李鴻章奏請全國一律停試五年,劉坤一亦以為然,奉旨允準。《申報》稱:“和議條約中有鬧教省分停止大小考試五年一條,朝廷已準如所請。江南一省原不在停試之內,而全權大臣李傅相不知是何意見,忽奏請一律停試,兩江督憲劉峴帥亦以為然,刻已奉旨允準。”[74]同日,《中外日報》亦有類似傳聞,且與改科舉相聯系:“江督劉制軍以新政將興,科舉必變,士子安常習故,猝難更張,適全權大臣李傅相奏請將各省考試全停五年,劉制軍遂亦以傅相之言封章入告,俾八股中人,得乘五年之中改習時務實學。昨奉上諭,準如所請。”[75]兩天之后,《申報》評論大加贊賞,并倡議停試后應大開學堂。[76]《臺灣日日新報》(漢文)隨后亦有相似報道,也以停試可為興學堂創造機會為言。[77]外文報紙的評論,則認為此舉“不過欲全中國政府之體面,使華民以停止試事非出于洋人之命,乃中國政府之意耳”。[78]

其實,三月初八日以前,在京的朱益藩已聽“聞有旨明發,各項考試一律停辦五年”。[79]然而,事實上并無相關諭旨。李鴻章或許私下表達過類似意見,但不大可能形諸奏章,清廷更難俞允。因為停試本就是外人逼迫所致,即使清廷主動下旨通國停試五年,無疑也是掩耳盜鈴,根本無法自圓其說。倘如此,則既令天下士子寒心,也使清廷權威喪盡。況且,由于下屆鄉、會試就是慈禧太后“萬壽恩科”,故軍機處早就敦囑全權大臣,如果外人議及鄉、會試停科,須指明滋事“州縣不準予考,如牽涉全省,務須設法顧全”。[80]甚至連李鴻章的女婿兼談判助手張佩綸也憤憤地講,外人要挾直隸、山西停試五年,不準京師鄉、會、殿試,將“大失士心”。[81]遑論主動奏請全國一律停試五年。事實上,李鴻章等正在為順天、山西鄉試,尤其是北京會試努力交涉,[82]不可能貿然奏請一律停考五年。至于劉坤一,只要注意到三月初為奏請鄉試展期一年,已經小心翼翼地請榮祿由內面奏,就可推知,他更不會奏請一律停科舉五年。直到四月初十日,劉坤一尚不清楚李鴻章與外人就停試問題商議到了何種程度。[83]

因此,若說當時官員、士人、報刊有全國一律停試五年的議論則可,若據此而謂李鴻章、劉坤一奏請全國一律停考五年,奉旨允準,則是不確實的。既然并無此事,若說統一停考五年的主張以及借停考以興學堂的思路被張百熙的上奏打斷,也就與史實不符。[84]如前所述,張百熙所奏乃是針對東南督撫奏展辛丑鄉試一年而發,并非針對全國停試五年。

進言之,不必說全國一律停試五年,即劉坤一、張之洞等奏展鄉試一年,已在士紳輿論中引起頗多爭議。湖南名儒皮錫瑞雖然傾向于廢科舉、興學堂,但當他聽聞江、皖、湖廣請停本年鄉試時,卻“以為非計”,也是從人心、士心、士子讀書進身方面著眼。當聽說張百熙奏請仍行本年鄉試,朝廷令督撫再行體察復奏后,皮錫瑞論道:“不知諸公不護前否。”[85]顯然是希望本年鄉試仍舊舉行。留京的浙籍士人馮汝琪因浙江鄉試展期,“南北兩闈今年已無指望,此后舉行特科,改試策論”,不免覺得“科甲之心可以從此絕望矣”。其浙江親戚此前也來信“抱屈”。[86]

