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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宋初韻書更迭頻繁的原因再證

宋初韻書更迭相當頻繁,長期以來,音韻學史論著對其原因從未道及。近年平田昌司先生《廣韻與集韻》、魯國堯先生《從宋代學術史考察〈廣韻〉〈集韻〉時距之近的問題》、寧忌浮先生《古今韻會舉要及相關韻書》分別從科舉與漢語史、宋代文化史、宋代黨爭的角度對這一問題做了高水平的分析。三位學者的學術觀點,分見〔日〕平田昌司《〈廣韻〉與〈集韻〉——科舉制度與漢語史第五》,《語文、情性、義理——中國文學的多層面探討國際學術會議論文集》,國立臺灣大學中國文學系編,1996;魯國堯《從宋代學術史考察〈廣韻〉〈集韻〉時距之近的問題》,《語言研究》1996年增刊;寧忌浮《〈古今韻會舉要〉及相關韻書》第二章第九節。本節將在三位先生研究的基礎上,以宋代科舉與韻書編纂的關系、宋代科舉與文學的關系為主要切入點,對這一問題再做探討,并提供一些補證性的材料。

科舉制度濫觴于隋,發展于唐,完善于宋,各種規章制度逐步健全,科舉取士走向法制化和規范化,從而最大限度地減少了人為因素的干擾。唐代的科舉多被門閥貴族操縱,寒門士子步入仕途者甚少。為更多更好地選拔合格人才,使“重文抑武”的國策能夠順利貫徹執行,宋初諸帝非常關注科舉制度的改革,采取了一系列有利于完善科舉制度的措施,正如美國漢學家賈志揚指出的那樣:“在悠久的科舉史上,使宋朝與其他各朝有最大區別的是它的特別喜愛改革。科舉制度在任何其他時代都沒有像在北宋那樣從根本上受到挑戰或進行過如此果斷的嘗試。”John W. Chaffee: The Thorny Gate of Learning in Sung China: Social History of Eamination.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5, p.184.首先,擴大應試對象的范圍,科舉廣泛向士人開放,只要成績合格,不論門第高低,出身貴賤,均可錄取,并量材推官,甚至以前一直被排斥在仕途之外的“工商、雜類”出身的讀書人,也允許應舉。有學者認為:“科舉之制,始于隋唐,行于五代,而盛于有宋……貴德行而賤浮薄,重寒畯而抑世家,乃宋世科舉取士之二大精神也。”金中樞:《北宋科舉制度研究》(上),《新亞學報》1964年第六卷第1期。太宗淳化三年(992)三月二十一日,朝廷明確規定:

 

國家開貢舉之門,廣搜羅之路,……如工商雜類人內有奇才異行,卓然不群者,亦許解送;或舉人內有鄉里是聲教未通之地,許于開封府、河南府寄應。(清)徐松:《宋會要輯稿·選舉》一四之一五至六,第4490頁。

 

南宋陳傅良曾說:

 

國初以行舉誘致偏方之士而聚之中都,……由是家不尚譜牒,身不重鄉貫,以此得人。(宋)陳傅良:《止齋文集》卷三五《答林宗簡》,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蘇轍也說:

 

今世之取人,誦文書,習程課,未有不可為吏者也。其求之不難,而得之甚樂,是以群起而趨之。凡今農工商賈之家,未有不舍其舊而為士者也。(宋)蘇轍:《欒城集》卷二一《上皇帝書》,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真宗朝之前,最高統治者始終把防止大官僚壟斷取士權,嚴禁徇私舞弊為科舉改革的重點,太祖開寶六年(973)因知貢舉李昉徇情錄取“材質最陋,應對失次”的同鄉武濟川,以徐士廉為首的下第舉子伏闕論訴,太祖于是在講武殿出題重試,從此,殿試成為“常式”。(宋)李燾:《續資治通鑒長編》卷十四,第297~298頁。太祖殿試的目的,正是為了革除“科名多為勢家所取”的弊病。(元)脫脫等:《宋史》卷一五五《選舉一》,第2544頁。他曾對群臣說:

 

向者登科名級,多為勢家所取,致塞孤寒之路,甚無謂也。今朕躬親臨試,以可否進退,盡革疇昔之弊矣。(宋)李燾:《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一四,第297頁。

 

為限制權豪勢要擴展勢力,同時也為保證科場公平競爭,朝廷嚴格規定,普通舉人可以投牒自進,官人子弟必須“所屬先以名聞,得旨而后解”。(元)馬端臨:《文獻通考》卷三十一《選舉考四》,第291頁中。開寶元年(968)三月,太祖降詔:“自今舉人凡關食祿之家,委禮部具析以聞,當令中書覆試。”(宋)李燾:《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九,第200頁。雍熙二年(985)三月,太宗在崇政殿御試進士,時“宰相李昉之子宗諤、參知政事呂蒙正之從弟蒙亨、鹽鐵使王明之子扶、度支使許仲宣之子待問舉進士試皆入等,上曰:‘此并勢家,與孤寒競進,縱以藝升,人亦謂朕為有私也!’皆罷之。”(宋)李燾:《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二六,第595頁。真宗咸平三年(1000)命“禮部所試合格舉人有權要親族者,具名以聞”。(宋)李燾:《續資治通鑒長編》卷四六,第996頁。所以葉夢得說:“舊制,執政子弟多以嫌不敢舉進士,有過省而不敢就殿試者。”(宋)葉夢得:《石林燕語》卷八,《宋元筆記小說大觀》第三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第2543頁。后來該限制雖逐漸放寬,但仍要嚴令其參加“別頭試”。

其次,擴增錄取名額。宋太祖初年,讀書人還不熱衷于出仕做官,朝廷取士名額也很少,后來,因州縣缺官,開始大規模錄用士人。(清)徐松:《宋會要輯稿·選舉》七之三,第4357頁上。太宗朝(977)第一次省試,人數達五千三百人,真宗朝(998)則增至近二萬人,到英宗治平元年(1064),據歐陽修稱:東南州軍取解比例是“百人取一人”,西北州軍是“十人取一人”。〇10(宋)歐陽修:《論逐路取人札子》,《歐陽修全集》卷一一三,中華書局,2001,第467頁。“如果當時參加省試的舉人有七千人,那么,全國參加發解試的士人可達四十二萬人以上。”何忠禮:《試論北宋科舉制度的特點及其歷史作用》,《宋史研究論文集》,河南人民出版社,1984,第253頁。對文化相對落后的邊遠地區,采取照顧政策,不僅放寬解額,降低恩科條件,還給予經濟上的種種優待。王稱《東都事略》卷二載,開寶二年(969)太祖下詔:

 

國家歲開貢部,敷求俊乂,四方之士,無遠弗屆,而徑險遐阻,資用或缺,朕甚愍焉。自今四川、山南、荊湖等舉人,往來給券。

 

為鼓勵讀書人參加科考,對久試不第者實行“特奏名”法,開寶二年(969)三月規定,凡舉人參加十五次以上考試終場者,特賜本科出身。真宗景德二年(1005)三月,又賜五次以上,且年老者授將作監主簿。由于“特奏名”的數量日益增多,“英雄豪杰皆汩沒消靡其中而不自覺”,所以“亂不起于中國,而起于夷狄”。(宋)王稱:《東都事略》卷二,文淵閣《四庫全書》本。據何忠禮先生統計,太祖至徽宗八朝,共開科六十九次,取進士、諸科三萬四千一百六十三人,兩科合計每年平均取士二百零五人,取士最多的是仁宗朝,四十一年間,取進士、諸科合計近萬人。何忠禮:《試論北宋科舉制度的特點及歷時作用》,《宋史研究論文集》,第253頁。又據張希清先生對兩宋科舉的考察結果,北宋貢舉(包括徽宗朝上舍貢士)共開科考試81榜,其所取士,有具體數字記載者為:正奏名進士19595人,諸科16366人,合計35961人;特奏名進士、諸科合計16035人;正、特奏名總計51996人。南宋貢舉開科取士共49榜,其登科人數,有具體數字記載者為:正奏名進士23198人(含新科明法2人);特奏名進士19087人,共計42285人。其他如童子舉、武舉、制舉等貢舉之外的取士,據不完全統計,也有幾千人之多。總計起來,兩宋通過科舉共取士115427人,平均每年取士361人,年均數是唐代的5倍,約為元代的30倍,約為明代的4倍,約為清代的34倍。張先生認為“宋代科舉取士之多,是空前絕后的”。張希清:《論宋代科舉取士之多與冗官問題》,《北京大學學報》1987年第5期。現據相關史料的記載,將北宋科舉省試解額的大致變動情況列成表1-1。