在南京,據說劉坤一奏展鄉試一年后,“一時士林中人謠言四起,爰由省垣某巨紳聯合同志會議于某書院中,擬就條陳洋洋二千余言,稟請制軍吁乞天恩,照常考試”。[87]四日后,以濮文暹(青士)太守、陳光宇(御三)太史領銜的進士、舉人二十多人所上稟牘,登上《申報》,吁請本年按期鄉試。其理由有四。其一,再緩鄉試,士子將“皇皇如失所恃”,“弦歌之聲將輟”,而商民亦以“屢年不舉鄉試,生計愈艱”。其二,“緩試之故,一因教案牽連,一因票匪蠢動”,但在“宮保大人”英明領導下,“拳匪肇釁之后,本省無一教案。康、梁滋事以后,本省無一票匪之案……茍亦如他省之因教案而停科舉,何以勸善”。其三,如謂“兩宮尚未回鑾,鄉試似屬不急之務”,然當年洪楊之亂,江蘇、安徽大半淪陷,咸豐皇帝允疆臣之請,借闈浙江舉行己未江南鄉試,“維時兩省流離被難之人,讀詔書而感泣,事竟亦帖然。今兩省皆無恙,而忽然停試,似不足以慰士心”。其四,現在趕辦供給,完全來得及舉行鄉試。最后以強調科舉維持士心民風結尾:“自近日邪說橫行,士心浮動,不復守其業,造作謠言,一倡百和。其所恃以維系者,惟此科舉之一途。若復令其絕望,聰明才辨之士進取之心既懈,流弊甚多,于士習民風關系實非淺鮮。”[88]與張百熙條奏理由頗有相通之處。

有意思的是,《申報》三日后又發表題為《展緩鄉試之善》的社論,似針對前引稟牘。其要點有三。首先,展緩試期可以為科舉改章提供時機。科舉中八股、試帖和小楷流弊甚大,故“欲取人才,非變通科舉不可。然變通必有其機,機之未來,雖有意變通,而必多捍格。戊戌之事其明證也。去歲拳匪事起,外人要約指明鬧教之處停試五年。既而朝廷允疆吏之請,各省鄉試一律展緩一年。此即變通科舉之機也”。因此批評請行鄉試者“不識時務、不顧大局”。其次,一一反駁士心、民風、商務、生計等理由,進而指出展緩鄉試有三善。其一,省經費,對各省籌款不無小補。其二,匪徒借鄉試滋事,停試可以綏靖地方。其三,既奉經濟特科之詔,科舉必改章,乘此停試時期,士子可以埋頭向學,“一旦科舉既改,庶不致茫無頭緒”。最后,針對停試之意出自外人,未曾鬧教的大批士子無端被累,士心難服的質疑,評論解釋道:“若允外人之請,分別停試,固不足以服士子之心。而此則一概停試,是出自疆吏之深心、廟謨之獨運,與外人無與也。”[89]意謂一概停試,可以左右逢源。考慮到劉坤一、張之洞此時正在奏請明諭變科舉,以便一律展緩鄉試一年,此社論似在為其張目。[90]不過,三天之后《申報》又刊社論,呼吁江南舉行鄉試。一則稱,江南人士與外人和平相處,故“半壁東南最臻安謐”,忽然停試,說不過去。再則謂,云貴等省既舉行鄉試,則江南停試有失公平。[91]

西南、西北各省舉行鄉試的事實,對長江各省產生持續沖擊。四五月間,云貴、兩廣放鄉試考官后,四川“士子各懷怨望”,聽聞陜西緩至九月鄉試,巨紳又請奎俊援案舉行。[92]五月,“南京各書院諸生”公懇巨紳致函劉坤一,“請今秋仍舉行鄉試”,只是劉坤一“堅持不允”。[93]同時,“江、皖紳士亦多以九、十月補試為請”,但均遭批駁。[94]張之洞雖然奏稱緩試“官紳眾論皆同”,[95]其實云貴放考官后,湖北省城“各紳邀集學校中人公稟督轅,請仍循例舉行”,也認為湖北并未鬧教,“今若將秋闈展緩,竟與他省之因教案而罰停科舉者無分,深恐民心無從折服”。[96]其理由與南京士紳相類。因此,劉、張堅持鄉試展期,在東南士紳輿論中頗有爭議,似亦不得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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