表1-1 北宋科舉省試解額變動情況

①(清)徐松《宋會要輯稿·選舉》三之八、《宋會要輯稿·選舉》一四之二一、(宋)李燾《續資治通鑒長編》卷六七所提及的貢舉人數也指的是景德二年的人數。

②(宋)龐元英《文昌雜錄》卷五云:“禮部投納試卷,因國學至天下所解進士者、諸科赴省試者,約六千人,辭場之盛,未有今日之比。”此處雖未明言,但是書基本按時間順序編排,故可確定系指元豐七年。

宋代科舉還制定了一系列嚴格的考試規則,如嚴禁公薦、鎖院、彌封、謄錄等。總之,北宋最高統治者自開國之初到真宗年間,花費了半個多世紀的時間,對科舉制度做出一系列的精心調整和改革,最終形成了一套比較嚴格的科舉條制,并對后世產生了深遠影響。讀書的目的是入仕,而科舉則是讀書和做官之間的中介,馬永卿言:

 

本朝取士之路多矣,得人之盛,無如進士。蓋有一榜有宰相數人者,古無有也。(宋)馬永卿:《嬾真子錄》卷三,《宋元筆記小說大觀》第三冊,第3158頁。

 

科舉制度的發展,大大刺激、調動了社會各階層知識分子的讀書熱情和應考勇氣,使他們競相投身于舉業,雖老死場屋而不休,烘起了整個社會傾心學術、精心詩賦文章、崇尚文化的濃重習文之風。到北宋中期,無論是京畿州縣,還是閩粵僻遠之地,到處是讀書應舉之人,“今世之取人,誦文書,習程課,未有不可為吏者也。其求之不難而得之甚樂,是以群起而趨之。凡今農工商賈之家,未有不舍其舊而為士者也。”(宋)蘇轍:《蘇轍集》,中華書局,1990,第370頁。值所謂:“學校之設遍天下,而海內文治彬彬。”(元)脫脫等:《宋史》卷一五五《選舉一》,第3604頁。晁沖之詩云:“老去功名意轉疏,獨騎瘦馬取長途。孤村到曉猶燈火,知有人家夜讀書。”(宋)晁沖之:《晁具茨先生詩集》卷十二《夜行》,《續修四庫全書》本。到南宋時期連理學大師朱熹都無可奈何地感慨到:“居今之世,使孔子復生,也不免應舉。”(宋)朱熹:《朱子語類》卷一三《力行》,中華書局,1999,第87頁。這些正是當時社會現實的真實寫照。

關于韻書的功用,清代劉傳瑩《音韻學稽古錄》說:“韻書之作,所以辨聲音,不專為詩而設。”(清)劉傳瑩:《音韻學稽古錄》,中華全國圖書館文獻縮微復制中心據湖北省圖書館所藏稿本復印,1997,第477頁。黃侃先生則認為:

 

韻書之作本不施于文學,自《禮部韻略》以下屬于文學類書,《集韻》以上屬小學類,蓋用韻本屬文學范圍,韻書則以辨音,不為臨文用韻而設。黃侃:《文字聲韻訓詁筆記》,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第117頁。

 

其實,韻書的編制是具有審音、作文雙重作用的,黃侃先生過分強調韻書審音的功能,而忽略了其在文學上的應用。編制韻書并非單為審音而設,也兼有為時人撰作詩賦之用,這一點從陸法言《切韻·序》中就看得很清楚,《序》云:“欲廣文路,自可清濁皆通;若賞知音,即須輕重有異。”又云:“凡有文藻,即須明聲韻。”孫愐《唐韻·部敘》亦云:“切韻者,本乎四聲,紐以雙聲、疊韻,欲使文章麗則,韻調精明于古人耳。”可見,陸、孫諸書編纂的目的確實兼有指導詩賦用韻的功能。文學創作與欣賞的要求,對韻書的產生曾經起過重要的推動作用。《封氏聞見記》云:

 

周颙好為體文,因此切字皆有紐,紐有平上去入之異。永明中,沈約文詞精拔,盛解音律,遂撰《四聲譜》,文章八病,有平頭、上尾、蜂腰、鶴膝,以為自靈均以來,此秘未睹。時王融、劉繪、范云之徒,皆稱才子,慕而扇之,由是遠近文學轉相祖述,而聲韻之道大行。(唐)封演:《封氏聞見錄》卷二“聲韻”條,第7頁。

 

《梁書·王筠傳》亦載:

 

(沈)約制《郊居賦》,構思積時,猶未都畢。乃要筠,示其草。筠讀至“雌霓五激反連蜷”,約撫掌欣抃曰:“仆嘗恐人呼為霓五雞反。”次至“墜石堆星”及“冰懸坎而帶坻”,筠皆擊節稱贊。約曰:“知音者希,真賞殆絕,所以相要,正在此數句耳。”(唐)姚思廉:《梁書》卷一三三,中華書局,1982,第291頁。子君案:沈約《宋書》卷六七《謝靈運傳論》云:“一簡之內,音韻盡殊;兩句之中,輕重悉異。妙達此旨,始可言文。”

 

沈約作賦,邀王筠誦讀,就是因為王筠“知音”,能夠讀準沈約在賦中所用的字的讀音。(元)程端禮:《程氏家塾讀書分年日程》卷三“旁證”條認為“‘霓’字從雨從兒,義合諧聲,固當讀為 ‘五雞反’,烏在為知音哉。”(黃山書社,1992,第57頁)是不明聲律對永明詩人重要意義所致。唐代韻書的繁盛,原因即在自高宗朝始,歷盛、中唐科舉考試詩賦之風漸熾,李調元《賦話》卷一云:

 

不試詩賦之時,專攻律賦者尚少。大歷、貞元之際,風氣漸開。至大和八年,雜文專用詩賦,而專門名家之學樊然競出矣。(明)李調元:《賦話》卷一,《叢書集成》初編本,中華書局,1983。

 

胡震亨《唐音癸簽》卷二十七亦云:

 

唐試士初重策,兼重經,后乃觭重詩賦。中葉后……士益競趨名場,殫工韻律。(明)胡震亨:《唐音癸簽》卷二十七,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第284頁。

 

《切韻》在唐代的一系列增補本正是因為這一實際的效用,才在當時風行天下。所以王國維先生才斷言:“唐人盛為詩賦,韻書當家置一部,故陸、孫二韻,當時寫本當以萬計。”王國維:《書吳縣蔣氏藏唐寫本唐韻后》,載《觀堂集林》卷八,第385頁。子君案:唐代晚期,新興的雕版技術首先被應用到韻書、字書等的印刷上,如865年由大唐回日本的宗睿的《新書寫請來法門等目錄》有:“西川印《唐韻》一部五卷,同印《玉篇》一部三十卷。”(《大正新修大藏經·目錄部》,大正新修大藏經刊行會)

宋初三朝,主要以詩賦取士,所以朝廷在對科舉考試制度進行改革的同時,也一定不會忽視對詩賦用韻標準的規范。宋初科舉的發展,應試人數不斷增加,因舉子們音韻修養的水平不同,對讀書正音理解的程度各異,應試用韻多有舛誤,尤其是由唐及宋實際語音的發展,引起了讀書音的相應變化,唐時功令已不適合宋代官韻的要求,所以朝廷不惜花費大量的人力物力來編纂符合宋代正音觀念的韻書,用以規范詩賦用韻的標準。撰修《廣韻》的目的,宋真宗講得很清楚:

 

朕聿遵先志,導揚素風,設教崇文,懸科取士,考核程準,茲實用焉。而舊本既訛,學者多誤,必豕魚之盡革,乃朱紫以洞分。爰擇儒臣,葉宣精力,校讎增損,質正刊修,綜其綱條,灼然敘列,俾之摹刻,垂于將來。(宋)陳彭年:《廣韻》卷首《大中祥符元年六月五日敕牒》,《宋本廣韻·永祿本韻鏡》,江蘇教育出版社,2002,第1頁。

 

宋初官修圖書,一向以卷帙浩繁、編纂時間長著稱,僅以“宋初四大類書”為例,《太平御覽》1000卷,歷時八年完成,是一部包羅群書、指掌千古,保存五代以前文獻最多的類書,征引典籍2579種馬念祖:《〈水經注〉等八種古籍引用書目匯編》序言及《凡例》第八條,中華書局,1959,第5頁。;《文苑英華》1000卷,歷時五年完成,收集上起六朝,下至晚唐五代,分詩、賦、歌行、雜文、詔誥等38類,共選錄2200多位作家的2萬余篇作品王云海:《宋太宗的“右文”政策》,《河南大學學報》1986年第1期。;《冊府元龜》1000卷,分為31部,1127門,以史為主,兼收經、子,歷時八年。只有《太平廣記》500卷,全書將先秦兩漢到宋初的小說、筆記、野史照原文節選編入,共引書475種,約7000則,歷時兩年。汪紹楹:《〈太平廣記〉點校說明》,中華書局,1983,第3頁。

《廣韻》的成書經過較“四大類書”更為曲折,先“經過長時間的醖釀、準備、試驗,以前此的《切韻》某本作為藍本,修訂而成《校正切韻》”魯國堯、吳葆勤:《宋本廣韻·永祿本韻鏡合刊影印本弁語》,第1頁。,大中祥符元年(1008)又對《校正切韻》重加刊修而成《大宋重修廣韻》。《集韻》自景祐元年(1034)宋祁等建言修定到寶元二年(1039)九月書成,歷時達五個年頭,慶歷三年(1043)八月十七日才雕印完畢。日本宮內省圖書寮藏淳熙十四年田世卿安康金州軍刻本所附牒文云:“慶歷三年八月十七日雕印完成,延和殿進呈,奉圣旨送國子監施行。”參見傅增湘《藏園群書經眼錄·經部》卷二,第148~149頁。

宋代貢舉時間在英宗治平三年(1066)以前原無定制宋英宗在治平三年六月和十月兩次下詔書強調“宜三年一開科場”,其中十月丁亥詔曰:“先帝以士久不貢則迨于學,而豪杰者不時舉,故下問歲之令,冀以得人。而自更法以來,其弊浸長,何者?里選之牒仍故,而郡國之取減半,計偕之籍屢上,而道途之勞良苦,朕甚閔焉。其令禮部三歲一貢舉,天下解額,以未行間歲之法已前率四分取三分。”(《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二百〇八,第5063~5064頁)此正合《周禮》“三年大比”之制,因此,不但直到南宋滅亡,一直相沿不改,而且為元、明、清三代所沿襲,成為不易之制。,宋初承唐五代舊制,仍逐年貢舉。太祖朝只有開寶七年(974)、九年(976)未開科場,太宗朝則每隔一兩年一試,真宗、仁宗朝往往每三年才一開科場,至嘉祐二年(1057)十二月五日才下詔:“自今間歲一開科場,天下進士、諸科并解舊額之半。”(清)徐松:《宋會要輯稿·選舉》三之三三,第4278頁上。但從開寶六年(973)太祖創立殿試制度之后,宋代科舉一直實行解試、省試、殿試三級考試,一般是八月取解,來年正月上旬省試,三月殿試,各級考試詩賦用韻的標準都是朝廷頒布的“官韻”。《集韻》從景祐元年三月開始編纂到雕刻頒行用了近十年時間,所以為應科考急需,以敷時用,景祐四年(1037)在已經成型的《集韻》未定稿的基礎上,提取舉子詩賦中常用字,簡縮成略本韻書寧忌浮:《古今韻會舉要及相關韻書》,第73頁。,作為考官、士子共同遵守的審音定韻標準,因為此書由禮部審定頒行,故名《禮部韻略》。

前文已揭,律賦在宋代進士科考試中占重要地位,北宋初年,太祖、太宗二朝尚處于王朝的草創期,律賦這一文學式樣還未有充分自覺的文學風格。陳師道云:

 

國初士大夫例能四六,然用散語與故事爾。楊文公(億)刀筆豪贍,體亦多變,而不脫唐末與五代之氣,又喜用古語,以切對為工,乃進士賦體爾。(宋)陳師道:《后山詩話》,施蟄存輯錄,上海書店,1999,第47頁。

 

但楊億雖將賦體散文化的傾向樹立起來,但依然不能擺脫晚唐五代的靡弱風習。進入真宗朝以后,隨著科舉制度的完善,出現了流行于科場中的真宗朝的代表文學——西昆體據程柤《麟臺故事》(《說郛》卷三四)載,宋真宗景德二年(1005)九月,敕命王欽若、楊億編纂《歷代君臣事跡》,參與其事者有錢惟演、杜鎬、戚綸、王希逸、陳彭年、劉筠、夏竦、孫奭等。該書一千卷大中祥符六年(1013)編成,賜名《冊府元龜》。在編纂過程中,楊億、劉筠、錢惟演成為詩歌唱和的核心,后將詩作編成二卷,“取玉山冊府之名,命之曰《西昆酬唱集》”(楊億序),西昆派之名即來源于此。據王犖《西昆酬唱集注》言,唱和始于景德二年秋,止于大中祥符元年(1008)秋。所收詩學晚唐李商隱,修辭華麗,多用典故。,它對眾多參加科舉的士子具有強有力的影響。但從仁宗朝開始,西昆派迅速失勢。天圣三年(1027)四月二十日范仲淹針對當時文風比作南朝予以批判:

 

故文章之薄,則為君子之憂,風化其壞,則為來者之資。……伏望圣慈,與大臣議文章之道,師虞夏之風。況我圣朝,千載而會,惜乎不追三代之高而尚六朝之細,然文章之列,何代無人?蓋時之所尚,何能獨變?大君有命,孰不風從?可敦諭詞臣興復古道,更延博雅之士布于臺閣,以救斯文之薄,而厚其風化也。(宋)范仲淹:《范文正公集》卷七《奏上時務書》,《四部叢刊》本。

 

歐陽修亦有《與樂秀才第一書》《與荊南樂秀才書》兩信,談自己年輕時為求科名,違背意愿學作“時文”(即西昆體),勸樂秀才應該學作現在流行的新文體。(宋)歐陽修:《歐陽文忠公集》卷四七,《四部叢刊》本。仁宗于天圣五年(1029)正月頒下詔書:

 

詔禮部貢院,比進士以詩賦定去留,學者或病聲律,而不得騁其力,其以策論兼考之。(宋)李燾:《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一〇五,第2433頁。

 

可以說自大中祥符元年(1008)至天圣五年二十多年間,西昆派美學貫穿于詩、賦、文等科舉考試科目之中。隨著“西昆體”的失勢,一種新的文體——“太學體”在仁宗朝逐漸形成了。“從西昆派的駢體轉向太學體的散體,然后再轉向歐陽修主張的平明達意的散體文學。北宋文學史常常是圍繞科場文學的流行而展開。科場文學的流行雖只能反映出文學之中的某一部分傾向,但北宋文學的流行自身,一方面與科舉制度有極密切的關系,一方面又在變化之中,卻合乎事實。科舉考試制度所產生出來的官僚群,以他們為基礎的北宋文學也仍然流行于科場中,這是不能熟視無睹的。”〔日〕高津孝:《北宋文學之發展與太學體》,《科舉與詩藝——宋代文學與士人社會》,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第36頁。北宋科場文風的嬗變,對詩賦格式、格律、用韻等都會產生一定的影響,從大中祥符元年的《廣韻》到景祐元年始編《集韻》,從景德四年的《景德韻略》到景祐四年的《禮部韻略》,韻書的興廢更迭,恰恰與北宋科場文風的嬗變同步,這一現象恐絕非歷史的機緣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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